Appearance
📖 书名:宫欲
👤 作者:散散长安
👀 视角:第一人称(男性视角)
📜 篇幅:59803
🗂 分类:历史架空,直男文
🔖 标签:骨科
🗿 肉量:14.82%(少肉)
🟢 状态:连载中
🏷 简介:
兄妹骨科。 天下人都说公主最苦——驸马无德,张扬无忌,宠妾灭妻,高高在上的皇兄也从来不把这个妹妹放在眼里。 只是…… 皇兄,这一场乱伦的狂欢,背德与欲望,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呢?
全文
第1章 欲望横生
“不行……” 我小声哀求着,努力的往过偏着身子。 身上烫的厉害,只想推开身后那人,他一声不吭,冰凉的手拉了过来,我更觉得委屈,声音越发黏黏糊糊的:“你走嘛……” “到底是吃了什么?” 玄端深吸了一口气,深黑色的袖口一甩,动了真怒:“他们好大的胆子!” 端门哪里有那个胆子对我下手,我低了下头,心里一时厌倦到了极致,湿润的情潮都稍稍褪去了一些,默不作声的把那人推远了些,玄端当然也不会主动上前。 屋子里面檀香缈缈,红木桌上的佛像慈眉善目,石头雕出来的东西,却是那么温柔多情。 他离我不远,气息悠长,我强忍着泪水,颤颤悠悠的坐了下去,脸贴在佛像上,贪图温凉,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 “十五观灯……皇兄想要怎么安排?” 先皇喜静,宫墙之内,走到哪里都是安安静静的,生死都是一样,玄端即位这么多年,多少松快了一些,年还没有过完,马上又要迎来本朝最重的上元节,即便皇帝与公主还在一墙之隔处上香,屋子里也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丝竹管弦与说话声,大概是因为距离很远,听不太分明,我哽咽了一声,更加委屈难挨,却怕那人看到我的泪水:“皇嫂那里已经备好了仪仗,礼部那边可定下了章程?” “哪个皇嫂?” 玄端的声音远了些,他伸手推开了木窗,阳光打进来,檀香味散去:“皇后身体不适。” 他声音慵懒:“下头的妃子,配不上你的一句皇嫂。” 我以为他要离开,他却走到我的身后,推开了那尊佛像,俯下身来,右手探进了我的衣襟,又轻又重的握了一阵,拦腰将我抱起,呼吸密密的打在后颈,两个人一起跌在了小小的明黄软榻上。 “哥哥……” 我情不自禁的转身,眼睛只能看到玄端红润的唇,吃奶似的吮了上去,他挑了挑眉,随手束上自己的长发,任由我趴在他身上,绵绵密密的亲了过去。 “呜。” 我一定要蹭他,两人贴的极紧,他很快沉迷进来,舌头搅在一起,我浑身酸软,一下又一下的喘,让他更加难耐,我俩的腿搅在一起,他那里硬的发烫,我仰了仰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小小声的抱怨:“身上那么凉……” 只有那里热。 玄端握住了我的手,有些无奈,手伸了下去,拨开了我的裙子,我瞬时夹紧了腿,不让他进,却也不让他退。 “嗯?” 他那里硬的厉害,脸色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呼吸已经粗重到不行,语气带了些诱哄:“快快的,好不好?” 玄端又想亲我,下面那一根已经蹭了上来,右手沿着小腹滑了下去,在肚脐处划了几圈,便刮到了下面湿处;“这么难受?” “是药……” 我瞪他,那人的笑意更重,手指伸了进来,我哭泣似的叹了一声:“不……不要。” 玄端皱了下眉:“能忍的住?” “不要插进来。” 他在我脖子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抽身坐起来,眉目凛冽,把我抱在怀里,俩人几乎要亲到疯魔:“腿夹紧。” 玄端声音嘶哑,裙子已经一片凌乱,裙子布料很重,里面却什么都没有,他干的很重,我迷迷糊糊,想让他干进来,偏偏又张不开嘴,只能更紧的往他身上腻。
第2章 暗欲
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显出一种从容不迫,那根东西凶的很,湿漉漉的一片,有意无意的对着那个地方研磨,我难耐的分开腿:“嗯……。” “苏姚的先生寻的怎么样了?” 他一挺腰,右手捉住我的胸,握在他手里,那一根浅浅的插了进去,我立刻战栗起来,眼神湿润,浑身酸软,紧紧的攀住他:“哥,哥哥!” 玄端眼神凶猛,汗水滴在我的脸上,握住我的腰,不肯让欲望再进一步:“嗯?你是他母亲,该做的不能不做!” 我泪水涌了出来:“我。我不愿意。” 玄端眉毛皱的更紧,似乎是有些不满意。 今天吃的这副和春是我自己调的,药性我再清楚不过,欲望慢吞吞的散满了全身,我只想把这男人整个都吃进去:“进来!” 我发了狠。千万般的顾忌都丢开来,硬是把他吃了进来,身体相连,我终于得到了那阵饱胀的满足:“快点……” 玄端措手不及之间被我得逞,乌发飘散,下面却已经控制不住的冲撞过来。 “哪里有个公主的样子!” 两个人动物一般纠缠在一起,他弄的我湿成一片,舒服的飘飘然,一声又一声止不住的哼哼,玄端呼吸越来越重,长发压在我脖子旁边,狠狠插了一阵,我越发受不住,像濒死的蛇一般把他绞紧:“不行……嗯,还想要。你……好舒服,嗯!” 我的身子猛地弹了一下,舒服的快要受不住,话都说不清楚了,他猛地把我捞了起来,抱到了窗户旁边,已经过了一点瘾,他的动作就变得不紧不慢起来,吃住我的耳垂,含含糊糊的:“怎么这么浪,不许哭,抱紧了!” 玄端终于反应过来,哪怕有再多的人看不起我,这个天下,还真的没人敢把我怎么样。 凉风习习,有股甜腻的味道传了过来,屋外有不少宫人,我不敢再叫,下面把他绞的死紧,只得牢牢抱住他,眼神润的不行,两个人抱在一起,那阵恨不得要把人烧成一把灰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玄端粗重的呼吸打在我的耳侧,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倒回了榻上:“射进来。” 我缠着他,恨不得把整个骨血都化进他身上,玄端止不住的亲我,下身却要抽出来,我发了狂一般想要他,固执的接吻,他自然迷醉,神情痛苦,逐渐有些咬牙切齿,凶狠抽动几下,果然泄了进来。 “刘家今年的花灯不错。” 欢好之后,他总是懒洋洋的,把我搂在怀里,抚摸着我汗湿的背,也不觉得黏腻:“明日你进宫,留你晚膳,夜里一起看,嗯?” 我听着玄端温柔的声音,心里懊恼他射了进去,烦躁的可以:“明天要给苏姚开蒙。” 玄端动作一顿,右手卡在我腰上:“是哪个先生?” 他气息沉沉,带着风雨欲来,好像刚刚在欢好时说起这事的不是他一样。 我从软榻上爬起,两人长发纠结在一处,我耐心的把它们解开,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忍不住俯下身去,舔过他的齿列,在他反客为主之前,抽身而退:“刘侍郎。” 柜子里应该还有几套我的裙装…… 我念叨着走过去,果不其然,里面除了淡绿色的裙子,还有一身玄黑冷硬的龙袍。 不过裙子不能全换,只换下小衣就可以了。 我把玄端的东西给他丢了过去,两人默不作声的穿戴整齐,屋子里面情欲的味道很快无影无踪,檀香依旧飘邈,有助于凝神静气。 “许致安呢?” 玄端眉目冷肃,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打扫那堆狼藉,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上位者固有的冷凝:“他自己的儿子,他倒不回来?” 这些事情我是做惯了的,我对着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笑了一下:“皇兄派他监管科举阅卷,他哪里还有时间去管内宅的事?” 玄端的脸色反而好看了一些,远远的看着我:“总归都是你的儿子……现在多忙碌一些。” 他认真道:“老了也是你的福气。” 我笑了笑,并不说话,只是大大方方的推开门,外面伺候的宫人鱼贯而入:“皇上万岁,梓安公主金安。” 玄端随意应了一声,迈步离开,我对玄端身边的大太监笑了笑,远远缀在玄端身后,是端朝最不受宠的公主。 …… “皇上……” 我是当朝唯一的公主,是除了皇后之外,皇室目前最尊贵的女人。 上元节是大节,皇后身体不适,上不了台…… 即便天下人都知道我和璇端兄妹不合,这一次,也少不得要我露面。 皇后衣衫单薄,唇色苍白,脸上淡淡的揉了一些胭脂,说不出的楚楚动人,玄端自然而然的扶住她:“不必多礼,你安心养着,十五灯会,还要劳你费心。”
第3章 驸马
“臣妾愧对皇上。” 皇后泪水涟涟,动作幅度很小的擦拭眼泪。 “不然,就托付给郑贵妃吧。” 玄端眉头一皱:“你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太子那里也可以先放一放,总是你的身体最重。” 皇后脸色不变,攥着帕子的手微微痉挛:“还是交给梓安公主吧。” 她目光殷切的看向我:“妹妹,这次又要辛苦你了。” 玄端目光一沉,似乎有些不太高兴。 宫中的气氛立即为之一肃,宫人们一个个都是低眉肃穆,一时之间,只能听到灰尘慢慢在空中飘转,缓慢的落下。 直到坐在出宫的舆驾上,我拨弄着额前的流苏,还是有些想笑。 和先皇相比,玄端堪称清心寡欲,只是帝王后宫,总是不能太空,叁宫六院,莺莺啼啼…… 人多的地方,总是少不得是非。 多可笑? 十五祭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日子,竟然落到了我和玄端的头上。 我撩开帘子,看着许府的仆人急匆匆的迎了过来,许洛一身骑射打扮,一丝不苟的在我舆驾前跪了下来:“母亲金安。” 马凳已经摆好,我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露出了一个娴静的微笑:“功课还好?” 许洛头压的更低:“劳母亲过问,先生说,还算过的去。” 我点了点头,下了车,伸手想要把他扶起来,袖子里的手帕飘然而落,许洛下意识一接,僵硬了一下,终于还是抬起头,和我对视,长长的睫毛一颤,很快又低下头,双手举过头顶:“母亲。” 我有些怔然:“你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我嫁给许致安的头一年,那人的侍妾产子,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竟然直接把孩子送到了我的面前,先皇勃然大怒,几乎要让人把许致安活活打死。 许洛就青着个小脸,在襁褓里啼哭不已,我笨拙的把他抱在怀里,一起眼睁睁的看着那侍妾被投进湖里……十七年疏忽而过,好快。 许洛见我久久不去取那帕子,似乎有些疑惑,双手微微颤了一下,刚好碰到了我的指尖。 少年人血热,我不觉得什么,他却猛的一颤,表情僵硬,直勾勾的看着我,我拿着帕子挑了挑眉,他脸色更白,很快又低下头去。 “不必拘礼。” 这孩子和我在一起时,最重礼节,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也该给你正经说亲了。” 我眼底带了丝真情实意的喜:“起来吧,专注功课,也不要忘了自己身体。” “谢母亲。”许洛声音清亮,跪的严肃端庄,谁都挑不出错来。 我笑了下,带着一大堆仆妇回到了自己的卧房,管家娘子迎了上来,我懒洋洋的将她挥退:“怪冷的,等会儿再说吧。” “是。”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烛火响了一声,我手里握着两个栗子,闲闲的看窗外落雪,外面突然起了些喧哗,吵吵闹闹,不过一会儿,许致安就走了进来。 “去准备一份贺仪。” 他兴致极高的模样,一边吩咐管家娘子,一边除去了自己的斗笠:“刘侍郎喜得麒麟儿,要好好贺一贺他!” “大人用过晚膳了么?” 我看着仆人们伺候许致安,自己还是懒洋洋的不想动。 许致安看我一眼,在我不和规矩的嫩绿色裙装上扫了一眼:“嗯。” 我皱了皱眉头,吩咐下面人:“去把大人的床先铺好……”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许致安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目光灼灼,带着一身雪夜的凉气,硬是挤到了我的身边:“看的什么书?” 我哪里有心情看书,不过是为了压住飞扬的裙边,在上边压了一本论语:“大人?” 许致安一上到我的床来,一地下人立刻做鸟兽散,许致安随手把那本书丢在地上,右手沿着我的小腿摸了上来,饶有兴致的看着我的裙边,手上很凉,吐出来的气却是热的:“好鲜亮的颜色。” 我瞥他一眼,看着他手腕上不伦不类的花绳:“大人早点休息吧。” 他闷闷的笑了下,抽取我的钗子,趴在我的小腹上,被子一抖,把我们两个人都盖了起来。 一片黑暗里,他把我的裙子推的很高,右手在我的小腹上若有若无的划,湿湿热热的舔了一口:“想我了么?” 我的小腿猛的一缩,身上酸胀,一片漆黑里,脸却猛的红了起来:“规矩些!” 许致安一阵大笑,兴致更高,掀开被子,我的红脸蛋无处可躲,被他响亮的亲了一口,双腿被他分开,我一恼,推开他就要下床。
第4章 愚笨
“别走。” 许致安从背后抱住我,叹了一口气:“太累了。” 我看着他腕上的花绳,有些想笑。 累什么?和外面的花姐儿一起胡闹累到了? 京城这么多家青楼,无人不识他许大人的美名——大端朝第一风流驸马,屋子里头放的,外头街上摆着的,细数起来,说不定比玄端的叁宫六院还要多上一些。 我推开他的手,赤脚踩在地上,脚趾微微蜷缩:“苏姚的先生明日就过来了。你若是无事,中午请他吃一顿午膳,也全了礼节。” 许致安不笑的时候,脸上就是冷冰冰的,我看惯了他这副样子,并不觉得怎样:“如何?” “苏姚愚笨,不值得你废心。” 他随手将那花绳丢开,捡起了丢在地上的论语:“他母亲就是个蠢的。” 许致安冷哼一声,“那女人生出来的种子,又能好的到哪里去?” 我看着他漫不经心的翻书,听着外面的落雪声,心里逐渐变得冰凉——是啊,当年苏姚母亲为许致安甘愿私奔,受尽天下人的耻笑。 也不过是个蠢的。连她留在世上的血脉,也换不来半分怜惜。 …… “公主,驸马爷,都是我们的不是。” 第二天中午,刘侍郎准备派过来的先生迟迟未到,刘府的大管家诚惶诚恐,在我面前哈着腰:“柳先生今天身体不适,实在是走不动道儿……” “他走不动路,你们就不能把他抬过来?” 许致安神色淡淡的:“这是刘大人的意思,还是他柳据自己的借口?” 那管家腿都软了,哭丧着脸:“我的驸马大人呦,柳先生他真的是起不来床了!我们怎么敢在这事上出差错!” 我皱了皱眉,一阵头痛:“刘管家,你先起来。” 许致安和刘侍郎是一起寻欢作乐的狐朋狗友,内宅的事却一向事由我管的,他今日把别府的仆人吓得半死,明日我不讲道理的好名声就能穿遍整个京城。 “行了,回去吧。” 许致安漫不经心的瞥他一眼:“有机会再叫你家大人一起喝酒,既然柳据不想来,我也不会逼他。” 刘管家张口结舌,还想解释,许致安挥了挥手,他只能退下。 “既然已经办下了宴席,今日就办个家宴吧。” 许致安大手一挥:“许久未曾考校洛儿功课,也不知道他现下如何了。”旁边侍立的管家娘子脸色一僵,下意识的看向了我。 “好啊。”我脸色淡淡的,吩咐道:“把姨娘们都喊过来一起乐一乐。”我笑了一下:“她们也许久未见大人,既然有时间,是该聚一聚了。” 许致安一顿,和我对视一眼,眸子黑沉沉的,半晌突然一笑,冰霜尽去:“叫她们做什么,既然是家宴,自然只有家人列席。” 我笑的恬静,看着管家娘子去忙碌:“好。” …… “父亲,母亲。” 家宴摆在我常呆的亭子里,燃着袅袅婷婷的香,我和许致安坐在上座,许洛和许苏姚两个人一板一眼的坐在下面,不像是在吃饭,倒像是在上刑。 尤其是苏姚这个小豆丁,和我不亲近,又被他父亲所厌恶,是个可怜的小萝卜头。 许洛向我们两个人行礼,他也跟着有样学样,只是木木呆呆,更惹他父亲厌恶。
第5章 破庙
“骑射师傅和我说你最近还算不错。”许致安嫌恶苏姚,对大儿子倒还算不错:“八股做的却实在一般。” 他扬了扬下巴,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口吻温和:“你自己是什么打算?” “父亲,我想参军。” 我哑然抬头,看着许洛目光灼灼,一派少年热血:“边疆危急,驱除鞑虏,当是我辈职责!” 许致安狠狠皱了下眉头:“你……” 他下意识的和我对视了一眼,触电般移开了目光,咬牙道:“战场是那么好上的么?你听了谁的蛊惑,生出来了这样的主意!” 许洛脸色猛地一白,身子却挺得更直,不肯退让:“总有人要去的!父亲,许家儿郎,理应为国尽忠!” 许致安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身风流气消失殆尽,喘着粗气,眼神一厉:“你!” “是我许家的好儿子。”我把话接了过来。 许致安猛地扭过头来,目光一片冰冷:“公主,你此话何意!” 许洛也惊讶的看了过来,这么多年,为了避嫌,我很少插手去管他的事。 “大人。”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许致安行了个半礼,轻声道:“洛儿既然有这份心,我便替他去和皇兄说一说……封侯拜相,总能谋得份好前程。” 此话一出,亭子里立刻陷入了一片寂静里,仆人们静若寒静若寒蝉。 许洛脸色大变,目光不停的在我和他父亲脸上逡巡不定,只有小豆丁苏姚搞不清楚状况,见终于没人再注意他,大着胆子抓了一根鸡腿塞进嘴里,吃的满脸是油,还要辛苦忍耐着不发出声音,哼哧哼哧的,好不劳累。 许致安脸色几度变换,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既然是公主美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眸子黑沉沉的,一丝温度都没有,嘴角却勾起了一个笑,喉结滑动了一下:“那就辛苦夫人……为洛儿进宫走一趟了。” 西北的鞑虏在中原人看来,就如同传说中吃人吮血的恶鬼,许致安的几个哥哥就是死在边疆战场上,他又怎么肯让自己的大儿子去送死? 可惜,我是公主,封号梓安。 即便再不受宠于皇帝,也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我笑的温柔,这么多年规矩学下来,自然不会在这一刻出差错:“洛儿前程,不说辛苦。刚好碰上十五灯会。” 许致安脸色铁青,怕是已经恨死了我。不过夫妻这么多年,他又何尝有一刻不曾恨我呢? 我看向惊疑不定的许洛:“洛儿陪我上完香后,一起进宫吧。” “还吃!给我滚回去看书!” 许致安一声大喝,苏姚小豆丁便吓得满脸是泪,抽抽噎噎:“我,我饿……” 一向会在这时对弟弟伸出援手的许洛却像失了魂一样,呆呆地看着我,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冲管家娘子招了招手,慢慢悠悠的离开了宴席。 …… 正月十五,午膳过后,静恩寺外游人不绝,我刚刚上完香,被住持簇拥着走了出来,便看到许洛面无表情的站在台阶上,撑着一把纸伞,有不少年轻小姐羞羞答答的偷看他,这少年人却浑然不觉,只是苦大仇深的看着我的方向,匆匆几步迎了上来:“母亲。” 他把油纸伞往前一送,便完全的罩住了我,油纸伞不算大,即便他有意保持距离,还是和我紧紧的靠在了一起。 旁边的住持怔了一下:“大公子可真是……” 他的小眼睛在我们两个人身上赚了一圈:“一表人才!全赖公主教导有方!教导有方!” 住持笑呵呵的,管家娘子脸上却是一层薄怒,硬是上前一步,把许洛从我身边挤开,硬梆梆道:“少爷,还是由我来服侍公主!” 那柄油纸伞猛地晃了一下,许洛脸色猛然爆红,接着又是一片苍白,张嘴想说些什么,这么冷的天气,他竟生出了一头大汗。 “洛儿许久未曾面圣,许是有些慌张了。”我笑了一下,随后道:“别怕,皇兄一向疼爱你。” “是,多谢母亲。”许洛低下头去,油纸伞被他猛地收了起来,少年人宽阔的肩头很快积了一层薄薄的落雪。 也不知道他冷不冷。 进宫的舆驾上,管家娘子侍立在外面,低声和我抱怨许洛:“大公子也太没有规矩了!公主,他不敬你!” 我一手托腮,一手拨弄着额前的流苏:“他要去战场上杀敌,这么大的孩子,之前连京城都没有出过,心里难免慌张,一是失态,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管家娘子还是心中不平,她拨开我的帘子,探进半个脑袋来:“大公子对您不敬……啊!” 她的话说到半截,我清楚的看到一支银翎箭矢飞了过来,擦过管家娘子的珠钗,钉在了我的舆驾上。 “是谁!?” “有刺客!” “保护公主,大公子!” 我悚然一惊,天子脚下,公主仪仗,从哪里来的刺客!? 然而事态容不得人多想,我出门很少带侍卫,女人们尖叫成一团,有黑衣人冲了过来,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到处乱砍。 “母亲!” 我被人一推,险些从舆驾上掉了下来,惊呼和血腥气一起被封在嗓子里,发也发不出来,一双有力的臂膀把我捞了起来,下一秒,我就落入了许洛热气腾腾的怀抱里,他脸上一片凌厉:“抓稳我!” 他不知道从哪里夺来了一把刀,脸上还溅着鲜血,眼神凶狠,一招砍翻眼前人,便驾着骏马夺路而出。 我仓皇回头,看管家娘子倒在地上,一个黑衣人狠狠的踢了她一脚:“她们,她们怎么办!” “他们是冲着你我而来,抓不到正主,不会对她们怎样!” 许洛骑射功夫果然不俗,黑衣人却似乎源源不绝,许洛左冲右突,一路杀了不少人,最后弃马带我躲入了一个破庙里。 “是谁造反?” 我心中惊怒,许洛皱着眉头,脸上是一层杀出来的煞气:“现在还不知道,人太多,我们得稍微避一避!” “母亲,你先进去!” 我们两个人说话之间,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喧哗,分明是追兵又至,情急之下,他直接把我推到了神龛之后的供桌里,自己也咬牙跳了进来,带着血腥味的黑暗里面,他直接捂住了我的嘴:“噤声!” “他妈的!怎么这么能跑!” 几个黑衣人很快破门而入:“这公主恁的烦人!” “快搜,不要浪费时间!” 一把钢刀直接插进了我们所藏身的柜子里,一缕光亮跟着飘了进来,我看到许洛严肃的脸,他一手紧紧的抱着我的腰,两人贴的极近,我呼吸一窒,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刀又抽了出去,许洛纹丝不动,眼神却极其狠戾吓人,肌肉绷紧到了极致,随时准备暴起。 幸好插刀的这人做事潦草,没有再次试探。 “大人!他们不在这里,咱们去哪里追?” “追个屁!” 从那一丝隐隐约约的光亮里,那个头头喘着粗气坐了下来:“追不到就拉倒!一会和外面那群官兵碰上,死的还不知道会是谁呢!” 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们几个安安静静的在外面守着,告诉咱们的兄弟,没我的吩咐,一个都不准出去乱晃!” 头头就那样大大咧咧的躺了下来:“与其出去卖命!老子还不如在这里睡个好觉!” 黑衣人们嘻嘻哈哈的:“老大,你也太会享福了!” “滚滚滚!” 那些人果然退了出去,我和许洛都松了一口气,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对视了一眼,我脸一热,想要扭开脸去,柜子的木门被我触碰,吱哑一声响。 “什么动静?” 那头头有些疑惑,半支起了身子,往这边看了过来。 许洛眼神一变,目光狠戾,随时准备最后一搏。 “妈的,一会非得把那些老鼠都灭了!” 小头头又骂骂咧咧的躺了回去,我俩一动不敢再动,柜子里空间狭小,我缩在下面,许洛就趴在我身上,两人呼吸可闻,最尴尬的是,刚刚冲进来的时候情况紧急,他一条腿插在我的双腿中间,纠缠在一起。 “别怕。” 他把目光聚集在我的下巴上,轻声道:“我会把你带出去的。” 我干笑一声,眼神游弋,尽量缩小身体的起伏—— 许洛好像…… 硬了。 他很快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脸色爆红,下意识的想动,然而肩膀很快撞到了木板,发出了一声小小的闷哼,连带着他那根东西也在我腿间重重的擦了一下,复又回落。 我咬了下嘴唇,少年人身上的血腥气和热气一起传了过来,激的我有些发晕,只盼着许洛这股莫名其妙的冲动能够赶快压制下去—— 然而我今天穿的布料很薄,他那个地方兴奋的厉害,一抽一抽的,攻击力极强,两个人都能清楚的感受到对方的脉动。 天啊。 我双目无神,浑身僵直。 许洛整个人更是紧绷到了极致,唯独那里依旧不肯安分,只要他身子一动,那里就要动一下。 让我死吧…… 许洛目光定在了我身边的虚空处,呼吸沉沉,热热的吐在我的耳侧,一下比一下更重,他深吸一口气,右手僵硬着,试探着摁在了我的腰上。
第6章 大乱
我浑身一颤,许洛更深的压了下来,双唇靠在我的耳边,热气传了过来:“别怕。” 怕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句话,眼前就是一片大亮,身上压着的重量一轻,却是许洛暴怒而起,少年人像只白鹤一般,电光石火之间手起刀落,那头头在睡梦中就被他结果了性命,连个哼哼都没能发出来。 “我们杀出去。” 许洛粗喘一声,在血泊之中冲我伸出手。 “好……好。”我不自觉的有些发抖。 他手里还提着那把寒光凛冽的刀,突然转过身去,不再看我。 许洛匆匆几步走到破庙门前,皱眉道:“竟然有这么多人。” 寒风烈烈,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深吸一口气,踉跄从柜子里爬了出来,不敢去看那死相可怖的尸首,在许洛身旁不远处停住脚步,战战兢兢的听外面那些黑衣人嬉笑喧哗。 “能不能……不惊动他们?” 许洛随手将刀身上的鲜血抹到了自己衣服上,语气冷肃:“此处进出只有一条路,躲不过。” 我脸色惨白,咬牙把身上累赘的裙衫脱了下来,许洛霎时惊惧起来,目光在我光裸的小腿上扫了一眼,竟然握着钢刀往后退了两步——好似我比外面的那些暴徒更加可怖一般。 “这些东西太累赘,穿着它们,怕是跑不动。” 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看到许洛沉默的点了点头,咬牙凑到了他的身边,感受着少年的灼灼热气,心中揣揣,等待着他下一步动作。 现在冲到暴徒群里,不知道一会儿还有没有命在? 我心如擂鼓,越跳越快。 天子脚下,这些人如此行事,简直就是在明目张胆的造反。 玄端那边……现在又是如何? …… “陛下息怒。” 朝阳宫大殿,玄端身着龙袍,看着殿下群不怒反笑,目光冰冷:“朕有什么好怒的?” 外面刀兵已歇,那些不成气候的乱兵根本没能打进宫里来,就被将士们斩杀在外。 “刘若昀是个有胆魄的,说起兵就起兵了。” 他目光如刀,扫过殿下群臣:“还是说,你们在座之中……也有人有这个打算?” “臣不敢!” “臣冤枉啊!” 下面的臣子脸色大变,叫成一团,老丞相面上赤红,怒吼道:“陛下,慎言,臣愿以死明志,绝无不轨之心!” 玄端和他对视一眼,顿了一顿:“朕知道你。” 想造反的当然不会只有刘若昀一个。 端朝的帝王孤身站在大殿的最高处,露出了一个森然的微笑。 不过敢动手的……他倒是看看,还有谁! …… “我没事。” 玄阳小阁,皇帝日常起居之地,我衣冠不整的站在地上,旁边是皇后,她目光在我的小腿处打了个转,一脸震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撕的。” 皇后哑然朝我看了过来,迟疑道:“妹妹?” 经历了这么一场战乱,我已经疲惫至极,没力气和她多说:“皇嫂,梓安没事。” 我的视线下移,许洛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宫女太监来来往往,拿着各色伤药川流不息,却无人往他那里多看一眼。 “洛儿!” 我心中一阵恼怒,拂开了旁边的服饰的宫女:“你哪里受了伤?” 许洛是我的儿子,像玄端常说的那样,百年中后要为我披麻戴孝,这些人……她们怎敢如此忽视他! “母亲。” 许洛抬起头来,和被宫人簇拥中的我对视一眼,面容端肃,缓缓的跪了下去:“儿臣不孝,让母亲受惊了。” “陛下!” 我一怔,还没有来得及和许洛说话,玄端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宫人立刻诚惶诚恐的跪成了一片,皇后也低下头去,对着那人行了个半礼,只有我脸上犹带怒容,如鹤立鸡群一般的和玄端直视。 四目相对,玄端一怔,视线在我身上扫了一圈,眉毛焦急的拧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快走两步,手朝我这边微微举起,却在半截儿被皇后一把握住。 “皇上,臣妾对不起陛下!” 我挑了挑眉,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和许洛一样低眉敛目,以全礼节。 “郑贵妃,她,她……” 皇后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她死在叛军马下了!” “什么?” 玄端呼吸一窒,郑贵妃陪伴他许多年,虽然性子骄纵,却始终痴恋于他,当年在玄端夺嫡时,郑家也是出过不少力的。 他脸色一暗,拍了拍皇后的手:“好好……好好安葬她。” “是。” 皇后抽噎一声,痴痴的倒在玄端怀里,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惊慌:“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玄端僵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却忍不住向我这边飘了过来,两人还未来得及对视,他便已经收了回去。 “宁柔,辛苦你了。” 我看着那对夫妻难得一见的真情流露,嘴角挂了一个淡笑,拢紧了宫人搭过来的披风,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公主!” 有小宫人小小的惊呼一声,玄端动作一僵,却始终没有抬头看我。 他没有理由。 …… “是哪里受了伤!?” 从玄阳小阁退出来之后,许洛匆匆赶回许府,我按着规矩留在宫里,看着桌上摆着的供灯,不自觉有些昏昏欲睡,正在迷离之际,一阵冷风扫了进来。 玄端握住我的肩膀,面色焦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我。 “我没事。” 玄端面色冷凝,直接把我抱了起来,我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抱住了他的脖子,触手一片冰凉:“洛儿把我保护的很好。” 我嘟哝道:“真的没事。” 他脸色铁青的抚过了我身上的伤痕,我双手抱紧了他的腰,头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开口却不自觉带了一点哭腔,委屈不知从何而起,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们要杀我。” “我知道。” 玄端气息沉沉,把我抱的更紧:“没事了。” “凭什么!我什么都没做过!刘洛均他凭什么要要对我下死手,还连带着我的儿子!” 我心中怒极,一阵无名火让我一把掀开玄端身上华贵的龙袍,狠狠的咬了上去:“都是因为你!” 玄端闷哼一声,眼里尽是无奈:“嗯,是朕的错。” 他轻柔的摸着我的头发:“灯会移到明日,梓安,端朝会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他珍而重之的在我脸上落了一个轻吻:“不哭了好不好?” 我满脸是泪,颤颤悠悠的缠了上去,和他接了一个腥咸的吻。 玄端叹了一口气:“你啊……” 我窝在他的怀里,玄端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我的背,迷迷糊糊之中,他把我放到了高床上,宫门旋开,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刺骨发寒。 半梦半醒之间,我看着他匆匆离开。大端朝的这场腥风血雨,还远远没有下完呢。 他终究不能陪我太久。 …… 然而被挪到正月十六的灯会,玄端也注定不能和我共赏。 “公主?” 许致安吊儿郎当的掀起了我额前的流苏,却发现我怔怔然,脸上有泪,下意识揽我入怀,躲过了其他人的窥视:“大祭之日,哭什么?” 按照礼节,梓安公主所在的位置离祭台极远,我根本看不到台上的玄端和皇后,在这个偏僻的角落,甚至也看不到几盏花灯。
第7章 灯会
“昨日叛乱死了那么多官兵百姓。” 我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他的胳膊,站稳了身体,然后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嘴唇紧绷,目光自华美的花灯上一扫而过:“大街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扫尽,今日又要祭谁?” 许致安目光平平,直视前方,半挡在我身前,替我遮去了簌簌冷风,也遮去了我脸上的悲哀:“祭天,祭地,祭天下百姓,祭我大端朝万世太平!” “皇上,皇后,洪福齐天!” 玄端那里似乎已经敬完了礼节,老丞相第一个跪拜下去,高呼万岁,我身边的人群也纷纷弯下身子,跪倒在地,我怔怔然看着玄端的方向,众人皆跪拜下去,只有一个黑色影子傲然站立,宽大的袖子飞舞在空中,恍惚如刀,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凌厉之感。 玄端转过身来,面朝我的方向,手里拿着一盏明亮的灯。 他现在又在想些什么呢? “你做什么!” 许致安从地上抬起头来,眉头锦簇,眼里冒火,看到我呆呆站在那里,硬是把我拽了下来:“好好跪着!” 我跌倒在他温暖的怀里,终于低眉顺眼,不再执着去找高台上的人影。 反正,他也从来都不属于我。 仪式结束之后,我和许致安跟随着宫人的指引,慢吞吞的往玄阳小阁去,许致安脸色有些难看,不顾规矩,一直紧紧的拽着我的手,沉声道:“洛儿昨夜,很担心你。” “我很好。” 我顿了顿,踏入了玄阳小阁:“我没事。” 许致安脸色更黑,身子也有些僵硬,再开口却是转移了话题:“刘若昀居然和西北鞑虏勾结。” 宫人端来两个软榻,他自然而然的松开了我的手,规规矩矩的坐了下去,咬牙切齿道:“惹出了这样的滔天大祸!” 我安静听着,并不回话,不一会儿,自然有宦官过来凑趣:“许大人,消消气,罪人已经付诸,明日午时,凌迟处死,他们啊,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来人是常在玄端身旁伺候的太监,一个笑嘻嘻,弥勒佛模样的中年男人,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虽然无官无职,许致安却半点也不敢小瞧他:“黄公公安好。” 黄公公笑的见牙不见眼:“梓安公主安好,驸马大人吉祥!” 明明是许致安在和他说话,黄公公的目光却贼溜溜的在我身上打了个转儿:“知道公主驸马夫妻和美,太妃她老人家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许致安眼神一厉,和我对视一眼,两人都有点莫名其妙,我更是有点挂不住脸,几乎要控住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天下人都知道许致安这个驸马做的风流倜傥,从来不敬公主,这个黄大海竟敢哪壶不开提哪壶,当众揭我的短! 黄大海嘿嘿一笑,不紧不慢的上前,扯了一下许致安身上的玉佩,老神在在道:“公主打的花结,我们这些老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什么? “你居然还带着它?” 我看着那块玉佩上的流苏花结,睁大了眼睛。 玉佩我没有见过,上头挂着的流苏花结却的确出自于我手——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许致安脸上竟然闪过一丝薄红,几乎是恼羞成怒的把玉佩从太监手上抢了回来,正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小阁里的宫人突然哗啦啦的跪下一片,下一刻,玄端果然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不必多礼。” 玄端拍了拍许致安的肩膀,目光灼灼:“你这次做的不错。致安,刘若昀那个老贼,朕早就想杀他了!” 我心中惊讶,许致安面色不变:“是臣失职,不知道他竟然胆大至此,会在昨日起事,险些让他酿成了大乱。” 玄端摆了摆手:“此事与你无干,回去好好休息,等这次的乱子彻底平息下来,朕要重重赏你!” “谢陛下。” 我看他们两人,这才慢慢的回过味来。 原来,刘若昀有异心,他们两人竟然是早就知道了的。
第8章 女菩萨
夜里。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怎么就不知道和我说一声呢?” 我半躺着在高床上,神情厌倦,管家娘子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帮我拆着头上的一堆珠钗:“公主是说大公子么?” “关许洛什么事!” 我有些烦躁,一把推开她,把那只颤颤悠悠的珠钗生生从头上拽了下来,还连带着一缕头发飘落而下。 管家娘子又惊又怕,心疼不已,轻轻的把钗子从我手上拿走:“您这是怎么了?” 她纳闷道:“怎么着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 我赤脚下床,裙摆在夜风中飘荡:“还说要给刘侍郎的儿子贺喜……” 我冷笑一声,造反这样的的大罪,明日午时一过,整个刘家就要化为飞灰,道哪门子的喜! 旁的不说,只恨这两个人明知道我寻来刘家的客卿来做苏姚的先生,竟然谁都没有和我多过一句……不过只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罢了! “怎么还没睡?” 许致安披着一件外套,手里拎着一盏花灯,神情懒散,推门进来,随口对管家娘子道:“你先下去。” 管家娘子看了我一眼,灯火跳跃在她的脸上,透出一层狂喜意:“好!” 她回答的迅速而响亮,退的极快,都没有给我开口的时间。 我心中一时恨极——管家娘子自是盼着我们夫妻和睦,可是我和许致安之间,又哪里容得下和睦? “喏。” 许致安目光在我飘扬的裙摆上扫了一圈,我心中一紧,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他眼里的笑意更深,饶有兴味的看着我:“拿这盏花灯去摆吧。” 他的手在半空中不高不低的悬着,是等我主动去拿。 我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贪看那盏兔子灯:“十六都已经过了……还摆什么花灯。”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把那盏兔子灯接了过来,看着它在我的手中流离旋转,胸中竟然也开怀了些。 今年玄端不能陪我看灯,自然也忘了送灯。我还以为…… 我下意识的抬头,看清了许致安眼里的一片笑意,灼灼明亮,一如我手中的灯。 还以为今年不能摆灯了呢。 许致安打了个哈欠,很自然的坐在了我身后的高床上,看着我小心翼翼的摆放那盏灯:“就你最怪。” 他声音懒洋洋的,目光一直追着我不放:“旁人都是看过就算,只有你一人,年年都眼巴巴的拎回来,在那里摆着,有什么意思?” 我撇了撇嘴,回头挑了下眉,语气中带了丝挑衅:“难不成大人还想收回去?” 许致安讨好女人,堪称天下一绝,我和他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还没享用过几次呢。 拿他一盏灯,实在不算过分。 “我只怕你不肯收!” 许致安一阵畅快的大笑,从床上一跃而起,两步到我身边,我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竟是直接被他丢到了被子上。 乌发飘散而开,荡了一床。 “你干什么!” 我又惊又怒,他闷声一笑,挑开了我原本就松松垮垮的上衫,右手在我腰上划过,猛地把我一捞,我整个人就不由自主的贴了上去,他肌肉紧实,明明是个文臣,身子却充满力量:“周公之礼,人伦大事。” 许致安呼吸沉沉的,眼里盛满了笑意,滚烫的呼吸在我脸上吹拂而过:“想我了么?” 这句话竟是说不出的温柔,我一口怒骂卡在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发泄。 大半夜的,这家伙发的是哪门子的情! “我身上不舒服。” 我偏开头,声音闷闷的,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掌心炽热,肉贴着肉,嘴唇一低头就咬了上来,把我的话都吞进了他的肚子里去。 “……去……找别人……”我艰难的反抗他。 他喉结上下滑动,把我整个抱在了怀里,下身竟然是已经萌动到了十分,眸子沉沉的:“不,只要你一个。” 我被他抱到膝盖上,腿不争气的有些发软,许致安每次的前戏都十分漫长,却总能让我腿软。 “乖。”许致安咬了下我的耳朵,将我的小衣撩开,手指钻了进去,在那个要命的地方轻轻重重的捻,我猛地缩了一下,小腹处又烫又热。 他手指向下,不由分说的探了进去。 我不由自主的把他绞紧,许致安低低一笑,眼里有些得意,炙热的亲了上来:“熬不住了?” 下一刻他就长驱直入,我身子一挺,额头上渗出可汗水,饱涨太过:“疼!” 他更紧的抱住我,右手沿着我的脊柱下滑,那东西却是立刻停住没有再动:“云儿。” 他深吸一口气,不住的安抚我,亲在我的眉眼上:“云儿,要乖。” 我不得不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呜咽一声:“赶紧……呜,抽出去。” 然而已经到了这一刻,箭在弦上,怎么可能收回?
第9章 深宫
“云晏。” 我整个被他困在身上,那东西像一条巨蛇,满满当当的冲了进来。 “你乖点好不好?” 我身子燥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惊喘一声,不由得抱紧了他的腰,软的厉害,脸上不知不觉变得湿漉漉的:“发的……” “发的什么疯!” 许致安气息沉沉,并不回话,全情投入到了这场欢爱里,快感一浪又一浪的打了过来,他越来越狠,我哭着抱住了他,在这一刻,两个人靠的无比紧密。 “哭什么,嗯?” 他轻柔的吻去了我脸上的泪水,然而我已经说不出话来,痉挛着把他绞得更紧,等着那阵铺天盖地的情潮涌了过去,许致安吻住了我,两人唇舌交缠,脉脉含情。 我像飘在温水中一般,思绪漫无边际的游荡,恍恍惚惚触不到实地。 如果我只有他,许致安也只有我……没有那些深夜的嚎哭,也没有什么不敢讲的情愫,我们两个,是不是都能活的更加轻松一些? 我身下一凉,回过神来,却是许致安抽了出去,他眉眼挺阔,微蹙着眉头,随手扯过一旁的白狐皮遮在我身上,牵着我的手握住了那根滚烫黏腻,才从我身体里抽出不久的东西,快速撸动几下,抽搐着射了出来。 “可惜了这么好的皮子。” 我喃喃道。 “嗯?” 许致安没有听清,脸上残存一丝温柔,吻在我的额头:“早点休息,我退下了。” 他离开的很快,我懒洋洋的,带着纵情欢爱之后那种特有的腻烦看着他擦洗离开,木门嘎吱一声,外面的冷风乘机吹拂进来,我浑身一抖,立刻仰面倒在了床上,用层层迭迭的绸缎包裹住了自己—— 按照老规矩,驸马是不能和公主同席而睡的,所以他办完事后匆匆离开,倒也算合情合理。 我在锦绣堆里缩的更紧,丝绸滑腻,落在肌肤上很舒服,只是有点寂寞。 幼时长于深宫,母妃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偏偏她一辈子恩宠,居然只得了我一个女儿——现在的太后,当初的皇后把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当年深宫风云已是故纸堆里的陈年旧事,不再值得提起,只是我从小和玄端放在一起被皇后养大,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竟然从未和什么人同床共枕过。 小桌的香一直燃着,淡淡的飘过来,我木然看着,一点一滴,竟是无知无觉呆坐到天亮。 相濡以沫,最亲近的枕边人,我从来都没有过。 …… “太子岁数还那么小,你真忍心送他去那么远的地方!” 宁寿宫里,太后和玄端一左一右的坐在高处,皇后低眉顺眼的侍立在一旁,太子坐在太后脚边的矮凳上,玄端皱了皱眉毛,回答自己的母亲:“他和洛儿一样大,年才前迎娶了太子妃,现下已经算成家立业。” 他硬声道:“哪里能算岁数小?” 太子身子单薄,闻言猛地缩了一下身子,险些从矮凳上跌下,皇后也是浑身一颤。 太后让玄端一噎,却是皱着眉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慢吞吞,带着一丝冰冷的森然:“许洛自然是好的。安晏的孩子,嗯……” 她轻飘飘的道:“她养的不错。” 许洛有些不安,我拍了他一下,面上带笑,向太后行了个礼,直起身来,还没张嘴,玄端已经把话接了过去:“您拿他们两个做什么比较。”
第10章 二皇子
他脸色淡淡的,小阁内一片寂静,地上的宫人自然是和死人一样站在那里,皇后和太子也是如履薄冰,不敢开口。 孤君,寡人。 玄端脸上渐渐有些厌烦,目光向我这边飘了过来。 可惜我忙着和许洛一起低眉肃穆,看不到他眼里的怅然若失。 “就这样定了。” 玄端的目光扫到了太子的身上,失望之意自眼角而出,流到了太子身上,平白让那孩子矮了叁寸:“去西北历练一番,用不着他上战场,只要他能懂些民生艰难,以后能够懂得体恤百姓……” 玄端面无表情,慢慢道:“也就够用了。” “是,父皇!儿臣一定谨记父皇教诲!” 太子趔趄一下,面红耳赤的站了起来:“儿臣,儿臣……” 我低着头,看着地毯上蜿蜒的锦绣纹路,思绪蔓延,有些想叹气。 我见过的两个皇后,运气委实都不算太好。 太后娘娘好歹还有玄端这个皇帝儿子,虽然玄端对自己的老娘一直淡淡的,好歹还算尊敬。 我的皇嫂生下来的儿子却实在拿不出手…… 这个太子之位,他怕是守不住的。 “下去吧。” 玄端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做好功课,府里的事情和清雅交代清楚,不要出了乱子。” 太子呐呐的退下,太后和皇后百无聊赖的坐了一会儿,也要离开,我自然和太后一起退下。 “洛弟,我听姑姑说,你也要去战场?” 离开玄端,太子腻在皇后身边,整个人都活泼了不少,好奇的看着许洛,皱着眉头嘟囔道:“去那地方做什么?又是血又是土,都说那地方的人红毛绿骨,力大如牛,是天生的妖怪!” “浑说什么!”皇后轻斥,右手却不住的在儿子头上摩挲:“保我疆土,护我子民,你们两个都是我大端朝的好儿郎!” 许洛低头应是,我也陪着说笑两句,这里的一切乏味至极,我用扇子拍了下许洛的手,本意是要和他说句小话,他却睫毛一颤,居然离我更远。 我一怔,太后在这时开口:“行了,你们自己下去休息吧,哀家也乏了,就不多留你们了。” 众人很快四散开来,我有意放慢了脚步,和许洛一起落在后面。 “刚刚怎么不接太子的话?” 许洛依旧低着头,我一阵邪火涌了出来:“抬头回话!” “母亲。” 许洛顿了一下,竟然在我面前跪下,:“儿子上不得台面,给母亲丢脸了。” 这一刻才觉出他依旧是少年人的单薄,就是这副脊背,带我杀出重围,护我周全。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哭笑不得,叹口气,伸出手去,将许洛扶了起来,年轻人身子僵硬的的厉害,我心里奇怪:“你身子还是不舒服?” 今早管家娘子特意来回我,说许洛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那些可怕的血迹,都是从别人身上溅过来的。 许洛有些不自然的动了动身子,肌肉更加僵硬,闷声道:“没有。” “姑姑安好,您在这里做什么?” 我闻声回头,玄拓从回廊尽头大步走了过来,笑着给我行了礼,和许洛也打了招呼。 他是玄端的第二个儿子,比太子和许洛要小上叁岁,却比他大哥要出彩的多,小小年纪,朝臣对他也是颇多赞誉。 “嗯,刚刚和太后说了会儿话。” 我情不自禁上前一步,细细打量着玄拓:“脸上怎么有伤口?叛军没有进宫,你是去哪里淘气折腾出来的伤口?” “早上骑射时擦伤的,姑姑不用担心。”玄拓神采飞扬,一派少年人的意气风流。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说话之间,玄拓把许洛拉了过去,两个少年人亲亲热热的凑在一起,许洛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我在栏杆上坐着,心里实在发愁。 这孩子虽然出彩,亲人缘却实在淡薄,母妃早逝,玄端也对他淡淡的,深宫里头,堂堂端朝二皇子,活的甚至不如太子府的一只猫。 如果不是太后偶然会想起自己的二孙子,叫宫人过来稍作问询,这孩子恐怕都活不到十叁岁。 “不去做功课,反倒在这里胡闹!” 玄拓浑身一颤,和许洛同时跪下:“父皇金安!” 玄端扫了两人一眼:“仗着有些小聪明,就在这里胡闹!” 玄拓被他说的脸色发白,身子挺得直直的,强撑着一言不发。 这孩子对他父皇,一直有恨。 作者有话说:发出了想要评论和珍珠的声音!虽然一直没弄明白珍珠是什么……但是好想拥有更多评论!
第11章 血脉
玄端眉梢一挑,眼见着要发怒,我赶紧开口:”皇兄!“ “嗯?” 玄端眼角犹带一层怒意,落到了我堪称放纵的姿态上,眉头狠狠一皱,咬牙道:“你这又是什么规矩,下来!” 他沉声道:“去端阁跪着,跪足一天一夜之后再出来。” “陛下,母亲她……”许洛猛地抬起头来,脸色苍白,快速道:“皇上,母亲她身体不好,臣愿替她受过。“ “胆子倒是挺大。” 玄端语气淡淡的,玄拓赶紧伸手,把许洛拽了下去,在玄端身旁侍侯的太监睁大了眼睛,许洛的膝盖中重重落在地上,咚的一声,听的我心里一跳。 我迅速跪了下来,大声道:“陛下息怒! 玄端喜怒难辨的目光在我背上一扫而过:“带公主去端阁,不要耽搁。” 我默默站起来,退到了一边,很快有太监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扶住了我的胳膊,轻声道:“公主,请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去看许洛的方向,跟着太监越走越远,玄端的声音飘了过来,大概还是在对着许洛说话:“难怪你敢自作主张,要去西北的战场。” “臣……”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口口声声要为母受过,若是在战场上受伤殒命,又要让她如何自处?” 玄端面无表情道:“都下去吧。” 许洛脸色苍白,匍匐在地:“是。” 我和着太监一起走过了回廊的拐角,后面的声音就再听不到了。 …… 我一个人在端阁里昏昏沉沉的跪了很久,端阁是皇族的祠堂,整座大殿安静的吓人,太监送我进来之后就悄悄离开了,我低着头跪在蒲团上,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直到有人把我抱了起来。 “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来人叹了口气,把我轻轻放在供桌后的软榻上,用冰凉的手贴我的额头:“还是那么没规矩。” 我咬了下嘴唇,任性的把腿伸了过去,放在他的膝盖上:“好疼。” 玄端挑了挑眉,嘴角带笑,然后就低下头去,认认真真的给我揉着腿,目光温柔,揶揄道:“当真老老实实的跪了一天?” 我呻吟了一声,懒洋洋的道:“敬天法祖,我怎么敢懈怠?” 玄端挑眉和我对视:“当真?” 下一刻他就把我扑倒在了软榻上,我惊叫一声,被他带的在榻上滚了几个圈,头上一堆珠钗叮叮铛铛的撞在一起,终于喘得一口气,伸出手去面红耳赤的抵住了他的胸膛:“规矩些!” 玄端不老实的压在我身上,脸枕在我的胸膛处,声音闷闷的喘过来:“让我歇会儿。” “最近实在是……太累了。” 我抿了抿唇,从他身上翻出来,让这九五至尊躺在我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他的长发。 端阁是这座深宫里最静的地方,此刻安安静静的,两人凑在一处,竟然也不觉得寂寞。 “许洛要去西北,是你的意思么?” 我眼睫一颤,手上的动作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连你都这样想……怪不得许致安那么生气。” 玄端睁开眼睛,目光清明,握住了我的手,嘴唇贴在上面,含糊不清的道:“许洛是个不错的,这次从西北回来,我会好好赏他。” 他翻身坐起,抖开毯子,把我搂入怀中,嘴唇轻轻的在我耳侧蹭着,并不掺杂情欲,只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培养出来的亲密:“今年百花节,你去选出个品性好的姑娘做许洛的媳妇,我给他们指婚。” 我腻在他怀里,用小腿有一下没一下的蹭他:“总得要他自己愿意才好。” 玄端一把擒住了我的脚,语气却是淡淡的:“他如果做不好梓安公主的大儿子,当年又何必留他?” 我心中有些发冷,勉强一笑:“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玄端手下一紧,我脚踝处顿时痛的厉害,但还是面不改色的把那句话说了下去:“我没有生过他,对许洛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恩情。” 我顿了一下:“苏姚也是一样。” 玄端眼里带着怒气:“云晏!” 我甚至对他笑了一下,好整以暇的扶了下摇摇欲坠的珠钗:“皇兄,不如,你把我真正十月怀胎的亲生骨肉还给我,让我做一次真正的母亲?“ “玄梓安!”
第12章 大雪
玄端面色铁青,我和他对视良久,突然一笑,柔顺道:“哥哥,是云晏错了。” “你……”玄端呼吸一窒,狼狈的偏开头去,身子竟然有些微微的发颤。 高高在上的端朝之主,此刻又在害怕什么呢? 我感受着玄端炽热的体温,两人紧紧的贴在一处,却倍感孤独。 端阁自然不是我的家,许府不是,公主府里空空荡荡,自然也没什么意思。 天下之大,我贵为端朝长公主,算来算去,竟然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玄端僵硬的把我搂入怀中:“睡吧。” 我柔顺的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玄端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竟然也迷迷糊糊的沉入了梦里。 再睁眼时,玄端早已经离开,只有我一个人缩在软榻上,周身一片冰冷。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到底是过了上元节,下雪时也隐约带了些春意。 雪花落在古红色的窗棂上,转瞬化开,徒留一点湿痕,我静静地看了许久,终于疲惫的起身,回到许府去了。 …… “母亲好,母亲,母亲万福金安。” 许致安没有回府,许洛也不知所踪,晚膳时只有我和苏姚这个小豆丁面面相觑。 苏姚端坐在椅子上,下人大概是怕他受凉,给他裹了好几层衣服,这小孩本来就木木呆呆,眼下像只球一样坐在那里,连句问安的话也说不清楚,越发显出些不招人喜欢的呆傻气。 “你大哥过几日要去边疆,大概要在那边呆够一两年才能回来。” 我叹了口气,懒怠吃饭,索性耐着性子逗这小孩说话,聊尽一些做人母亲的责任。 苏姚傻乎乎的看了我一眼,黑豆似的眼睛慢慢显出一层惊恐来:“哥哥,要离开?” 我哑然失笑:“嗯,还会回来的。” 苏姚响亮的吸了下鼻子,眼泪不由分说的喷涌而出,却还是战战兢兢的不敢哭:“是,是,苏姚知道了。” 小孩把自己的脸憋的通红:“苏姚会用心研读功课,等哥哥回来的!” 我心中不由得一阵好笑。 这傻小子,不会以为他哥哥是让我给害走的吧? “在这儿做什么呢?” 许致安从外间走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大红色的官服,脸色疲惫,顺势在苏姚身边坐了下来,不轻不重的呼噜了下小哭包的头:“男子汉大丈夫,你倒好,天天哭!” 苏姚立时哽住:“父亲。” 许致安随意挥了挥手,将管家娘子挥退:“嗯,不用给我上碗筷了。” “大人在外头用过了?” 我观察着许致安的脸色:“那就早点休息,我让她们把床铺了吧。” 许致安揉了揉鼻子,含糊的应了一声,烛影恍恍。在他脸侧打下一片暗影:“我听洛儿说。” 他抬头看我:“你今日又让陛下罚了?” 他语气中有许多无奈。我应了一声,不知该回些什么。 我是常被玄端罚的,。明明在世人看来,我和玄端见面的次数也算不上多,却几乎次次挨罚,不是罚跪,就是要罚俸—— 梓安公主的那几块封地,早就让玄端给收回去了,年俸也落不下多少,要不是有许致安养着,我怕是要撑不起这公主的派头。 他苦笑了一声,站了起来:“你也早早休息吧。” 可是许致安离开的方向绝不是书房。 苏姚睁大了眼睛,管家娘子略带愠怒,我身边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我饮了一口热茶:“明天记得提醒我一句,把王姑娘的份例往上抬一抬。” 管家娘子深吸了一口气,压了压身子,怒道:“她哪里配得上……不过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大人喜欢,就没有什么配不上的。” 我打断了她,声音淡淡的:“难得有个能讨大人爱宠的,多得一些,也是应该的。” 王文嫣是上个月许致安从侧门里抬回来的,我懒得去见,有人到我眼前学嘴,说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虽然出身难看了些,但是雪姿玉肤,让人见之忘俗。 一天一天的……我看着下人把苏姚带走,在椅子上径自出了会儿神。 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 第二天我醒的很晚,梳洗之后,艳阳高照,离午饭时间还太早了些,要用来做别的,又觉得太局促。 我索性领着苏姚去看他哥哥收拾行李,也让他们兄弟两个见一见。 “母亲?” 许洛今天难得穿了一身家常衣裳,见了我微微有些惊讶,弯下身去,把胖墩墩的苏姚抱了起来。 我弯了弯眼睛:“什么时候出发?” 许洛局促的垂下眼去,轻声回我:“劳母亲过问,后天,和太子仪仗一起。” 苏姚眼泪汪汪的,直往他哥哥身上蹭。 我看着许洛轻声安抚他弟弟,随手翻了翻一旁下人们正收拾着半截的行李:“未免也太匆忙了一些。” “喏,自己好好收着。” 我递给他一个手绢包起来的小包,努了努嘴:“里面放着张从寺里求来的帖子,我知道你不信这个,不过为了让我们这些大人落个心安,以后贴身放着,也不碍事。” “是……是。”然而许洛却不伸手,我纳闷的看他一眼,见他脸色有些僵硬,抿唇看着我手里的绸绢:“怎么了?” “公子是怕逾礼吧?” 旁边服侍的管家娘子提醒道:“公主,这帕子可是年前陛下赏的那一批?” 我这才恍然大悟,皱眉道:“瞎想什么呢!皇兄赏的东西,我怎敢胡闹?” 我哭笑不得的把手收了回来,索性展开帕子给他们看:“这是去年秋天时,我闲着没事从库房里拿出来自己绣着玩的缎子,当时扯下一块来我自己用着。” 我抖了抖那块帕子,上头有一只未成型的白鹤:“今天顺手拿了剩下那半块料子包了下平安帖罢了。” 我看着许洛还是一动不动,心里着急,索性从袖子里把自己的帕子扯了出来,放在阳光下两块缎子一对,展翅欲飞的白鹤果然完好如初:“这下总算是认出来了吧?” 许洛皱眉细看,脸上还是有一丝古怪。 我气息一沉,索性把两块帕子都抓回手里,愠怒道:“算了,你只拿着那帖子去,自己好好安置了就好。” 这浑小子竟敢嫌弃我的绣工差! “不,多谢母亲。” 许洛把那小豆丁放下,捡起了落在地上的平安贴,冰凉的指尖自我紧握的拳头上擦过,便抽出来了一条被我捏的皱皱巴巴的帕子,我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已经跪了下去:“孩儿跪谢母亲心意。” “好……好。” 我皱了下眉头,这孩子,今日怎么这样冒失! 他扯去的那一方帕子,分明是我惯常用的那一块。 只是这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帮着许洛收拾行李的下人仆妇,我不好立即开口,便错过了说话的机会,眼睁睁的看着许洛神色恭敬将平安帖折在帕子里,收在靠近他胸口的地方。 看的我胸口直发闷。 可真是……乌龙大发了。 发生了这样一件荒唐事,我也不想再在许洛这里多留,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我便很快离开,只留他们兄弟二人自己去说话。 晚饭后,我心里烦闷,便挥退下人,一个人去了许致安的书房里头坐着。 天色欲晚,不知不觉,又飘起了细雪。这雪来势汹汹,一会儿的功夫,竟然越下越大。 我正想着要不要去掌灯,书房外的小径上便传来人声。 “不识字也没什么,慢慢学就是了。”
第13章 百花节
“大人……大人会不会嫌弃奴?” 我身形一顿,推开了木窗,许致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用不着这些。” 那人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一把将落后他一步的王文嫣搂在了怀里,地上已经积了层落雪,他竟毫不在意,和着温香软玉一起席地而坐,端的是洒脱不羁,风流倜傥:“陪我看会儿雪吧。” “妾,妾愿意一直陪着大人。”王文嫣痴痴地看着许致安,目光水润而多情,一片能溺死人的温柔香。 许致安道:“你家乡一年到头四季如春,是不是才头一次看到落雪?” 王文嫣羞涩的搂着他的脖子:“是,大人。” 的确是个美人。 我一边听着两人谈笑,一边打量着这个缩在我丈夫怀里的姑娘。 乌黑的眉,温柔的眼,只是抹在唇上的胭脂算不得鲜亮,已经褪去不少,平白显出一股楚楚可怜,倒是更惹人心动。 “大理四季如春,花常开而不败。”许致安漫不经心的握着怀里人的手:“常有绿意,以花瓣入膳食,白云离人极近,是个好所在。” 他挑了一缕王文嫣的长发咬在嘴里,调笑道:“天底下最风流的好地方,才能养出你这样的美人来。” “大,大人!”王文嫣羞极了,把头藏到了他的怀里去,许致安饶有兴致地去哄她,一片谈笑嬉闹声,把雪落的声音也压了下去。 天色黑的极快,我赤脚站在窗前,心中一片茫然,此情此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可是大理从来都不会落雪呀。”王文嫣声音甜软,一阵衣服摩擦的悉悉索索,我吓了一跳,眼见着那两人起身,似乎要进到书房里来了。 许致安顿了一顿,随手捏了把怀里人的脸,语气淡淡的:“下雪有什么好?冷冷清清,寡淡至极,最是无趣。” 我干干的咽了下口水,仓促的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碰上了什么,膝盖一阵尖锐的剧痛,我倒吸一口凉气,愣是没敢出声。 许致安一边推门,一边还在和怀里的人调情:“一场雪过去,不知道要收去多少条性命。天道无情……” 他冷哼一声,若有所觉的抬起头来,在黑暗中和我对视一眼:“是谁在那!”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王文嫣护在怀里,不由分的把香炉砸了过来。 这下把我的膝盖伤的更重,人直接就跪倒在了地,一阵头皮发麻,尖声叫道:“许致安,是我,玄梓安!” “你在这里做什么?”烛光亮起,许致安脸色铁青的看着我,目光在我鲜血淋漓的裙摆上一扫而过,声音更沉:“别动!” 我干笑一声:“没事。” 我侧身闪过了他伸开的手,眼睁睁的看着他脸色更差,心下也是无奈:“无碍,我身上肮脏,让下人来收拾就是了。” 许致安咬牙切齿道:“你我夫妻二人,有什么脏不脏的!” 我强忍着疼痛,往后缩了一下,鲜血涌得更快:“还是不必了。” 许致安一时怒极:“你到底想要怎样!” “让,让奴婢来吧。”王文嫣瑟缩着伸过手来,颤颤悠悠的扶住了我,脸色比我这个流血不止的人还要更加苍白。 我和许致安对视了一眼,心上更加无奈。 就不应该过来找他的…… “大胆!” 是管家娘子一头冲进了书房,一把将姓王的推开:“你也配触碰公主玉体,滚开!” 她怒气冲冲的将我扶了起来,瞪了许致安一眼,恨声道:“驸马爷,您也该有些规矩!” 管家娘子是玄端送给我的陪嫁宫女,为人古肃严朴,此时却是怒不可遏,恨不得以下犯上,将许致安活活咬死:“你不敬长公主,陛下定当……” “好了!” 我强撑着头晕脑胀,开口道:“没什么大事,不必多言,桂香,不准你无礼。” 我咳嗽了一声,不由自主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果然沾了一手的血,沉声道:“书房里发生的事情,不准和外人多说。” 许致安脸色漠然,额头上却有一条一条的青筋胀出,目光死死地定在地上,竟然是不肯多看我一眼。 我顿了一顿:“驸马,你……你也早点休息吧。” 管家娘子把我背了出去,我伏在桂香的背上,掀开她搭在我身上的斗篷,接了一片雪花在手里,寡淡的冰凉转瞬化开,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许致安今天也是……我叹了一口气,看着桂香领着几个小丫头忙里忙外的为我处理伤口。 平白得了一场无故之灾。 我们两个,还是不见面最好。 …… 叁天后。 “这雪下的竟然这样久。” 宫中,我靠在玄端怀里,他看着窗外,眉头紧皱:“平白耽误了太子的行程。” 我把他的长发卷在手里,绕在手指上,打了个哈欠,身上暖暖的,心里也是懒洋洋的:“总有停的那一天……” 我笑嘻嘻的伸手进他怀里,戳了戳他:“你何必为了这个忧心。” “朕怎能不忧心!” 他烦躁的站了起来,眉目间一片凛冽:“多少百姓要为了这场雪灾流离失所,战乱刚过,梓安,你也要懂得体恤百姓!” 我身子一僵,讷讷的直起了身子,膝盖处的伤口被摩擦的隐隐作痛,却丝毫不敢表示出来:“是,皇兄。” 玄端脸上隐约闪过一丝不满,语气也变得淡淡的:“礼部已经呈了折子上来,今年的百花节定在后天。” 他顿了一顿:“索性就让太子二月初一再开拔,今年的百花节由你来主持。” 玄端和我对视一眼:“正好可以给许洛寻个合适的姑娘,把婚事定下来。” “皇兄,这不合规矩啊!” 我讶然道:“不仅不合礼制,那群老头子知道了这个消息,怕是又要一起撞柱子了!” 百花节是百姓祈福之节,每年的日子却是由礼部观看天时人事定下来的,自从开朝以来,年年都有皇家贵女带领百姓执香祷神。 我却从来没有做过这个执香人。 原因无他,因为丞相为首的那群老头子觉得,我这个长公主,是个神弃之人,其他的事情他们无法左右,在这件事情上,这群老家伙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步的。 玄端面色不变:“朕的话就是规矩。” “皇兄,”我无奈道:“您……” 他不耐烦道:“你是端阁之主,是朕的亲妹妹,你若是还不合规矩,其他女人又要如何自处?” 我哭笑不得:“还有太后娘娘那边呢。” 玄端眼神一厉,却是俯下身来,急躁的吻住了我,我让他的手捏的生疼,只好拥住他的脊背,像小时候那样抚摸他,亲密的触碰总是能让我们两个人都心安一些,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玄端果然平静了不少,两人唇舌分开,额头相抵,他气息沉沉,眸子里面只有小小的一个我:“梓安。” 他又吻了上来,舌尖在我齿列划过,我把他迎了进来,两人唇舌纠缠,黏黏腻腻,好像从出生起就不曾分开过一般。 我迎合着他,两个人拥的极紧,银丝从两人相连之处坠了下来,他轻笑一声,偏头看我:“这么乖?” 我不作声,脸上一片红,心里也燥的厉害,双手搭在他脖子上,无法自控地迎了上去,除了吻他,别的什么都不想做。 玄端把我整个搂在怀里,任我在他口腔中搜刮,自己只是懒洋洋地不动,有一下没一下地回应着,惹的我直想落泪。 “哥哥,哥哥。” 我哽咽一声,委屈的不得了,小孩吃奶似的追着他不放,玄端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拍着我的背,我靠在他肩上,两人黑发纠缠在一起,勾勾连连,亲密无间。 “又怎么了?” 他轻吻我的耳垂,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哭什么?” 我固执地和他十指相扣,另一只手伸进他怀里,在他温热而坚硬的肌肤上流连:“我不想嘛……不想去主持那个劳什子的百花节。”
第14章 和哥哥的欢爱
他气息沉沉的吐在我的脊背上,手一路划了过来,在小腹划了个圈。 我身上一阵酥麻,强撑着压住了他作乱的手:“说正事呢!” 却被他反过来包在手心里,我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他掌心乱画:“还是算了。” 我咬了咬嘴唇,慢慢道:“不想惹太后生气……丞相他们那边势必也不肯松口。本来是个好日子。” 我叹了口气:“何必弄得所有人都不开心呢?” 玄端漫不经心的抚弄着我的唇,黑色的龙袍被我们两个人一起压在身下:“他们开心不开心,又有什么干系?” 他脸上一片冷漠,身居高位,高踞万民之上,天子自然垂爱万民,只是玄端到底肉体凡胎,能让他放在心里的,屈指可数。 我被他逗笑,心情反而开阔了不少,小孩似的倒在他身上,松了口:“陛下金口玉言,梓安不敢推辞。” 反正有皇帝给我作底,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玄端嘴角也带了一丝笑意,把我抱了起来,信手把龙袍垫在地上:“最近读书了没有?” 我知道他想把我抱在腿上,立刻撑着身子离开,却又偏头靠在了他的身上,恼他在在此刻说些煞风景的东西。 “傻子才去读书呢!” 前几日还在忧愁大雪封城,天公不作美,今天的日光却格外好,落在我和玄端的身上暖洋洋的,暧昧的情欲在空气中漂浮,我和他都沉醉其中,视线和肢体都勾连在一处。 是一片让人心安的温软。 怪道人都说,美人酥胸是千金不换的温柔乡,我心里品着这句话,嘴角也噙了丝笑。 玄端不算美人,也不温柔。 却是我千金不换的心上人。 玄端皱了下眉头,我的手伸了进去,他已经半硬了,他面上却依旧不动神色,还有心思指点我:“你是端阁之主。” 他挑开我的衣衫,白腻将露未露,暧昧的暴露在空气里,他气息沉沉的,终于还是忍不住俯身下来,埋首在我怀里,声音低哑:“虽然不用你主事,面子上却也得能过得去才行。” 我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冷冷道:“装模作样。” 玄端那里已经完全硬了,我拨弄几下,他大笑着把我推倒在龙袍上,在我颈侧咬了一口,裙子被粗暴的撩开,他直接冲了进来,我惊叫一声,听到他说:“天底下谁能不装模作样?” 我身上一片酥麻,身子直往上拱,眼泪掉个不停,想让他赶紧拔出去,抱着他的脖子,却又想要更多,更深一点。 “哥……”我开口时声音甜的不像话,自己都被自己的甜腻羞到了,玄端眸子黑沉沉的,身下动作却是更重:“嗯?” 他几乎有一些咬牙切齿:“又撒娇?” 我委屈的不得了,却被他绵密激烈的动作弄得身子发软,只能发出一阵甜软的气音,泪水越流越凶,脚趾蜷缩着,明明已经受不住了,那人却弄得更重。 “不要。”我哽咽着,伸手推他,啜泣着道:“哥……哥哥!不要了!” 太多了,我受不住。 玄端的汗水落在我的眼角,一片滚烫。 他不开口,只是重重的捞住了我的脊背,一步也不准我后退。 做到后来,我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任玄端给我带来一阵又一阵的波涛汹涌,还被他压着讨去了许多吻。 “想不想哥哥放进去?嗯?” 玄端的动作又急又凶,我被他捣得痉挛起来,双腿拼命想要绞紧,又被他冷酷的拉开。 “你射进来嘛……嗯,嗯!” 我像一尾濒死的鱼,身子发颤,哭叫着:“皇兄,皇兄,我想要你!” 这是我清醒时绝对说不出的话,也是我这一瞬最大的欲求,最抛不开的执念。 玄端表情几乎是凶狠的,他紧摁着我送了几下,在最后的那一刹那吻住了我。 我挣扎着想要抱住他,把这身骨血也化入到这一场欢爱里,却抱了一个空。 凉风突兀的扫了进来,我怔怔抬头。
第15章 城楼上
玄端也射在了外面。 快感太过于直接,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痛苦的,我很快被他抱住,爱抚与亲吻密密麻麻接连不断的落了下来,我缩在他怀里,心中却是一阵突兀的惶恐不安,莫名的恐惧压在心中排解不出来,压的我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玄端闷哼一声,温柔的亲了亲我的侧脸:“怎么了?” 我不想说话,只是把他抱的更紧,两个人黏黏糊糊的凑在一处,玄端似乎轻笑了一声,笨拙的拍了拍我,我的意识越来越昏沉,听到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话。 一句也没听清楚。 …… 两天后。 正阳门城楼上,我带着面纱,掀开飘然的帷帐,看下面人山人海,吓了一跳,心里不由得又有些喜意,笑着回过头来对身边人道:“今日来的百姓可真多。” 按照规矩,太子和玄拓都在我身边围着,今年还多出了一个浑身不自在的许洛。 玄拓离所有人都很远,半趴在栏杆上,漫不经心的看下面山呼海啸:“年年都是这样。” 我有些惊讶:“年年都是这样么?” 许洛朝我看了过来,似乎是怔了一下。 太子兴致勃勃的看着下面的风景,手里还握着一朵淡粉色的花儿,大雪刚过,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这东西的:“姑姑,你一直在端阁里待着看不知道,今年的百花节和以前的比起来可要差太远啦!来来往往的小商贩看着都没那么多喽。” 他摇头晃脑的,活似一个出来郊游的公子哥,眉眼风流,兴致来了,就把手上的花儿丢了下去,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众人纷纷争抢,幸好官兵就在旁边围着,约束及时,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玄拓站直了身子,紧紧的皱了下眉头,凛冽的吓人,转瞬又松开,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我:“姑姑,马上就到时候了,这里人怕是要更多,不如我们先避一避,等一会儿正式行礼的时候再出来罢。” 我点了点头,一行人鱼贯而入,太子非要扭过头去和玄拓说话,那俩人很快走了进去。 我贪看风景,慢慢悠悠的,竟然落在了后面。 许洛一直紧紧跟在我后面,像只小狗似的,眉毛一直皱着,有种颇端肃的可爱之感。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好笑,顿住脚步等他,许洛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城楼边的人群上,居然没发现我已经停下来了。 “许公子!” 许洛脚步不停,几乎快要撞到我怀里来,黄公公的细尖嗓子叫了起来,生生的让许洛停了下来。 少年人一脸狼狈。 “母亲。” 他脸色有些苍白,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他要下跪,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挡了一下,他却上前一步,扶住了我,表情严肃:“母亲,请让我就近保护您。” 我吓了一跳,旁边服侍的下人不觉也有些侧目,少年人血热,他的手心滚烫,甚至有些微微的汗湿。 余光中瞥到了黄公公,那胖乎乎的太监贼眉鼠眼的看着这边,我一阵恶心。 “不碍事。” 我后退一步,疏离的看着许洛,道:“官兵守护严密,今天不会出事的。” 我叹了口气,看他低下头去,轻声道:今天是好日子,你是年轻人,一会儿上完香下去,你需小心注意……” “不。” 许洛抬起头来,我怔怔然和他对视,他居然上前一步,呼吸略略有些急促,眸子垂下又抬起:“母亲,不。” “什么?”
第16章 斗篷
我想起他藏在胸中的那方手帕,心中一紧,不由自主的冷下脸来,喝道:“祈福盛会,哪里容得你放纵胡闹!” “儿子只想保……” 许洛脸上有些狼狈,仍旧倔强的扬着脖子,周围人声鼎沸,城楼下的人越来越多,他声音压的很低,我几乎听不清楚,余光中看到黄公公已经越靠越近,迫得我提高音量,强压他一头:“浑说什么!” 我闭了下眼睛,快速道:“去下面守着,无召不要上来。” 许洛身子轻颤,无声的和我对视一眼,眸子黑白分明,两叁个呼吸之后,才又缓缓的道:“是。” 我不肯再回头看他,身后悄无身息,也不知道他离开了没有。 黄公公在前面殷勤指引着,我与玄端的两个儿子暂时坐到了一处,心神不宁的揪着手里的帕子,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慌的厉害。 “太子还是多读些书罢。” 在我进来之前,太子不知道和玄拓说了些什么,玄拓一手撑着太阳穴,脸色厌烦,声音紧绷:“边疆的那些蛮人也不过只是些爹生娘养的凡人罢了。” 他冷冷道:“纵然发肤之色稍有不同,一刀插进去,那些人也是会死的。你这样惊恐,要置我端朝将士与何地!” 太子脸上讪讪的,竟然也没有生气:“二弟说的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浑然没有一点身为太子的架势,看起来憨头憨脑的:“父皇之前也说过,说西北那边的蛮人还未开化,不比我们大端朝诗书礼义,自然文明。” 我皱着眉头看玄拓,心中忧虑,这孩子对太子过于不敬,怕是要惹出祸事来的。 太子却突然扭过头来,好奇的盯着我看,道:“说起蛮人来,姑姑,我听母亲说,您曾经在西北呆过几年?” 玄拓猛地抬起头来,我居然和这孩子阴鸷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一晃神,再去看时,玄拓已经偏过脸去向着太子,语气中一派洒脱自然,竟是戾气全无了:“姑姑是皇家贵女,怎么可能去过那种苦蛮之地,大哥,你定然是记错了。” 太子大笑着摆了摆手,有些故意卖弄的意思:“你岁数还小,所以不知道这事。” 他显然很得意自己知道玄拓都一无所知的事情,眉开眼笑道:“就是你出生那年,姑姑作为端阁之主,边疆骚乱,蛮人扰我边境,她亲自去那里镇守了一年,顺便为我大端朝祈福,是当年的一场盛事呢!” 玄拓狠狠的皱了下眉头,敏感的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启,却到底没说什么出来。 我知道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我的所谓端阁之主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边疆大乱之时,哪有派一个公主到边境去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太子歪在木椅上,唧唧歪歪道:“这么一说,那鬼地方其实也没那么吓人,孤刚刚才想起,玄拓的母妃不也是从西北来的么?” 他没发现我和玄拓猛然变化的脸色,自顾自的大笑道:“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已故的贵妃有什么奇怪的传闻……” “太子!”我失态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高声喝道:“噤声!” 太子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朝我看了过来,玄拓脸色冰冷,五官几乎有点狰狞之意。 “怎么都聚在这里?” 正在心神难定之际,许致安的声音自耳后响起:“梓安,你来的过早了。”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他,许致安和我对视一眼,似乎微怔了一瞬,下一刻就快走两步,自然而然的握住了我的手:“离正式开始还有些时候,再批件衣裳,不要着凉。” “姑父。” “驸马。” 太子和玄拓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和许致安打了招呼,玄拓的脸色淡淡的,许致安讶然多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计较他在称呼上的不尊重,不动声色地笑着回了礼,随手将太监递过来的斗篷为我披上。 “倒也不必这么勤简。” 披风落到我的肩上,眼前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许致安轻笑一声,收紧了肩带:“站的那么高,下面根本看不清楚。”
第17章 茉莉花环
我勉强一笑:“嗯。” 许致安在我身边坐下,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和太子漫谈开来,屋子里那阵紧绷的气氛不知不觉散开,我呆呆地看着两只相迭的手,听着屋里屋外的嘈杂人声,不知不觉间,竟也到了该正式祈福舞祷的时候了。 …… 太子和玄拓遥遥站在楼上观礼台两侧,身边侍奉的人也依礼退下,只有许致安一路跟着我走到台下,我心里砰砰直跳,嗓子干干的,探头往下面的人山人海处看了一眼,立刻是一片山呼海啸:“公主!是公主!” 我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面红耳赤,一颗心砰砰直跳,眼看着就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好多人,这也太多了些!” 旁边檀香袅袅,百花之节,鲜花还未来得及盛开,礼部就在台子周围堆满了颜色明亮的绢花,眼下置身其中,明明是花团锦簇,却丝毫闻不到花香,我抽了抽鼻子,心里惶恐不安,竟是生出了些退缩之心。 许致安揽住我的腰,低喝一声:“想什么呢!” 情绪涌动,许致安和我对视一眼,避开我身上那一大堆丁铃作响的配饰,把我重重的揽在怀中,胸膛滚烫,热气一直传到了我身上来:“我在下面陪你。” 他身上一股我熟悉的茉莉清香,往常嗅到总觉得厌烦,现在竟也有些安神宁心的功效,我窘迫的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清了清嗓子:“你退下吧。” 许致安勾唇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串茉莉花环,信手戴在我的腕上:“总该有个真花应景。” 这是他常用的风流手段,我漫不经心的把花环往胳膊上拢了拢,启步往台上走:“多谢。” “是许洛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心里一震,仓促回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许致安淡淡的说了一句:“也是他的心意。” …… “公主!” “梓安公主鸿福之人!” 我孤身一人站在台上,跳完一支祈福之舞,手里持着香,一步步的向祭台走去,听着下面百姓模糊不清而又狂热的喊叫,许致安没有说错,除了就站在台下的他之外,根本没人能看清我,连带他们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如此庄重而狂热的场合,我居然有些想笑,呲牙咧嘴的做了个鬼脸,衣袖翻飞,心中是说不出的畅快,听礼部官员高声唱诺,将手里的那一支未点燃的香牢牢的插进了香炉。 下一刻,楼下呼声更高,礼已成了。 …… “许洛去哪儿了?” 百花节执香礼完成之后,剩下的便是属于百姓们的乐子了。 大姑娘小媳妇叁叁两两聚在一起,引得涨红着脸的年轻后生们去偷看,玄拓太子两人和我打过招呼之后,就各自去了。 我和几个官员你来我往,皮笑肉不笑的应酬了几句,好歹把场面应付了过去,便撇开下人,和许致安一起逃到亭子里松了口气。 腕上的茉莉花环早已被我卸下,握在手里走了一阵,我偏头去看许致安:“今日算是许洛的大日子。” 花瓣被我碾碎,茉莉香气四散,近乎到了刺鼻的地步,许致安从我手里把花环接了过来,漫不经心,随手丢在地上:“你想在今日给他寻个媳妇?” “你不高兴?” 我懒得再和他搞那些弯弯绕绕,将那花环踩在脚下,碾了过去,向前疾走几步,回头看他:“还是说,你已经有合心意的人选了?” 许洛生母算是因我而死,她费劲心思得来的男孩却要由我揉捏,许致安当然是不乐意的。 许致安兴致所至,歪坐在亭子里的长木之上,并不看我,只懒洋洋的哼了一声:“随你,过来,和我一起坐会儿。” “你可真是好规矩。” 我冷冷看他一眼,毫不留恋,转身就走,这处虽然偏僻,毕竟今天是百花节,京城的百姓十有八九都聚集在这一带,人来人往,许致安风流惯了毫无顾忌,我却不能陪他丢人现眼。 他低低一笑:“安晏。” 下一刻他突然起身,把我捉到了怀里,我吓了一跳,被他带着重新坐回了长木之上,环佩叮当作响,我狼狈极了,怒喝一声:“你做什么!”
第18章 亭前楼下
“风景这么好,一起坐会儿。” 许致安轻轻松松的把我困在怀里,我扭着力气想要挣脱出来,终究不成,再挣下去怕衣裳要乱,我怒气冲冲的掐了他一把:“混帐!” 他低低一笑,任我下了死劲掐他,浑然感觉不到疼似的:“你闻,有花香。” 雪刚停不久,到处都是天寒地冻,哪里可能有花。 我恼怒极了,压低了声音:“我不喜欢花,你到底要做什么?快说!” 许致安大笑,挑开我的外裳,为着方便,我里面只穿了件薄薄的丝织小褂,他笑着揭开,我胸前那一片白腻便露了出来了大片,在空气中一起一浮,薄薄的丝绸堪堪遮在乳尖不远处,但凡我动作稍大,最后的屏障也一定会立刻滑落。 我脸霎时红透,四处都是人,随时都有人可能会过来:“你,你……” 许致安隔着衣服在乳尖处一点,小小的一粒登时硬了起来,他闷笑着在我颈边吻了一下,湿漉漉的呼吸打了下来:“云晏,你这处好乖。” 他一只手揽着我的腰,我气急败坏,要下嘴咬他。 许致安只是把我抱的更紧,两人一起往后躲了一下,进到亭子里飘落下来的白色垂帐里:“嘘,有人过来了。” 有人过来你还敢这么胡闹! 我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的的紧贴在他身上,紧张的去听外面的动静。 果然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似乎是两个年轻男女,一边走一边悄声蜜语。 许致安从地上把我的外裙捞了起来,胡乱披在我肩上,我心里焦急,颤抖着去扣那些格外复杂繁密的扣子,越着急越容易出错,嘶啦一声,一个玉石所做的雕扣便飞溅了出去,不知掉在了那里。 “别急,他们进不到这里。” 许致安索性把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牢牢实实地裹在我身上:“别动,小心着凉!” “洛哥哥!” 那对年轻男女居然一路走了过来,在亭前不远处停下,风把两个人的声音送了进来,我吓得浑身僵硬,立刻不敢再动,生怕发出什么声音来惊动了那两个,许致安轻笑一声,好整以暇的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右手还不老实的在我胸前乱捏,把两颗乳尖做了玩具一般。 “你看看我,这里没有别人。” 年轻女子泫然欲泣,声如莺啼:“是他们逼你去北疆的对不对?洛哥哥,你别慌,我去求爹爹,让皇上收回成命,即便是梓安公主,也绝逼迫不了你什么!” 我和许致安的表情都变得奇怪起来,两人躲在白帐里面面相觑,外面却迟迟没有人作答。 年轻女子哭了起来,哽咽难言:“我绝不能让那女人害你死在蛮子的野地上……洛哥哥,我宁愿一辈子青灯古佛,只要你能好好的活下来,我便安心了!” 我面色古怪,心里更是纳闷到了极致。 这一位到底是谁? 我交际甚少,虽然掌管许府内宅多年,但一向懒于交际,再加毕竟是皇室中人,身份尊贵,和我打过交道的内宅女子实在屈指可数。 这一位娇娇小姐,怎么一副恨极了我的模样? “浑说什么。”许洛声音低哑,似乎是疲惫极了:“去边疆,是我自己愿意。” “洛哥哥。”那女子听听许洛这样说,哭的更凶,几乎语不成句:“我,皇帝敬重爷爷……他一定能……” “骆圆,噤声!” 许洛厉声道:“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骆圆。 我皱了下眉头,老丞相家大儿子的嫡长女? 骆圆吸了下鼻子,闷闷不乐道:“要是我不是骆家的女孩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堂堂正正的嫁给你,做许家的媳妇。” 听到这里,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抓紧许洛安的胳膊,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外倾了倾。 哦嚯,了不得了! 许洛这孩子从小就持身谨慎,最是规矩向上。从未见他有过一步行差踏错。 这是极难得的,因为我一直未曾生育,他在许府勉强能算作嫡子。 只不过这个嫡子也只是看起来好听罢了,许家人早在我和许致安大婚之前就被先皇杀了个干净,无论是许致安的母系还是父系,叁族之内,一个不留。 许洛因此也就没什么亲人,他父亲公事本就繁忙,剩下的时间全拿去寻欢作乐,除了逢年过节之外的那几句勉励,很少看顾自己的两个儿子。 许洛和我又不亲厚,这么多年来,他几乎是一个人长大的。 然而现在居然撞破他与骆圆私定终身…… 我心乱如麻,又喜又又忧,隐约还松了一口气。 亏的我还替他婚事发愁呢。 许致安脸色阴沉,眉头拧着,将我拉了回来。
第19章 死了很多人
“骆圆不是良配。”许致安低低的说了句。 我瞪了许致安一眼,只要许洛愿意,天底下有什么姑娘是我儿子配不上的? 天上的仙女我都能为他求回来! 许洛在石阶上坐了下来,他坐姿端正,衣角翻飞在空中,语气平平的:“你有自己的好姻缘。” “阿圆,陛下会亲自给你和云南庆王世子指婚,庆王年迈,过不了几年,你就是庆王正妃了。” 他短促地笑了下,并不去看那个痴恋着他的少女:“云南天高皇帝远,庆王世子性子懦弱,以后少不得要由你拿捏,整个云南都由你做主,不好么?” 骆圆泪眼朦胧,哽咽道:“不好,一点都不好!骆哥哥,我只想给你生儿育女,和你相伴到老,最后一起长眠千年万年,这样的日子才是我想要的。” 她恨声道:“像梓安公主那个老妖婆一样有什么好的?天地下根本没人肯真心对她,就是因为她才死了那么多人,许家上上下下叁百一十二口人,血债血偿,死的明明应该是她才对!” 我浑身的血在这一刻凉透,许致安猛地松开了我的手,他脸色苍白如鬼,白色的纱帐被风高高吹起,我的裙边飞扬,露了出来,亭外的那两人竟然没有发现。 “住嘴!”许洛低斥一声:“浑说什么,这里到处都是端阁的人,你活腻了不成。” 他目光如刀,咬牙道:“你性子骄纵,也该懂些谨言慎行的道理才是。” 骆圆被他吓到,哭声戛然而止,喃喃道:“我,我只是,只是为你家鸣不平……” “难道你就不恨么?”又过了一会儿,骆圆怯怯的道:“你的母亲也是因为她才……要是我,我一定恨死了。” 骆圆吸了吸鼻子,闷闷不乐道:“你要是真的把她当成母亲,我就不说了。” 我心里一紧,心里忐忑难安。 这孩子……这孩子他…… “我恨。” 然而许洛这次居然回答的极快,我还没来得及往深里想,他便冷笑一声:“有什么办法?我生母只不过是一个侍妾而已,死便死了。天下之大,皇帝都夺不了公主的封号,你要我怎么办? 我低下头去,一动不动的看着白纱沉重的扫过地面,许致安的呼吸异常粗重,双手青筋暴起,竟像是快要忍无可忍了一样。 我安静坐着,默不作声的褪去了他的外裳,放在了一边。 心里头只是淡淡的,慢慢的,僵硬的身子也一点点的放松了下来——骆圆这孩子年纪虽小,却还是有些见识的。 不错,许家那叁百一十二条命,的确是因我而丧的。 裙边让风吹着,险些翻在许致安的手臂上,我把它扯了回来,规规矩矩的坐着,绝不越雷池一步。 其实险些就成了叁百一十叁条。 我和许致安成婚的那年,雪也下的极盛。 京城里面一片萧条,我和当时还是太子妃的皇后一起祈福回来,路过菜市口,就看到许致安直挺挺的跪在行刑台前,他当时已经水米不打牙的饿了四五天,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竟然暴起去撞柱子,直撞了个鲜血淋漓。 大概是让自己幼侄的鲜血激的吧。 许家人口众多,在菜市口那里足足杀了五天,他大哥的叁岁幼子是最后一个,我从舆驾上望出去,见到小孩的胳膊和着鲜血一起垂在地上,腕上还挂着个闪闪的金镯子。 除了许致安外,一个不留。 不过许致安到底是让人给救了回去,转眼十七年,他也从一个酒囊饭袋饭袋般的纨绔子弟,成了大端朝的一届风流名臣了。 恨的好。 他父亲恨我,却和我做了十七年的夫妻。 我笑了一下,许洛自然也是该恨我的。 只是难为这孩子居然装的这样好……好到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恨有什么用呢?我偏着头,慢慢的想,许洛是要给我养老送终的人,还要陪我几十年呢。 他若是要一直这么恨下去……杀又杀不得,敬又敬不下去。 未免也太难堪了些。 飞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俩身前,以目光问询我。我点了点头,下一刻便无声无息的被他带着离开那座亭子,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端阁里的人最重轻功,飞鸿擅长刺杀,是其中最好的。 许致安也被其余人一起带了出来,我懒得和他说话,只往前走了几步:“飞鸿,带我进宫,我要面圣。”
第20章 现世报
“是,阁主。” “玄云晏!” 许致安拽住了我的手,狼狈道:“你冷静点一些。洛儿他并不是那个意思。” 飞鸿森然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只要我一声令下,许致安人头落地,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事。 我顿住脚步,看着裙摆扫过地面,荡起一阵尘土,身上地上都是脏兮兮的:“你以为我要和皇兄说什么?” 胸口处噎着一团东西,说不出那是要燃尽一切的火焰,还是一团湿透的棉絮,只是沉甸甸的坠着,憋胀的厉害。 我偏头去看许致安,他头发凌乱,上身只穿着件灰扑扑的单衣,狼狈至极。 “你以为我要杀了他,是不是?”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声音轻软,嘴角带笑:“因为他不顺我的心,讨不了我的喜欢,所以该死,对吧?” 这场景像极了十七年前我和他的初遇,我在上,他在下,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金口玉言。 只要是我想要,只要是我喜欢,他什么都反抗不了。 许致安脸色猛然一片苍白,我轻笑一声,把手抽了出来,看他僵在原地,胸腔处那沉甸甸的一团竟然无声无息的松散开去,不那么难受了。 “怎么不说话?驸马,我等着呢。” 我挥了挥手,飞鸿便退在一边,只有我和许致安两个人相对着,两个人都是满面风尘,一点年少时的风采都看不出了。 这十七年,我只管作端庄的许府女主人,虽然身份高贵,却足够谦恭。 许致安则是一路高升,从罪人之子一跃成了皇帝面前的宠臣,滔天权势,无边美色,他都有了。 我俩之间却一直是相对如宾,他含恨不发,我也只用张锦绣压下一地血腥,这么多年没有红过脸,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不想再忍了。 我细细端详许致安的脸色,想要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分痛苦:“许洛是我儿子,为了你的体面,总是……” “求你。” 我双手颤了下,几乎要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许致安定定的看着我,缓缓的跪下去:“但求公主宽宏。” 他当年昂扬肆意,我用公主的名号要强压他低头,他也只是近乎于轻蔑的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留恋顾忌。 十七年后,这人竟然也学会低头了。 “许洛年幼,被人迷惑,子不教,父之过。请公主降责于我,饶他这一次吧。” 他磕了个头面,直起身来,平静的看着我:“致安绝无怨言。” 我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嗓子眼一片干涩,心里突然怕的利害,就像是看到许家那些冤死的女眷一样,失声道:“你做什么!” 许致安淡淡的:“臣什么都做不了,砍头还是凌迟,只由公主喜欢就是了。” “罪臣玄云晏!” 正在我直勾勾的看着许致安,魂飞魄散之际,远处突然遥遥传来一声大喝:“太后懿旨已下,你触犯禁令,罪无可恕!” 呼吸之间,说话的那人已经快马加鞭,到了我俩身前,飞鸿立刻挡在我前面:“大胆!你是何人?” 来人身着玄色,腰间悬挂着墨金令牌,是皇族的行刑人。昂然道:“墨卫!无关人等立刻散开,否则一并拿去!” 墨卫这种压制皇族的东西在先帝时期就已经被灭的差不多了,玄端即位之后,在太后手里又死灰复燃了。 “就凭你?” 飞鸿眼神冷冽,哂道:“也敢在阁主面前乱吠!”他武功甚高,旁边几个下属也丝毫不差,怎会把这等货色放在眼里。 “你说什么!” 那墨卫勃然大怒:“我是秉着太后懿旨来的,你们是想抗旨么?” 场面一时紧绷到了极致,飞鸿冷哼一声,抽刀就要上前,那墨卫慌忙后退,眼见立刻就要见血,一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挡住了两个人的剑拔弩张。 “敢问这位墨卫兄弟。” 许致安不知什么时候从地上站了起来,离我不远不近,皱着眉头道:“梓安公主是冒犯了太后的哪条禁令,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我低垂眉睫,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现世报来的竟然这样快。
第21章 拥兵自重
我气到发抖,开口居然发不出声音来,狼狈的倒吸了口凉气,许洛捞住我的腰,仍然紧紧握着我的手, 疼痛一路从小腿处蔓延至四肢百骸,泪水和汗水一齐淌下,我眉目狰狞,已然是狼狈到了极致,他右手迅速从我腰侧滑了下去,指尖冰凉:“不能再等了。” “滚!” 我怒不可遏,哭的更凶:“许洛,你大胆!” 他稍顿一下,没有给我任何回应,只将我抱到凳椅上,我的裙裳连着里面的衬裤在他手下粉碎开来,一时间疼痛更甚,我不由自主拽住了他的袖子,被疼痛逼着竟生出一股蛮力,狠狠咬在他的颈侧,尝到一片温热的腥甜。 许洛闷哼一声,一手垫在我腰侧,偏开头去,我见他颈侧咬痕极深,立刻心生悔意。 “我不会离开。”他声音僵硬,像是在受什么酷刑一般。 “少在这里卖乖。”我心中恨极,挤出一句话来:“让人恶心。” “公主,公主!” 窗外一阵吵闹,是桂香终于带着仆妇们冲回来了。 许洛终于肯和我对视一眼,他脸色苍白冷凝,起身从我身旁稍稍离开了一些,指尖飞快地探了下咬痕处,鲜血渐渐涌成一片,滴在他的锁骨处。 “安鸣不可不防。” 我厌恶地瞪他一眼,桂香很快冲了进来:“公主,太医马上给您用药,您受苦了!” 许洛很快被人群挤到一边,我眼前人头攒动,乱成一团,好容易等太医哆哆嗦嗦的用完药,我才抓住桂香,让她给许致安传了信:“让他好歹安抚住安鸣,我并没有什么大碍,千万……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西北从建朝起就战乱不歇,这些年来更是成了玄端的心病,端阁拥兵之重,与朝廷若聚若离,安鸣更是端阁里举重若轻之人,绝不能等闲相对。 桂香抹了把泪:“安鸣他该死!他胆敢损您玉体,皇上知道这事,一定让这贼子人头落地!” “你给我闭嘴!”我厉喝一声:“谁给你的胆子议论端阁重臣。” 太医身子一颤,立刻匍匐在地,旁边的侍女也纷纷跪下,不敢和我有任何目光接触,我对桂香一向温善,少有疾言厉色,此刻却容不得我不发作:“回府之后,自己去领罚。” 我喘了口粗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后才晕过去:“今天之事绝不能外传,否则……格杀勿论。” …… 好冷。 有人用冰凉的手摸我,我想起许洛的触碰,厌恶至极,往软榻深处缩去,却反被人捞了出来:“醒了就不要再睡。” “哥?” 人还没有完全醒来,我却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开心,依恋的靠进了玄端的怀里:“你身上怎么这样凉?” 玄黑色的帐子在眼前飘荡:“朕是不是应该给你下个禁足令?” 玄端声音沉沉:“让你去百花节祈福,你竟能伤成这个样子。” “抱嘛。”我下意识想要耍赖,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悚然一惊,一把将玄端推开:“你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这里分明是玄端起居之处,只有皇帝正妻才有资格踏足的龙床。 “应该一直把你一直锁在这里才是。” 玄端面色冷冰冰的,咬牙切齿道:“安鸣算什么东西,要你为他遮掩!” 我干笑:“他是边疆重臣,精兵十万守我西北安宁……他对我一向尊敬,这次也是。” “你闭嘴。”玄端黑着脸,把我捞回到床上:“你是阁主,他是你的家奴。”
第22章
玄端低头撩开我腿上的衣物,他的呼吸打在我腿上的伤处,一阵迟钝的酥麻:“不要乱动。” 因为看不到他的脸,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强自摁捺住了想要把腿抽回来的冲动:“哥……不要生气好不好?” 玄端淡淡看我一眼:“亏你还掌着端阁阁主之位,手下兵将如云,就只有一个撒娇的本事?” 我埋首在他怀里,掩下心头的惊慌:“嗯。你要疼我的。” 玄端一直不喜端阁……说他将其视为眼中钉,毫不为过。 十二年前,他初即位之时,羽翼尚弱,朝堂之上支派林立,边疆恶敌窥伺,一个偌大的端朝竟是风雨飘摇,隐隐有塌颓之势。 他不得已延续了当年先皇在国势危机之时定下的规矩,让端阁携重兵驻扎边疆,自成一派。 这给了端阁极大的荣耀,也极大的削弱了他手中的君权。 端阁那些执掌重兵的将军们心里也清楚的很,他们远在边疆,战事吃紧时,和朝廷互为表里,携手抵御外敌,关系自然是亲近的很,玄端当然也会给他们足够显赫的荣耀。 若是边疆安稳无事…… 若无外敌,自然就该理理家务事了。 端阁精兵强将,常年远离京城,不为朝廷所桎梏,又如何不会成为玄端心头一块不得不除的心病? 玄端黑发披散在我肩上,突然偏头咬住我嘴唇,两人呼吸相交,我慌乱撑起身子来,定定和玄端对视:“哥,端阁里是有一些性格骄纵的人。” 我干干的咽了口口水,眼看着玄端的表情变得淡漠:“安鸣,还有王大将军,他们两个人都是当年父皇力排众议定下来的肱骨之臣,栋梁之才。” 我双手包住他放在我膝盖上的那只大手,捧到我心口上,认真道:“他们对你,对朝廷绝不会有不敬之心。” 玄端歪头,扬了扬下巴,漫不经心的探入了我胸前,一路滑落,在我小腹处打转,激起一阵让我坐卧不安又绝不同于伤处的酥麻感。 “哥……哥。”他只是不做声,那只手却越发放肆,又轻又重的抚摸我,指尖温凉,挑开细软的下裳,我心里一跳,听道他轻声说:“我在。” 他吻住我,黑发和我的纠缠在一起,是同一种香气,在这一刻不分你我,好似民间所说的结发夫妻。 “一直护着你呢。”他的手放在我的大腿上,叹了口气,在我耳边道:“你啊……胆子一直这么小,害怕这个,又害怕那个。” “只是不要害怕我,好不好?” 我和玄端贴的极紧,看不到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他滚烫的体温透过衣物源源不断的传过来,让我只想跟他挨的更近一点:“我不是害怕。” 我孩子气的鼓了下腮帮子,埋进他怀里:“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为了端阁的事心烦。而且那些人……” 我咬了咬嘴唇,捞住玄端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有意无意的将我的头发也一并缠了上去:“毕竟是些粗人,在西北那种苦寒之地守许多年,功名利禄花前月下一个都捞不着,生些怨气出来也是正常的。你就趁着这次多赏他们一些金银嘛……不要伤了和气就好。” “千万不要让他们寒了心,毕竟还要指望着这些人守好我端朝万里河山呢。” 玄端久久没有回话,我和他紧紧贴着,被他暖的早已是温软一片,心思蔓延开来,连对龙床的忌讳都抛开了,胡言乱语道:“百花节时,我是赤着脚跳舞的。” 我耳后一热,又忍不住吃吃的笑:“还是小时候母妃教我的那一支,可惜你当日不在。等我伤好之后,再跳一次。” “只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我稍一动作,伤处就一阵刺骨的痛,我却更压不住心里几乎要漫出来的情意,想拉着他的手彻底拨开腿上那片薄纱,不曾想身旁骤然一空,眼见着玄端抽身离开,我哑然抬头,无措道:“哥?” “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玄端眉头微皱,脸上竟是一片冷凝,随手敲了下桌子,老内侍几乎是立刻从角落里钻了出来,为他更衣。 我猛的把光裸的腿收回,恍惚间有鲜血崩涌而出,我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勉强对玄端笑了下,可惜他此刻正低着头:“你不陪我了么?” “还有些杂事。” 玄端顿了下,伏身草草在我脸侧落下一吻:“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天明时我再让他们送你回府。” 作者有话说:迟来的元旦快乐!希望大家在2021年都能心想事成~
第23章
第二日一早,我从角门出宫,在许府花厅中遇到了许致安。 “公主安好。” 他穿着家常的白色袍子,手里擒着一支绢花,懒懒散散歪在榻上:“安大人在书房里候着呢,今日晓风和畅……不如同去游园?也好对安大人权尽地主之谊。” 我细看他一眼,这人脸色苍白,偏要装的和没事人似的——也是,他是许洛亲爹,爱子心切,少不得要多在我身上下些心思。 我们两个,这些年来起了无数争执,都是这般心照不宣的糊弄过去。 一人搭台,一人接戏。 “许大人自便就是。”我有些想笑,心头蔓延不去的烦躁一时间竟少了许多。 “安鸣是我的客人,许大人若是有安排,还请等云晏这边妥当了再说。” 许致安脸色一变,他翻身坐起,仍旧掐着那支颜色鲜嫩的绢花:“公主……这是何意?” 何意? 我慢条斯理的理了下长长的裙摆,任其一层层飘荡开来。 “许大人,不孝有叁,无后为大。云晏自知罪孽深重,自请和离。” 我勾了勾嘴角,终于吐出了心头这口已经憋了进二十年的恶气:“许大人,夫妻一场,就到此为止吧。” 看着许致安脸上风云变幻,指节苍白,我莞尔一笑,说不出的畅快之感。 反正终究是孤家寡人…… 这场戏,你找别人去唱吧。 “玄云晏,你” 许致安赤脚踩在地上,脸色铁青,要来抓我,桂香警惕的挡在我跟前,我很快脱身,径直往书房去,许府的花历来要比外头开的早些,我往园子里撇了一眼,王姑娘穿着一层薄纱站在树下,人比花娇,言笑晏晏,端的是个风流美人,平多几分春色。 唔,也不知,许致安能否给她一世安稳? 有人匆匆追了过来,王姑娘惊慌失措的往这边看了一眼,看我如看鬼一般。 “公主,您真的,真的要?” 是桂香。 桂香气喘吁吁,一脸惊惶,语无伦次道:“怎会如此?皇上,皇上那边,您要如何交代?” 我站在折廊角落,看着这个最受我信任的女婢:“我的事,与玄端何干?” “公主!”桂香埋怨似的瞪我一眼:“那可是陛下,最心疼您的那个人!” “我被群臣威逼时,他没管。我被先皇强嫁与许致安,把别人的儿子当嫡子养了十七年,被反咬一口时,他也没管。” “天下人人视我为端朝罪人,看似手掌大权,其实不过一个代他人赎罪的傀儡时,他也没管。” 我轻声道:“好桂香,你帮我想想,我到底该和他交代什么?你伺候他那么久,该比我更清楚啊。” “公主,您这话何意!?” 桂香满脸是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虽是被陛下指到您身边来的,但只有您才是我的主子啊,公主,奴婢只是不忍心见您受苦!” 她狠狠的磕了几个头,额角鲜血淋漓,我冷眼看着,只觉厌烦。 “下去吧,去公主府里候着。” “是,是。” 我皱眉看着桂香离开,呆站一会儿,四肢皆麻,颤颤悠悠的坐下,不觉已经魂飞天外。 哥…… 我惨然一笑,看着手帕上的飞鹤,泪与血混在一处,竟然无处可流。 这样的日子,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活? 不知过了多久,安鸣的声音自我背后响起。 “殿下,小心阴寒伤身。” 他弯了弯腰:“端阁上下,唯阁主之命是从。端阁万万铁血男儿,都是您手中的剑。” “安鸣!” 我脸色僵硬,猛地站起身来:“住嘴!这天下是皇兄的,你是要我造他的反不成!?” “有何不可?” 安鸣竟然笑了,他把皮裘搭在我身上:“天子之位,能者居之。先皇本就不喜玄端,所以才把端阁这样的利器送到您的手上去。” “与其缠绵与儿女私情,作小女儿态,被丞相那老头子说叁道四,倒不如杀他个天翻地覆!” 他眼里剑光一闪,悍然道:“既然他们都觉得端阁要反,那就反给他们看看。”
第24章
好一片寂静,微风拂过,送来一缕春意。 “安鸣,你好大的胆子。”我冷笑一声,看着安鸣,慢吞吞道:“你哪里是想造反。” 我浑身僵硬,却硬撑着脸上的倨傲:“不过是现在的位子捞不到什么油水,贪婪无度,想着浑水摸鱼而已——安鸣,你该死!” “臣不敢。” 安鸣毕恭毕敬的弯下腰去,一手自然抚在佩剑上:“端阁上下,唯尊阁主一人而已,臣无私心,亦不敢有私心。” 我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滚下去,在你的住处候着,没我允许,不准你走出房门一步!” “是。”安鸣对我一笑,很快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双手紧攥成拳,心中气急,险些要活活气死—— 这个孽障! 他居功自重,竟然起了这等歹念。眼下边疆正值战乱……该如何是好? 这一团乱麻,又何时是个头? 端阁重兵在握,威势赫赫,利器悍然镇于边疆,谁见了不心中胆寒。 先皇当年把这东西给了我,可我早已嫁给许致安,在这之前也不过一深宫中长大的无知弱女,连马都不会骑,寄人篱下,获得战战兢兢,哪里敢真的把自己当阁主? 原本想着,我做个傀儡,把大权交予玄端就是,可局势不仅没能如人所愿,反而越发诡谲。 我不愿意,也不可能掌握端阁,端阁的人却也不肯被玄端掌控,好在几个手掌重兵的将军彼此之间也看不顺眼,我在明里暗里挑拨斡旋几次,这些常年驻守边疆的人总算没能拧成一股绳对抗朝廷。 就算如此,这些年勉励维持,我精疲力尽不说,玄端也早就忍不得了—— 偏偏安鸣在这时起了别样心思,在我眼前挑破。 这人……眼下边疆烽火又起,是杀不得,留不得。 “来人,备轿。”我脸色苍白,不管仆妇下人们的震惊与惶恐,捡了几件最要紧的东西,匆忙上了轿子,昏昏沉沉的到了公主府里。 …… “……总该有个章程……这样不明不白……” 我自昏睡中猛地睁开眼睛,浑身上下无一处舒服,帐外人影绰绰,正在哪里说着什么。 “按着公主意思就是,浑说什么!” 我撩开帐子,哑声道:“桂香?” “公主,女婢在呢。” 桂香立刻靠到我身前,那个眼熟的婢女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您可是口渴了?” 我摇了摇头,头痛欲裂:“外头……外头那些人?” 这话问的不清不楚,桂香心领神会道:“驸马来过一次,挡出去了,陛下在您睡时来过,听闻您……” 她卡了一下,声音干涩:“听闻了您要和离的……的事。” “他说什么?” 我死死盯着桂香,拉住她的手腕:“他说了什么?” 桂香打了个哆嗦:“公主,陛下他没说什么,他……他点了下头,就,就走了。” 我死死咬着嘴唇,跌回了榻上,荡起一片尘埃。 “还有……” 半晌,我听见桂香怯怯的声音:“公主,大公子还在偏房候着,是不是,先把他安置在书房里?” “让他滚。” 我声音冰冷,丝毫不想掩饰其中厌恶。 桂香张了张嘴,一脸为难,房门吱呀一响,我与桂香同时一震,眼睁睁地看着许洛走了进来。 “母亲。” 他身上穿着的仍是我见惯了的那件旧衣,脸色苍白,目光平静,看也不看桂香,在我塌前跪下:“您该换药了。”
第26章
“云晏。” 玄端脸上一片震怒之色,他五指紧握成拳,指节发白,几次张嘴,最后还是落入了一片寂静。 “你怎么忍心呢?” 这些话在我心中藏了多年,顷刻间崩塌,我朝他逼近,一句紧似一句:“他也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贵为天子,整日把天下苍生挂在嘴上,为何偏偏把你我亲子排除在外?” 我的音调越来越高,看向他的眼睛里只余恨意:“你明知道我这些年在许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玄端,你硬逼我去做别人的母亲,把我亲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我只问你一句——凭什么?” 我也曾十月怀胎。 玄端喘着粗气,死死盯着我,双目赤红,我古怪地扯了扯嘴角,上前一步,抵住他的胸膛:“你若真的害怕,当年怎么又禁不住诱惑呢?” “乱伦大忌,天地难容。” 我道:“你有后宫佳丽叁千人,我也早做了许家的媳妇。皇后贤惠大方,宠妃纤纤细腰,环肥燕瘦,天真烂漫抑或是雨打芭蕉,你已应有尽有,何苦?” 我如鬼魅般环上他的脖颈,悄声低语:“不如杀了我和玄拓,平了端阁,无限江山尽归你手。只要把我和拓儿的骨灰往野地里一撒——哥哥,到时候我俩便可真正魂飞魄散,以后见了祖宗,也没人能知晓你我旧事了。” “你明知道,明知道……”玄端身上一片滚烫,竟是在微微发颤。 “我知道啊,哥哥。” 我踮起脚尖,慢慢偏过头,咬在他的脖子上,品尝嘴里的血腥气:“太后从小让你熟读四书五经,遍晓天下大山名川,人文风情,十七八个先生围着你转,为的就是能够让你能讨得了先皇的欢喜,做一个真正的帝王。” “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她说你肖似圣人,天生就是端方君子,晓世情,通人事,是明君之象。” 我闭上眼睛,在他伤口处嗅了嗅:“陛下,你怎么就对自己亲妹动了歹念呀。” “你明明是知道的。”我缓缓说起了旧事:“你我从小在太后宫里长大,你众星捧月,我却是寄人篱下,谁都不把我当主子看……” 我深吸一口气:“只有你,从小到大,只有你肯对我好,予我衣食,护我成人……告诉我,你是何时起了别样心思的。” 十叁岁那年,北海王世子入京,我在大殿上对他一见钟情,少年情怀,忧思难忘。我终于摁捺不住,吞吞吐吐的告诉了玄端。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早忘了。 后来啊,北海王世子娶了我的二姐,我就在深宫里一年年的挨着日子……直到在端阁殿里,在我被先皇罚跪的时候。 那时我已跪了一天一夜,玄端偷偷的溜进来,一如既往的把我抱在怀里。 怎么就纠缠到一起去了呢? 兄妹乱伦,相奸成孕,哪怕他那时已经有了皇后,我也有了自己的驸马。 那个孩子竟然还活了下来,活在这深宫里,浑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活的连一只猫都不如。 “闭嘴。” 他猛地把我掼到地上:“玄云晏,闭嘴!” 他痛苦地喘着气,脸色苍白,跌跌撞撞的走到一旁,拔剑出鞘,剑光闪闪,直直冲着我:“不要再说了!” 当啷一声响,银光一闪,剑被他胡乱丢在地上,玄端跪在地上,癫狂地扯我入怀:“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云晏,别说了,好不好?” 他断断续续道:“玄拓……我会安排。和离,也由你。不闹了,好不好?” “好啊。”我干干一笑:“我去西北领端阁卫我边疆,遵从圣旨,护我山河,和许洛一起走。” 玄端脸色看起来很是痛苦,无言抱我半晌,身体微微的颤抖终于停歇下来:“安鸣已有反意……这件事,我会处理。西北之事,容后再议。” “不。” 我从他怀里脱身出来,声音平静:“陛下,云晏身为阁主,不敢延误军机,奔赴边疆,是我理所应当之事。” 玄端猛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我一笑,好整以暇道:“皇兄若是觉得我是要带着端阁造反,不如现在就斩草除根吧。” “放我去边疆,抑或是午时问斩,你选一个就是。”
第27章
…… 一月后。 “公子好身手。” 院子里,安鸣笑着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很是赞赏:“我还道京城里的公子哥儿都是些只管无病呻吟的家伙,你啊,他日驰骋疆场之时,定是一方猛将。 “将军谬赞。” “把窗户关上!” 我冷声道,完全不想掩饰脸上的厌烦:“本宫乏了,若有人来,一律推了就是。” “是。” 飞鸿大步向外走去,守在门口,照旧抱着他的那柄剑,一言不发。 “公主,奴才已经给您备好了香汤。” 黄公公笑容满面的弯了弯腰,殷勤道:“蛮荒之地,冷的厉害,不如去泡汤暖暖身子?” “不用。” 我偏头看向窗外,那两个人依旧站在原处,半天没有说话。 一窗之隔,呼吸可闻,不知许洛现在又作何感想? “是,是。” 姓黄的最是鬼精,陪着笑道:“奴才这就去叫侍女来为您铺床。” 他匆匆踏出门去,站直了身板,高声道:“安将军,许少爷,殿下一路旅途劳顿,加之忧愁国势,思虑过重,身子困乏,今日要早早安歇。” 太监的声音拉的又尖又细:“还请二位大人隔日再来请安,且告退吧。” “遵阁主旨意。” 着白衣的那个人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我在窗子里,堪堪可以看到他的肩膀:“黄大人,末将愿为公主侍卫,西北山匪猖獗,加之蛮虏掠境……” “许公子这是何意!”黄公公勃然大怒:“殿下安危自有飞鸿大人卫护。” 他猛地拔高了声音:“飞鸿大人是陛下的爱将,公子此言,可是在疑心陛下的英明?” 那个肩膀微颤了下,很快站直,恭谨道:“末将不敢。” “哼。” 我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随手翻开手中书信,片刻之后,黄公公匆匆走了进来:“殿下,奴才都办妥啦。” 窗外一阵寒风呼啸而过,身旁木桌立刻变得和我一样冰冷,我掀起眼皮,淡淡看了黄公公一眼:“辛苦。” “哪里的话。”黄公公脸上的褶子越笑越多,层层迭迭的:“殿下,刚收到几封京里来的书信,乘着快马还在,不如将它们一并回了?” 说话间,已有机灵的内侍把两封信捧到我的眼前。 “黄公公,云晏的一举一动,劳您辛苦,不是都已经事无巨细的报到皇兄眼前去了么?又何必再费一张好纸去费我皇兄的眼。” 我似笑非笑道:“总之我身边也只有你和飞鸿在……连你旧日里的相识桂香都给打发了出去,嗯?” 这奴才不愧是皇帝眼前的红人,闻言连脸色都没变一下:“殿下,桂香姑姑急着去为您收拾宅邸,一时不得空近前伺候,我和飞鸿大人奉旨来伺候您,鞍前马后,实属应该。总不能浪费陛下一片苦心,他老人家实在放心不下您啊!” 我冷笑一声,黄公公已经自己拆开那两封信,毕恭毕敬的送到我手上来:“说不定是公文呢,殿下。” “是放心不下,这才派你们来,天牢里端的狱卒,都比不上您二位尽心。” 我一脸厌烦,对又欲开口的黄公公挥了挥手:“好歹让我清净一会!” “是,是!” 第一封信还未展开,便悄无声息的掉下一朵干花,慢慢的在空中飘旋,好似在展示其粉姿窈窕一般,飘然坠落在我裙摆上。 拂之不去,我也懒得理它,展开第二封信,入眼便是玄端的草书,简单至极,只有两字。 “安否?” 我挑了下眉,自从别时不欢而散,这还是玄端头一次来信。 长这么大,在我俩之间,还真是头一回。 我信手用小刀将两字从中间裁开,只留下一个“安”字,按着原样装了回去,丢在一旁桌上。 好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已经点起了灯,黄公公和飞鸿许是站的久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起来:“……还是这样冷,以前这个时候,宫里早已换了春衣了。” “嗯。” “哎呀,大人,你怎么还是这样少言寡语!” 是啊,京城这时早已暖和起来,到处都是浪子闲人了。 我手指在桌上缓慢落下,复又抬起,那朵干花居然还一直呆在我的裙摆上,随手捡起,轻轻一捻,哂笑着丢在地上。 去看那第一封信时,依稀闻到一阵花香气。 吾妻云晏: 西北蛮荒,人弃鬼厌之地,春亦不愿往。家中早春时节,百花已放,取一朵与你把玩,然其终究无精无神,无甚意趣。只是此花侥幸得你爱喜,十来年间蒙你照料,时时送水予肥,想其若生灵魄,定然思卿欲狂。便送抵西北,寥解相思之意,廖解相思而已。” 致安笔。 我眼皮一抽,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离开之前,我便派人把和离书送了过去,故意把这事在人前捅开,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倒是难为他还有这般风花雪月的闲心。 “放我进去!” 门口传来桂香怒气冲冲的声音:“黄大海,你该死!公主舟车劳顿,正是要人伺候的时候,你这狗东西拦着我不让进,究竟意欲何为!” “你!” 我冷脸走到门前,森然道:“黄公公,敢问,本宫的奴才,可是碍着您老人家的眼了?” “这……这。奴才哪儿敢啊!”黄大海满头大汗,情急之下向飞鸿求救:“飞鸿大人!您救救我吧。” 飞鸿这才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抱剑行了个礼,一声不吭的把桂香放了过来。 黄大海脸色通红:“你这是……哎呀!” 我再不管他们,拉了桂香进来:“他们可有难为你?你怎么脱身出来的?”
第28章
“公主!” 桂香一直和我进到了最里面,这才停下脚步,急匆匆地打量我一圈,这一眼逾越了主仆,倒像是一个农妇在打量她思念已久的小女儿:“怎么就瘦了这样多。” 她怒不可遏:“黄大海这个畜生,公主,回京之后,陛下定然……” “我没事。”我打断了桂香的话,含笑任她忙前忙后,心情竟然好了一些。 桂香含着眼泪,我温声安慰她,慢慢地,两人的情绪都稳定下来,我把桂香留在屋里,她执意不肯睡在榻上,窝在脚榻上,絮絮叨叨地与我说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时,屋里已经焕然一新。 桌子上放着我在许府吃惯了的清粥小菜,小机上竟然还有我闲翻了半截儿的游记。 桂香快步走来为我梳头,脸上似有不快之色,我低头慢慢的吃粥,听屋外鸟儿叽叽喳喳,远处人声断续传来,听不分明,倒也添一分安心。 “这里的梗米比京里还要香些。”桂香帮我盘完了发,挑了只素雅却不是矜贵的发簪为我带上,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产量少了些。” 她取来铜镜,我扶了下簪子,想着这些天一直阴魂不散的许洛,漫不经心道:“嗯。” 桂香和我在镜中对视一眼,脸色悲戚:“下面的兵士都吃不饱肚子……这样,这样,又如何保家卫国?” 我猛然回神:“什么?” 桂香深吸了一口气,才准备说什么,外面便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黄公公,我有急事要禀报阁主,还请你通融一二!” “安大人请。” 桂香连忙退了出去,我起身走到前厅,看着安鸣与许洛一起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安鸣脸色焦急,匆匆行过了礼:“阁主,蛮虏来势汹汹,末将需奔赴前线,以定大局,还请阁主施恩。” “安将军辛苦。” 自从到了西北,还没有见过蛮人,只觉得这里荒凉的出奇,甚至比不上我生玄拓的那时热闹。 安鸣站在原地没动,眉头皱得越深:“阁主,臣留下五千精兵,就先交给小许将军,让他伴随公主左右,以护公主安全。” 他似乎没注意到我不悦的脸色,继续道:“阁主,微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眼下战事正急,微臣奔赴战场,端阁少不得要由公主坐阵,王辛二位将军镇守路王关,请公主移驾此地,以商大事。” 路王关本来就是我准备要去的地方,自然答应了下来。 安鸣形色匆匆的离开,许洛在原地低着头站了一会儿,前厅里面一片静默,我自懒得理他。 路上找个由头,让他离开就是。 “少爷!” 却是桂香突然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她本对许洛厌恶之极,搬到公主府后,她对许洛的态度却变得有些古怪。 桂香掩上了门,小声道:“奴婢不清楚打仗的事,但是官兵若吃不饱肚子,又怎么能好好保卫公主?” 她脸上似有破釜沉舟之色:“少爷,这些话我说不清楚,你这几日一直待在军营里,这件事,还是由你来向公主禀报一番。”
第29章
“浑说什么。”我只觉得眼前一切都荒谬至极,并不去看许洛,低斥桂香:“粮草自有人来管,用不着你我过问。” 我掩下心中烦乱:“战事紧急,衔接烦乱,一时有所欠缺,也是有的,下去吧。” 桂香讷讷退了出去,我抚着心口,好半天才把那阵慌压了下去。 粮草补给是重中之重,如果真有了什么压不住的差迟…… 我一阵心慌。 …… 路王关外,入眼处皆是荒芜。 “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 车马一行停在关外,等着王辛二人出来接驾。 我端坐在车上,呆看车外,听黄大海叹气道:“多好的庄稼地,就这样白白荒废了,若是能从关内迁来一个村子,能养活多少人家。” “噤声,莫要叨扰公主清净。”桂香冷若冰霜,黄大海看了她一眼,讪讪地住了嘴。 好冷,寒风刮开帘子的一个角,打着卷钻了进来,我打了个哆嗦。 通报的兵士已经去了有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人出来迎接? “天气寒冷。”许洛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身着盔甲,正好站在了车帘处:“士兵们怕是受不住,不如,再派人去催一催?” 他话音刚落,阵阵马蹄声便和着烟尘一起传了过来:“辛大将军到!” “公主,恕臣来迟啦!” 辛沉直到靠近舆驾时才下了马,桂香已经替我掀开帘子,辛沉也不避讳,大大方方的打量我一圈,直到许洛向前一步将他隔开,这人还有些意犹未尽:“公主,那群蛮荒和疯了一般,叁天两头过来一趟,朝廷发下来的粮草,倒让他们给抢走一半,唉,公主,你可得帮属下想想办法啊。” 这人说话一唱叁叹,嘴里卖惨,一双眼睛看不到我,就直往一旁侍女身上瞅,我脸色僵硬:“辛将军辛苦。” 按本朝礼节,接驾时应着朝服,至九步之远便应叁步一跪,足足叁个叩首才是全礼。 辛沉穿着一身便服,连拱手都很敷衍:“哪里的话,公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城再说。” 他眯着眼看一眼我身后的五千将士,突然道:“只是关里地方狭小,怕是盛不下公主带来的这许多人马哩,不如就让他们在外头设帐驻扎,也好起个保护的作用。” “辛沉,你放肆。” 我脸色早就沉了下来,黄大海替我骂道:“你衣冠不整,接驾不恭,岂有此理!况且这五千人马已是公主的私卫,哪有放在这里替你守大门的道理。” 辛沉漫不经心的看了黄大海一眼,对这宦官很是不以为然:“战场上早乱成一团,哪有闲工夫去搞那些缛节。” 他傲然道:“至于护卫公主——”他挥了下马鞭,一指身后战士:“关内自有十万精兵,公主安危,怎会有失?” 他竟然对我一笑,“公主,你若是放心不下,喊个侍卫出来,与我手下过一趟刀枪,我帐下男儿身手如何,一试便知。” 这人不服我。 他刻意给我没脸,这个下马威,究竟意义何为? 身旁人都怒形于色,我垂下眼睫:“那便请飞鸿大人,替我试一试辛将军调教出的壮士吧。” 这次比试不能输。 “是。” 飞鸿刚上前一步,辛沉便怪叫一声:“这可不行,公主,这位大人一看便是宫里的好手,我手下不过是些庄稼汉出身,不公平!您再换个人吧。” “你。”我绷不住要发怒,许洛上前一步,卸下头盔,向我单膝跪地,郑重行了一个军中之礼:“阁主,命属下去吧。” 我呼吸一顿,许洛脸上表情坦荡,目光依礼并不与我接触。 辛沉身后那些人皆身姿魁梧,一看就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悍将。 “好。” 许洛复又弯下身去,礼毕后很快站起,没再看我一眼,接过了飞鸿抛去的剑,朝辛沉走了过去。 我心跳一下比一下快,眼睁睁的看着辛沉打量许洛一眼,笑嘻嘻的说了些什么,字字句句皆入我耳,却无法理解。 一个叁十岁余的壮汉携刀出列,许洛在他对面站着,竟显得出奇淡薄。 “这位将军只着单衣,我却身着盔甲,未免胜之不武。” 许洛! 一声惊叫塞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许洛很快脱下盔甲,只着一身白色短打,两人拱手后,许洛看我一眼,嘴角仿佛勾了一下,眼中洌洌如星,旋即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恭谨有余的样子。 他会死在这人刀下的。 他才十七岁! 一大堆念头疯狂在我心中乱撞,惊惧流淌在我四肢百骸的每一处。 所有人都在等我下令开始…… “动手吧。”
第30章
“刘憨子,下手轻些!”辛沉大笑道:“要是把公主的爱将给打坏了,看我怎么处置你!” 刘憨子看起来粗笨,行动却极为敏捷,钢刀银光灼灼,几次擦过少年耳旁,我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缠在一处。 “公主。”辛沉嬉皮笑脸的凑到我身前:“有末将在这儿,您老人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 他弯了弯身子,一双手便朝我伸了过来,桂香大怒,不顾礼节挡在我身前:“放肆,辛沉,你该死!” 辛沉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漠然站直了身子:“西北战火连天,白骨遍地,若不是我们这些丘八在前头顶着——说我放肆……朝廷不给粮不给饷,丘八们在前线死完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一班细皮嫩肉的皇家贵子要如何!” “要糟!” 黄大海在旁边低声道:“许洛给那人砍中一刀。” 辛沉更是得意,死死盯着我,挑衅似的口气:“公主,对不住了。” “辛将军,你太心急了。” 我将十指拢回袖子里,上身端肃,余光里看到桂香脸色一片煞白,眉睫轻颤了下,面上表情却平静如常。 “至于将军方才所说。” 我道:“你我皆为端朝臣子,遇山河倾荡,为臣者,唯有死战而已。” “好多血!” 身旁不知有谁惊呼了一声,我仿佛没有听到一半,甚至有余力对辛沉笑了下:“将军若当真死在战场,大端于生死存亡关头,凡我端朝子民,有一分力,便当出到十分。” “本宫自当身先士卒,生当护我河山,死则佑我子民。” 辛沉脸上黑沉沉的,除了场上纠缠在一处,越战越烈的那两人,其余众人皆敛眉肃穆,只有辛沉一人和我对视。 “公主心怀大义,辛某佩服。” 片刻,辛沉弯下腰去,总算行完了他那个早该完成的大礼,他仰头看我,收去那副油腔滑调,脸色漠然,我亦回看过去。 他若敢反,我便敢杀。 “小心!” 场上异变陡生,一把钢刀打着旋儿从两人手间飞了出去,悍然插在地上。 我和辛沉同时往场上看去,两人被扑过去的众人团团围住,我只看到许洛胸口处有一团血迹—— 他要死了! 寒意自指尖泛起,终于掩饰不住身上震颤。 “这小子耍诈,他明明被砍中了……方才定然是装的。” “无耻,无耻!” “小许将军!” 周边一阵嘈杂声音,辛沉大步走到那把被掷出去的钢刀前,对他那些下属说了些什么,我通通充耳不闻,言语从耳朵里冲进来,又全部漏了出去,无法理解,无法思考。 许洛要死了……我心下一片恍惚。 百年之后,谁来给我披麻戴孝? 我一动不能动,看着众人给黄大海让开一条路,他俯下身去,看不清他做了什么。 “没事。” 熟悉的声音落到了耳朵里,我猛然攥紧衣袖。 “谢黄大人,末将无碍。” 许洛婉言谢过黄大海,远远和我对视一眼,目光如星,一步步走到我眼前来。 身后侍卫兵士一片山呼海啸:“赢了!许将军英雄!” “少年英才,许小将军,当真天纵奇才!” “幸不辱使命。” 许洛脸色有些苍白,肩上胸前一片血红,嘴角却含着笑,跪在我脚前:“公主,我赢了。”
第31章 受伤
我撇过脸去不看他:“下去吧。” “小许将军,可是疼的厉害?我来给您上药。” 黄大海咋咋唬唬的带着一群人围住了许洛,还不忘白了辛沉一眼:“莽汉丘八,手下也是些憨货。” “那太监,你” 辛沉那边有人气不过,额头上青筋直绽,张嘴就要开骂,辛沉瞪他一眼:“闭嘴!” 他脸色阴沉,遥遥与我对视一眼,往后撤开一步:“公主,进城吧。” …… 城里与城外一般荒凉,一股血腥气萦绕在街头巷尾,挥之不去。 辛沉也不设宴,随手指了一处院子给我,径自骑马离开。 “这辛沉未免太放肆了。” 桂香难掩怒火,挑了最好的堂屋,一股脑的把屋子里的被褥全丢了出去,换上了从京城带来的细软:“安排的屋子这样腌臜,让公主如何安睡?” “若是让皇上知道……” “他不会知道。”我打断她的话,压抑不住的烦躁:“他远在京城,距离此地有千里之遥,怕是连我死了,他都不会知道!” 桂香讷讷不敢回话,我双拳紧攥,快步走到窗边,看外头飞鸿走来走去的安排侍卫,半晌后,心下终于宁静些许,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这里是战场,一切从简,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你先下去,我一个人坐会儿。” “是。”桂香不敢多话,匆忙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留我一人,桂香之前点了一支檀香祛臭,檀香袅袅,不但没有驱散阴魂不散的腥气,与之和在一起,愈发令人作呕。 我扑在桂香铺了一半的软榻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心中狂躁愈演愈烈——可恶! 此地究竟有没有缺粮?若是连浴血奋战的将士都缺衣少穿,那为何在京城都没有听到!? 寒风悄然从门缝里卷了来,吹开木门嘎吱一声,我埋在被子一动不动,裸露在外的一双脚逐渐冰凉。 可笑我作为端阁阁主到了这里,细细数来,连一个完全忠诚与我的人都没有。 我摸索着下了床,西北天黑的早,屋里没人点灯,光线昏黑,我赤脚走在地上,踩到一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狼藉。 我险些被凳子绊倒,趔趄往前几步,脚尖一疼,不由自主的栽了下去,一声惊叫噎在喉咙里,却扎进一个温热怀抱中去:“谁!” “我。” 许洛的手落在我背上,停留一瞬,顺势将我扶起:“小心。” 我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又惊又怒:“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许洛没有答话,片刻后烛光亮起,他手中掌着油灯,衣裳已经换过,胸口却仍洇着一片血迹。 我开口想骂,他目光定定的看着我,胸口急剧起伏,我眼睁睁的看着那片血迹越扩越大,嗓子里噎着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外面飞鸿他们知不知道许洛在我卧房里? “你,” 他突然一笑,跪在我身前,将油灯递在我手上:“我疼。”片刻之后,他低下头去,低声道:“娘。” 我被他吓得半死,脱口而出道:“疯了吧你!撒手。” 他从未喊过我这个字,激的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右手一晃,灯油泼溅飞洒,有一半落在许洛的肩上,他一动不动,只是闷哼一声,眉睫一颤:“我好疼啊。”
第32章
我猛地挣脱,灯油洒在地上,屋里半明半灭:“出去。” 多么可笑? 他明明把我视作杀母仇人,眼下这样作态,自己在无人处想起,就不会恶心么!? 本就打算和许致安和离,许家的这些人…… 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了。 身上冷的厉害,我胡乱用袍子裹住自己,不再看他,赤脚冲到门口,张嘴刚想喊人,却只见院子里远远站着几个脸生的侍女,桂香竟然不在。 我使劲一咬牙,气血上冲,回头瞪许洛一眼:“小许将军,请你出去!” 舍去那些爱恨恼屈,斩断虚假的母子缘分,剩下的也就是公事公办了。 灯火半明半暗,许洛脸色苍白,血腥气荡过来,越来越重。 “好。” 我不再看他,只听见一阵窸窣,他似乎是痛极了,慢慢起身,在我身边停留一瞬,两人间距离极近,我愈发烦躁,还未开口,他便出去了。 我猛地闭了下眼睛,平复心绪。 院子里那群侍女眼见着一个男人满身血的从公主寝室出来,一个个长大了嘴,目瞪口呆,已然是看傻了眼——怕不是以为,公主在这里偷汉子了? 想到这里,我古怪的一笑,院子外却是传来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片刻后:“辛将军,请止步!” 是黄大海的声音:“且不说殿下多日劳顿,好容易才歇下。” 这太监声音尖细,斜辛沉一眼:“就算是有公事禀报,你也该提早送了帖子来,在帐下候着公主召唤才是。” 黄大海一撇嘴:“在殿下眼前还是这般丘八作风……” “让他进来。”我紧紧皱眉,说完话后,便快步退回屋里,放下帘子,等着辛沉进来。 黄大海这个蠢货。 京城时他八面玲珑,怎么到了边疆,反而变成了个蠢材? 这里可不是笑里藏刀,面上一片歌舞升平的京城,战场近在咫尺,生死离得格外近,在这里还要摆架子,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公主。”辛沉脸色铁青,冲进院子里,走到我门前,勉强问了一句安,便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辛将军,有事直说就是。” 辛沉呼吸一沉,一抱拳:“殿下,实不相瞒,我这里已经快要揭不开锅了,下面人缺衣少穿早已习惯了,可是一直饿着肚子,等到上了战场,怕是连刀也提不动了!” “只求公主垂怜,好歹别让为国浴血者饿死。” 我心下一沉,进城时辛沉话里话外便是缺粮,不过只过去半天,就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朝廷的配给呢?” 按着旧制,天下太平时,除去京城守将卫兵以外,其余将士分散在各地,各给出一块地去,将士们闲暇时便可自耕自种,借此自给自足,朝廷不再另行给饷。 遇着打仗,军饷粮草便由朝廷统一调度。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一事一向是重中之重…… 怎会如此!? 辛沉只是冷笑:“配给?” “打从去年开春起,我就再没见过官粮了。种子倒是送过来几车,早己经就米下锅,吃干抹净。” 他道:“我的好殿下,你总不能让丘八们一边打仗,一边在这鬼地方种地吧?” “你们的粮食,还够吃几天?” 辛沉别开脸去,隔着一层帘子我都能看到他脸上的恼怒:“没了。”
第33章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怒气与羞恼:“都是那个姓王的混账……” 他话说的含含糊糊,我认真去听,勉强拼凑出了个大概:“你和王华竟敢纵兵抢粮?” 原来王华今日偷偷带着兵去抢粮,谁知半路上遇到蛮子,连人带粮一起赔了进去。 “不然呢?”辛沉冷哼一声,他漠然道:“我这个当头儿的,总要让手下人吃饱肚子吧。” “你好大的胆子……辛沉,你该死。” 我语气森然:“你卫的什么国,护的什么疆?” 边疆百姓本就活得像野草一般,蛮虏近在咫尺,常常纵马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百姓常年受此折磨,一年到头,能吃饱肚子的日子也没几天。 我十指紧攥,掐出一片淋漓鲜血:“他们死在蛮子手下也就算了……辛沉,你怎么好意思去抢百姓的口粮?” 辛沉静了片刻,“阁主。” 他隔着帘子向我行了个礼,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西疆沦落至此,早已民不聊生,我做不了什么。” “只是身上担着兄弟们的性命……”他呼吸一顿,朝着我看过来:“阁主若有惩罚,我没有不服。” 我没有回答,看着他大步流星离开,压抑着心里的火气把自己打理整齐,派人将飞鸿他们几个喊进了院子。 “黄公公,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黄大海道:“回公主的话,十五天是够的。” 我目光一扫,许洛低眉肃目站在角落里,外面披着一件暗色长袍,把一身伤口遮的严严实实。 “全部拿出来。”我收回目光:“传我命令下去,以后我部与路王关将士同饮同炊,把粮食都拿出来,一起度过眼前难关。” “这……这” 黄大海张口结舌,飞鸿眉头微皱,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殿下,这万万不可啊!” 黄大海似是有些哭笑不得:“那姓辛的妖言惑众,我看他手下这些兵崽子一个个活蹦乱跳的,哪里就至于要饿肚子了?” “咱们自己带的粮食不算多。”他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就算是想分给他们,也坚持不了几天。” 我脸色一青,看这太监一眼,他深深的弯下腰去,模样卑微到极致,嘴上却一分不肯松:“其他人都不算什么,但我等总要以殿下为重,总不能为了那辛沉一句话,就把公主您的口粮分出去吧?” 黄大海…… 分明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十指猛的蜷缩,指尖紧扣掌心,隐隐作痛。 我坐在高椅之上俯视众人,貌似高高在上,实际上呢? 权力都握在别人手里……连个太监都敢反驳我。 我深深的喘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了身体,脸上一片麻木,纵然我有心做事,又能如何? 无论是所谓的端阁之主,还是此刻黄大海口口声声所称的“殿下”。 从头到尾,都不过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随波逐流,被推到哪儿,便走到哪儿。 “许洛谨尊阁主之命。” 我身上一震,看着许洛上前一步,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片苍白,慢慢的跪了下去,左手抚心,行过行伍里效忠的礼。 我颔首,他敛下眉眼:“黄大人。既然阁主有令,许某身为将官,无有推辞,你即刻传令下去,依着阁主意思办就是了。” 是啊。 我心头一跳,许洛才是这五千人的头儿! 飞鸿刚刚之所以没有开口,也是顾忌着这一层。 作者有话说:针灸好痛……
第34章
屋子里静了一瞬,黄大海脸上表情僵了一瞬,飞鸿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和我目光相遇时,也低下头去以手抚胸行了一礼,我微微颔首。 许洛道:“黄公公,还是说,你心里有些别的想法?” “没有没有。” 黄大海反应极快,愈发卑躬屈膝,先是深深地向我行过礼,甚至还向许洛赔了个笑脸,轻轻的在自己脸上打了个巴掌:“我这老货,真是实打实的蠢材,只能看到眼前那一亩叁分地,险些误了公主和小许将军的大事。当真该打!” 他转换态度:“一切以公主之命马首是瞻,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嗯。” 我倦到极致,谁也没有多看,再懒得和他们演戏,几句话打发众人散去。 我草草睡了会儿,半梦半醒里听见桂香轻手轻脚进来收拾一番,也没有做声,一夜难挨至天明。 天明后黄大海果然依令而行,将粮食分去辛沉那边许多,关内官兵填饱了肚子,一个个精气神都足了起来,连辛沉那张晚娘脸都好看不少,虽然与我再见时仍是相看两相厌,彼此当面时倒也能勉强遮掩过去。 现下局势混沌一片,我颇为头痛。 当时安鸣派五千精兵护我到路王关,原本是为避一避战火,毕竟这处地势险峻,有大军在前面挡着,蛮子的军队一时过不来,也算是个安稳所在。 谁曾想这处形式之诡谲,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路王关原本是个流放之地,辛沉手下许多将士脸上甚至还有刺青,是流放过来的罪人。 辛沉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守了许多年的关,想必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翻身无望,才落到这步田地。 恰逢战火烧起,朝廷里将王华拨了过来,职位竟然给的比辛沉还要高上一些,令王辛二人共同守关…… 唔,辛沉在此地说一不二许多年,突然被外来和尚夺了权,处境之尴尬,可想而知。 但到最后竟然是王华丢了性命,这事居然没掀起什么风波。我冷眼看着,王华的旧部很服辛沉的管,关内依旧萧条,却无乱态。 这位辛将军,是个有本事的人啊。 所以不能杀。 “阁主。” 飞鸿悄无声息出现在我面前:“您吩咐过的事,已经办妥了。” “辛苦。” 飞鸿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我:“职责所系,不敢有失。” 我莞尔一笑,这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西北风呼啸而过,烈烈有声,屋内炭火烧的很旺,并不觉得寒冷。 我细细看过手中简报,思衬半晌:“这个叫章成的,与此地县令一起,都是吏部尚书吴文勋的学生吧?” “是。” 飞鸿点了点头:“章刘二人乃一介进士,那年是吴文勋主考,两人都是他的门生。刘云外派此地做官,章成一直留在京城,直到今年外派至此处,负责粮草押运抵送一事。” “好,我知道了。” 有趣。 我摸着膝盖上毛茸茸的狐裘,五指陷在其中,隐隐露出个笑容。 吴文勋啊……老熟人了。 当年在御史台的时候狠狠奏过我一本,由他岳丈,也就是现在的丞相大人亲自操刀,条条句句列出了我这个端阁之主的罪状,文笔慷慨激昂,就差直接说我是个祸乱天下的妖女,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了。 这件事当时闹的沸沸扬扬,朝廷内外议论声不绝于耳,玄端都有些压不住,最后两方各打五十大板,算是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自那之后,我这个梓安公主便一天比一天狼狈。 明明是先皇亲自封的阁主之位,被他说的倒好似是我偷来一般。 仿佛我时时刻刻准备造反,以端阁之兵夺玄端江山,自己做皇帝似的。 “飞鸿将军,随我走一趟吧。” …… 路王县很小,距离关口不过百余里,我们到达县衙时,天色还未黑,刘云领着一行人在路口迎接,比辛沉要恭敬的多。 “殿下,我等未及远迎,实在该死!” “刘大人,不必多礼。”我笑吟吟下了轿,免过刘云的礼:“只是不曾见章大人,眼下战事正酣,他可是被公事绊住了手脚?” “回公主的话,他今日刚从安大人那里回来。”刘云直起腰来:“正好与许大人结伴而行,两人快马加鞭,该是快到了。” 我一顿:“哪个许大人?” 我最近十二万分厌恶这个姓,微微有些心烦。 “正是驸马爷,许致安,许大人啊!”
第35章
我脸上的表情一定变得很奇怪,刘云局促的站在一旁,咳嗽一声:“公主?” “无事。”我敛下眉眼,错开了话题,和刘云一起进了官衙。 “公主如若不嫌弃地方鄙陋,今夜不妨来园子里赏赏月色,也好略做开怀。”刘云很是殷勤。 “承刘大人美意,梓安却之不恭,一定赴宴。” 我往窗外看了一眼,西北春意来的迟,夜色极是深沉,映的天空中繁星闪耀,直逼人眼。 只是这天上星由比不得地上繁华满眼—— “刘大人把这里经营的不错啊。” 我梳洗打扮的当儿,听到外头有人闲聊。 “可是呢,我还当西北全是一片蛮荒之地,唯独这路王县里还算可喜可爱,唔,隐隐也有几分京城的派头了。” 我嘴角浮上一丝冷笑,不动声色踏出门去,被众人簇拥着在主座上坐下,丝竹歌起,云香袅袅。 果然顺心悦意。 谁能想到,距此地百里之外,映着同样星光的战场上,白骨早已层层迭迭,日日夜夜哭嚎不休呢? 吴文勋与他那岳丈大人说我是妖女,祸乱朝廷,要引社稷倾颓,江山动荡。 可我在许府里缩头乌龟一般做了十七年的当家主妇,这天下被他们这班人捏在手里,怎么就一天差似一天了呢? 战士军前半死生。 到底是谁拿着他们活命的口粮,来布置这锦绣天地? “我来迟了。”一只手从我背后伸了过来,取走我手中的酒,顺势揽着我坐下。 “天气还不暖和,不可多饮。”许致安笑容灿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冷冷看他一眼,直到他讪讪的放开揽着我的手,我漠然收回目光,一个穿着蓝色长衫的人赶着过来请安:“公主殿下安好!” “诗会一别,眨眼已是十年。” “你……”我有些讶异:“章成?” 章成笑盈盈的一拱手:“是,殿下。” 我见过他,初听这个名子时不觉,一见着面,便全都想起来了。 当年殿前夺魁的状元,风流潇洒状元郎,一日看尽长安花。 殿前当着玄端的面对答如流,谈笑自若,字字慷慨,进退有据,言谈之间无一处没来处…… 半点看不出是个从小地方出来的贫家子。 “你怎么来这里了。”我有些恍惚:“你不是……” 壮志凌云,誓要做他个荡尽人间鬼祟的将军万户侯吗? “章大人家乡便是这里的。” 许致安把话接了过来,懒洋洋的歪着,对着章沉举了举杯,他与刘云章成二人似是都很熟稔:“此番回来,也是想为家乡尽一分心力。” “驸马爷谬赞。” 章成顿了一顿,随后脸上便又是一番融融笑意,不愧是状元出身,说话动听极了,和刘云一唱一和的,许致安也很捧场,一场宴席下来堪称宾主尽欢。 “刘大人,夜深了,就送到这里吧。” “好,好,那就辛苦许大人护送公主了。”刘云完全不知道我俩和离一般,恭顺的停住脚步,目送我与许致安一起离开。 灯影摇晃,大概是刘云别出心裁,一路都有或明或暗的灯在旁,伴着呼呼风声,别有一般风情。 “飞鸿大人,许久不见了,让我算算,你家麟儿今年也该要开蒙了吧,是找了哪家先生?” 飞鸿举着一盏灯,一丝不苟的跟在我身后半步触手可及之处:“许大人好。” 许致安笑着点了点头,却半晌没有听到飞鸿再做回答,周围愈发安静,他嘴角一抽,在我门前停住脚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 “有话直说。”我没有掩饰自己的厌烦:“你来这里做甚?” 这人不久之前还装模作样的给我送过一封来自“京城”的信呢。 许致安仍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直到看清了我脸上表情:“我……” 他近乎于局促:“我来这里看看。” “有些担心你。” 我抬腿就往屋里走,狠狠把门摔上,却被他硬是挤了进来,飞鸿猝不及防,竟然没有拉住他。 “云晏,他们是丞相的人,如果没有我,你绝对搞不到粮食。”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牙痒把他让了进来,屋里未及点灯,只是一片纯然的黑:“那你呢?你又是谁的人。” 他握住我的手,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进来:“自然是陛下的人。” 我毫不犹豫丢在地上,玉石掉在地上,碎片迸溅,叮当作响:“别说废话。” 我已经忍无可忍:“粮食在哪儿?” 许致安静了很久,苦笑一声:“我都不知道你脾气竟然这样急……” 他擦亮火折子:“他们一定要安鸣死,连辛沉也不会放过。对他们,来文的不行,只能动武。” 我浑身的毛都炸了:”你要做什么!?”
第36章
搞掉这个,弄垮那个,都无所谓,无非是内斗罢了。 但若是动武…… 那可就说不清了!弄到最后,怕不是会说我为着当年私仇,蓄意谋害丞相一派党人性命! 许致安道:“为你抢粮。” 他走后,我乱七八糟琢磨了一夜,到了天亮时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哎呀!”桂香推门进来时,小小的惊呼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了个什么东西,面上表情很是奇怪。 我斜斜将金钗推进去,心里正烦着:“怎么了?” 桂香嗫嚅:“……” “说!” 我很少吼她,桂香脸色一白,默默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桌沿,轻手轻脚的帮我整理头发。 我看着那段儿彩绳织成的络子,脸皮狠狠一抽,袖到袖子里头藏着。等会儿烧了拉倒! 直到坐着轿子到了县衙时,我心中还是十分恼恨。 原来许致安昨晚塞过来的是这块玉佩,多年前我费尽心思送出去的礼物,最后竟也碎在我手里,徒留一段没用的络子。 难怪桂香脸色难看,之前闹和离闹的那样声势浩大,现在却又乱七八糟的纠缠在一起…… 这种做派,简直令人作呕。 “殿下。”章成笑盈盈的迎我进去:“今日不谈公事,偷得浮生半日闲,只谈风月。” 昨夜宴席上,许致安和他谈定了今日同来游园,我没做声,也没拒绝,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刘兄耽于公事,实在不得闲,等日后回了京城,一定要让他好好给公主赔罪才是。” “尽忠职守的给我等玩物丧志的人赔罪——”许致安形容怠懒,斜睨他一眼,笑骂道:“亏你做得出来!” 我终于掀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他和章成两人一唱一和,默契堪比多年老友。 我在花丛间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似开非开的迎春花上,听二人闲聊,脸色越来越寒。 他许致安想要动的人,是章刘二人。 还是我? “如此风物,正该画它一笔,将此间风物人情尽纳其中,供日后回想赏玩。” 我眉梢一挑,许致安落后我半步,随口答道:“是啊。” 章成大笑着拍了拍手,颇为自得的将廊下画师唤了出来:“路王县地方虽小,人才却不缺,这一个叫王洛,性子温厚,最善描画风物。” “今日让他画上一笔,以后回了京城,也是一桩妙事!” 我们叁人坐在廊前天南地北闲聊,看那画师笔下逐渐成型,春光漫漫,落在身上只是舒服,我心下也慢慢的好了起来,甚至有些懒洋洋的。 “哎,你怎么只画景,不画人呢?”章成探头一看,不满道:“今日游园,园子虽然画的好,但若没人在上头,画出来又有什么意思?” 画师放下画笔,鞠了一躬:“回大人的话,王某不才,只会描摹几笔山水,因着不擅人形,贸然下笔,怕是会唐突大人贵客。” “你,你这蠢才!”章成低骂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给你那么多赏钱,你却偷工减料,当真该打!” 我微微皱了下眉头,许致安只是坐在一旁喝酒,眉目之间一派悠然。 我嘴角一抽,收回目光,画师这边却是一声不吭,惹得章成几乎要暴怒起来:“混账!竟然当着……来人,把这混账东西给我拖下去,打他叁十大板!” 这画师身子单薄的很,打完板子怕是要半年起不得身。 “何苦如此?”我迫的不得不开口,拦住了冲过来的衙役:“章大人若是想要添人,换个画师不就是了。” “让这姓王的画师下去吧。” 章成道:“话虽如此。可这画他已然完成了一半。”他苦笑一声:“若是换了旁人来,怕是不能画的像他一样好。” 我语气淡淡的:“画而已,又不是什么难事。” 许致安取了一枝春花,放在鼻尖轻嗅,我余光里看到,眉梢一挑,整了整裙摆,也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只管喝茶。 章成一僵:“公主此言差矣,若是没有这幅画,陛下怎么能知道西北景色呢?” 他眉头皱着,脸上闪过一丝鄙夷:“绘画此等风雅事,岂是没有慧根的凡人能做到的?” “云晏,你别动。” 我懒得抬头,章成不可思议道:“许兄?你会画?”许致安不知何时走到画纸前,已然提起笔来。 哼。 我冷哼一声,他何止会画。 当年若不是有这一手,怕是也入不得先皇的眼。
第37章 惊梦
章沉大为惊奇,围过去细看,初时还心中惴惴,毕竟是要给皇帝的东西,半点马虎不得。 许致安一派风流自得,时不时与章沉谈笑几句。 “章大人急什么,这不是已经成了?” 不待章沉回话,许致安便命人将画捧到我眼前,他站在原地笑意盈盈:“公主,如何?” “不错。” 许致安画工极佳,我不看也知道。至于画,我心中腻歪,并不想看。 偏偏捧画人蠢笨,若不是章沉疾走几步过来接画,他还不肯离开,我往后退了几步,与章沉见礼,他忙不迭道:“若非许大人妙笔,谁能将公主清丽之姿画的这样好!” “连带着我西北的景色也沾了公主贵气,在这画上灵动极了。” 画中的人……竟然是我。 他手法妙绝,画上人穿着我在京城时的旧衣,捧着书,嘴角带笑,眉目自在。 “是,画的很好。” 我仔细看了看画中人,泛泛夸了几句。 只是我在京城那么多年,从来没像画里那么自在过。 “大人!县衙处又有人丢尸,是饿毙的流民……!” 一个粗汉闯将进园,神色遑急,章沉面色陡然难看起来,抢在人前,一脚踢倒粗汉:“蠢货,竟敢冲撞公主,你罪该万死!” 粗汉落在地上,也不求饶,直砰砰地叩首,鲜血直往旁边流,我实在看不下去,一个眼色给飞鸿,眨眼之间,飞鸿便拎着粗汉丢了出去,他举重若轻,那粗汉并没有再受伤。 章沉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看向我,我淡淡地:“章大人,公务要紧。” “公主……” 章沉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我不再开口,飞鸿伸出手来,冷道:“章大人,请吧。” 俨然是章沉不走他就要动手了。 章沉…… 章沉更不敢动了。 还是许致安懒洋洋地开了口:“公主乏了,园子也逛完了。你且去忙,若有事,自会唤你。” “是,是!” 章沉屁滚尿流地走了,还不忘带走那副画。 “在想什么?” 章沉一走,飞鸿挥退仆从,自己默默站在一遍,许致安朝我走过来,在距离五步处停下,打量我的神情,突然道:“刘云是此地主官,百姓将尸体抛掷于他县衙门外,说是流民,其实是当地人……西北地方,这般青黄不接的时候。” 他道:“饿死几个人,也是常有的事。” “想必是民怨沸腾,但若说要反,却是不会。” 许致安展眉一笑:“我们杀了刘云,扣下章沉这个粮食转运官,逼他放粮,如何?” 我看都懒得看他:“飞鸿,我乏了,送我回去。” “云晏。你……” 许致安的声音自我背后传来,飞鸿将他与我隔绝开来,他无法上前一步,语气急迫道:“你若不愿,就让辛沉将五千人马送来,我带你走!” “辛沉没有粮食,一定顾不住你,千金之体不立危墙之下,你……” 我转过身来:“我如何?” 我冷笑:“杀刘云,扣章成,许大人好大的口气啊!” 指甲紧紧握入掌中,怒气在胸口燃着:“你是有本事的,一定能将这事办的妥妥当当,不让外人知晓,不会脏了你我的手,也解了路王关内眼下燃眉之急。” “可是,以后呢?难不成每次都要用这些肮脏手段,才能让路王关的将士吃到本来就属于他们的口粮?” 我吐出一口气,像吐出一口淤血:“凭什么。” 来县城一趟,我知道为什么辛沉说,朝廷一直不给他们发放粮草了。 因为这西北的将士,都是端阁的人,是我梓安公主的人。 他们浴血奋战,以身作盾,拒蛮虏于外,护我大端安宁。 而朝廷里的一些人,却盘算着怎么饿死他们,好削减端阁的羽翼。 只因为端阁的好儿郎们尊我这个祸害天下的妖女一声阁主,丞相一党就怕的要命。 “许致安,你告诉我,他们凭什么?” 我笑出声来:“是怕我这个端阁阁主夺了玄端的权,还是怕我计较当年外公一家惨死的旧事,将他们全部杀个干净?”
第38章
许致安脸色铁青,我噙着一丝冷笑看他。他先低了头,我出了园,一时兴起,让飞鸿驾了马车,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 烟火人间,即便是边疆小城,最靠近战场的地方,也热闹的很。 马车上挂着厚厚的帐子,我原本身姿端直,听不清外面的声音,隐隐绰绰的不分明,反而更觉有趣,撩开一条缝,小贩的大嗓门瞬时涌了进来。 “我的客官,区区叁文钱,去贺公庙里挑担水没有十个子儿还不成呢,您快拿走吧。” “两文!愿意你就收钱,要不是我不耐烦上山,一根木簪,谁还做不来了。” 小贩想卖,客人想买,为了一文钱磨了好久的嘴皮,两人都没穿鞋子,身上脸上都是脏的,结着黑亮的泥垢。 “你说,他连一文钱都舍不得,何必买这簪子呢?” 半晌,飞鸿重新架起马车,闷闷的答了一句:“不晓得。许是媳妇要的。” “殿下,咱们去哪儿?” 我重挺直脊背,懒洋洋道:“县衙。正好瞧瞧热闹。” “是!” 贺公庙啊。 说的是我外公,真正的端阁之主,贺璧城。 西北常有他的寺庙,他还在世时就有生祀,人死了十几年,香火越是鼎盛了。 老头子很不喜欢,斥之为淫祀,没想到时至今日,连他庙里的水都能卖钱了。 马车疾驰,一踏上去往县衙的路,地面顿时平整许多。县衙外热闹的很,灰皮子衙役到处都是,活像一窝被猫惊了的老鼠。 “查,掘地七尺也要把人搜出来!” 县太爷刘云回来了,一身崭新的官袍,气势威严:“大胆至此,竟敢抛尸县衙,当众抢粮,该杀!” 章沉站在一旁,脸色阴沉:“刘兄,那尸体我认得,是一路逃过来的流民。”他深吸一口气,焦急道:“不能再等了,刘大人,放粮吧!” 我正凝神细听,帐子突然一动,还不等我反应,人已经被飞鸿踢飞。 “我!” “阁主,救命!” 我掀开帐子,来人竟是辛沉许洛。两人皆换了灰扑扑的装束,辛沉潦草拱手,笑道:“刘太爷要杀我们呢,殿下,江湖救急啊。” 我给飞鸿使了个眼色,略略点头,那两人便闪将进来,一路疾驰回了下榻处。 恰巧许致安要外出,他认得我的马车,眼见着他整了衣裳,要过来行礼,我眉毛一皱,飞鸿便帮我拦住他。 “飞鸿大人。”许致安脸色很是难堪:“我与公主夫妻二人说句话罢了。也不成了?” 马车里有叁个人的呼吸,辛沉眸子亮着,饶有兴致的听外头许致安扯皮。 许洛坐在角落里无声无息,两人刚上来时,就有丝血腥气。盘桓这一会儿,愈发浓厚。 我怒火上涌,一把扯开帐子:“许大人想说什么,按规矩递帖子来!” 许致安一怔,我下巴一挑:“大人不是最重规矩吗?夫妻……哼。” 递帖子是许致安常玩的把戏。 前朝规矩重的很,驸马虽为公主夫婿,却不能乱了礼节,夫妻俩人想见个面,繁文缛节重的很,若没下人通报,连晚膳都不能一起用。 端朝只有我一个正儿八经的公主,我不张嘴,玄端不吭声,谁敢管我? 许致安敢。 天下女子,脏的臭的,他都敢往怀里搂。 只“敬重”我一个人。 他要时,我们是夫妻。他不要时,我便是公主。 多好的驸马。 我扶着飞鸿下了车,往前走几步,听得身后许致安脚步踉跄,回头见车里的那两人溜了出来,躲进了我的院子里。 许致安浑然不觉,脸色铁青。 “云晏。”他深吸一口气:“我说过,这里乱得很。让我送你离开,离了这里,你想做什么,我再不干涉。” 我听的有趣,笑意吟吟:“干涉……唔。” “我当年求你干涉,你都不肯。听许大人今日的意思,是改了主意了?” 许致安不愧是先帝看中的人,当真好涵养,我这样挤兑,他竟然都没出声反驳。 倒是辛沉,我刚进了院子,他就笑嘻嘻的来拱火:“阁主,这就是咱们许驸马吧?” 许洛在他身后几步站着,身姿笔直,脸色漠然。衣服上斑斑淋漓的鲜血,我看着心悸。 偏偏院子里就四个人,我不问,他不说。 飞鸿是绝不会开口的,辛沉更加不在意:“果然一表人才!好一个风流人物。” “啧,怪不得阁主愿为他孤身一人闯西北,值得!” 我懒得搭理他,给飞鸿使了个眼神,飞鸿一动,辛沉立刻蹿开,一拍许洛肩膀:“阁主,您得救我们啊!” 我示意飞鸿停下:“说。” 许洛被他没轻没重一拍,身子没有摇晃。 身上的血,不是他自己的。 “咱们这刘县令是个好的,当的住家,仓库里的粮食够丘八们吃半个月的了。” 辛沉吊儿郎当的揽住许洛肩膀,一双眼睛亮如寒星,杀气凌冽:“人间清苦,我想着先送刘大人下去享福——” 他爽朗一笑:“兵马已经备好,刘大人家小已经让我捆起来了,晚上就能了事。阁主,你意下如何?” 连飞鸿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这人的主意和许致安如出一辙,下手倒是比许致安还利落。 辛沉直勾勾的看着我,我脸色未变:“杀人越货?” 原来他嘴里说着要我救命,其实只是想把我拖下水吧? “若是我说,好。”我道:“辛将军如何?” 辛沉呆了一瞬,他胆大妄为,做足了准备要逼宫,为此不惜威胁我,现在 突然察觉到不对:“那我自然,自然高兴!” 我浅浅一笑:“好。那便麻烦辛将军做这个开路先锋。” 我道:“不必留刘云活口,把姓章的抓回来,县衙里的小吏留下,我审问后再做处置。” 辛沉很是僵硬。“阁主。杀了朝廷命臣,你不怕陛下怪罪,丞相恼恨……你设计我!” “你……”他猛然松开揽着许洛的手:“你早准备杀刘云,还要让我来杀!” 我看的有趣:“你不是高兴吗?” “你为什么这么做?”他倒吸一口凉气,狠狠推了一把许洛:“她要干啥?” 许洛果然没有受伤,他活动如常,只是被他一推,许洛怀里的东西便掉了出来,被他很快塞了回去。 似乎是个……帕子裹住的木簪? 许洛道:“此次杀刘云贼子,乃是阁主下令。” 少年声音清冷,峥然剑啸:“辛大人放手去做,你是阁主亲信。你为阁主冲锋于前,阁主定有大赏。” 当然,杀死朝廷命官,玄端说不定是要他一命还一命的。 我会保他,他便只能当我亲信了。 我笑眯眯的看着他,月色渐渐铺满整个院子,夜凉如水,杀伐声起,心中很是满意。 丞相觉得端阁中人都是我的羽翼,他早视我为大敌,十多年来我一退再退。 现如今,我不想退了。
第39章
白天走过的路,夜里换了个模样。 踏进县衙,倒不似我想象的那样血腥,灰皮子衙役被捆成一团,小吏们待遇稍好些,却也畏畏缩缩的挤在一处。 “把刘云的头割下来,挂在县衙外头,派个人在旁边站着,好好给百姓讲讲,他是怎么搜罗了一库粮食,宁可让虫吃尽,眼睁睁看着百姓与将士一起饿死的!” 辛沉手握钢刀,隔着好远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公主,公主救命!”章成衣冠倾斜,一身官袍不知从哪里沾到了血,虽未受伤,人却吓的不轻,连滚带爬扑倒在我脚下。 我眉毛一皱,飞鸿时刻盯着那些衙役,反而慢了一步,却是许洛快他一步,站在我身前,隔开了章成。 入夜之后,许洛一直在我身旁,我去哪儿,他便跟到哪儿。 我心里其实是厌烦的,想要他离开,却也没个由头。 “章大人不必惊慌。”我越过许洛,亲手将章成扶了起来:“刘云愧为一方父母官,不仅苛待百姓,还敢克扣军中粮草,论理该凌迟处死。” 章成抖的不像样子,结结巴巴:“是,是。” 第一次,我从别人的眼里看到了恐惧。 翻手云,覆手雨。从砧板上的鱼肉换成手中握刀的人,原是这般滋味。 我眼睛弯了弯:“百姓和将士们去实在等不得了,是我下令,要辛将军取他性命。章大人,本宫如此行事,可错了?” “没,没有。公主,不,阁主杀的是,如此乱相,正该杀一儆百,以,以儆效尤!” 我笑着点了点头,温言安抚章成几句,让辛沉手下将士先安顿好他:“章大人,今夜你受惊了,且去休息。” 章成被一群大汉夹在中间,僵硬的很。 “是……是。” 我摩挲了下指尖,章成官袍上的鲜血在我指尖干涸,紧绷绷的:“让他们跟着你,有什么需要就和他们说。” “去吧。” 目送章成离开,我站在原地不动,想用指甲扣去那些血,又觉得实在恶心。 “阁主,请用。” 我闻声看下许洛,他捧着帕子,微微蹙着眉看着我的手,我却是心头一跳—— 这手帕是我之前用过的那一块,当日错送给了他,一直没能收回来。 不自觉间,我狠狠咬了下嘴唇,伸手想要接过帕子,没提防许洛跪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接住了我伸去的手,为我揩去指尖血迹。 他动作太快,我一句怒骂含在嘴里还未出口,他便已经起身后退一步,连帕子也不知道塞去了哪里,规规矩矩的低眉垂首站在我身后一步。 “阁主!”辛沉朗声道:“属下恭迎阁主!” 刹那间,我稳定心绪,对辛沉点了点头,朝他走了过去:“你辛苦。” 刘云的尸首被挂在县衙外头,县衙一夜灯火长明,我坐在主座上,挨个唤了县衙中人前来审问。 没人敢以性命做赌,天还未明时,整个县城便是由我来做主了。 粮仓的钥匙到了我的手里,绕着整个粮仓看过,我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么多粮食……” 明明可以活人无数,丞相却要它们活活烂掉。 辛沉接过我的话头, 亢奋道:“足够路王关内将士,并着这一城百姓,吃用叁个月了!” 我收敛心神,“嗯。” 有了粮食,人就能活,就能做更多事了。 “你去。”我对许洛道:“拿着账本,数算清楚到底有多少粮,一一入账,一粒米都不能错。” 许洛跟个游魂似的跟在我身边,自那次之后,这还是我头一次主动吩咐他。 他怔然抬头,很快反应过来:“是!” 我面无表情道:“现在就去,不要耽搁。” 许洛却面露踟蹰,站在原地未动。我冷冷看他一眼,他脸色一白,这才匆匆离开。 “小许将军是个能干的。这事儿让他去做,定是十分妥帖。” 辛沉对许洛评价出乎意料的好,看着他离开,对我道:“末将愚笨,之前竟然不知他是阁主的孩子,以后也是我端阁一员猛将啊!” 我面露嘲弄,懒得应承他。 孩子? 许洛可不是这么想的。 他心思深沉,认为我是害他生母的元凶,却又刻意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谁知道他安的是什么心? 可能就像辛沉所说的那样,想借着我这个端阁之主的便利,像他父亲一样,求个锦绣前程吧。 我不想用他,只是身边无人,不得不用而已。 作者有话说:才发现之前我把章成写成了章沉……救命。找个时间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