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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神玺书
👤 作者:默默猴
👀 视角:第一人称(男性视角)
📜 篇幅:96714
🗂 分类:历史架空,直男文
🔖 标签:经典,剧情,好文笔
🗿 肉量:18.64%(少肉)
🟢 状态:全本
🏷 简介:
长孙旭漫步在兴宁寺外的水渠边。 夜风扑面,掺杂了河水、木舟,乃至熟食的香气;远处象征子时的梆响,与擦肩而过的熙攘人声呼应着。四处垂挂的大红灯笼之上,浮挹着流晕霞霭,虽是金灿灿的夺人眼目,却也凸显出烛照未及处的夜沉,可说既迷幻又现实,无论意识到哪一面都令人战栗不已。 越浦是座不夜城。
全文
第1章 友同合璧 窍似连珠
长孙旭漫步在兴宁寺外的水渠边。 夜风扑面,掺杂了河水、木舟,乃至熟食的香气;远处象征子时的梆响,与擦肩而过的熙攘人声呼应着。 四处垂挂的大红灯笼之上,浮挹着流晕霞霭,虽是金灿灿的夺人眼目,却也凸显出烛照未及处的夜沉,可说既迷幻又现实,无论意识到哪一面都令人战栗不已。 越浦是座不夜城。 即使城主独孤天威是浮夸张扬的性子,流影城一年到头,也只元宵那几天能有这般光景,岂料越浦城内夜夜皆然,委实令人咋舌。 据说在镇东将军慕容柔走马上任之前,越浦的夜晚热闹十倍不止,鬼市的规模远非如今可比。 不让老越浦在集子里酒足饭饱、掏耳洗脚了才回家睡觉,仇深堪比弑父杀母,无怪乎一提到这位贼狠的慕容将军,时人多以“酷吏”呼之,就没句好言语。 日九——这是长孙旭在流影城同侪之间的绰号,乍看是以“旭”字拆成,据说在南方土话音近“日了狗”,总不是什么好话——自小在北地长成,初到朱城山下的王化镇已觉无比繁华,此番前来,才知什么叫目光如豆,自己还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流影城一行抵达越浦不久,二总管就被召进阿兰山的栖凤馆了,仅贴身丫鬟霁儿随行,手下均驻扎于兴宁寺的吉光院。 以独孤天威一等昭信侯的身份,不仅栖凤馆留有他的居所,连越浦亦有专责招待昭信侯的驿馆,独孤天威带了亲卫、姬人等三百余名,把驿馆所在的整个街航全包了,镇日与城尹梁子同等饮酒作乐,懒上阿兰山掺和。 横疏影从执敬司中挑选十数名亲信,连同使唤惯了的仆妇下人等,也不过三十人上下,安排住进吉光院里,免教独孤天威闲来没事,净找手下麻烦。 “……我等你到丑时一刻。”日九完成今日的工作溜出吉光院时,统率执敬司的钟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他背后冷道:“误了时辰,明儿别想再出门。” 日九本来想说“不是应该先派两个人看住我”之类,转念又觉钟阳殊不容易,何必刺激个对自己尚称宽容的人? 举起白胖手掌挥了挥,头也没回,灰溜溜自后门钻了出去,以胖子来说身手算是相当俐落。 钟阳是执敬司的门面,是最符合人们对“二总管亲信”的印象之人:高大、精明,气宇轩昂,出身良好,将来便不做昭信侯的股肱之臣,在外也能功成名就,光看外表就知道是天之骄子,潜力十足的新秀。 当所有执敬司的老人对二总管拔擢耿照和长孙旭,表现出强烈的反弹不解,钟阳的泰然自若,也就格外显得与众不同。 那个山下铁匠的儿子到底有甚价值,钟阳根本无法、也无意理解,但日九对二总管的意义倒是再清楚也不过——这小胖子一人能顶三位账房先生,还只需要原本一半不到的时间,横疏影就该把他养在笼子里吃好喝好,除了拨算盘啥也别干。 日九算数甚至还用不着算盘。 得到这个强大的运算头脑后,二总管喜不自胜,构思起一套全新的经营手法,在年头便把整年要花的钱先算出来,然后推估收益,进行调整,借此规避风险、补短截长,以谋求更大的商业收益…… 尽管横疏影说得眉飞色舞,钟阳却完全听不懂,但早在启程往越浦的一个多月前,二总管便挪出人手把钱粮书册转成复杂的暗码,整理出十来箱的文档,专车押运,便于长孙旭在旅途中继续那个难懂的伟大构想。 钟阳甚至觉得,就连转译所用的那套符码号记,都是出自长孙旭之手。 这小胖子拿着那叠天书也似的鬼画符随意翻看,毋须对照号记,就能工作,每天都能总结几页鬼画符文字,由钟阳封入蜡丸锦盒,命人专程送入栖凤馆——二总管手边那份破译的参照图表,还是钟阳亲手抄录的。 所有经手的人里,只有长孙旭不需要参照图,仿佛脑中有份现成的,还能同步转换,毫无困难。 肯定是他。钟阳几能如此断定。 二总管赴阿兰山之前,嘱咐钟阳好生照管他,口气虽是轻描淡写,以少年追随她多年的经验,明白长孙旭对二总管的重要性,这份交托可说是重中之重,不容有失。 长孙旭独居一座小院,饮食皆由专人送入,在里头干什么谁也管不着,反正天一亮钟阳便会去收缴前日的工作成果。 余人虽极不满,碍于二总管的命令,没人敢找日九的麻烦。 但人是经不起挑衅的,日九深谙此理,大白天里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当着送饭之人的面,也要装出被工作累成狗的样子,唯一能溜出去放风的时候,也只有在众人睡下的深夜里。 少年非常庆幸越浦有这么棒的鬼市,通宵达旦,绝不令人感到无聊。 钟阳若要寻晦气,大可派人守着、甚至到哪儿都跟着他,只撂一句“等门到丑时一刻”,日九已是万分承情,无意再刺激堂堂执敬司三班行走之首,识相地夹着尾巴滚蛋。 兴宁寺外的鬼市不是最热闹,却是越浦极特殊的深夜一景: 沿水渠柳岸迤逦摆开的摊贩琳琅满目,绵延数个街航之长,除了常见的燠爆热食、酒水点心,还有诸多卖玉器古玩、字画古书的摊子。 盖因两条街外的明珠航,是越浦有名的高级风月场,是提供通霄饮宴和风雅娱乐的绝佳去处,不像他处秦楼楚馆,常不到亥时便已掩火熄灯拥美销魂去也,此间各大名楼无不备有慧美多才的佳人、精致可口的酒菜,供贵客雅士彻夜流连,直至平明。 明珠航不以侍寝为号召的独特生态,使兴宁鬼市的风貌与别处不同。 小贩中卖好酒名酒不稀奇,还有专卖各色怪酒的,客人兴致一来,便叫盘桓楼内的闲汉上街沽酒,不一会儿工夫,但见酒贩手托两盘,头顶一盘,盘中各置三五只小碗,或髹漆或精瓷,讲究者也不乏金银琉璃,不比楼内所备稍逊;碗中贮盛各色酒浆,异香扑鼻。 酒贩子神态自若地踅将进来,竟未洒出半滴酒水,绝妙的身手往往引得艺伎们惊呼失笑,赞叹连连。 小贩将酒碗在桌顶一字摆开,宾客开始竞猜酒名、产地等,除赌酒之外,也赌金银、诗文乃至美人香吻,末了贩夫一一揭晓,解说妙语如珠,客人一高兴便多给赏赐,往往比酒资还丰厚,呼之曰“酒博士”。 其余如字画、古玩等,各种摊子均有神似而形异的玩法。 日九囊中银钱有限,既无意、实际上也去不了风月场所,兴宁鬼市最吸引少年的,其实是棋摊。 他从小就喜欢下棋,但这儿的棋摊除了常见的围棋象棋,从最简单的剪刀棋、井字棋、老牛棋,到别开生面的双陆棋和斗兽棋,随便数都有十来种。 摊主摆开几凳棋具,竖起“一局五文”的墨字木片,坐下的人拿五枚铜钱搁边上,两两开始捉对厮杀。 观棋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赌。 路人不仅能围观,还能往双方奕者的小几边上放钱,同样是一注五文,然后站到押注对象的身后去,摊主从其中拿走一文,分出胜负之后,赌资由胜方均分。 棋摊的摊主不仅要精通各种棋类的玩法,还得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谁放了几文钱、押了哪一边,瞥一眼便能记得,结算时分毫不差,经常赢得围观人群的掌声喝采,也是表演的一环。 万一撞上了几十人、几百人围观下注的大场面,也会拿出簿册来一一登记,务求清楚明白,绝不糊烂,以免砸了招牌。 日九大半个月里夜夜流连,起初下得保守,常常还得放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但杨柳岸这厢以棋力着称的摊主,差不多都让他宰过了几轮,谁也奈何不了这名少年。 所幸日九为人随和有礼,又言语诙谐,最后与各摊都成了忘年之交;遇着下得很烂又霸着摊子不走的老赖,摊主们还会用眼神向他求救,让他用快棋狠剃对方几次头,教老赖夹起尾巴做人。 他在杨柳岸做了好一阵无冕王,只输给一个人过,今晚也抱着“能再遇见就好了”的期待,不料拉开几凳坐下的,却是另一名同样白白胖胖的少年公子。 那人生得一张可亲的娃娃嫩脸,方头大耳、面貌清秀,不但爱笑,笑起来还是那种毫无心机的眯眯眼,委实令人讨厌不起来。 日九忍不住叹了口气。 “又见面了,公子爷。我直接认输了行不?”捏着衣襟微微敞开,以示怀中别无他物。 “玉镯我没带在身上,公子爷留个地址给我,我明儿专程送回去,当给您赔不是。公子爷大人大量,别与小人计较啦。” 那公子见他苦着张脸,不由得哈哈大笑。 “别误会别误会,我是在里头待得无聊,正巧出来看见熟人,才来与你手谈手谈。输了给你的物事,哪有讨回来的道理?况且我输得心服口服,高兴都来不及,怎会与这位大哥计较?”举起食指勾了勾。 身后从人转问摊主道: “下一局非五文不可么?多给行不?” 摊主双手乱摇:“不多不少五文一局。”从人懒与他废话,“喀答!”掏出一只银锭,重重放落。 那公子怡然道:“不好意思没带铜钱,这便不用找了。” 日九与他非是初见。 在越浦数十里外的一间野店,这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与横疏影一行撞着大雨欲避,店小容不下两拨人,钟阳等无意退让,与公子身边的女眷发生冲突,公子提议比试决定谁能留下躲雨,最后日九巧计得胜,公子输了枚玉镯给他,却不怎么心疼似。 横疏影瞧那镯子一眼,更无二话,命众人退出野店,让出雨遮。 公子的女眷洋洋得意,听他二人的对话,才知那性烈如火、说打就打的美貌少妇居然是年轻公子的亲娘,若非是幼女怀胎,便是那女子有什么惊人的驻颜妙术,才能有个这般年纪的儿子。 横疏影上山后,某日吉光院闯入大批不速之客,说“我家公子包了兴宁寺”,欲将执敬司众人逐出,寺中长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双方照面分外眼红,原来又是那名年轻公子的手下。 “你们当越浦是自家厨房么?”钟阳冷道:“到哪儿都是一句话让人滚蛋,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公子的从人们面面相觑,半晌才爆出豪笑。“不瞒你说,还真是!在这儿我家公子想让谁滚蛋,谁就得——”被年轻公子打断。 “别乱说啊,不是这儿。”他笑得十分爽朗,没半点心机。 “要再过去一点才是。在越浦我们不能想叫谁滚蛋谁滚蛋,毕竟不是自己家。”冲日九一点头,爽快带人离开吉光院。 不想相隔未久,长孙旭又三度遇上。 能在杨柳岸摆棋摊的,哪个不是老江湖? 银两虽好,多收短收都是麻烦,那摊主半天都没伸手去拿,年轻公子全看在眼里,拈起银锭,抬眸笑道:“虽说不用找了,太浪费了也不好。这枚银子,够请整摊人玩一局不?” “够。”摊主眉眼一动,立时便会过意来,微露喜色。 “行,那就请所有人玩罢,剩的全押了。”公子笑道: “押我这一侧赢。但不对赌未免没意思,我再出一锭,押另一侧赢;不管各桌的哪一侧,下赢的我另赏一锭,和局双方各五十文钱。”围观的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手脚快的纷纷抢空位坐下。 这棋摊子不过五六张矮几,顷刻满座,没抢到的心有不甘,竟一屁股坐到邻摊去,杨柳岸边整排的棋几就这样坐满了人。 年轻公子也不在意,让从人一摊一摊掏钱,下棋的、围观的俱都兴致勃勃,现场气氛热络,驻足探问之人越来越多。 日九瞧着都不禁有些佩服起来。 他初上朱城山时为求自保,把主家给他的金银散了个精光,深知花钱也是门艺术,往街心洒钱固能吸引人潮,效果却稍纵即逝,银钱空了人自散去,毫无侥幸可期。 年轻公子押注的钱,除非引来巨量投注稀释了比例,否则最终能拿回的比例仍高。 严格说来,他真正花出去的只有请客的那枚银锭,以及打赏胜者的部分而已。 除却原本的棋客,真能凭棋力分出胜负者几希,贪小便宜抢位子的未必通棋,遑论双陆等域外传来的博奕游戏,可望以和局作收;和局虽得不到价近千文的银锭厚赏,双方却都能拿到五十文钱,皆大欢喜。 年轻公子看似豪气,细较之下,至多就损失三五枚银锭,在风月场中随便走过一条长廊,赏出的都不止这个数儿。 “其实我很想认识你。”日九回过神时,双手已被年轻公子握住,亲热摇晃。 “我啊叫雷恒春,爱是永恒、四季如春的雷恒春!你叫我春春就行了。兄台怎么称呼啊?” “长……长孙旭。”日九觉得他热情到都有点让人窒息了,手掌半天都抽不回来,讷讷一笑。“朋友喊我‘日九’。” “那就叫你日九,你喊我春春啊。那天你摆平我娘的法子,实在太聪明——”雷恒春似极欣赏他的随机应变,话匣一开滔滔难禁,两眼放光,如与童党并肩回味恶作剧得逞的光荣事迹,充满历战老兵的浓情厚谊。 日九朋友不多,在朱城山只一个耿照称得上铁,清楚自己与眼前之人没有熟稔到称兄道弟的程度,然而不可否认,这样热络自然的气氛令人感到十分舒服,就与杨柳岸的河风一样。 雷恒春根本不会下棋,他们这桌还是海外伊沙陀罗国传来的异域斗兽棋,他只对活灵活现的兽形棋子表现出短暂的兴趣,却听不完规则讲解,两人索性溜到旁边摊子喝杏仁茶,自是雷恒春请客。 “静月楼外杨婆子的杏仁茶是天下第一。”雷恒春告诉他。“我每次来静月楼都为了这一碗,喝完就想回家了。里面真的很无聊。” 两人蹲在静月楼的朱门外吹着热气四溢的乳汤,小口小口啜饮。雷恒春说得没错,日久心想,这杏仁茶真是天杀的好喝。 雷恒春说话诙谐,连夸大之处也不致令人反感,能适切勾起听者的兴致,同那神出鬼没的握手奇技一样,绝对是种才能。 但说越浦最有名的顶级妓院之一“很无聊”,这就有些过了。 日九也听过“请客不请嫖”的江湖传言,不会让雷恒春带他进去开眼界,只是露出一脸礼貌的鄙夷,呼噜呼噜边吸茶汤边冷笑:“……因为艺伎不给插么?”忒想插你来明珠航干嘛? 这连外地人都听不下去啊。 “有钱都能插啊,我都插腻了。” 雷恒春一脸无辜地连放爆击,忽压低声音道:“但今晚的特等房不是平常的那种,在拍卖哩!我很讨厌出价……也不是。我不讨厌竞价,我讨厌的是勉强别人,那就不是买卖,而是糟践了,真心不喜欢。”见日九一脸懵逼,收起叨叨絮絮的埋怨口吻,爽朗笑道:“他们在竞拍处女啦,说是南陵来的上等货,保证血统纯正出身良好,诸国皆有,绝不是什么村姑之类。” 日九“噗”的一声喷得路人慌忙跳脚,那人像被射了满裤脚的浓精也似,又??又怒,面色丕变:“小畜生你干什么!”说着捋起了袖管。 雷恒春随手冲他扔了枚宝石戒指,趁七八人扑上抢夺,把日九拉到一旁替他拍背,笑道:“别激动别激动,这种拍卖会要不挑主办方等级,月月都有,连我忒不爱去的人,每季至少也得出席个一两场,做做人情。不过打着南陵诸封国这种主题的倒不多,我瞧了几个成色的确很不错,就是哭哭啼啼的让人心里难受——” 日九咳到连眼鼻都溢出杏仁茶来,久久缓不过气。 雷恒春自顾自说了半天,忽露恍然之色: “你有兴趣又不敢说,原来是怕我请你啊!真是太有意思了。放心放心,‘请客不请嫖’我还是知道的,请嫖鸡鸡小嘛!别担心别担心。” 忽见一名龟奴探头出大门,没好气道:“两碗杏仁茶叫半天了,怎还没来!”雷恒春把碗里的倒了点给日九,拉他起身:“来咧!”龟奴瞧是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口气益发不耐:“给大爷死进来!”雷恒春笑得开心极了:“来咧!”揪着涕泗横流的日九跟了进去。 在他看来,冒称帮买杏仁茶赚点微薄打赏的童子,可就不算“请嫖”了,不仅没嫖,连进门都没付银两啊! 充其量也就是白嫖空嫖,日九肯定小不了鸡鸡。 长孙旭万万没想到他的静月楼初体验是涕泗横流、手端白汤,混充进来白嫖,这严重违反他奉行至今的“绝不涉险”座右铭,偏偏雷恒春抓人手臂快如闪电,还来不及反应,两人已走在金碧辉煌的静月楼中,回廊九曲千门万户,眨眼间便已找不到回头路。 明珠航彻夜丝竹不断,为免扰人清梦,隔音都做得相当好,包厢分散于一个个独立小院,院内遍植花树,也能有效隔绝声音。 杏仁茶不是特等房的客人叫的,雷恒春趁回廊转弯拉着日九一拐,遁入一座深院,洞门外几名魁梧大汉,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是重金聘的打手,守卫十分森严。 雷恒春把杏仁茶连碗往树丛里一扔,重新穿好了绑在腰间的锦缎大褂,理平绉褶,叹了口气。 “从这儿起就要刷脸啦。腰杆挺直些。”领着日九大步行去。 洞门前一名年纪更大、服色更讲究的龟奴见了他,恭谨行礼道:“雷少爷安好。”倒也未特别逢迎陪笑。 雷恒春微笑:“我知道路,自己走行了。”龟奴点头称是。二少穿过庭院,却进入金碧辉煌的朱阁,而是在镂花窗外窥视。 阁厅里有座戏台,台前散着十几张桌子,两侧则是隐密性极高的槅扇包厢,看不见里头坐的什么人。 二楼是一圈“回”字型边廊,应是雅座,从窗外一样看不真切,只知是酒楼常见配置,不算新鲜。 此际台上却不是戏班子在演大戏,观众也较寻常酒楼要安静得多,低鸣的丝竹乐音透着股异域风情,一名少女被两位嬷嬷扶上台来,穿着一望即知的南陵服饰,主持人低沉的磁性嗓音介绍她来自恶水国,芳龄十五,乃国中贵族承桑氏的嫡裔云云。 嬷嬷们扶着少女在台上转了几圈,忽往两侧一拉,少女全身衣物就这么倏然两分,宛如变戏法般,露出一身琥珀蜜色的匀肌,紧实的曲线犹带一丝少女独有的娇腴;从镂花隙眼看不见全脸,几个仓促闪掠的片段间,依稀可见尖颔隆准、星眸朦胧,应是十分标致。 “……瞧着是下了药。”雷恒春低道。 “估计头几个清醒的无不哭哭啼啼,卖相太糟,不过也可能是设计好的。反差萌——你知道,价钱更好。” 顿失扶持,眼神迷蒙的赤裸少女细腿骤软,娇娇地向后仰倒,台下一片低呼声中,娇躯突然凝住,一名浑身黑衣、黑布遮脸,双手戴着黑纱手套之人托住她,鱼皮似的紧身黑衣裹出诱人曲线,竟是女子。 宾客的惊呼转成了零星的掌采低笑,嗡嗡一片,气氛突然热络了起来。 嬷嬷们与黑衣女扶着少女,分在戏台两侧最前端做过展示,又回台子中央。 此间不知何时出现一架既像胡床、又似木马的怪异床具,看来也是用了漆黑背景的障眼手法。 少女被摆上床架,主持人操作暗掣,将她柔润的大腿分开,阴阜高高抬起,台上烛照显经过精心设计,全集中在这浑圆饱满的销魂秘处之上。 “南陵贵族,自称神鸟族后裔,便化成人形,依旧保有神鸟若干征候,如某些地方……长的不是屄毛,而是羽毛。”台下爆出零星笑声。 日九望进窗隙,恰见少女阴毛稀疏,不甚卷曲,果然颇有几分羽根模样。 “鸟呢,操屄和拉屎用的是一处。”主持人道:“都成人了,自得有些讲究,不能这般污秽。但毕竟是神鸟族后裔,还是能看出些许端倪,贵客请细品一二。”嬷嬷们将少女一翻,成了翘臀的趴姿。 这姿势不但尽显桃臀的浑圆挺翘,娇艳欲滴,灯烛下少女的腿心清晰展露,阴户与寻常女子的玉蛤不同,尺寸更小,外形更圆润,仿佛一只小肉窝窝,瞧着像是更大更有肉的肛菊,位置与菊门相近,如并置的一大一小两枚连珠洞儿。 比起其他女子,少女的阴户更低,菊门却相对提高,即使越浦富人多御女子见多识广,也泛起一片啧啧赞叹,仿佛少女真是神鸟族裔,肉体才留有人鸟合一的些许遗兆。 “相信贵客也都听过,南陵人爱玩后庭,男女皆然。今日一见,怕是有几分道理。”主持人接话的时机拿捏甚巧,磁酥酥的低沉嗓音淫而不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是充满遐思、极力抑制兽欲,勉强维持着衣冠体面的那种笑。 随后展开的竞价果然是暗潮汹涌,此起彼落的价牌教人差点看不过来。 “……是不是很讨厌?” 春春的声音听来意兴阑珊,厌世感浓厚。 “那厮说话是很有趣啦,但这就是不折不扣的糟蹋人。让女孩子笑嘻嘻的推销自己不好么?你情我愿才有意思啊!这样实在是——”见他望进窗隙里怔怔出神,心念一动,击掌笑道: “既然你喜欢那个小姑娘,我把她买下来好了。” “等、等一下!”长孙旭吓了一跳,双手乱摇: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雷恒春含笑拍肩。 “明白明白,否认三连嘛!大家都理解的。你也不用怕鸡鸡变小,咱们只买不嫖,纯交朋友你看怎样?”似乎说到“朋友”二字心情特别好,倒是此前日九所未见。 雷恒春可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人生里注定不会有“朋友”这种无用的累赘。 身份相若、能门当户对往来的,全是将来方方面面的潜在对手,丰年不杀歹年杀,自不能掉以轻心;身份低的多半怀抱目的而来,更不可不提防。 虽与谁都能说说笑笑,看似没什么架子,但雷恒春天生便有分辨出谁“别有用心”的能力,此既是屏障,也是隔绝。 这名叫长孙旭的少年,不但跟他一样白白胖胖瞧着亲切,人又聪明绝顶,性情宽和,还对他无所求。 连春春故意把“芙蓉玉双全”输给他,日九瞧着宝物的眼神还不如瞧根鸡腿热切,令雷恒春莫名生出结交的强烈渴望。 况且三次偶遇真不是套路,雷恒春并不特别相信缘分,但缘分来时,也没有硬拒于门外的理由罢? 送礼须于点子上。这是他的新朋友少数感兴趣的玩意,连下棋日九都没这般眼直。雷恒春下定决心,要为他拍下这头可人的小小蜜雀儿。 长孙旭直到这会儿,才知“命薄如纸”四字,不是什么艺术渲染,而是某人、某时或某段的坎坷人生,血泪斑斑,从来就不容易。 当年母亲怀着他逃出南陵的事,其实母亲甚少提起,日九只知梗概,对他来说是没有画面的。 但透过朱阁中戏台上赤裸裸的无助少女,这恐怕是少年首次鲜活地体会到那段他虽有参与、实际上无有记忆,遑论同苦的千里亡命,是多么可怕又令人哀伤的经历,难以自制地思念起早逝的母亲来。 要不是春春打断了他的怀缅和悼念,日九说不定会久违地掉下眼泪。 “当交个朋友嘛!你想想……”雷恒春继续发挥商人之子的口舌才具,循循善诱:“等你成了她的男朋友,再插就不算嫖了啊!不用怕鸡鸡小了不是?” 这理论一听就极不对劲,但日九竟无法反驳。有钱人的想法我们果然是不明白啊! 雷恒春心想这也该说服他了吧,兴致勃勃道:“是吧?包在我身上!等我好消息啊。”一溜烟窜进阁里。 不一会儿工夫,场内响起低呜呜的连片惊呼,想是雷恒春雷少爷出手了,举牌竞价的无声厮杀顿时陷入一片惨烈血海。 日九试图穿越门禁,想也知是徒劳,况且他也不晓得春春人在哪个包厢,来不及细瞧就被撵出了厅门。 少年赶在龟奴唤人前避入阁廊檐影,五绕三拐地摸到后进,找到一扇未上锁的门户潜入。 阁内一如外头的园景般曲折,他凭步幅计算廊庑短长,与屋型、大厅格局相对照,在脑内迅速画出平面图,寻至戏台后方一处堆满物什的广间里。 喊价的声音从出场门传来,可想见外头竞价之热,后台却意外的没什么人。 一名个头异常娇小的少女,托腮坐在下场门后头,隔着垂帘望出戏台,背影窈窕浮凸自不待言,更隐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强大气场,周遭杂物掩不去玲珑娇躯,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少女非是蜜色肌肤,雪颈柔荑都白到了极处,可说是长孙旭平生仅见的白皙。 他知南陵女子不全是小麦肌,诸国族繁苗众,各有不同,他母亲就白如羊脂玉似,说不定主家最初就是被这点给迷上了。 踅到少女身畔,还未开口,她便径向一旁挪出半个身位,长孙旭遂与她并肩坐于偌大的衣箱盖顶。 少女幽香细细,透出温热的颈领间,嗅得人心猿意马,却不是胭脂水粉之类的人工气息。 他怕被当成登徒子没敢转头,余光依稀瞥见浓睫弯似排扇,琼鼻尖尖、桃腮透红,挺翘显眼的下巴得极具个性,不用多看亦知是美人儿,否则也不会被拐卖了。 “要不趁没人看守……”开声之际,长孙旭才发现喉咙嘶哑,还有些破音,陌生到完全不像平时的他。 而吐出的字句,则令他五倍……不,该有十倍的诧异加懊悔,恨不得毒哑自己。 我他妈是中了什么用蠢话哏搭讪的邪? “我带你逃出去?我可以说你是我妹妹。” 来吧,鄙视我吧,用你可爱的脸蛋做出最不屑的表情,把我当成会说话的蛆就好,这是说了蠢话哏应得的下场。 “我带你逃出去”是什么鬼? 妹妹什么的更是尬得飞起……你怎么不干脆问她“嗨你知道钢材有几种”、“热锻和冷锻哪里不一样”、“敷土成分你怎么看”算了? 再怎么于心不忍,日九也没有凭一己之力拯救这些少女的念头,甚至不觉得买下她们称得上是拯救。 贩卖人口是结构极庞大、牵涉极复杂的现象,不彻底改造国家,根本不可能根绝,其难度不亚于改革土地,重新分配资源等,不是他这种人该想的事。 况且这些少女若真从南陵被劫来,于越浦举目无亲,流落街头的下场,可能比被富商买回去当玩物更惨。 少女用肉嘟嘟的翘挺下巴往后一比——自是背向他,日九再度完美错过她的正脸——道:“后头两排房间里,起码还有二十来个,娘有生这么多妹妹么?”声音似乎带着笑,感觉挺俏皮的,居然接了他的蠢话哏。 长孙旭咧着嘴傻笑起来。 原来春天……是这种感觉啊!呵呵。 活在这世上真是太好了。 他知春春输给自己的玉镯价值连城,莫说买下两名南陵处女,能买半座静月楼他也不意外,长孙旭一直想找机会归还。 此际却不由得踌躇起来:干脆拿镯子同春春交换她俩,还能多要一笔送二姝返乡的盘缠和安家费—— “杀光好了。”少女托腮喃喃道。 “……什么?”长孙旭闻言转头,忽说不出话来,仿佛被正面一拳打塌胸口,吸不进半点空气。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脸蛋之一。 母亲很美,二总管更是人间绝色,但比起眼前完美揉合了艳丽与清纯、娇柔与飒烈,连狠厉眦眸都灿若晓星的少女,母亲和横疏影显得太软糯,美貌便甚,也不似这般冷冽割人,痛处又带着热辣辣的飒利爽快。 “啰哩啰唆的啥事都别干了。”少女娇笑着,媚人的眼神倏凛如刀,既老练又天真,很难判断哪一面才真是她。 “在杀你之前,先让我料理这帮子王八蛋,瞧着心烦。你别跑啊,乖乖等我,不会太久的。”
第2章 箭舟风快 并起蜂午
“等、等一下!杀……杀我?” 长孙旭听傻了。 女朋友为什么要杀……不对,我们还不是……并不是这种关系,快从妄想中醒过来!你他妈要被杀了啊! “啊,我之前没说么?”俏脸上的诧色乍现倏隐,少女决定不在此处纠结,干脆地朝他伸手,爽朗娇笑:“你叫长孙旭,没错罢?穷山国主长孙天宗的儿子。我叫见从,段慧奴让我来杀你的,她在后头还没到,我们之前在流影城扑了个空,我嫌她们动作太慢就先来了。很高兴认识你。” 这资讯量太大一下反应不过来,日九一脸懵逼捏了捏少女大方伸来的小手,还没敢多握,只觉腻滑到心尖上会丝丝搔痒的地步,回神冷汗直流。 他向无数人吹嘘过自己是穷山国主的私生子,除了铁哥儿们耿照,永远只被当笑话看——这正是少年要的效果。 万料不到头一回被人当真,竟是来索命的。 比起这个,他更怀疑眼前的少女满嘴杀伐,但这娇滴滴的模样却如何能够?又不是静月楼的魁梧打手,流影城的巡城司铁骑! 自称“见从”的艳色少女如有读心异术般,媚眼乜斜,眯起一丝险恶狞光,俏脸横霸霸地挨近,融融泄泄的温热乳脂香扑面,长孙旭连余光都不敢往下瞟向她襟领间,心快蹦出喉头,瞬间有呼吸中止的命危感。 “你看不起我?”见从甜笑,拍拍臀下衣箱。 “这人也看不起我,你俩亲近亲近。”小手一掀,也没看清她是如何移形换位的,长孙旭猛被一股巨力掀得天地反转,摔得四仰八叉。 浓烈的血腥臭气自翻开的箱里涌出,见从随手由内中擎出两柄小巧可爱的眉刀来,眉飞色舞道: “别乱跑啊,一会回来杀你!”靴尖一点,倏地穿帘而出! 长孙旭这才发现她一身劲装,衣料似漆黑似雾银,难以辨别颜色,光滑有若鱼皮,贴身裹出少女既肉感又紧实的曼妙曲线,绝对能排进“不该出现在妓院的性感装束”前三甲。 蓦听外头接连传出惨叫嘶嚎,担心起雷恒春来,撑着箱缘起身,只瞥一眼箱中之物,尚且来不及尖叫腿软失禁,回神已趴在地上,呕得死去活来,仿佛脏腑全给剁碎了,正一股脑儿地涌出七窍,整颗脑袋上就没处孔洞是闲着的。 一想到“脏腑”、“剁碎”,抽搐到精疲力竭的食道胃囊不知哪来的力气,继续风风火火痉挛起来,无视固液气三相地疯狂往外推送着东西,长孙旭觉得自己扎扎实实死了几回又活过来再死去,始终无法停止呕吐。 箱内之物曾是人,现在只是一堆齐整分割的肢体,哪怕在猪肉摊他都没见过切分如此俐落的肉块,所有断面无不是光滑平整,仿佛那人是站在箱前瞬间被利刃解体,所有“零件”落叠箱中,出血才慢慢汩溢涨起,瞧着像碗汤。 他吐到没法起身,遑论逃跑,五感暂时失去了作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被凉风吹醒,双眼适应夜色后,发现自己蜷于一簇低矮树丛,枝叶隙间瞥见的星斗并未大部位移,此间便不在静月楼的苑林内,起码相去未远。 见从温软的娇躯挨着他,隔着鱼皮劲装仍能充分感觉肌肤丝滑。 甜头虽棒,但长孙旭不想变成箱里那位大兄弟的样子,悄悄摀住嘴巴,以免毫无预警地又呕吐起来。 少女以指尖搔他发顶,像给宠物挠下巴似的,就差没赞句“好乖好乖”。 “我发现了可疑人物,来瞧一眼。”她在他耳畔轻道,呵出的气息又暖又甜,这人莫非是糖膏做的? 长孙旭脑子烘热一片,都有些不好使了,好在见从帮了他一把。 “……瞧完再杀你啊。” 谢谢你真不嫌麻烦啊!少年灵魂吐槽着,忍不住微露苦笑。 见从的刀上几未沾血,除了极其锋锐外,或可认为她杀人不多,应是冲进厅里未久,就被“可疑人物”引走了注意力,带着到手的猎物尾随至此。 长孙旭的身量不轻,但据说内功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举重若轻亦等闲,也不排除见从和耿照一样天生怪力,这点是无法从外表判断的。 如此,雷恒春平安无事的机会又更大了些,也希望他救下那名有羽族阴户特征的蜜肌少女——长孙旭心怀略开,血楣之中总算有点好事。 见从提到的“段慧奴”,应是前镇南将军段思宗之女,嫁与峄阳国主勒云高为妻,勒云高崩逝后段慧奴立了新主,以太后之姿垂帘听政,在南陵诸封国间合纵连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人说起这位“代巡公主”、峄阳太后,腹诽敬畏兼而有之,直是女帝般的存在。 段思宗被先帝召回平望,于软禁之中郁郁而终,段慧奴多年以来在南陵组建同盟,虽未高揭反旗,隐隐然与朝廷对抗肯定是有的,难以想像她会冒险入境,来狙杀一个流落在外多年、无人闻问的穷山国主私生子。 但今晚发生的奇事够多了,长孙旭都有些麻木。他更希望见从最好瞧个没完,匀不出手来料理自己。 以少女出手之狠毒,杀他也就是眨眼间事,退万步想,提人头跑来跑去,总比提着胖子跑来跑去省事。 见从迄今未取他性命,肯定不是看上了自己,下不了手云云,而是须经段慧奴确认身份再杀,以免偏误。 长孙旭判断自己暂无性命之忧,起码在见到段慧奴之前毋须担心。 脚边一阵窸窣,地面似有成片阴影掩至,带着浓重的腥臭气息。 长孙旭定睛一看,差点吓停呼吸,急忙掩口缩腿;见从反手舞开刀芒,嘶嘶异响一拔尖又倏然顿止,数不清的蛇虺毒虫身首异处,腥臭益盛。 “没跑了,肯定是。”少女喃喃自语道:“怪了,天蜈老鬼来此做甚?”从腰后拎起长孙旭,轻轻巧巧跃出树丛,足不点地掠上廊庑。 长孙旭身量不高,少有女子能硬生生矮他一个头,偏偏见从娇小已极,真要站直一比,见从的发顶未必能碰到他下巴;忒小个人儿,单手拎着胖子的画面肯定滑稽得很,可惜他自己瞧不见。 见从蹲在一微透光亮的房间门侧,刀尖轻拍门櫺。 房内之人尖声问道:“是谁?”半天等不到回应,拉开仅容竖掌的门缝窥视,应对谨慎。 无奈见从狡猾百倍,刀尖往上一伸,抵住那人咽喉;以靴尖蹴开门扇,提人闪入,反足勾得门扉闭合,动作一气呵成,快到不及瞬目,仿佛为此练过千百回。 那人服色一瞧就是道地的南陵土人,跟静月楼刻意摆弄的异国风情全然不同,色作暗金,很难说是鲜艳或阴沉,透着毒物外皮般的不祥;肌肤蜡沉干皱,连胡须眉毛都焦黄干枯,极不健康的瘦脸又比衣色更令人不舒服。 见从挺刀将他押离门边,以防他开声示警,杏眸一睨,阴阴冷笑:“天蜈老鬼呢,死哪儿去了?”那人面色灰败,闭口拒答。 刀芒一闪左耳飞去,那人不及惨叫,刀尖已压得咽喉沁血,硬生生将他的闷哼声堵住,雪雪喘着粗息。 长孙旭不忍看,却听见从怡然低笑:“我有大把的时间陪你玩,这还不是最难当的。通常人在挑到第三或第四颗牙时,多半便老实了,你是要挑战看看,还是帮你我省点事?” 黄衣男子露出绝望的神情,突然开声喊叫,见从俏脸色变,一刀扎进他大开的嘴里,岂料男子居然往前一凑,刀尖穿破后脑,登时断气。 “……可恶!”见从抽刀往靴底一抹,廊外砰砰几响,呼喊声此起彼落,似是原本房内众人冲至院里,见这厢未有人出,知是黄衣男子出了事,一霎声静,劲急的风压却已掠至房门前! 见从本欲拎着长孙旭躲到床下,一瞥是砖砌炕榻,无处可躲,灵光闪现,与长孙旭往床内一滚,活板翻过,两人滚入一条长斜甬道,一路向下,坠入了一处地底密室。 密室四壁点灯,阴凉通风,两人从甬道出口的暗门摔在蒲团之上,倒也不怎么疼痛。 同样的蒲团暗门共有五处,围着半人多高的石砌五角柱台,形似祭坛。祭坛五面都刻有狰狞丑陋的蜈蚣浮雕,栩栩如生,分外恶心。 坛顶供着一只材质既似羊脂玉又像是雪花石膏的方形玉函,见从以刀尖插进函缝,运劲一挑,匣盖翻将起来,只见玉函两面一凸一凹、一阴一阳,对合着一只浮雕,样子像是全身被覆着骨甲、更粗壮狰狞的蜈蚣,虽只食指粗细,然而违和感极强。 长孙旭本以为玉函中装着什么宝物,不想是印盒似的对合浮雕,猜想是祭祀象征之类,直到甬道上方隐约的人声一静,众人似出了房间,才低道:“这是……这是什么?” 见从收刀入鞘,把玩着玉函,在常人手里约莫鼻烟壶般的尺寸,她拿着就像块小板砖,玉笋尖似的纤指十分灵活,视大小如无物,一般玩得飞转。 “你听过‘天龙山’么?” 少女玩够了,将玉函抛给他。 入手的触感寒凉,这点的确像是硬玉,不知怎的又有些软质之感,仿佛用指甲都能抠出浅痕来,说是雪花石膏也不算错。 两种相悖的初始印象都各有撑持,也是奇妙。 而他的确听过“天龙山”这个南陵的门派。 长孙旭自幼在鸣珂帝里长成,主家收容母亲并照顾她诞下胎儿后,母子俩就一直待在帝里。 但莫氏的宗族长老,并非人人都赞成留下这对祸水祸胎,唯恐惹来南陵武门追杀,最常被提到的麻烦对手中就有“天龙山”一支。 “只知是个武林门派。”知之为知之,也是长孙旭的座右铭之一。 “在段慧奴重用我们这一派之前,天龙山是峄阳国最强大的武门,历任国主都在天龙山学武,最爱拔擢门人当武将护卫,反正都是自己人。最兴盛时,天龙山与始鸠海并称南陵两大武宗,吹得天花乱坠。”见从挑起姣美的柳叶刀眉,眯着灿星般的迷蒙杏眸,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坏笑: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弄死了段慧奴的老公。待她查清楚勒云高之死天蜈老鬼也有一份,天龙山便倒了八辈子的血楣,不只山门被峄阳铁卫剿了个干净,门下‘高手’还不够我师父热身,只走脱了天蜈老鬼。” 天龙山的宗主人称“天龙蜈祖”,这万儿他颇有印象,鸣珂帝里的高手甚为忌惮,说是毒、掌、刀三艺称绝,其人残忍狡猾,行事邪异,决计不是正道。 长孙旭到朱城山后就没再听过这人了,不想天龙山居然毁在段慧奴手里。 见从掐头去尾地喊他“天蜈”,不提龙、祖二字,可见轻蔑。 又听她喜孜孜道:“……今天光是找着这帮余孽,便是大功一件,再把你拎到段慧奴的面前会完帐,简直双喜临门,太令人开心啦。” 喂,别用可爱的表情说这种话啊!日九无力吐槽,对她那信手杀光天龙山一干高手的师父有些好奇,随口问:“那你们这派叫什么?” 少女一时无言,不耐咋舌:“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俏脸上阴晴倏变,又兴致盎然地接着说:“天蜈老鬼打不过我师父,连压箱底的祖宗宝贝都祭出来,偏偏撞在我手上,连老天都不帮他。”一指长孙旭手中玉函: “这白石头上阴阳对合的浮雕,刻的就是天龙山镇山之宝,名唤‘狱龙’,传说是浑沌初开之际,与神鸟朱雀一同诞生的邪物,圣气化朱雀,邪秽则成狱龙——说是这么说,我猜就是某种至阴至邪的毒物。但我师父他百毒不侵。” 长孙旭闻言一凛,登时明白了少女之意。 见从的师父能辟百毒,天龙蜈祖卷土重来,炼毒可不是好主意。 “另有一说,狱龙生于浑沌,其能开天,服食者得百年功力,甚或生肌愈骨起死还魂……大概就是这类的鬼话。”见从道: “我师父灭天龙山后,把整座山翻了几翻,连条大点的蜈蚣都没找着,气了几年,猜是被天蜈老鬼带走,不料今日在此遇着。” 天龙蜈祖躲避见从师徒的追杀,跑到越浦培育狱龙,等待复仇时机到来,期间拐卖南陵少女赚点活动经费,想来亦合情理。 要不是段慧奴趁三乘论法大会在即混水摸鱼,派见从北上狙杀穷山国主的遗腹子,天龙蜈祖生聚教训的兴复基地也不致被撞破,可说是倒楣到了家。 长孙旭都有些同情起天蜈来,翻过玉函,书页般晃着阴刻的那面。 “可惜里头是空的啊!我们也还被困在这儿,逃不出去。”虽说逃出去了,就该开始担心自己的性命,不知何时要被拎到段慧奴面前宰杀,也令少年十分头疼。 少女笑嘻嘻道:“天龙山有种魂术叫‘五命通’,邪门歪道,术主可擅借缔魂者的内息,有限地增强功力。方才那人应是天蜈老鬼新收的五毒缔魂使之一,他认出我是觉尊的徒弟,自知逃不过,牺牲性命让天蜈老鬼有所感应,当作示警。” ——而身带狱龙的天龙蜈祖,便将狱龙又带回来。 长孙旭终于明白何以黄衣男子自戕时,见从露出懊恼之色,相隔未久又兴奋雀跃起来;同样对上天龙蜈祖,有无狱龙决定了这架值不值得打。 “喂,你先把那玉匣子收好,你死我再拿回来,当是寄放。”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长孙旭压下吐槽的冲动,乖乖将玉函收进怀里,一一指过五扇暗门。 “五毒缔魂使有五人罢?你杀了一个,还有四个,加上天龙蜈祖,你不怕翻船么?”见从美眸滴溜溜一转,背着小手微侧着头,嘻笑道: “我死了,岂不甚好?段慧奴手下尽是帮废物,我料他们寻你不着,你便不用死啦。” 说是这么说没错……长孙旭抓抓后脑杓,苦笑:“段慧奴真要杀我,你死不死她都会再派人杀我的,这是两码事。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希望都不要有人死,但这个念头实在是蠢极了,你不用理会。还是我们先想法子逃出去罢?” 见从笑道:“只有人避我,岂有我避人?不逃!你好生待着,我出去会会那四条毒虫,待天蜈回来再下杀手,免得老鬼感应徒弟身亡,夹尾巴先溜了。”说着霸气转身,分挎左右两柄胭脂刀,走上通往地面的唯一一条梯道;不多时上头传来激烈战声,独不闻少女甜脆嗓音,似能想见她带着笑意、游刃有余的俏美模样。 长孙旭听得片刻,走到他俩滑落密室的暗门蒲团前,探身入甬道,试了试壁面材质,深深吸了口气,双掌击出,“砰!”震得甬道中粉尘簌簌而落。 少年以手臂撑持,如如不动,身子向上一提,两脚分向左右顶开,却是悄然无声,唯有“稳若磐石”这点与前度是一样的。 (就是这样……继续罢!) 他调匀气息,双掌再度上击,稳稳提起身子,以脚掌平称,再向上……内家功法里有门“壁虎游墙”,踏壁如信步闲庭,然长孙旭所使,却完全不是那样的武功路数。 以掌击壁的“干清坤夷”虽是起手式,颇有初分天地的雄浑气势,长孙旭借以拉起身躯,不受膂力所限;而撑住下盘的“动得理所”则是柔以克刚、长于应变的招式,花最少的气力稳住身子,全力上行。 这路掌法他练了大半个月,当作每日伏案之余,活络气血之用,类似长拳十段锦,活动筋骨罢了。 岂料套路用久,对身体四肢的运用了解越深,今日居然派上用场。 见从若知他身负此功,绝不敢留他一人在此。 这甬道不算长,不过盏茶工夫,长孙旭便已爬回房内,翻出床板便嗅到浓浓血腥,不敢多瞧地上死状凄惨的尸体,沿墙摸索前进,三两下便越窗而出,翻上了院墙。 远眺庭院的中间散落数把火炬,炬焰未熄,照得四周一片通明: 见从与青衣、赤衣两名男子战得难分难解,两具尸首横陈在一旁,分着黑白服色;对面檐头上,一名身着五彩斑斓的大袖袍、手持髑髅乌木杖的灰发老者森然俯视,此人相貌奇丑,犹如蛤蟆化人,头手各处生满瘤结,干瘪的阔口之中灰舌翻搅着,叽哩咕噜连吐鸟语,嘶嘎刺耳,多听片刻浑身都不舒服,不用问也知是天龙蜈祖。 长孙旭一句南陵土话也听不懂,然而从三人愤恨、淫邪兼而有之的神情,以及不住往见从娇躯上巡梭的贪婪目光,也知是何等恶心的话语,实不敢想像少女失陷于恶徒之手的可怕场景,把心一横,从怀里掏出玉函,跨在墙头对蜈祖大喊: “喂!你的蚕宝宝盒我拿走啦,记得给它找个新家,别随便弃养啊混蛋!” 天龙蜈祖眼放异光——长孙旭这才发现他眼眶里嵌着夜明珠之类的异物,总之不是眼珠,寒毛直竖:“哪有人入珠入这儿的?他妈的够变态!”——一声鸱鸮似的刺耳怪啼,蜈祖整个人竟飞离檐角,泼喇喇地振袖直扑过来,癞蛤蟆眼看成了扑天雕,只有那股子阴狠邪戾丝毫未变! “……妈呀!”长孙旭腿都软了,哆嗦着爬下高墙,忽听见从一声娇叱:“不准走!”眼前银光一闪,颊边热辣辣一疼,竟是见从脱手掷来一柄眉刀,差点正中头颅,将他劈落于墙底。 长孙旭叫都来不及叫,倒栽葱般摔出院外,所幸未折脖颈;听得泼风声迅速逼近,吓得连滚带爬手脚并用,闷着头发足狂奔! 他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但灰袍老者那鳞虫般的腥臭气味越来越近,长孙旭根本不敢停步,遑论回头,跑到胸中几欲鼓爆,眼前忽现水渠,已然无路。 这种速度下是没法转弯的,况且天龙蜈祖的爪风都已将届颈背,长孙旭冲着水道上唯一的一条小舟奋力扑去,“碰!”重重摔在船头,差点将船尾掀翻过去。 “……你干什么!拆船么?”隔着篾竹船篷,传来了撑舟船家的粗声斥骂。 长孙旭不及解释,瞥见岸边上灰影一闪,腥风自头顶呼啸坠落,急得大喊: “撑船撑船撑船……快快快快快!” 船家长篙一点,小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飙出,哗啦一声蜈祖半个身子都坠进水里,才借力斜斜穿出,落在另一边的渠岸上;身手虽是如鬼如魅,落汤鸡似的模样十分狼狈。 侥幸逃生的白胖少年一没忍住“噗哧!”笑出,见蜈祖循岸追来,遥对船家喊道:“老丈对不住……能再快些不?他要追……快快快快!”急得声音都变了。 “还要快?”戴笠披蓑的船家冷哼:“那你扶稳了啊!”长篙疾点,小小的舟艇在水道上飞快穿梭,直如鼓风扬帆;明明天龙蜈祖奔行已快逾车马,小船却始终保持在一箭之外,长孙旭不死命攀住船舷,早被甩入水中。 他终于明白“箭舟”二字是个什么意思。 人舟竞快,蜈祖始终不肯放弃,长孙旭对越城浦是陌生,早不知身在何处。 本拟在闸口处非停不可,届时向城将表明自己是昭信侯府内人,天龙蜈祖总不敢公然卯上官兵;岂料通过一段长拱桥似的遮阳水道,回头城墙竟已在身后。 “老丈——”他逆风大喊:“咱们这是出城了么?” 船家没好气道:“是你说‘快快快’、‘别停下’的,要不循小路出城,是让我撞死在水闸上么?” 长孙旭都快哭出来,仔细一想也没错,是自己没说清楚,怎怪得人? 若无小舟神速,早被天龙蜈祖捕获。 正自头晕眼花,城中一道烟花火号冉冉升空,方向瞧着像是天龙山众人盘据之处;相隔不久,远处的山林之中也发出一道烟火,形制颜色一模一样,距离更近,连响箭似的尖锐哨声也听得清清楚楚。 先前那记火号极有可能是见从施放,用以通知师门同伙,也可能是不相干的江湖人,唯独不会是天龙山一方。 蜈祖虽仍尾随,但速度明显放慢许多,若是自己人的火号,没有暂避其锋的必要。 对长孙旭来说,除非后面那记火号是段慧奴放的,径迎上去是自寻死路,否则便是见从方的人马,最少在段慧奴确认身份之前,她们是不会取自己性命的。 少年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虽助见从免去被围、乃至失手被擒的危险,却又搭上了小舟船家之命。 天龙蜈祖的残暴狠毒绝不在见从之下,就算夺回玉函,杀人灭口也是必然,怎样才能令船家逃出生天? 长孙旭本欲起身,忽然松手坐倒,发现这晕眩并不自然,背上又麻又痒又是疼痛,反手一摸,赫见满掌腥臭黑血,适才水面之上蜈祖探爪,毕竟没有落空。 好嘛,这倒干脆。毋须再想了,眼前只剩一条路。 “老丈!”他勉强打起精神,扬声道:“烦往前头水浅处,我要下船。” 船家粗声粗气地说:“靠岸不就结了?” “不……不可!”长孙旭缓过气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唯恐船家听漏: “我……下船后,老丈请尽力撑舟,起码半日间莫停;盘桓三五天后,再回城不迟。追……追我的是绿林恶匪,杀人无算,唯恐连累了老丈。些许银钱,且作船资,望老丈莫要嫌弃。”取出钱囊“喀!”一声扔进船舱,故意多使气力,听起来更增分量;见小舟挨近芦岸,没等减速,朗声道: “回头再谢,后会有期!”扑通一声翻落浅水,吃了满嘴的污泥烂草,背门上的爪伤剧痛难当,咬牙不哼一声,奋力爬上了岸滩,循火号发出的方向去,确保地面留下湿漉水痕,蜈祖不致断了线索。 毒患致命,是眼下最难过的一关。 只要他爬到发出火号之人的面前,哪怕来的就是段慧奴,她也非向天龙蜈祖讨了解药、救醒眼前的少年,才能确定是穷山国主之子长孙旭,而后斩草除根——听来荒谬,偏偏就是这个理。 更别提段慧奴与天龙山有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多几分混水摸鱼的机会,死地求生,未必便死耳。 有机会他还真想问问段慧奴,大家无冤无仇的,苦苦相逼是几个意思,很好玩么? 他揣着玉函跌跌撞撞,越走林相越僻,头顶的星月逐渐被枝桠所遮,前路昏暗难辨;走着走着脚下一绊,倒地前头、肩、膝、腿无一处不撞,不知给撞晕还是毒晕的,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 他在无边黑暗里嗅到了熟悉的融泄幽香,突然后悔起来,为什么不瞧见从的胸脯一眼。 看看又不会少块肉,我他妈又看不穿里外几层布料,有什么辱及斯文的? 见从的肌肤很滑,像极了记忆中的母亲。趴在少女膝枕上的触感肯定美滋滋,就像现在这样…… “啊————!” 是谁?是谁叫得这么可怕? 是……是我。 泥马真是我!这要命的疼—— “啊————!”长孙旭杀猪似的挣扎起来。 见从将他按在自己丰满的大腿上,以刀尖俐落划开毒创,剔去腐脓恶疮,挑入药末,怒道:“鬼叫什么?醒了就给我咬牙撑着,在见段慧奴之前敢死掉,瞧我剐得你活过来!谁让你逃跑?你是怎么跑出来的?谁准你中这种解不了的毒?混蛋,王八蛋……蠢材,死胖子!”连珠炮似骂个不停,显然是真恼他偷偷逃跑。 长孙旭痛晕过去又痛醒过来,不知反复几次,再恢复意识时已被扔到一边,趴在地上流汗喘息,盐分渗入伤口的疼痛搔痒也似,完全没有竭力呼喊的价值。 “天蜈那死老鬼呢?”少女在靴底抹净毒血,双刀一错,抬头四顾。“死哪儿去了,你有没有头绪?” 我他妈怎么知道! 长孙旭的灵魂怒吼着,身子却动弹不得,不知是爪毒还是见从的药末夺去了知觉。 他像被麻翻了似的张嘴眦目,趴成供桌上的乳猪,不仅毫无尊严,而且冤枉透顶。 你他妈早半盏茶的工夫麻个透透,老子至于这么疼? 是哪个混蛋抓的药效发作区间? 少年的灵魂怒吼成了粗口连击,把所有想得到的、能骂的人都骂过八百遍,完全没细听见从说了什么。 少女起身道:“……看来天蜈就是在这儿炼的狱龙。也罢,等我逮着狱龙喂你两滴龙尿,死人都能活转来。等着啊!可别随便死掉了。”衣影微晃,视界里再无芳踪。 长孙旭嗅不到气味,只剩眼耳还有点作用,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发现自己趴在一片林中空地的边上,先前以为遮住星月的枝桠,竟全是对半剖开、高高吊起的“人片”,地面绘满黑褐色的怪异符箓图形,不用想也知是干涸的人血。 修罗场都不足以形容这片恶林,简直是活生生的炼狱。 长孙旭很庆幸自己被麻翻,否则肯定要吐得死去活来。 看来这里就是天龙蜈祖此前离城而来、直到感应缔魂使暴卒才折返的地方,见从认为是炼狱龙的养蛊场;对照眼前邪教祭坛似的惨烈情状,此一推断不能说没有道理。 天龙蜈祖在河岸边放慢追索的脚步,不仅因为见从一方的人马赶至,更由于敌人实已侵入炼蛊之地,才觉大事不妙么? 但少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在他昏迷后、见从赶来之前,这儿起码有两拨立场对立之人:尾随自己的天龙蜈祖,以及施放那烟火信号的、假定是见从那边的人,他们到哪儿去了? 为何见从身边,不见有等在此处会合的同伴? 思绪运转间一股液感漫过口鼻,麻痹的舌头无法辨味,好在浆液甚浓,流动不比清水,否则早涌进嘴里,说不定便要呛着气管,生生噎死少年;余光瞥见鼻下一片死白,似透非透,有点羊脂玉膏的感觉,但又未掺进丝毫异色,就像白生生的雪花石膏—— 你他妈的。 怎会有这种鸟事? 原本塞在怀里的、硬梆梆的触感,不知何时已然消失,倒不如说胸口正是黏液汩溢的源头。 融化的“玉函”化水流出,将栩栩如生的“浮雕”冲到长孙旭颊畔,乳状的白浆缓缓淌下披甲异虫,露出生物甲壳的乌亮光泽。 忽一声“泼喇”细响,异虫之尾闪电飞甩两下,泼溅几点乳浆后又不动,仿佛尚未全醒,兀自流连寐中。 长孙旭从头冷到脚底心,无奈就是动不了。 天龙蜈祖死追着他不放,并不是因为少年偷走了蚕宝宝盒。 长孙旭从密室里拿走的,正是狱龙的本体!
第3章 饮玉挥弗 鸿蒙散初
再怎么赖床,狱龙终究是要醒来的。 比食指略长的异虫抖擞着乌亮甲壳,一动就发出“叽叽叽”的细响,转过萤虾般的怪异脑袋,尖锐的盔首两侧有什么快速闪动了两下,长孙旭本想瞧清楚些,意识却一霎模糊,仿佛跌入了那两点细小的黝黑乌沉,永无止境地向下坠—— 少年一惊回神,料不到与它对上“眼”会是这样。 按见从的说法,这尾异虫是浑沌初分之际,神鸟朱雀诞生的副产品。 真假姑且不论,南陵人以羽族自居,朱雀是至高无上的神圣象征,仅诸国之主和诸凤殿的游侠被认为拥有朱雀的血脉,贵不可言。 有趣的是:相对于朱雀的崇高,“龙”在南陵则是最高级的邪恶指涉,带这个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坏蛋中的坏蛋,极品反派的同义词,天龙山就是一例。 长孙旭以为“狱龙”忒威猛的名字,该是更邪恶、更可怕的龙型巨兽,谁知不仅体型细小,歪着头眨着无机质眼睛的模样还有点软萌,只希望它不是肉食性的,吃点花花草草就能满足是最好。 苏醒的狱龙绕着他叽叽叽地转了几圈,似是在端详,长孙旭却无法与之对峙,用对视法遏止小虫子发动攻击——据说遭遇猛兽时,转身逃跑反而会诱发它们的捕猎本能,显露出害怕也是。 但见从的药末阻不了爪毒扩散,少年感觉生命正在迅速流失,视界逐渐模糊,直到乌影一闪,裹满白浆的狱龙朝他扑来。 干你不要有洞就来啊!麻痹到合不拢嘴的长孙旭只有一个想死而已。 虽然在狱龙醒时,他就考虑过这个可能性,毕竟虫子钻洞天经地义,张大的嘴巴在它看来说不定就一静月楼,参观下怎么了? 但总觉不会这么倒楣……更倒楣的是:狱龙明显是奔着鼻孔来的! 合着爬窗更过瘾是吧? 你他妈—— 一股异样之感钻入鼻腔,非是怪虫贴肉,甚至不是实实在在的触感,就像……就像吸入一股浓烟似;下一霎眼,“实实在在的触感”出现在食道深处,抽搐的腔壁将异物往胃囊里送,长孙旭完全能感觉到包裹在狱龙外壳的厚重白浆,活像咽下一枚煮烂的糯米汤团。 而狱龙的存在感,居然又再度“消失”。 (这、这是怎么回事?) 喉头这一搐,如水车打水般,将溢于唇颚间的白浆源源不绝往肚里送,眨眼工夫吃得七七八八。 长孙旭恶心得半死,咂嘴似还有点肉味儿,二话不说正想伏地大呕,才发现身子能动,舌尖也能辨别出味道,就连手脚都慢慢恢复了气力,不用说也知是毒性受到抑制,甚或解了毒也未可知。 背上创口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麻痒刺痛,让人想伸手挠,偏偏他还没恢复到这种地步,咬牙嘶嘶忍耐,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去活来。 狱龙在干嘛?是正啃着他呢,还是在创口的血肉间钻来钻去玩? 知觉渐复,这片林间炼蛊场的气味果然令人难以忍受。 忽然间,一股似药气非药气、似虫鳞又像兽臭的生猛气味穿破血腥,将人片败血的味道全压下去,树丛里沙沙乱摇声落,爬出一条手臂长的巨型蜈蚣,周身铜灿灿的如披厚甲,外壳上的棱凸错落瞧得人手脚心老发痒;另一头则是条丈余长短、比成年人小腿还粗的赤蛇,一从林间爬出,浓烈的药气便压倒所有余味,粗大的血红龙躯嘶嘶嘶地盘成小丘,鲜黄精亮的蛇眼无比骇人。 两毒遥望,先是威吓似的扭动着并发出慑人声响,相持仅只一霎,齐齐转向长孙旭——没毛病,就该这么倒楣。 少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准备被尽情的摁在地上摩擦。 狱龙无声无息出现在肩膀上,无机质的漆黑小眼眨动着。 蓦地一股热流自丹田内涌现,随着越发畅旺的体内气血疯狂涌出,长孙旭像打了鸡血似的一阵昂颤,总算能撑坐起来,倒爬退到最近的一株大树下,但全身快被什么鼓爆的异样非但没消失,反而隐隐增强,完全看不见歇止的势子。 他在流影城虽没学过武,幼年在鸣珂帝里却有长辈悄悄指点一二,除了术算,也传一门强身健体的养气法,这些年来他始终修习不辍,反正盘膝闭目捏个法诀,剩下的全是经脉脏腑里的事;与其说对武艺有什么野心,更像是某种缅怀童年美好部分的仪式。 正因没有套路,毋须对打,日九才能坚持下来。 他既不擅与人拆解应对,手脚笨得很,也讨厌诉诸暴力的处世之道,天生就不是块武人的料子。这点长孙旭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从异人处得授掌法,他也是靠这一点基础来理解吸收、举一反三的,当中似真有点什么联系,能触类旁通。 对长孙旭来说,这就是另一道饶富趣味的算题而已,不是打打杀杀用的武功心法。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况且放宽了标准说,他好歹练过十几年的养气功夫,这种内气忽盛鼓爆丹田的状况,十有八九是服食了益功之物所致,若非玉函融成的白浆,就是见从说的狱龙尿了。 奇遇与危机本是一体两面,不能利导真气稳固丹田,吃了这种玩意就等着爆血而死。 古往今来武林之中不知有多少想一步登天的蠢蛋,拿着千辛万苦寻来的天材地宝,爽快地把自己送上了西天。 长孙旭背倚树干支撑身体,勉力盘膝捏诀,运起练熟的帝里心法与体内将出而未出的新力量周旋,先堵后疏,以免脆弱的功体被遽生的澎湃内息胀破,落得吐血而亡。 很快的,心法已规范不住持续增幅的功体,日九周身滚烫,眼珠子仿佛要爆出眼眶,就算白痴都能察觉命悬一线,形势危殆。 长孙旭满不愿惊动远处的三毒对峙,但涌出的沛然真气已逼近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少年一跃而起掌分两头,左旋右绕一击贯出,打得腰肢粗细的树干猛一震,顶上的扶疏叶盖却未晃摇。 这式“干清坤夷”送出奔腾的内息,击树仅用三四成,余劲连同透入身躯的反震之力,对紊乱的内息起了导正的效果,远比盘坐运功更明显。 长孙旭不假思索,第二式“而旸而雨”、第三式“掷首陴外”接连而出;打到最末一式“既翦既去”时,刚刚好绕树一匝,压力大减,回见满地落叶兀自带绿,却是树干里的水脉被他打得寸寸糜碎如齑粉,以致树冠尽秃。 而另一头的三毒大战就在此际无声爆发。 巨型蜈蚣百足齐动,飞也似的扑向狱龙! 约莫食指大小的异虫动也不动,如以不变应万变的武林高手,直到铜色巨蜈钳爪扑落,狱龙才从爪隙间斜斜飞出,眼看就要交错而过,巨蜈忽扭头张口,狠狠咬落,狱龙又以间不容发的差距避开…… 以铜色巨蜈的体型,它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灵活不亚于细小的异虫。 屡屡躲开的狱龙并没有明显的缠斗优势,如掷骰一般,中与不中都是合理的结果。 电光石火间巨蜈已三度连击,双方的动能耗用将尽,落地间速度明显慢下来。 岂料巨蜈的长尾一旋,几乎扫中狱龙,巨颚逮住了疾退的对手,“喀嚓!”狠狠咬住! 分出胜负的一霎,狱龙在巨蜈口里变成了烟。 长孙旭揉揉眼睛。 雾化,失形……或从根本上改变了型态,总之披甲异虫在少年眼里,忽然化作一团朦胧氤氲的漆黑烟气,像极了那两枚针尖大的无机质眼里的黝黑虚无,被狠狠闭口的铜色巨蜈吸卷一空。 胜利到手的毒物王者泼喇喇地卷甩长尾,猛然转向一旁的赤蛇,密密颤动的百足令人浑身发毛。 夸耀胜利的雄姿仅维持了一瞬,铜蜈那高高昂起的、利铲似的狰狞巨颚突然不动,长身僵直,贴地的腹底发出红光,映出一尾眼熟的细小虫影,似乎在腔壁里吸啜悬囊一类的器官,铜色巨蜈迅速地衰弱下去,最后一动也不动。 就算是最讨厌蛇虺蚁虫的长孙旭,也知这模样绝对是死透了。 狱龙穿破巨蜈的背甲,浑身沾满和玉函融浆近似的白稠液体,自非蜈蚣之血,而是自狱龙的甲隙间泌出。 蜈尸上的破孔一沾到白浆,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快到组织来不及好好成形,堆成结瘤般的凸起。 这还是在死体上的效果。 长孙旭觉得老恶心了,原来狱龙竟喂自己吃了一把分泌物! 你他妈这是射在我嘴里的意思么? 转瞬会意:神话毕竟依据现实编撰出来的谎言,那些关于狱龙可疗肌愈骨、起死回生的传闻,正是来自这个极不讲理的增生效果。 心念微动,反手一摸背门,果然摸到三道棱凸扭曲的肉疤。 好嘛,射嘴里不够,后背位再射一回是罢?你他妈是不是姓耿啊! 辰字号房凑钱让耿照去“满园春”那回,就是长孙旭给出的主意。 小闲姑娘几乎是流影城这帮弟子学徒最心仪的理想典型,个个是又馋又高攀不起,哪知道耿照一副老实模样,花一次钱居然射了三次,最后一次还是后入! 听得长孙旭气都不打一处来,坚持给起个“耿三炮”的浑名,最后在耿照苦苦哀求下才没付诸实行,勉强能在流影城夹着尾巴做人。 铜色巨蜈眨眼间就没了,赤蛇终于露出一丝畏怯的模样,凭着蛊域毒魁的丰富战斗经验没敢先逃,以免为敌所乘,也算极有灵性。 反而狱龙像是用尽了耐性,爬出蜈背闭合破孔后,径直扑向赤蛇,赤蛇发出嘶嘶威吓长颈后仰,巨躯筛子似的发抖;末了自知无幸,忽然一静,恶狠狠地张口咬向敌人! 狱龙再度化烟,自蛇首上的诸孔窍窜入,蛇颔下约莫七八寸处突然大放光明,赤红的光芒透出层层蛇躯肌理,与铜蜈不同的是:赤蛇剧烈地扭动起来,长尾打得林间飞沙走石,似乎极为痛苦;发光的部位里,可见狱龙的影子咬着一枚悬胆似的物事,这点倒与前度相同,片刻之后红光消失,赤蛇巨大的蛇首“砰!”一声侧倒摔地,几乎砸出一枚小坑,放光的那段身躯明显变成了灰白色,表皮龟裂萎缩,然后才又被狱龙白浆那异常的增生能力修补成扭曲可怖的凄惨模样,赤红的身体起伏颤抖,明显被折腾到出气多进气少,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长孙旭忽明白狱龙在干什么了。 它两次所咬住的悬胆模样之物,是毒囊。 这尾小虫似乎非常不喜毒质,察觉到毒性便予以“净化”,长孙旭的背门爪伤就是这样被狱龙治好的。 它清除掉其他生灵身上的毒素,意欲何为? 少年没想到答案来得如许之快。 赤蛇一颤,又扭动着奋力昂起,沙沙沙地游弋到长孙旭附近,却非是冲少年而来,而是以蛇躯缠住一棵碗口粗细的直硬树干,仿佛要把体内的异虫挤出来也似,直到身躯前半的中段再放红光,狱龙的身影绕着一枚桃状的鼓动物事飞转了一阵,才心满意足地缠将上去,如觅新巢,动着的影子看起来特别欢快。 ——那是……心脏! 红光蓦地大盛,到了有些刺眼的地步,炽亮当中已不见异虫形影,蛇心却一霎暴胀起来,咚咚咚的鼓动声宛若擂鼓,震得长孙旭鼓膜疼痛。 忽闻“喀喇喇”的刺耳碎裂声,竟是自蛇躯所缠的那棵树迸出,木屑猛然喷溅着,令人怵目惊心。 赤蛇不再挣扎乱扭,看着像神力大增,但被狱龙寄生的心脏连外部的长孙旭都看得出极其不妙,鼓动的声响、频率乃至劲道无不急遽攀升,原本鲜黄色的邪恶蛇眼如今迸出红光,赤蛇张嘴吐信的模样仿佛沉醉于体内无尽的力量,朝一旁的长孙旭转过狞恶蛇首,露出睥睨猎物般、既轻蔑又残忍的“表情”——长孙旭没想过会在一条鳞虫的脑袋上瞧见这等模样。 树干啪啦劲响间,原本笔直的线条已然错折开来,绞紧的赤蛇摇摇晃晃,正欲朝下一个试刀的猎物——长孙旭——扑来,“砰”的一声巨响,蛇心连同大半截的身躯突然炸开,漫天腥臭血肉扑簌簌坠下。 一簇黑烟自虚无中凝结成形,狱龙静立于无数碎骨肉糜间,瞧着像是十分失落似的。 “净化”、筑巢、栖息……剥去了神话传说里高大上的魔物形象,狱龙同其他的飞禽走兽并无不同,灵性云云不过是出于人的想像,万物维持自身存在的驱力,其实简单到近乎粗暴。 或许只有人不一样。 赤蛇是经人喂养、在炼蛊地培育出来的强悍异种,若连它的心脏都承受不了狱龙,脆弱的人体就更不消说。 狱龙是不会放过自己的,长孙旭心想。无关善恶,甚至无关好恶,这是它的本能,是造化生就出这般习性,如日升月落般理所当然。 小虫向他爬过来,跃起的瞬间化作烟雾,长孙旭不以为自己比铜蜈赤蛇更有机会,却不能坐以待毙,凭他的破烂身手闪是闪不过的,既然白浆在体内搞出真气失控,索性原汤化原食,猛朝它打出一式“干清坤夷”! 掌劲所至,半空中的披甲小虫转了个方向,斜里横跳开来,长孙旭连声“好”都来不及喊出,一抹黑气已从耳洞、鼻端,或许还有眼里钻入,他像被浓烟呛着了似的踉跄后退,连背门撞上树干都没知觉。 这就是战斗王者和半残渣渣之间的巨大分别。 不能让狱龙从气状凝回原形——这是长孙旭的第一个念头。 先不讲戕害,光是这份剧烈疼痛就能剥夺一切反制的机会和能力,但烟气型态的狱龙连入体都未让他多受苦楚,必须让它维持在烟雾的型态。 第二个关键:内力能威胁气化的狱龙。 否则它何须闪避“干清坤夷”的掌劲?直接正面突破即可。 (如果能用真气来阻碍它……) 良机稍纵即逝,长孙旭不假思索,老样子依序从第二式“而旸而雨”,使到最末式“既翦既去”,再自“干清坤夷”重头打起,一式接一式,宛若示演。 身为在运动方面既无体力又无眼力的战五渣,少年并不知这套《神玺金印掌》堪列当世掌功前三甲,是因为方方面面近乎完美,初始的一百零八式号称“穷尽双掌间一切攻守变化”,去繁化简为六十四式后暗合衍数,套路是绕着周天方圆击中央之一点,奥妙无穷;而长孙旭得授的卅六式则又是老人穷毕生所学,再行精炼凝缩的版本,由外修内,故有“神玺圣功”一说,早已脱出击技争胜的范畴。 长孙旭要靠这套掌法外斗狱龙,怕一招都使不完就得趴下,倚之行气,斗于经脉腑内则未必。 少年深知先机一失,自己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闷着头专心出掌,全力导气行功,渐渐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直似川流的沛然真气行遍全身,一遍又一遍地拓开经脉,夯实丹田,将外物所生的异种巨力化为己有,那个感觉真是说不出的酣畅淋漓,痛快得难以言喻。 恍惚之间,似有人在耳边道:“行了,你很努力啦……好孩子!天助自助者,是为君子不息,难得、难得!”一股绵和淳正的内力透背而入,体内如大川般激烈奔腾的内气一霎静止,仿佛被这外力浸透,周身暖洋洋的如浸温水,终于有喘过一口气来的感觉,长孙旭鼻尖骤酸,几欲落泪。 那声音熟悉得令人心安,温言道:“我再教你一套心法,可将那异种外气紧紧锁住。听好了——” 这篇心诀像是以长孙旭从小修习的《无疆帝算》之言语,来阐述另一套系统,两者虽是截然不同,其理解的门槛却被降到几近于无的地步,长孙旭甚至凭借身体直觉就能追上所述,达到同步操作的效果。 原本被收束于丹田之中、夯实如屋础的真气,被抽纺如丝线,于体内另辟的一处若有似无的虚空缠卷成团,像要织成什么也似。 “缠在最核心里的,须得是你一念所注、绝不易改之物,日后的武功进境,乃至生死存亡,全赖与此;念破心破,念亡人亡。”那人说道: “此时此刻,你最强大的心念是什么?有什么是你能专注持守,不辟人我,不问可否,终生矢志不移,决计不能放弃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太简单了,少年心想。 无分人畜,弱者所求是永远不会变的。 只是世间强者不屑、也无意理解罢了。 他闭上眼遁入虚空,将此念送入核心,漆黑中透着辉芒的丝线一霎缠紧,飕飕飕地旋搅起来,结成了一枚鸽蛋大小的烁亮金球,太阳般在无边黑暗里散发光芒。 虽然只有他自己能看见,但长孙旭缠入“不败帝心”的一念,是虚境里最耀眼的核心,是一切的开端和基础,须得万世不变,才能于此创造新世界。 恐怕没有人能料到,它居然如此简单。 ——活下去! ******************** 再睁眼时,长孙旭才发现置身蓬舱,木竹浸湿的微腐气味甚是熟悉,正是载他一路飙出越浦城的那条箭舟,这下许多事便自动贯串起来,他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只不知前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如此;既然船上只有他一人也没得问,索性不操这个心。 浑身精力充沛、身体无比轻盈的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经验。 略一运功内视,虚空里所缠着的金丝光球隙间,隐约透着丝丝黑雾,但状态十分安定,长孙旭想起与赤蛇心包融合时,狱龙予人的那种入巢安睡之感;功力加催,双掌之间忽然出现一条若隐若现的淡淡金丝,光晕流转,居中缠出一枚鸽蛋大小的光球,十分炫目。 ——看来,这就是《不败帝心》所缠出的“帝心”了。 他实在想拿来砸一砸舱壁什么的,看是实体还是幻象,但没有这个胆子,生怕磕破了一命呜呼,未免死得太过冤枉。 即使收起金球光影,他仍能感觉到在身体深处的虚无空间里,内息一丝一丝缠卷上去的那种异样紧束。 而原本异常厚实的丹田内隐隐有些虚乏,玉函白浆那瞧着无敌猛的增益内功之力,也就缠了颗鸽蛋;按这个抽丝的速度,他要不趁现在多练点内息,今儿夜里睡觉时库存就要见底了。 长孙旭不知道没丝抽了会不会死,不敢浪费时间,就地盘膝,以《无疆帝算》法门推动“神玺圣功”,行《不败帝心》缠丝凝念之举——现在他非常确定三者之间必有关连。 无疆帝算就像后两者的基础先修,他猜自己若无十几年的养气经验打底,无论掌法或帝心都学不了这么快,遑论压制狱龙。 专心行功时摒除杂念,反而使某种奥妙难言的感应更加灵敏。 在系舟上随波摇荡的长孙旭,忽觉马蹄声近,要不多时,果然大队人马驰至。 他从舱蓬内望出,见岸滩附近的林子间,一群腰佩弓刀、手举火炬的灰衣骑士翻身下马,拨草望树,似是在找什么东西,片刻另一批同样服色的人马,簇拥着一顶金红华轿缓缓到来,前行众人纷纷行礼,带头的骑士抱拳俯首道:“公主,也不在这里。”腔调怪异,不似东海或央土人氏。 那华轿边跟了名儒服羽扇的中年文士,似凑近侧帘听了会儿,连连点头,冲那骑士头领扬声道:“先发火号,让见从来此迎驾。越浦守卫森严,难不成让我们闯进去么?”听着虽像抱怨,语声却十分温和有礼,令人印象甚佳。 骑士正取号筒,忽听一声娇笑:“迎驾迎驾,哪次不来迎驾?至于死催么?”众骑士齐齐转身,没敢背对来人,还有不自觉按住刀柄的。 长孙旭见其中一两个没戴覆面巾的无不面露愠恼,余人目光极是不善,心中叹息: “我居然忘了她招惹自己人的功夫,绝不比应敌的辣手稍逊,不跟接应的同伴打起来才奇怪,自然到哪都是独来独往。” 一抹娇小玲珑的身影好整以暇地行出密林,随手抹去刀上污血,还入鞘中,正是之前在静月楼追杀他的绝色少女见从。 那中年文士蹙眉道:“你先来越浦,又招惹了什么麻烦?为何引我等来此?”见从笑道:“吴卿才,你知我不同奴仆说话的,要不你先问段慧奴,看看她是不是要问这个。” 领头的灰衣骑士是听得懂央土话的,霍然抽刀,直指见从道:“你说什么!” 长孙旭闻说轿中之人竟是段慧奴已够惊讶的了,二度听他开口,心念触动,恍然想:“见从官话虽说得极流利,也带点方言腔调,只是太顺了一下没能听出。那位叫吴卿才的却是标准的四郡腔,绝不是南陵土人。” 出身东海四郡儒脉的中年文士吴卿才微微举手,示意灰衣人收刀,从容道: “你脱队行动,差点误了我家小姐大事,看在觉尊的份上,小姐姑且不与你计较。此番深入东海,你等负有护卫小姐的重责大任,你把流影城搅得天翻地覆就罢了,砍伤我‘丹心灰’的卫士在先,擅来越浦于后,罔顾觉尊的托付,是连觉尊都没放在眼里了么?” 长孙旭心想:“是了,她师父叫‘觉尊’,本事很大,怎地听都没听过?”只觉南陵之人诡秘重重,天龙蜈祖都这副尊容了,那觉尊岂非三头六臂青面獠牙,能止小儿夜啼么? 见从的声音听来满不在乎。“不是还有柳见残么?怪了,怎没见那死酒鬼?” 长孙旭暗忖:“你砍杀人家的卫士还弄黄了任务,然后一走了之……撇下的同伴没被人家搞死,也很难继续待着了罢?”实情与他的猜想相去不远:成了箭靶的柳见残为免引发丹心灰卫士的填膺义愤,只得悄悄离开队伍,改采暗中保护。 但毕竟男子多有不便,吴卿才故有这番责备。 眼看两人相持不下,蓦听一声:“……够了!”声音几被水风湍流所掩,不知怎的却有一股凌厉气势,现场百名卫士一霎无声,连吴卿才也闭上了嘴,仿佛小姐这句“够了”就是最后的通牒,没有比这更强的武器了,毋须再逞意气。 静默只持续了片刻,居然是见从做出退让,娇笑道:“双喜临门,但也两头落空,运气实在不好。我找到长孙旭,但不小心弄丢了人,只知还在林里;那里头是天蜈老鬼的炼蛊场,我杀了几只老鬼豢养的毒物,却走脱了那厮。”绝口不提狱龙之事。 “……天龙蜈祖也在越浦?有这等巧事?”吴卿才与轿中之人隔着帘隙相觑,片刻段慧奴似是说了几句,吴卿才才朗声道:“你将范围指出,众卫士即刻入林搜捕,你留下保护小姐。”丹心灰卫士知是“代巡公主”的命令,俯身齐应,无人稍置一词,怕是叫他们横刀自刎,这批训练有素的汉子也不会多皱一下眉头。 忽听一人道:“且慢!这始鸠海的巫婆苗子满口谎言,莫要被她骗了。”从越浦方向的树丛间奔出一骑,蹄声未止,鞍上滚落一道瘦削身影,一双罗圈儿腿又细又长,身背微佝,喘息暴汗狼狈不堪,仿佛刚刚的叫喊已榨干他所有气力,气都接不上来,唇面灰败得怕人,也可能是他原本的脸色就不甚健康,年纪从三十几到五十恐怕都有人猜。 比起那蔫弱的驼背罗圈腿,其实长孙旭更想吐槽的是服装。 这厮所穿一言以蔽之,就是静月楼布置主题里那种“外人想像的南陵”的具体呈现,是完全不尊重传统,任由央土王朝揉进边疆想像、充满鄙夷轻蔑的变造版。 果然他一来到火炬焰光下,峄阳出身的丹心灰卫士们无不露出嫌恶的目光,就连吴卿才都忍不住蹙眉,说了几句土语,口气难得严峻起来。 那人好不容易喘过气,双手乱摇,回以怪腔怪调的别脚官话:“这衣裳……上国之人都说挺好看。梁城尹、昭信侯可喜欢了,说:‘勒仙藏!你个好样儿的,先让你肏这……’”总算省起当时是个什么场面,赶紧掩口,硬生生把那个“屄”字咽回腹中。 此人正是峄阳先国主勒云高之弟,勒仙藏。 勒云高少年拜入天龙山门下,据说修为已不亚于蜈祖,在诸封国间与“战王”长孙天宗齐名,在盛年暴卒以前,被公认是国主间数一数二的武魁。 人称“策士将军”的段思宗把独生爱女嫁给他,对勒云高的评价之高可见一斑。 兄长的杰出不幸成为勒仙藏的重担与阴影,从年少时便以荒淫好色、放浪形骸着称。 但性喜渔色在南陵诸国宗室间不算败德,风气就是如此,老百姓习以为常,好色而勇于任事者反而会被认为是豪杰,对南陵之人来说,武勇和色欲本就是差不多的东西,不好女色便好男色,男女皆能代表两倍的能干,更是大大的厉害。 偏偏勒仙藏就是个百无一用的废物,彻底被峄阳臣民轻视,本来在勒云高暴卒后想接位,顺便接手美貌年轻的央土嫂嫂——在南陵,王位和妻妾都适用“兄终弟及”这一套——没想到娇滴滴的王嫂段慧奴是狠角色,接连扫平王位之前的阻碍,手绾峄阳国一切权力,扶植听话的旁系血裔继位,这都还不肯歇,一步步走上南陵最高的权位,在诸封国间捭阖纵横,地位和成就追平了她的父亲段思宗。 勒仙藏求之不得的王座,在段慧奴眼里就是块脚踏板,只有功能,无有意义。 此番南陵教团北上参加论法大会,段慧奴让他担任峄阳特使,名义上率领一支军队护送教团,免去上朝该不该放段慧奴入境、她在央土会不会忽遭逮捕的两难,但事实上统兵者亦是段慧奴的亲信,这位当今峄阳国主的王叔就是个幌子而已。 即使如此,和声名狼藉的流影城之主独孤天威混在一起,还穿这种有辱国体、不伦不类的“南服”,也实在太丢人了,就像让你站在一旁当摆饰,居然能当到赤身露体被人讪笑一般,直教人无言以对。 丹心灰卫士之中,甚至有人希望他就这么被见从给劈了,从此摆脱这个耻辱。 反正魔女见从性子一来,杀人不分敌我,能替峄阳除害也算功德一件,可以稍抵她杀害同僚的罪行。 见从最讨厌人家提她的始鸠海出身,眯着星眸露齿一笑:“我骗谁来了?”双手负后,模样虽然娇俏可人至极,但众卫士想到她拔刀之快,掌心无不渗出冷汗。 勒仙藏不知死活,拍着单薄的胸脯,咻咻喘道:“你……你大闹越浦之后,才追着蜈祖到这儿,根本……根本没见长孙旭那小子,是不是?还有那条船……” 吴卿才听他说得没头没尾的,不禁蹙眉:“你说什么船?” “她……她追蜈祖,蜈祖追着一条小船,才追到这儿的,同她说的全不一样!还有啊,”勒仙藏缓过气来,渐渐恢复条理,睁大凸目瞪着见从。 “你说你弄丢了长孙旭,又走脱了蜈祖,还引咱们来此做甚?这儿谁不是瞧火号来的?” 以火号召集人马,搜寻逃跑的长孙旭或天龙蜈祖,符合常理推断,但只有在见从身上绝不合理。 她是彻头彻尾的自了之人,无法与人合作,何况呼叫支援,自曝失败? 勒仙藏的话极具说服力,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娇小的艳丽少女,透着浓浓的警戒之意。 “而且你完全没提那条船。”勒仙藏乘胜追击。 “什么船?”见从冷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蜈祖追着的那条船。城里许多人都瞧见了……我的探子说的!你既是追着蜈祖来,怎会没看见船?”突然往前头的夜色中一指:“在那儿!我说呢,原来你把船藏起来了,是不是?” 长孙旭急急闪入蓬舱,不敢再窥看。有一瞬间,他还以为勒仙藏与自己对上了眼,就在峄阳王叔手指此间的时候。
第4章 谁驱御驾 绕床青竹
小舟距众人还有一段,长孙旭没想这样都能被叫破,炬焰随勒仙藏的破锣尖嗓照过来,眼看是没得跑了。 丹心灰卫士分散围至,别提还有魔女见从这等高手,长孙旭认真考虑要不把狱龙放出去,大家同归于尽算了。 突然“笃”的一响船尾沉落,小舟剧烈摇晃;还没反应过来,一把细而清晰的声音钻入脑海:“……缆索!” 他爬出船舱,见系在岸桩上的绳索粗如铜钱,缠得死紧,一时间上哪儿找利器割断? 双掌并出,直接以一式“干清坤夷”将碗口粗的木桩打成破片,小舟猛然打横,就这么被径直拖过水面,“砰!”撞上另一侧嶙峋石岸,半截艉底撞得稀烂。 长孙旭几乎被抛出蓬舱,抬头见船尾的甲板上嵌了钩爪,爪索连在两匹健马安侧,一名魁梧男子掖枪跨马、铜甲兽盔,模样十分威武,却是熟人。 “呼延……呼延将军!” 呼延宗卫是他父亲长孙天宗……不,应该说是从他祖父长孙林火那代起,就侍奉穷山国主的嫡系武弁,从十六岁被携往白玉京朝觐的银铠小将,一直到如今白发苍苍花甲之年,仍忠心耿耿为长孙家统领王室亲兵“征王御驾”,在南陵诸封国间声威卓着,无论武功或操守,皆被视为当世武人的楷模,是有名的英雄人物。 在长孙旭到达越浦不久,呼延宗卫就到吉光院见他,知道长孙旭通晓身世时露出欣慰的表情。 “我不会说穷山国主是个富贵荣华的好位子。”耿直的老将严肃看着他: “如今穷山国内忧外患,危如累卵,王座虚悬十数年,眼看段慧奴扶植的傀儡就要上位了,我的能力仅能号令这两百名的‘征王御驾’,守不住你父亲留下的王座。” “穷山国的臣民甚至不确定你是否真的存在,你是个未经证实的流言,将来假使真的登基,质疑你不具朱雀之血的声音也绝不会停止。即使是如此严苛,我仍求你随我归国,希望你能答应。” 长孙旭挨不过垂老虎将的忠忱恳切,况且老人的直言无隐也博得了日九相当的好感,勉强答应会好好考虑,但也直说自己的意愿不高。 虽有“绝不涉险”的座右铭,长孙旭并不真如他宣称的那样畏苦怕难,他不想离开的,是有他珍视之人的记忆的土地。 母亲、莫老伯、耿照……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对待,这里始终是他的根。 那个母亲拼死逃离的国度不曾哺育过他,长孙旭其实很陌生。 呼延宗卫带来的“征王御驾”人数比丹心灰多得多,长孙旭在骑队里瞥见一两张熟面孔,是在杨柳岸棋摊上看过的,心想呼延宗卫果然也派人监视自己,即使是出于良善的动机。 勒仙藏言之凿凿的“许多人瞧见了”、“探子说的”长孙旭十分在意,不过如果连呼延宗卫都在他每晚必去的杨柳岸布置眼线,峄阳方早早便盯上自己却未打草惊蛇,也就有了合理的支撑。 只有魔女——读作“莽金刚”或“单干王”——见从大小姐不来这套,岂只不讲团队精神不讲武德,她根本什么都不讲,见了人直接拼刀子,这才打乱了各方人马的布局。 你他妈改名叫“见拼刀”得了。 “呼延宗卫!”吴卿才认出了老对手,扬声道:“这里是上朝地界,你带人寻衅,不怕惹出麻烦么?” 呼延宗卫拉过一匹空鞍健马,扶着长孙旭坐上,才回头冷道:“‘上朝地界’四个字原封奉还。我不想看到南陵同胞,被铁枷囚车解上平望都,枭首示众;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趁早回到该去的地方。”一声令下,征卫将他与长孙旭两骑团团在中央,缓缓退去,队伍严整无懈可击。 吴卿才请示段慧奴,轿中之人口吻平淡: “无妨,盯着呼延宗卫,更易得手。未必便要在越浦杀。”文士微露恍然。 长孙旭最好被呼延宗卫说动,与他同返南陵,如此一来目标明确,莫说见从、柳见残皆有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本领,有觉尊押阵,长孙天宗唯一的这点骨血已同死人差不了多少,就怕他不贪图富贵,在民间隐姓埋名,躲得无隐无踪。 “小姐高见。” “明儿让冼焕云搜搜这片林子,出动诸国军队,越多越好。找到了好,找不到也好。”冼焕云正是负责统帅峄阳五百精骑、保护南陵小乘教团的统军使,其父冼锐宾与吴卿才、舟楚客等同在镇南将军麾下,并称“南镇四秀”,是从率兵冲锋到指挥大局都留下了辉煌战绩的名将。 冼焕云克绍箕裘,也走上武人的路子,是昔日南镇幕宾一系中,唯一在峄阳国被授予实职之人,可见器重。 南陵护卫团实际上就是峄阳同盟的军力展现,冼焕云身为代巡公主所指派的代理人,能支配随行的各国部队也是理所当然。 吴卿才侍奉她父女两代,立刻便明白小姐的意思:天龙山的余孽已掀不了什么风浪,却是极好的杀鸡儆猴、团结盟会之物,作用大概就跟祭旗的牲礼相仿。 明儿能从这片荒林中搜出蜈祖是最好,搜不到却也无妨,待众人把消息带回南陵,届时便能以此为名目,清洗一批不够乖顺的潜在阻碍,通通指是勾结天龙山即可。 舟楚客可能会鼓掌叫好,然后兴致勃勃地拟定清洗名单,把得罪过他的人通通放去,但吴卿才不欣赏这种动辄株连无辜、不断寻找新的“潜在危机”的做法,这种思维最后会与所有人为敌,举世皆可杀。 东家若在,想必是决计不会认同的。 但他越来越说不动小姐了,索性省去无谓口舌,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微笑道: “那我去趟兴宁寺,见见老朋友。”意思就是去接管勒仙藏的探子,以及拨给他的五十名亲兵。 段慧奴似是察觉老师的退让,也未说破,只点了点头。 片刻树丛中沙沙一响,满脸落腮胡的落拓刀客柳见残从暗影中现身,低声道:“没人。”原来他早已将林子搜过一遍,不见天龙蜈祖踪影。 段慧奴在丹心灰卫士的簇拥下,于城郊的长云寺落脚。 越浦寸土寸金,除了峄阳等寥寥几个实力最强的大国,城尹府不可能在城中备着空园邸等这些南人前来,城外的佛寺自然成为使节落脚的首选。 城中的峄阳使馆让勒仙藏去转移众人焦点,长云寺这厢则由三百名峄阳铁卫驻扎,冼焕云则带着剩余的两百精兵与其他封国军队留驻教团左近。 长云寺这个基地,本就是为了接应段慧奴准备的。 冼焕云知她今日会到,白天起就等在寺里,段慧奴听说他在,没洗脚更衣褪去旅尘,便在禅房里接见他。 她们俩是青梅竹马,段慧奴小他一岁,从小巴着他跟前跟后,满山遍野地玩,印象中冼焕云脾气温和、应对有礼,满身都是书卷气,难想像他日后会如其父般执戈披甲,走上军旅一途。 父亲决定将她远嫁峄阳时,她头一次察觉冼焕云对自己的情意,段慧奴心思灵巧,绝非是半截木头,只能怪少年埋藏太深,以致初露便是断绝时。 她喜不喜欢焕云哥哥? 连段慧奴都说不上来,她对他的感觉比手足玩伴或浓一些,却没有那种不惜一切也要留在他身边的念头。 但冼焕云的反应却激烈到吓坏了所有大人。 他披发拔刀,冲进将军府,哭着求段伯伯收回成命,最后还是冼锐宾制服了儿子。 据说少年的伤足足躺了大半年才痊愈,到冼锐宾身死,父子间的对话都只有公事。 超过卅五岁犹不肯娶妻,段慧奴知道代表什么意思。 但她的身子不属于任何男子,她是峄阳国的皇太后、代巡大人的继承者,也是南陵诸封国结盟以抗西山,乃至于对抗央土朝廷的象征;若世上真存有“螭虎印”这枚圣物,段慧奴就是上天注定要找到、并持有它的人。 就算女人不能成为帝国的继任新皇,她也必是开创时代的造皇者。 与谁厮守这种事早就不在她眼里了,况且她忙到没有时间折腾,身体的欲望总识相地不来烦她,浅尝即可,毋须外求。 两人在峄阳国内反而不常见面,冼焕云长时间经营着西北防务,当西山铁骑踏平当中充作屏障的几个附庸小国后,他麾下的峄阳铁卫军,就是抵挡号称当世无敌的西山“飞虎骑”的第一线。 冼焕云比印象中更精瘦,即使胡子刮得干净,颌下唇上仍有一片淡淡惨青,被白皙的肤色衬托得更加显眼。 他算是英俊的男人,段慧奴心想,十三岁时自己应该是这样觉得吧? 然而峄阳国不但改变了她的命运,还彻底改变她对男人的喜好和品味。 初到时,她对峄阳少女喜欢那些山猪也似、赤身油亮的精壮男子感到不解,但勒云高让她知道“英雄”是一种气质,只会随岁月和历练越发锋锐慑人,他们连袒露伤口都令人喘不过气来,相较之下,皮相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参见太后。”峄阳最年轻……不,应该是诸封国最年轻的统军使跨刀行礼。段慧奴命人看座,随口问了近况,冼焕云无不应对流利。 她此番没多带宫女,以免累赘,随行的七八人都是亲信,这会儿全杵在禅房内外,想方设法的不肯走,就为多瞧统军大人一眼。 她主政多年还是有影响的,段慧奴叹了口气。 峄阳国改变了她对男人的标准,而她在峄阳戮力引入的央土文化、典章制度,居然反过来影响了国内少女对男子的喜好,冼焕云对她们来说是梦寐以求的菟丝附女萝、英俊好郎君,直是千金不换。 但她只看到了男子的猥琐黯淡。 冼焕云表现出压抑情感的样子,实际并无压抑的成效,若是有意便属虚矫,若无意则是无能;言语间既不敢表白,恐惹她不快,又无力讨她欢心……你的策略就是表现委屈么? 万一我选择你,你提供的解套之法是什么? 我如果人也要权也要,什么都不肯放,你的方案何在? 最不济最不济,你也得勾引我啊! 她无聊到差点翻白眼,认真评估起西北防务有无更好的人选。 冼锐宾或许才是对的,他儿子真的很无能,只是我们都被情感掩蔽了理智,无法做出正确的决定。 “末将听说太后遇到那长孙旭,”这是他唯一引起她注意的一段。“我对画画有点自信,可为太后绘出那厮形象,传与城中眼线。” 他大概是想提醒她,小时候曾为她画过肖像的旧事,但段慧奴不想再同他待在一处了,只想赶快结束。 “黑夜无火,距离又远,其实我没看清。城中探子有识他者,统军明日可问吴老师。”冼焕云讷讷垂肩,丝毫不令人意外。 直到统军使起身告辞,段慧奴唤人伺候过沐浴更衣、解发梳匀,平躺熄灯后,都还在思索着西北的防务,早把旅途疲惫抛到九霄云外,就连睡前她一贯喜爱的蜜水酥油,用着都不觉享受。 ******************** 长孙旭并未随呼延宗卫回城,他没花太多唇舌,便说服了身经百战的穷山国统军使:杨柳岸之外,不知还有多少眼线、涉及几方筹谋,防不胜防。 穷山国一行太显眼,长孙旭若与之一道,简直同箭靶没有两样,就是今天死或明天死的差别。 “况且,有高人在冥冥之中帮助我,您不会没感觉罢?”呼延宗卫无言以对。 目睹那艘箭舟的人都说是水鬼作祟,以致流言在往后几天越滚越大,最后闹到了镇东将军那厢,当然此际两人还不会知道。 但呼延宗卫虽是看见了两次火号,再加上探子的回报,才率众出城找寻少年,仍能隐约察觉有人引路,更别提那声传音入密的“缆索”,竟能教分隔两岸的呼延和长孙同时听见,那人的内功修为实高到不可思议的境地,且应无恶意才是。 “待三乘论法大会结束,我再答复将军。”少年爽朗笑道:“在此之前,将军若能严守门户,出入守得越森严越好,再安排一个无窗的房间,派人三餐送饭,按时递出夜壶溺桶,早晚进去发呆打盹,不短于半个时辰,这样就最好了。” 呼延宗卫哈哈大笑。 “这疑兵我能为世子做到。”两人并骑片刻,呼延宗卫转头交待属下几句,再回头时白胖少年已不在马鞍上,左右都没留意他是何时、又是如何离开的,年老的统军使虽仍锁着眉头,但已不敢太过轻视这孩子。 他看出长孙旭不具备武人的精悍狠辣,不是身手灵活的那种类型,但打碎系桩的那一掌绝非泛泛,怕是有高人暗中点拨。 我是不是该更相信穷山国的天运,不会断绝在我这代手里? 祖王啊,大王陛下啊,请你们保佑穷山,保佑这最后的王脉,莫让属下含恨以终,九泉之下竟无颜觐王—— 老人扶着鞍头垂下兽盔,虔诚祝祷着。 长孙旭往回走,据于一处制高点的树杈间,远眺峄阳一行的炬焰,目不转睛。 回头看似极险,但天龙蜈祖定已不在此间,否则翌日南陵诸国大举搜林,来个瓮中捉鳖,这个老魔头岂不死得蠢极? 他为复仇隐忍至今,不会如此脑冲。 那个叫柳见残的落拓刀客神出鬼没,然而一地二搜代表这人没有长性,做事敷衍,柳见残瞧着比见从靠谱,料想不致如此。 唯一无法预测的,就只有见从了。他愿意赌一赌。 他在杨柳岸至少被三拨人盯着:呼延宗卫的人、勒仙藏的人,还有魔女见从,越浦对长孙旭来说,目前就是险地,简直不能再待。 他决定躲在段慧奴落脚之处,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最安全,谁也料想不到。 呼延宗卫大致向他说了峄阳一方于越浦的布防,包括统军使是央土出身的冼焕云,以及大本营其实是在长云寺等,也提到长云寺与南陵小乘僧团两处的峄阳铁卫数目。 长云寺他并不陌生,初遇春春的野店就在五里开外,当时经过曾远远眺望,记得是半山腰上一片金灿灿的瓦顶连绵,甚是庄严肃穆。 他躲在山道旁的草丛里,总算听见喀哒喀哒的驴蹄响,一辆载运着蔬菜瓜果的大车从山道彼端出现,一路晃摇过来——所有住着上百人的地方,一定得每日补给新鲜食材,处处皆然。 长孙旭悄悄从车后一跃而上,还没来得及扬起嘴角,忽生一阵不祥悚栗,回头的瞬间心口一阵剧痛,摀胸的指掌液感温热,肯定是血;在倒下车厢的瞬间,他看见一张绝美的小脸挺刀后跃,却不是见从是谁? ——干! “见拼刀”真不白叫,这回她上来就拼刀,半句废话没有,果然放倒了日九。 他不知道见从怎么识破他的盘算,也可能全凭直觉,但少女是为刷耻辱而来,这回绝不能失手,后跃之际另一柄眉刀标出,如爪般“笃!”嵌入车柱运劲一扯,娇小的身子钻入车厢,对倒地的少年甜笑道:“对不住啊,这回不能再让你逃啦,借头一用可好?”正手眉刀一回旋,径朝他颈间斩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抹黑雾窜出长孙旭的胸口刀创,如弹子般撞上刀尖,磕得眉刀歪斜,差点扯裂虎口;黑雾在空中凝出虫形,甲壳乌亮动作迅捷,见从接连数刀劈空,却喜动颜色:“……狱龙!”见黑影飙出驴车,咬牙舍了长孙旭,料想要害被《能夺夜令》一击洞穿,不啻钢针贯入,这还能不死? 回头捡尸不迟,径追狱龙而去。 长孙旭不知躺了多久,忽猛吸一口气坐起,一摸胸膛只余一道肉疤,形状倒与狱龙有几分相似;回头黑气迎面而来,忙不迭地回巢安寝,长孙旭赶紧运起《不败帝心》牢牢缠束,直到确定狱龙酣睡,暗忖:“我这是交了虫虫运!若非狱龙,早已身首分离。”余悸犹存,赶紧翻下菜车,连滚带爬摸到墙边,扭臀一阵蹦跶,勉强翻过寺墙,潜入长云寺。 此际天蒙蒙亮,按理香积厨该开始忙活,但整座长云寺却像睡着了似的,连那辆驴车都迟迟未至,再不闻喀哒蹄响。 他不敢出寺窥看,以免魔女见从去而复返,可不能指望狱龙鬼使神差地再救一回,贴墙鬼祟前进,很快发现女眷所在的独院。 院子几个出入口都有丹心灰卫士把守,还有四处巡逻的别动队,但和流影城巡城司的手段比将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看来城主治军是比段慧奴厉害。 他和耿照过往在巡城司的眼皮底下,还能偷带下酒菜溜出去喝猴儿酒,知天底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哨,找出规律就能破解;像这帮峄阳人只守出入口就是典型的菜鸡,寺院长墙与深宫内院、王侯爵府一样,全是易于侵入攀出的突破点,在四面高处设置无死角的监视哨点,才是唯一解,觑准空隙翻过院墙,不费吹灰之力潜入院中。 所有的房间都未亮灯,靠近门牖还能听见轻鼾,长孙旭借微光溜进中心一处天井。 此处与院中其他的天井一样,都用竹竿晾着女子衣物,他从外头的制高之处看见,且只此院是如此,加上外头卫士之多,才判断是段慧奴所居。 他没有偷女子衣物的癖好,正欲匍行,忽听淅沥沥一阵水声,赶紧躲到一旁,半晌才敢约略探头,突然一怔。 很难说是月光或平明的银色光华之下,全身赤裸的女郎坐在井边,以小木盆掬水,冲着一丝不挂的窈窕胴体。 她腰肢细薄而长,曲线宛然,两枚倒扣玉碗似的玲珑美乳,不知是浇淋之际藕臂牵动,抑或软到抵不住清水弹压,晃颤如波,既美丽又清纯,仿佛图画。 女郎看起来很年轻,但优雅的举止又透着一股成熟韵致,没有衣裳发饰提供旁证,长孙旭实难判断她的年纪。 女子并腿斜坐在凳上,光瞧便觉双腿细直,肤光细润,月下几乎不见毛孔或瘢痕,完美得令人赞叹;修长的脚掌并不会让人觉得她有双大脚,反而能想见身量之高,盖因形状姣美如莲尖,玉颗般的趾甲上染着淡淡凤仙樱色,清纯之外另有一份无心似的婉媚,分外勾人。 相较见从,女郎的肌肤其实并不算白,胜在匀腻细致,小家碧玉似的秀气鹅蛋脸极招人怜爱,毋须开口,便知是知书达礼、温婉动人的闺秀。 这份文静气质,甚至夺去了外貌之慑人,宛若月宫的姮娥下凡,望之不免颇生自惭。 长孙旭大气都没敢喘上一口,心想:“这段慧奴的侍女也未免太漂亮,气质尤其出众,难不成她竟挟峄阳的强大国力,胁迫诸封国交出宗室公主,到她身边来执杂役么?也真是太棒——”且慢,应该是“太过分了”才对罢? 不要羡慕这种兼具品味的霸凌权力啊! 赤足踩水声急急而入,女郎不慌不忙,仍将小盆里的清水冲完,浑圆的玉乳上挂满晶莹水珠,更突显出乳晕乳蒂的细小。 她连遮掩的动作也不做,轻蹙柳眉转向来人,檀口微歙:“何嬷——”忽然噤声,玉容凝肃起来。 奔入的妇人仅着单衣,披头散发,瞧着像从榻上惊醒,来不及趿鞋便来,顺手抓了一件半湿的袖衫迎上女郎,微裹拍干,动作十分熟练。 “出事了,四面都不见卫士,后头的香积厨无有火光,二位尊者都不在……快躲起来。”语声微颤,说话却极有条理,轻推女郎往廊底一间偏室去,似是见过大风大浪,知道再害怕都不能失去冷静,不能停下发呆。 然而女郎比她更冷,俏脸微沉,随手扔了抹胴体的湿衣,也没回头再拿件衣物蔽体的打算,快步往偏间走。 “冼焕云呢?”或因着紧之故,声线要比长孙旭想像略低,似乎更温柔的声音才衬她的秀丽端庄,但仍是相当动听的、充满女子婉媚的嗓音。 被称为“何嬷”的初老妇人摇摇头。 “不及看。我让湖衣带火号筒出去,走远了再发;若被人拦住,拼死也要发出火信。看她能走多远了。”薄袖一翻,递去一把剪子,女郎安静接过,如握怀匕。 两人短短几句,听得长孙旭心惊:香积厨未开伙这点他注意到了,至少在他翻过院墙之前,院外的丹心灰卫士都还在岗位上,但制高之处不设哨点,这本身就很怪。 然而何嬷所见比他更少,只凭灶烟未起和洞门外不见卫士,就断定情况有异,严重到把剪刀交给女郎防身,这份果决连历战老兵都未必能有,由此观之,段慧奴的婢仆倒也没那么草包。 长孙旭数过丹心灰的焰炬,少说有百来人,抵达长云寺后,那名唤吴卿才的文士带走一半,但从长云寺的厢院推断,原先这里就有两三百人,与呼延宗卫提供的情报大致相符;要无声无息撂倒忒多人,来上千人也未必能够。 按种种迹象,外头的确是出了事,出得什么事却是毫无头绪—— 除非……这就说得通了。这样更合理。 良机不待人,长孙旭咬牙把“绝不涉险”扔到脑后,怡然起身,啪搭啪搭地踅至二人面前,涎着脸道:“行啦行啦,不必再演了,外头都已搞定,辛苦何嬷。”想像耿照转述“满园春”的模样,表情说有多淫贱就有多淫贱,妥妥的歹角脸。 初老妇人将女郎遮护在身后,神情警戒中又隐有一丝迷惘,沉声道:“你……是什么人?你再过来,我要叫了。” 漏馅啦何嬷,院外若已出事,叫来的是什么人?而且你认人的本领真不行,做不了卧底啊!少年心里想。 先前林外岸边遭遇时,初老妇人定跟随在金红华轿边,却没能认出长孙旭。 至此更添几分把握,怡然道:“别演啦,我奉统军大人之命前来,院外大事底定,你快把那小花娘拽出去,帮忙找段慧奴。”又逼近了几步。 他话说得委实太有自信也太自然,何嬷不禁动摇起来,迟疑道:“你却是如何进来……啊!”身子一僵,缓缓回头,睁大的眼睛直是难以置信,万料不到女郎出手毫不迟疑,竟用她给的利剪搠进她的背门,忽露出险恶的笑容,咬碎了满嘴鲜血道: “你……果然好狠……你爹他……呃!”女郎使劲往前一顶,附耳轻道:“我不想听。”松开手,再不瞧软软倒地的尸身一眼,淡道:“往哪儿走?”显也未认出他是主子要杀的人,否则以其狠辣决绝,没准下一剪便是捅向少年。 长孙旭本来想趁何嬷一恍神出手救人,想的是“推开她”或“打晕她”之类,没想到一霎眼何嬷就成了尸体,太紧张了反而吐不出,被女郎一问,注意力陡地转向,思绪迅速动起,拉起她未沾血的另一只小手,在偏间对面走廊随便找了间屋子进,小心闭起房门,在窗纸的边上戳了个小洞。 何嬷犯的错误,其实就是故弄玄虚过了头。 香积厨无有动静这点有足够的说服力,以段慧奴此行形同深入敌境的惊险紧绷,有这样的警觉性并不令人意外,这也是她认为可以唬住女郎的重要依凭。 那偏间里必然有危急时可供躲藏的密室,或逃出寺外的密道之类,从何嬷以急切的行动将女郎往那儿推时,她也立即配合便可推估一二。 但何嬷为取信女郎,却说了多余的谎话,长孙旭在女郎的俏脸之上见她闻言蹙眉,判断她也发现不对。 ——我让湖衣带火号出去,走远了再发。 “湖衣”约莫是另一位侍女的名字。这句话凸显出突围求救的悲壮与绝望,却有着强烈的违和感,成为整个说帖中最大的败笔。 因为没有火号。 区区一名侍女突围的机会趋近于无,若湖衣采取的路线能这么久都不被敌人发现,那么该由段慧奴优先撤离才对,身为太后亲信的何嬷岂能在后进天井中与其他侍女缠夹? 气氛掌握极到位的精巧谎言,就从这一小角开始崩解。 片刻,院外才响起打斗和呼喝之声,很快便即歇止,靴底踏地声涌入独院中,然后是女子惊叫、裂帛脆响,令人不忍卒听的哀号哭喊,以及禽兽们蹂躏逞欲的狞恶豪笑—— 女郎窥视觇孔的秀美侧脸甚是平静,这让长孙旭益发不平静起来,忽然想起一事,解下外袍披在女郎的赤裸娇躯之上,没敢多瞧掩不住的大腿绵股。 她一动也不动,依旧望出觇孔之外,仿佛怕错失了什么关键。 要不多时,天井对面传出砰砰砰的撞击声响,蓦地一声木裂脆响,如砸碎桌椅或更大件的家生般,随即偏间之门从里被人撞开,大批黑衣蒙面人持械涌出,却无一人开口说话,连步履都轻盈得猫儿也似,一看就知是做惯了黑衣夜行的脏活儿。 黑衣人们迅速站到了每间房的房门前,领队手势一落,齐齐破门,俐落地搜索房内。 长云寺内的院舍以六根、六尘、六识等十八界来命名,分配到“香尘贰”厢房的小组,其中两名黑衣人守住廊窗,以防有人逃出,另两名破门而入,见朝外的两扇窗紧闭着,不忘推开远眺,不见有人;桌榻之下空空如也,房里唯一能躲人的,只剩角落那座一人多高的乌檀衣柜。 偏偏那衣柜是从外头上了锁的。 谨慎起见,小组的首领分别用刀尖刀柄试着敲落锁头,如手掌大小的结实铜锁自是丝纹不动,尤其穿过左右两枚合叶的锁闩与食指同粗,底部的钥匙孔早已生满铜绿,不知多少年没人打开了,根本没法躲人。 两人没敢大意,附耳柜门,听了片刻,未闻呼吸心跳,组长冷不防将刀尖刺入门隙,岂料衣柜制作精良,柜门密合已极,仅能刺入半尺,便再难推进分许。 虽说如此,若有人躲在衣柜中,半尺也够穿进胸腹取命了,然而抽出来的霜刃却是干干净净,连灰尘都未沾上半点。 那组长对同伙低声道:“你刺侧边瞧瞧。”同伙哼道:“你他妈逗我呢!上等乌檀比铁硬,你赔我新刀?”组长笑了出来:“去你的罢。”两人反身掠出厢房,举手道:“空!” “……空!”“空!”“空!” 眨眼报完数,众人还刀入鞘分列两旁,齐齐行礼:“参见统军!”听一人道:“行了,把何嬷安顿好,莫教她白白牺牲。让外边的儿郎们别玩了,把段慧奴的人带过来。”黑衣人们轰然相应,声落即止,严整一如行伍—— 不对,虽遮住面目,他们本就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由峄阳国统军使冼焕云亲领的铁卫军,岂是北地武林的乌合之众可比?
第5章 香尘蜜径 女狱阴如
长孙旭心知“香尘贰”房只能暂避,何嬷想方设法把人骗进偏间,与她勾结之人就算不是躲在里头,也必从偏间的密道中进出,说不定何嬷原本只是想去把暗门打开,恰遇女郎在此,才巧言赚她进去。 香尘贰的禅房内只有那座乌木衣柜可躲,上头却挂着长年未开之锁,可见日常负责洒扫的沙弥有多马虎敷衍。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掩护。 “没钥匙打不开锁”——这么想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这枚铜锁异常结实,更能加深这个印象。 长孙旭暗自祈求柜中不要有杂物,运起神玺圣功,将锁闩穿过的两枚合叶连着铜锁扭了下来。 女郎到这会儿才微露诧色,似乎明白了他的目的。 锁头是打不开的,但只要能取下合叶,锁就没用了。 长孙旭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一试,没想到神玺圣功配上新得的《不败帝心》,竟有如斯威力。 果然衣柜内空空如也,连一件能蔽体的旧僧袍也无,所幸亦无积尘,躲进去不致猛打喷嚏。 他明白下一步才是关键,绝对不能失败,尽起圣功,集中于双手拇指,将两扇柜门连着合叶基座的寸许处,硬生生刮出三两分深的浅槽,堪堪塞进合叶挂锁,闭起柜门时能牢牢嵌住。 两人躲入衣柜,长孙旭从里头扣着柜门与合叶挂锁,闭起并调整到定位,然后像捏黏土似的将合叶末端反折压进柜门里,然后祈祷从外头看不出什么破绽。 乌木柜做得浑无罅隙,两人关在里头只怕要闷死,少年灵机一动,食指在柜顶戳出几个可供呼吸的圆孔,顺便借光;微光中见得女郎睇来一双妙目,讷讷挠头:“我……我天生力气大些,胖子嘛。”女郎的嘴角似欲微扬,又硬生生抑住,但只这片刻间的似笑非笑,原本的文静端庄里又多几分冷锐犀利,美到令他无法对视,回过神才听见自己说:“姐姐……怎么称呼?” 呵呵,烂死了。这种时候你问人家的名字做什么!他直想抱头蹲下,狠狠地撞柜门几记。 女郎“噗哧”一声笑出来,举手掩口,美眄流转,真是比仙女还仙。 长孙旭都看傻了,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盯得低下头,女郎似习惯与人对视,而且绝不转开,眸光若能当实剑使,这名秀丽女子的杀伤力恐不在见从之下。 “我叫巧君。”她轻声道。“我爹总爱这般喊我。” 她说的其实是实话。 父亲学富五车,亦通卜算,替她排了命盘,发现女儿之命贵不可言,既有后相,复兆将星,是捭阖纵横、动辄天下惊的格局,举世罕有,相书上说若不以贱名呼之,必定夭折。 他当趣闻笑话来讲,据说把娘亲都吓哭了。 习字时,父亲教了她两个名字,圈起“巧君”二字,怡然笑道:“你原本该叫这个名儿的,是娘怕你长不大,教爹莫与命数斗,非给你个平安保全的闺名不可。你让人叫另一个名字不妨,要记住爹对你的期望,巧慧未必是福,只与诗书为奴;心气之所至,亦是女君子。” 少年不知她心中所想,傻笑着抓头。 “我……我叫日九,巧、巧……巧……那个……巧……”涨红了脸,半天都喊不出口。 这就是女郎最不欣赏的那种性情,有人可能觉得腼腆的样子很可爱,但她只觉烦躁而已,死去的父亲或死去的丈夫,都不是这种拖泥带水的温吞性子。 男人——或说英雄——最重要的价值,是心气。 心气若高,文人亦可铁马金戈,气吞万里如虎。 而温吞掩捂久了,若不能有所长进,最后就会变成冼焕云那种猥琐黯淡,如腐肉般的存在,连英俊的外貌也不能稍掩。 从何嬷提起湖衣开始,她便察觉有异,直觉妇人是想让自己进入偏间密道。 长云寺的基地是冼焕云一手建立,密道也是他亲自向她报告,近侍之中只有何嬷一同与闻;若有人想利用密道搞事,冼焕云肯定脱不了嫌疑。 他还握有调动兵马的大权,深夜撤哨、制造防御漏洞,乃至授意西北铁卫军袭杀值勤的丹心灰卫士……这是只有冼焕云才能执行的阴谋。 何嬷从幼年便跟随她的双亲,是南镇幕宾一系的旧人,忠诚度无可挑剔,就跟冼焕云一样,但这本身就是盲点。 与冼焕云面谈之后,女郎彻夜难眠,才会在清晨悄悄起身冲凉,想略抑烦躁之感,就是突然觉得:此番北上似是选错了人,让冼焕云执掌兵符是个失误,他的无能与心不在焉,恐怕会使一行人陷入危机。 吴先生不只一次暗示她要处理冼焕云的婚姻大事,按这位老西席的意思,挑个貌美柔顺的峄阳贵女联姻是最好,公私两利,既能加强女郎嫡系的南镇幕宾派与本地贵女的关系,焕云成亲后也能更成熟稳重,没有其他无用心思。 至于放浪形骸、非常适应南陵贵族淫乱风气的舟楚客,反而从不关心女郎跟谁睡觉,别搞出小孩就行。 她一直觉得如果开口征询舟楚客的意见,他定会说出令自己呕血三升、又气又好笑的荒谬歪理,如“你就陪冼家小子睡嘛,睡过就觉没意思了”之类。 但他们都不曾质疑过冼锐宾之子的忠诚。 “巧……巧……”回神长孙旭还在结巴,女郎谨慎克制着不耐,轻声引导他。 “巧君。” “巧……巧君姑……姑……” 天啊。她决定径入正题。“怎么?” “人……人来了。”果然跳过名儿他就正常了。少年的冷静机敏她并不讨厌。 “我听见了声息。他们定会入房搜索,就算打不开柜门,也会试图插入刀尖,所以我们得避到那儿。”指着靠墙的一侧。 这衣柜虽大,但两人若是全挤到一边,势必得紧贴身子,女郎近乎全裸,他大概以为她会非常抗拒,打算绕着圈子解释一二。 这点将就与性命相比,哪有什么好考虑的? “无妨。”她忍住嗤之以鼻的冲动,大方倚着壁里一侧的衣柜板,淡道:“你过来罢。”见他面红耳赤,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摆,省起自己披着袍子,背门还算有点遮掩,正面却是完全赤裸的,北人讲礼仪诗书,在这种地方就是扭捏得紧,径调了个头,面朝柜板道:“行了,快过来!”长孙旭才靠过来。 两人上身胸背相贴,勉强挤到一侧,但日九的下半身却离得她大老远的,女郎眼角余光都瞥见他的屁股翘过门隙,瞧着同番鸭差不了多少,差点没忍住笑,蹙眉道:“你屁股是刀枪不入么?少时若被刺出血来,岂能瞒过?快点过来!” 这道理长孙旭也很清楚,听见偏间暗门被破的声音,眼看没法拖了,绝望地把下身一靠,女郎顿觉股沟里埋进了一条茄瓜也似的巨物,硬度形状近似不说,还滚烫得吓人,即使隔着裤布都有被灼之感,本能缩了一缩,身前却已无路,此举只是徒劳而已,宣示意义大于实质。 浑圆硕大的茄首处还有些湿濡黏滑,不知是汗还是马眼所沁,磨得桃臀缝里微微酥颤,这种又痒又舒服的感觉她已有一阵没试过了,毕竟身在白马朝的地面,形同敌境,她连沐浴都是三两日才得一回,不比在峄阳时每日两度,睡前也就匆匆洗了脚儿,罕有自渎取乐的闲心。 今日是到峄阳铁卫军的大本营,才痛痛快快洗了个喷香舒适的澡,不想却是危机前的最后一乐。 长孙旭嗅着她温温的发香体香,更是硬得无法无天,无地自容。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汲取了玉函白浆内力大进,兼且圣功小成、练出帝心之后,他觉得那话儿的尺寸和硬度,都与从前大不相同;考虑到真气畅旺,充血更多,似也有点道理,并非一厢情愿。 把鸡儿埋进初识女子的股沟里,怎么想都会被当成人渣吧? 就算迫于无奈,但讨厌就是讨厌,就像他不喜欢呕吐但就每次都会吐啊! 仙子的青睐是没机会了,干脆早点投胎看能不能赶上她女儿吧!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小声地拼命道歉。 “……噤声!”女郎咬牙轻斥,充满威仪的短句甚至毋须恶声,他就像听见命令似的本能闭嘴。 有趣的是:理性上长孙旭知道她并不是先前所想像的那种柔弱如水的温婉女子,光是从容裸露身体又无一丝淫冶放荡、甚至不让人生出轻视之心这点,就不是普通女子能办到。 但他仍觉得巧君姑娘很有气质,绝对是被段慧奴胁迫来当侍女的南陵某公主,才得有这般泱泱无伦的优雅和气度。 扮作黑衣夜行模样的铁卫军果然逐间搜索,“香尘贰”也不例外,那小组长以刀柄敲击铜锁时,长孙旭径于柜门内捏住合叶,自然丝纹不动,刀板插入门缝也在预料之中,但二人仍迟未出门回报。 长孙旭转念一想,暗叫不好:“糟糕,他们在听呼吸心跳!”身负神玺圣功的少年呼吸悠长,心搏可控制到几难察觉的程度,但巧君姑娘身无武功,无法逃过舞者的耳目探查,而她恰好也想到了这一点,回过头来,蹙眉露出“糟糕”的神情。 越想抑制心跳,它就跳得越快。呼吸也是。 女郎脸泛桃红,巧额沁出薄汗,咚咚咚的心跳撞击着胸腔,瞧着像要喘不过气来。 长孙旭福至心灵,一把衔住她微噘的樱唇,缓缓度入气息;双掌由她滑腻的胁腋下穿出,满满握住软滑弹手的玲珑玉乳,掌底口中双管齐下,神玺圣功精纯致密的真气瞬间渗透娇躯,如水乳交融般,连结起两人的经脉气血,迅速趋于一致。 少年如遁入虚境,心无杂念,而至物我两忘,与他浑成一体的女郎亦若是。 长孙旭若能再受那位异人仔细点拨,于内功一门究其道理,当知有更便捷有效的传功法门,这种如水压渗透的同步法极耗真力,若非圣功、帝心与狱龙函浆三者合一,等闲承受不了这样不设门槛的剧烈耗损。 即使如此,长孙旭也只能拖到黑衣人出门回报,松开嘴巴,贴着巧君姑娘柔嫩的面颊喘气着。 女郎额发轻抵柜板,吁吁娇喘不止,胸膛剧烈起伏,长孙旭只觉掌中饱满,握得满满的酥滑肉感,巧君姑娘虽非尺寸惊人的豪乳,也称得丰盈二字;恰如其分的浑圆半球形状完美,十分坚挺,掌心抵着的乳豆迅速硬起,如揉樱核也似,却未膨大多少,也可能是原本就太过细小之故。 长孙旭虽然爱出“送耿照去嫖”之类的鬼主意,事实上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迄今仍是童男,同女子往来实在太费劲了,不合他“省柴慢火”的座右铭。 他应该要张皇失措地松开魔爪,向巧君姑娘赔罪,然后等独处时再慢慢回味那曼妙难言、既软又弹的神奇触感,然而不知怎的,他却强烈感觉女郎并不讨厌他这样。 巧君姑娘稍稍撑直了藕臂,翘起的绵股紧压着勃挺的小日九,像是伸了个谨慎的懒腰也似,拘谨地藏起那份舒爽。 少年收紧了指缝,女郎的喘息声像被拨动丝弦的乐器一般,忠实反映着弹奏娇躯的结果。 “舒服……”他听见她轻哼着,这声音竟比他想像中更酥更软,更有女人味,却非故作柔魅惑撒娇,而是原本的冷冽中被充分揉进了欲望,不作伪的诚实反而更加诱人。 房外的天井之中,铁卫军拖来被俘虏的侍女,由外侧攻坚的首脑回报,可知与二人的料想相去不远,冼焕云趁吴卿才带走了一半的丹心灰卫士,乘夜对剩下的守卫发动奇袭,从密道杀回的正是原本驻扎于小乘僧团处的铁卫军。 出人意料的是:就连丹心灰之中,也有冼焕云的人马,被撤去的制高点岗哨其实就是回头来杀同僚的,与爬上阁楼眺望的长孙旭不过前脚走后脚放之差。 实际被杀的卫士不过二十来人,其他全是窝里反的叛贼。 冼焕云厉声逼问段慧奴的下落,众侍女被奸淫时虽哭叫极惨,这会儿倒没个说话的,连原本的抽噎啜泣声都一静,颇有视死如归的壮烈之感。 长孙旭暗忖:“说不定她们和巧君姑娘一样,全是宗室贵女,可惜全得死在这里。”知苦刑之下没有好汉,只是在吐实前,不知要受多少折磨,于心不忍,恨不得摀住耳朵不听。 却听一把腔调诡异的嘶嘎嗓音怪笑道:“别杀了,都留着,一会儿问什么她们都会乖乖招供。统军大人听过那……没有?”中间迸出一串刺耳鸟语,约莫是南陵土话,竟是天龙蜈祖。 铁卫军背叛段慧奴,率兵的冼焕云却与天龙山的余孽勾结……道理上虽然不是说不通,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长孙旭总觉其中诡秘重重,有着说不出的云遮雾沼。 冼焕云冷哼道:“本镇乃堂堂武人,不涉阴邪小道,蜈祖所言,未曾听闻。” “……央土话该翻作‘女阴狱’罢?”天龙蜈祖似是不以为意,嘎嘎笑道: “这种蛊虫只能存活于女子交合处,平生最怕阳精,灌入足够多的精水,便能压制其生长。本门先人养这‘女阴狱’,本是为了练功之用,以秘法将蛊炼至阳物之上,与染蛊女子交合,功力突飞猛进,练一年抵常人三五年;但不幸散功的话蛊虫便即孵化,死得惨不堪言。” “这等恶心言语,就不必再说了。”冼焕云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嫌恶:“用毒与用刑,一般的是逼供,不劳蜈祖费心。来人,把她给我架起来!”也不知是挑了哪个可怜侍女杀鸡儆猴。 却听蜈祖笑道:“本座昨晚,已在食水中放了‘女阴狱’,你们全中了毒。先不说需要阳精才能抑制蛊虫孵化,光是此蛊刺激女子情欲的副作用,便能生生熬死了你们,哪个先说出段慧奴躲在哪儿,本座就赏她这根大棒儿,煞煞痒!” 长孙旭想到他那癞蛤蟆似的丑样,几欲反胃,搞不懂这个威胁的意义在哪里。 这帮侍女已遭铁卫军蹂躏过一轮,要找男人也轮不到这丑陋恶心的老头,不仅对她们毫无说服力,冼焕云更不可能理会。 蓦听前院里一阵喊叫,人马杂沓,一名铁卫军仓皇飞报:“不好了,不好了!启……启禀统军,弟兄们像是中了毒,模样……模样很是奇怪……” 冼焕云厉声道:“慌什么!天龙蜈祖,你对我麾下的军士做了什么!”跟着一阵清脆的拔刀声响,可以想见众人将蜈祖团团包围的场面。 天龙蜈祖怪笑:“本座的‘女阴狱’是改良过的,男子射精的瞬间,防护不了自身,一样会中毒。我劝你将那些人烧掉,以免传染给其他人,不过在烧死之前,可让这帮丫头瞧瞧,立刻便老实了。”说话之间,外头的骚乱急速恶化,不知是死了更多强暴侍女的铁卫军士兵,还是中毒之人的模样太过吓人。 冼焕云急着压制场面,命众人带了俘虏往外去,不多时传来侍女们几近崩溃的尖叫,使蜈祖之言更增说服力。 天井中似已无人,吵嚷都在前院里,寺中全是铁卫军,眼下就算出了衣柜也无法逃离,不如待在柜里安全。 长孙旭发现巧君姑娘浑身颤抖,无论是掌中握着的坚挺玉乳,又或隔裤夹着阳物的臀瓣,全都滚烫得不得了,料想她也中了“女阴狱”的蛊毒,受其动情的副作用所影响,故双乳被握时才未明显抗拒,反而小声说了“舒服”。 他正想出言安慰几句,女郎却反手握住他那形如硬茄的巨物,闭目细声道: “给我……身子好怪,好热……”没等长孙旭反应过来,凉滑的小手已伸入裤裆,不费什么气力便掏出了阳物,翘着小巧的屁股踮脚凑近,将茄首摁入了一处极其紧窄的小小肉凹里。 两人贴背而立后,长孙旭才发现女郎还比自己高着一些,其窈窕曼妙不是说着玩的,腰胯较男儿明显为高,单论腿脚,还长了他大半截;踮起修长的脚掌,居高临下地轻摇抵坐,长孙旭简直无处可逃,双掌从玉乳移到她臀上,像是要阻止但全没作用地虚抱着,女郎的屁股如腰肢一样薄,却无一丝棱峭骨感,全是充满弹性的紧实肌肉,与文静秀气的外表毫不相称。 而她那双长腿也是。 细直的大腿没比长孙旭的胳膊粗上多少,长而秀气的足胫甚至比他的手腕更细,仙鹤化成的天女大概也就是这样了,紧致却不过分发达的肌束瞧着十分有力,一踮脚便绷起姣美的线条,光瞧一眼长孙旭就想射了。 这双结实的美腿,实在……实在太色了! 不是搔首弄姿的淫,而是色:她锻炼得恰到好处,全是为了充分享受交合、令男人销魂蚀骨舍不得放,才变成这样。 在端庄闲雅的闺秀外表下,谁也想不到隐藏着这等榨干男人的利器,如羚羊一般,靠着出色的运动能力便能攫取男人的心,更别提与她那温婉气质形成的强烈反差。 长孙旭的棒儿是前端粗、末端细的鼓槌型,从前没胀得忒大忒长还不觉得,此际益发明显,真是条胖大茄子,形状尺寸都差不多。 巨硕的前段没入一圈粉色肉膜里,女郎颤抖着微微拱起玉背,却持续往下、往后推送,这份果决让长孙旭佩服到都有些害怕起来,夹到他觉得必须咬牙忍痛的地步,但强烈的擦刮感真的很美,只能抱着她扁扁的小屁股直哆嗦。 “疼……巧、巧君姑娘……唔唔……疼!哈、哈……” 最大的槌首完全被吞没,女郎的双臂也几乎伸直,长孙旭被推到离背后的柜板仅不到一尺,人生的初体验居然就完成相当困难的站立背后位——当然全是女郎主导。 他无法判断自己是软是硬,因为腔壁委实夹得太紧,让他常时处于一种不是被夹断就是夹扁、其余时间都在发麻的错觉中。 但无论视觉或阳物以外的触觉都棒透了:巧君姑娘的细腰动起来像蛇一样,连韵律有致的轻缓都温婉可人,好看得不得了,比她截话或命令他时更近于“仙子”的形象,偏偏是做着这么羞人的事,对心脏的爆击非常非常地不健康,有直接缩短生命的效果。 她的小腰背上有两枚浅浅腰窝,双手合抱时恰能搁上拇指,而扣在她平坦腹间的双手食、中二指差寸许便能相抵,掌中抚按的全是结实肌束,配上匀腻的肌肤触感,简直就是天堂。 阳具没入逾半后,巧君姑娘就不再一径后推,而是前前后后、小幅度地摇着屁股,忽又转起圈圈来,进出越发腻润,淫靡的唧唧声响清晰可闻,好像突然腔壁间突然分泌出油脂也似,滑顺到少年终于不再觉得鸡儿给上了夹棍,取而代之的是惊人的爽快之感,尿意瞬间涌起,而且完全憋不住。 现在他确定自己非常硬了,瞧着还能更硬些。 “啊、啊……好酸……等会儿……巧、巧君——唔唔唔唔……好厉害!等会儿等会儿……”他连抓她的屁股都停不住她,女郎的轻哼细喘很好听,却也很难听出更多,与同侪间总津津乐道的那种淫浪叫床完全不像,不知道自己满足了她没有,奋力开口: “你……唔唔……舒服……哈、哈……舒服么?” 女郎轻轻挺动小屁股,闭着美眸微一回首,急促点头,这动作出乎意料地一点都不端庄闲雅,毫无从容可言,像小女孩似的,却比亲口说出“舒服”二字更具说服力。 长孙旭差不多快到头了,插穴的快感同自己用手完全不一样,自己来能很快,实际挺着鸡儿却更累也更容易分心,堆叠的速度不比自撸;然而小池积成汪洋后,溃堤的万马之势却是花洒比不上的,连处男都能察觉不妙。 他好歹想听巧君姑娘再说句“舒服”、“好棒”之类,抱着她的美臀动了动,往前推进些,刚刚好一束光穿过圆孔,照在两人结合之处,长孙旭赫见肉茄没入一只小洞儿里,洞口的肉褶被撑薄裹住杵身,上头直接是一道桃儿似的樱红夹缝,与腰窝玉背相连,然后就没了。 少年这才意识到,自己插的是玉人的小巧肛菊。 他不及想她为何不觉奇怪,脚下微一踉跄,连忙向前跨了小半步,推着女郎重新回到原来那一侧;巧君姑娘被推得直起柳腰,脚尖一没踮住,娇躯重重坐下,啊的一声娇吟又酥又麻,原本略为分心的长孙旭猛地胀硬起来,被油润的紧窄肠壁裹得满满的,敏感的根部给套紧了,精关即将失守。 他被女郎的娇吟鼓舞,也不管会不会发出动静,猛把她压上柜壁,用力猛顶,贴着女郎汗湿的浓发玉背,哑声低吼:“爽……爽不爽?这样干你……喜不喜欢?舒不舒服?” “呜……舒服……啊啊啊……好舒服!”她一径摇头呜咽,冷不防反手抱住少年拼命用力的臀股,指甲尖几乎刺进肉里,拔尖的娇吟仅持续了一霎眼,腻嗓忽然沉落,只余悠断气音:“好深……好深……来了……来了……别停……呜呜……” 抽搐的肠壁夹着暴胀的肉茄往上一提,浓精如洪流疯狂涌出,女郎趴在柜壁里死命踮起足尖,肌束绷紧的美腿剧烈颤抖,然而被肉棒贯穿似的痛美却片刻未停,不断深入着她—— ******************** 这样想起来,耿三炮真不是开玩笑啊!日九心想。 这爽是能死人的,撸十次都没这么累。他花一次钱居然能来三次? 你他妈逗我吧。 长孙旭趴在她汗湿的浓发里,双手环着玉人盈乳,屁股被她揪得紧紧的,两人紧密相贴,半天都没人想动;除了高潮的余韵,这种轻怜密爱的缱绻也很棒。 初体验居然给了心仪的美丽仙子,他已经别无所求,就算发现巧君姑娘对男女情事熟门熟路,那股失落也未持续太久——至少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而且她的肌肤也太丝滑了,简直像浸了牛乳也似。 他一直都更喜欢白皙的姑娘,像印象中母亲那样,但巧君姑娘迷人的肤质让他愿意抛却这种无聊的坚持,半点也不想离开她。 沉迷之间,还插在肛菊里的阳物慢慢恢复了精神,没等他撑起致歉,女郎又熟练地摇起翘臀,发出气音诱人的、带点神秘矜持的喘息轻哼…… 第三次是最久的,差不多等于前两次的时间总和,然后再长一点点。 长孙旭身心满足之余,在心里好好地跟耿照道了歉,非常抱歉,我本来想用“耿三炮”羞辱你的,没想到这根本是男人的勋章。 下次见面,我会带着敬意向你献上这个头衔,三炮。 当他发现巧君姑娘试图再来第四次时,赶紧拔出阳物,将她转了过来,好远离她臀后那个销魂洞。 就算是处男,长孙旭也知道后庭是不会有水的,“满园春”提供这种进阶级玩法,听说床边总摆一罐油,否则姑娘肯定受不住。 女郎小脸酡红,媚眼如丝,剧烈地喘着气,可能是高潮未褪,更有可能是“女阴狱”蛊根本未解,她等于全程都被媚药熬着,不出事情才奇怪。 正想好好解释,巧君姑娘却突然捧起他的脸,呵出芝兰般的湿热香息,微眯着水波盈盈的酥茫星眸,喃喃道:“我是不能死的,很难让你明白。用你解蛊毒非我原意,但这样对我们是最好的。” 长孙旭多少有点心理准备,听得她直言无隐,失落感却较想像中更强,比巧君姑娘不是未经人事的守贞处子更让人难受。 但被春药迷到进错洞儿也太好笑了,少年强打起精神,温言道: “巧君姑娘,方才那样……是解不了毒的,咱们进错门了。” 女郎俏脸微沉。 这少年肯定猾头,否则岂能逃过见从的狙杀? 谁知死到临头,还来说这些浑话! 可能是余毒的影响,她有些克制不住,罕见地反口道:“你对男女情事一无所知,胡说八道什么?交媾也只能是这一处,自有天地以来便是如此。前头……前头是尿尿的地方,便如男子的马眼,那是用刑之处,还是你竟让人插马眼么?” 长孙旭目瞪口呆。她说得绝对是错的,但例证周延,他居然无法反驳。 等、等一下!“交媾只能是这处”说的是肛菊的话,那么巧君姑娘的……莫非她还是…… 段慧奴觉得被少年瞧扁了,顿有些无名火起,对他的歉疚也就消淡了些。 长孙旭是一定得死的,为彻底掌握穷山一国,这条方略多年前便已定下,众人努力至今,好不容易才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候,不能因为妇人之仁,而影响了统合南陵的大计。 勒云高死后,她便抛弃了身为女人的部分,贞操对她来说其实可有可无,就算她顺从南陵贵族的风尚纵情享乐,也不会遭致批评,她只是没有心思在这里。 把这个只有丈夫享用过的销魂蜜穴给他,交换少年的性命以解“女阴狱”,是女郎所能做到的最后慈悲。 她见过死于“女阴狱”的恐怖尸体,哪怕那曾是她深深爱过的男人,她也没法再看第二眼。 如果不能解去蛊毒,坚强刚毅如段慧奴,怕也只能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勒云高教会了懵懂无知的少女交媾的乐趣。 嫁给他之后,段慧奴养成了每晚饮蜂蜜水、用花果香油清洁肠道的习惯,期待着她的男人填满、刨刮着她;虽然没能得到子嗣至为遗憾,然而她从不后悔远嫁峄阳。 这个狡猾的毛头小子,居然想骗她走旱道! 女郎盯着他瞠目结舌的傻脸,心中冷笑,但适才他那过人的粗硬硕大,似乎还留在腔壁的深处,小屁股里又疼又麻,舒服得不得了,油润肠液忽然涌出,实还想再来一次—— “天龙蜈祖!”冼焕云的声音倏忽而至,两人都吓了一跳,抱着不敢妄动。 蓦听统军使暴怒道:“你把人都弄死了,我等上哪儿找段慧奴去?万一觉尊的徒弟识破调虎离山,返回此间,是你要负责应付么?” 天龙蜈祖道:“你铁卫军有几百号人,怕了区区两名刀客,难怪段慧奴瞧你不起,不让你插穴。”这话正踩着冼焕云的痛脚,铿啷一响利刃出鞘,统军使森然怒道:“蜈祖是想试试铁卫军几百号人,能再灭你天龙山一次么?”老人的怪笑如鸱鸮,听得出满满的愤恨怒火,恶斗一触即发。 忽听一人怡然笑道:“两位都是我峄阳国的股肱之臣,便不看小王之面,也莫忘了酋首慨然襄助我等,期望殷切,是不是在大敌未灭前,先放一放过往嫌隙?”声音虽是极熟,口吻却陌生,似乎换个说话的方式,少年便能想起近期在哪儿听过或见过这人。 冼焕云还刀入鞘,恭谨问候:“参见主公。”天龙蜈祖冷哼一声,却未说话。 那人笑道:“焕云,这是天龙山的化骨散,无论死活,染蛊之人焚烧以前,都先洒上再点火,可止传染。还能动的切莫靠近,以弓箭射个几轮,可徐徐图之。”冼焕云领命而去。 天井中安静了一会儿,那人才道:“师父您老人家先别生气,狱龙我已派人去寻,有机会找回来的。只是‘女阴狱’忒厉害的毒物,暂时还是别用啦,以免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天龙蜈祖冷笑道:“国主这声‘师父’,本座可担待不起。有了强力的靠山,天龙山就不是玩意了,这种过河拆桥的坏习惯得改。这‘女阴狱’不过是想提醒国主,不要步上你老哥勒云高的后尘。” 长孙旭这才会过意来,不禁头皮发麻。 原来是那没用的废物王叔——勒仙藏!
第6章 悲智双运 易地神殊
这么一想,一切便说得通了。 在越浦城外的密林滩岸之上,段慧奴的大队人马和勒仙藏都说是循烟花火号而来,勒仙藏更言之凿凿地指称是见从施放,质疑她有误导之嫌;从时序上说,虽未必全无道理,但见从是彻头彻尾的自了汉、单干王,她心里根本没有“同伴”的概念,遑论刻意隐瞒狱龙一事,私吞的意图昭然若揭,在未寻到天龙蜈祖以前,不可能主动叫人来搅局。 长孙旭始终觉得有蹊跷,如今总算真相大白。 放出火号之人,必是最先赶到的勒仙藏。 这位王叔在杨柳岸棋摊安置的眼线,第一时间向他回报骚动,勒仙藏尾随于天龙蜈祖与箭舟之后,甚至可能追上蜈祖——这也能解释,为何蜈祖在后段放慢了速度。 奔行间开口说话,真气一泄,轻功自是大打折扣;放小舟、见从,乃至段慧奴的人马进入炼蛊之地,恐怕也非天龙蜈祖的本意,而是出于“国主”的要求,不得不从也。 然而,遵从指示的结果,非但丢了狱龙,连精心豢养的铜蜈赤蛇也完蛋大吉,天知道狱龙还杀了多少蛊物,此际老魔头的冲天怒气,或许是其来有自。 长孙旭只觉怀中娇躯簌簌颤抖,巧君姑娘此前无论杀人或逃难,都不曾失去沉着,冷静得令人心寒,而衣柜内通风有限,两人身子密贴,兀自升高的体温相互蒸熨,也不可能是因为寒冷。 少年不明就里,仍紧了紧手臂,将玉人搂得更满,仿佛这样就能接住她似的。 巧君姑娘一怔回神,轻轻挣动,难得显露出一丝孩子气似的倔强。 日九天生是温顺的性子,不好强人所难,顺着她的执拗略松臂围,仍是贴背环拥,毕竟柜里就这么点地方,外头天龙蜈祖不消说,连勒仙藏也可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以巧君姑娘玲珑心窍,当然不会傻到为了闹别扭而暴露行藏。 蜈祖把话说得忒硬,就算当场翻脸也非不可能,勒仙藏的声音却未显露丝毫不满,听着依旧和悦平稳,浑无芥蒂。 “师父对我恩同再造,所有人都看我不起的时候,只有您老人家没有放弃我,莫说坐上国主之位,就算我成了南陵之王,师父永远都是师父,不会变的。”天龙蜈祖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明显是十分受用的,听着已不似前度那般愤烈。 “狱龙固然是我天龙山的至宝,千金万贵,说到了底,它要能对付见三秋那个老怪物才行,而本门并无成功炼化狱龙的前例。”勒仙藏续道: “要杀见三秋,我为师父准备了两招杀着,其一是铁卫军,其二便是酋首的武功。‘逐世王酋,双十抱日’之名传遍诸封国,让这两头老虎互相嘶咬,我等作壁上观即可,连手都不必弄脏,岂不甚好?” 长孙旭头一回听到“见三秋”之名,心念略动,登时恍然:“原来‘觉尊’叫见三秋,他的徒弟一个叫见从,另一个叫柳见残,全是见字辈,兴许是门派里的规矩。” 而“逐世王酋”韦无出的名号,则连远在东海的少年都如雷贯耳。 此人极之神秘,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最著名的事迹就是格毙诸凤殿游侠之首李桑,以及一手训练出悍猛绝伦的赤尖山飞虎寨“十五飞虎”,在南陵诸国间横行无忌,为祸剧烈。 奇怪的是:韦无出锁定的劫掠对象,绝大部分都是当时的镇南将军段思宗的敌人,或为暗里反抗央土朝廷的势力,或为拒绝加入南陵联盟的国家,一度被认为与南镇有所勾结,甚至是段思宗本人所扮。 然而,靠着一枝健笔以及非凡的胆识谋略,由一介南疆荒僻小县的县令,一跃成为堂堂南镇,借由捭阖纵横之术,将诸封国团结在镇南将军府的军旗之下,完成我朝顺庆皇帝数十万南征大军都没能达成的目标,将南陵诸封国实质纳于央土朝廷的辖权内……办到了数百年来无人能及之功业的段思宗,在南陵诸国间拥有极高的威望,他是以英雄魄力和同理土人、不以上国自居的智慧赢得尊敬;南人一向崇拜英雄,把韦无出这种恶寇与“代巡大人”——这是他们对段思宗的敬称——相提并论,严重冒犯了他们对英雄豪杰的敬意。 但在央土的京师平望,对这个谣言的理解就完全不同了,乃至顺庆皇帝后来将段思宗召回京师,随便找了个借口软禁在御赐的华邸美园时,还有人认为陛下太惜情,对这种狼子野心之辈就该拿出铁腕魄力,夷他九族才是。 当然,这也不纯是间关万里、风土殊异所造成的两极说法,段思宗回京述职、忽遭软禁之后,韦无出这人就像化为烟尘也似,突然便不见了踪影,以致赤尖山上群寇无首,最终被孤竹、峄阳等诸国联军剿灭,威慑南陵一时的“十五飞虎”自此除名,只余罄竹书恶,以儆世人。 巧君姑娘是段慧奴的贴身侍女,对这些事的了解在他之上,对“逐世王酋”此一匪号的反应果然很大,长孙旭可以清楚感觉到女郎娇躯绷紧,还沁着细汗的雪润腮帮蓦地绷出棱峭线条,还好没迸出咬牙的格格轻响,显然已是极力克制。 天龙蜈祖鸱鸮般的一声怪哼。 “瞧你这话说的,若被韦无出那厮听见,还想要命不?”勒仙藏笑道:“我俩师徒一体,徒儿不怕。况且酋首属意我上位,也非念着人情义理,而是看中我对那‘螭虎印’略有研究,能助他成事,师父却不同。当年在我和勒云高之间,师父您老人家可是选了我的。” 天龙蜈祖冷笑道:“勒云高那白眼狼嫌我天龙山的玩意污秽,颇有贬抑之意,谁知打不过长孙天宗,才巴巴的跑回来找我,当我天龙山是娼寮妓寨,有钱便能瞎逛么?本想让他把段思宗的宝贝女儿活活肏成虫穴,引来镇南将军的报复,才特意给了他‘女阴狱’的;岂料这活宝舍不得千娇百媚的嫩妻,只肯肏她屁眼,还嘱咐侧近保守秘密,不得向主母泄漏交媾其实该插的是腿心里的穴儿,非是臀后拉屎的地方。”淫猥的笑声嘶嘎刺耳,听得人鸡皮耸立,脚心刺痒难当。 这人莫不会连声音都能放毒——正这么想着,女郎忽揪紧了日九的手掌,如溺水者攀住浮木,酥滑柔腻的小小掌心里湿滑一片,居然全是冷汗。 少年立时会过意来:“连她侍奉的段慧奴都被人蒙蔽,巧君姑娘误把肛菊当作媾合所入,也是理所当然。”娘娘每月来红总有几天不便,由侍女代受针砭,那是天经地义。 为免被妻子窥出蹊跷,料想勒云高不好明着走另一处,只能享用后庭,将错就错,造就了这一批旱道娴于男女情事的童贞侍女,和段慧奴一般模样。 长孙旭本以为说服她尚需若干口舌,好在始作俑者自陈其罪,倒省了他不少气力,谁知巧君姑娘是个剑及履及的性子,没等天井内正说着话的两人离去,小手往他腿间一捞,捉住尚未全软的肉茄便往腿心里塞去。 少年猝不及防,只能苦苦抑住声息,尽量顺着女郎的动作随她摆弄,以免发出声响,引来敌人。 但玉户与后庭虽然位置相去不远,用的就不是同一套,一样是翘臀踮脚,巧君姑娘的动作依旧轻缓有致,却怎么也弄不进穴儿里,越发心焦,大腿内侧和腿心里湿漉漉地全是香汗,鲜明微刺的汗潮混着她的肌肤香气和泌润异嗅,一股脑儿钻进日九的鼻腔里,半软的肉棒迅速恢复精神,又胀回了茄瓜般的骇人尺寸,然而仍无尺寸之功,滚烫勃挺的龟头在股间、蜜缝等不住擦滑错位,舒服时固然美得很,但更多时候却只有疼痛而已,料想女郎的感受也差不多。 长孙旭虽才刚失了童子之身,在风月册方面可说是博览群书的大家,实作不够理论来凑,他认为归根究底,问题出在巧君姑娘不够湿。 出汗是无法当作润滑的,她黏闭的缝儿间漏出一抹滑腻薄浆,并非全无反应,但对插入所需的缓冲来说还远远不够,遑论破瓜。 站立的背后体位更非适合初入的姿势,女郎一觉危险或疼痛,便下意识地挪臀闪躲,瞧着像她主动抓住阳物迎凑,其实闪避的也是她,纯粹是白费功夫。 少年没敢反抗,任她捉着阳物胡整一气,被掐得都有些麻木了,偶尔蘸着酥股间一抹黏腻的湿滑,油油润润的十分熟悉,脑中才刚闪过“肠液”二字,龟头前端像被一张无牙小嘴包含吮入,腔壁的夹啜比牙龈更软更黏却咬得更狠剌,那股持续蠕动着朝内吞的逼命骚劲他再熟悉不过。 与其让她的屁股越扭越猛失去自制,长孙旭当机立断,将她牢牢压上了柜壁,直没到底,插得女郎不自觉地张嘴伸舌,中剑般扭过螓首,乘势衔住她凉透的酥嫩唇瓣,二度施展以真气透体渗入的法门,两人渐至物我两忘之境,令这深深插入的一霎至美极度延长,直到天井内说话的二人远去,长孙旭才将她松开。 巧君姑娘痉挛似的颤抖着,股心里忽然一热,淅淅沥沥地沿腿内浇落一股股的汁水,揉砸了肌肤气息的温温花果香气中,隐有一丝淡淡尿臊,长孙旭才知她居然失禁。 而兀自抽搐不休的肠壁,正清楚诉说着女郎的销魂快美,要不是他已经出过四回,这下未必能守得住精关。 巧君姑娘瘫软似的挂在他臂间,少年只觉脚踩之处全是水,尿味再淡、再怎么富含花果蜜香,终究是尿,在衣柜里一闷捂,此地断难久避,确定外头再无声息,赶紧捏开合叶,打开柜门。 但他还没想好该去哪里。 正准备拔出阳物,女郎嘤咛一声,居然又想摇起屁股来,长孙旭赶紧抱紧不让她动,凑近她耳畔道:“别!我要留着点救你的,别再闹了。”女郎转过小半张烘热汗湿的酡红小脸,吐出的香息都是滚烫的,腻声道:“好舒服……我还要……再来……” 能抵抗这种诱惑的简直不是男人,长孙旭只差没痛殴自己一拳来保持冷静,使劲将她抱出衣柜,上身略向后仰,“剥”的一声从肛菊中拔出了弯翘的大肉茄,龟头的伞状肉棱在肛菊卡了一下才拔出,两人不约而同吸了口长气。 但身子里忽感空虚的巧君姑娘比他更快回神,欲望驱使她寻求方才那强烈的填塞充实,不住想挣脱他的臂围,一旦被抱离地面,赤裸的修长玉腿便不住在空中乱踢,若是娇声呼喊着“给我”、“我要”之类,说不定看起来反而有几分童趣,但只有浓重如雌兽般的吐息忠实反映交合的欲望,挣扎与抑制挣扎的两方宛若野兽嘶咬,回过神长孙旭已将她压制在榻缘,泛起朵朵娇红仿似荼蘼盛开的光裸玉背被他按在铺平的被褥上,从薄薄的胁腋底下压出两团浑圆乳廓,高高翘起的桃臀缝间,柔嫩的粉色肛菊像小嘴般微微开歙着,正使出浑身解数引诱男儿深入。 透过照入“香尘贰”的银色月华,长孙旭清楚望见在她淫冶的后庭之下,两瓣饱满肥美的外阴因充血而胀成粉橘色,显露出奇佳的肤质,光用眼睛似都能感觉腻滑,是与女郎的高贵气质极相称的秀气可人。 然而,从雪腻阴阜上蔓延而来的纤卷细茸,却沿外阴一路生到菊门下方,即使边缘经过悉心修剪,但从毛根的卷浓乌亮恣意横生,仍能看出原本该有多么茂密杂乱,宛若蔓草,与秀气黏闭的一线鲍形成强烈对比。 这异样的生机勃勃,全反映在她兴起时便一要再要、仿佛难以餍足的强大性欲上,长孙旭忽然很想得到她,即使恢复理智之后仍然是。 胀成了艳色紫红、形如瓜蒂的龙首抵住蜜缝,挤开紧闭如蛤壳的两瓣肉脂,她连小阴唇的形状和粉润色泽都是非常秀气的,尺寸也是,少年总觉硬塞进去的话,小穴儿肯定会裂开来,但仍是不住向前抵送,宛若着魔。 女郎从蜜穴被抵住开始,忽然便停止了挣扎,仿佛知道将发生什么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啊”的一声向前一绷,省起已然无路,雪润润的汗湿臀股一阵,似是回过神,片刻才勉力回头,低声问:“进……进去了?” 长孙旭一抹额汗,讷讷摇头,迟疑一下才道:“进不去。不够……不够湿。”自己也知哪里怪怪的,但就是说不清楚。 “不够湿”当然是不够精确的说法,女郎身受淫药煎熬,已至自行泌出肠液的地步,这固然是她体质异于常女之处,但要油润到沁出肛菊,可见动情之甚。 尽管因长期养成的习惯所致,爱液的分泌不比肠液丰沛,但也非是不利交合的干,而是她心底并未准备好迎接男儿进入阴户,此举诚不得已也,致使勃发的性欲只对后庭生效。 在“女阴狱”的强力药效之下,她臀后成了脱缰野马般的淫娃,腿心里却依旧是个石女。 长孙旭虽说不出其中的道理,却隐约明白:唯二的解法就是耐性和时间——没有足够的耐性就会浪费更多时间。 而二人眼下,甚至连能施展耐性的地方也没有。 “……在床上弄。”巧君姑娘忍着欲火煎熬,努力维系最后一丝清明。“我躺着,你……你压紧我,这样……便无处可逃了。” 与自己心仪的女子讨论如何奸淫她,让长孙旭的理智差点断线,但有个更重要的问题他却无法径自无视。 “这儿不行。莫说是天龙蜈祖或勒仙藏,便是任何一名铁卫军回来,我也没把握不让他声张,我们……得换个安全的地方,一时三刻不会被别人打扰。” 巧君姑娘定了定神。“有个地方……或许可以。” 长孙旭取来一条薄被将她裹起,趁着四下无人,横抱着摸出了“香尘贰”。 他过去不以气力见长,在流影城生存靠的是头脑,不管是什么样的体力活,总能想到省力又有效的法子;就算偶尔失手,也有耿照帮忙收拾烂摊,日子倒也不算难过。 自从那位前辈传授他《神玺金印掌》之后,长孙旭的体内像有什么暗门突然被打开了似的,内中所贮数倍、乃至十数倍地强于他那白胖的两膀所有,而“不败帝心”似又更增幅了这股力量;潜运心诀,顿觉女郎轻如棉絮,连越过高墙也只须随意一蹬,奔跑起来足不沾地,看来他从未练过的轻功了不起也就是这样。 他在巧君姑娘的指点下三绕五转,穿梭于层层院落之间,越走越僻,直至一座经阁也似的殿院前。 “……那门上该是有锁的。”女郎低道:“但你能扭开合叶,或能用类似的法子开门,只是尽量别留下痕迹,让人察觉有异……一二刻的时间,应当是有的。” 长孙旭抱着她躲在月门一侧的树影里,凝眸眺望片刻,摇头道:“门上没锁,至少我没瞧见有锁头。”巧君姑娘略抑轻促的烘热鼻息,闭眸蹙眉:“那就是里头有人。我们……晚来了一步。” 少年垂落视线,仿佛入定一般,片刻才道:“应该没人,我没听见声音。赌一赌?”女郎仍未睁眼,只略一颔首,连被淫蛊欲念蒸得小脑袋瓜晕陶陶的当儿,仍是一般的果决,丝毫不让须眉。 长孙旭抱着她猫儿似的窜上阶台,背倚门扉,偎开一角,但见灯火通明的殿阁内果然无有人影,一溜烟儿钻了进去,反手将门扉重新闭紧。 他正式修习《神玺圣功》的时日尚短,与传功的前辈高人聚散匆匆,关于内功的运用之法还未学全,然而方才本能地将真气凝至双目时,竟意外地提升了夜视能力,连起码在百步之外的门扉细节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少年当然不知道有这种骇人的兼容并发之能的内功心法,便放眼东洲全境、综观上下三百年内,也不过是寥寥异数,视夜如平明的“夜眼”乃是一门既专精又难练的功夫,不是哪家的真气集运目中,就能凭空得到这份能力。 长孙旭福至心灵,将神玺之气运至耳内,果然听力所及急遽扩展开来,似连风入阁内引起的帘幔摩擦声响都能听得。 但他没受过听声辨物的训练,陡地纷至沓来的各种杂声对他来说,大多没有意义,长孙旭只专心辨别某种规律的、沉稳近乎呆板的声响。 ——没有心跳声。 他并不晓得神玺圣功的致密功体,对杀气之类的奇妙感应也特别灵敏,直觉阁里是安全无虞的,兼且怀中巧君姑娘果断地拿定主意,赌上运气一举潜入,果然赢了这一注。 东海道民生富庶,流行的佛教风尚都是些混杂了本地龙王大明神信仰的什锦杂烩,并无殷实的佛法底蕴,沦为富户豪门炫耀财富的肤浅门路,寺庙无不是金碧辉煌,宏伟气派。 这座阁子绝不算小,然而远远不是主祀大殿的规模,连偏院都称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放大了的佛堂,阁中地面遍铺大片的青石地砖,打磨光滑,其上乳色的渐层云纹氤氲流转,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货。 雕成莲座模样的三阶神坛作长方形,宽度足有两丈余,十分气派。 相较于此,坛上那尊约一人多高、贴满金箔的佛像就略显单薄,只是它奇特的造型仍是攫取了少年的注目: 那“佛像”乃盘翘起一条腿的立像,头戴莲冠,兽面獠牙,模样十分狰狞;背后生了十几对细小手臂,多到长孙旭来不及数,而最接近正常人比例和位置的一双主臂间,则环抱着一只小得多的赤裸玉像,略显夸张的凹凸曲线一见便知是女子,两条姣美的腿儿盘在男神腰际,姿态十分诱人。 不仅如此,玉像半转过一张闭目张嘴的精致小脸,仿佛凝自交媾的高潮瞬间,雕得维妙维肖,居然与巧君姑娘有几分相似。 都露骨成这样了,还怕人会不过意来似,那象脸男神胯下更雕出栩栩如生的阴囊和小半截阳物,径直搠入女子玉像的股间,活像被一根椽柱插进胴体里,虽是猎奇已极,却因匠人高明的手艺,雕出玉像的鲜活神韵与交合间的微妙动态,瞧得长孙旭裤裆里倏又硬起,抱着女郎匀不出手来遮掩,尴尬得直欲飞起。 “别……别道歉。”巧君姑娘星眸半闭,蹙眉轻道:“干都干过了,一会儿还让你干,嘟嘟囔囔的,听着心烦。” 他从没想过恁般粗俗的字眼,从她嘴里说将出来,冷冽爽利之余居然还带几分灵秀仙气。 好嘛,原来粗口也是看人的,仙子不管说什么都仙,我等肥鲁连吟诗作对都是报复社会,没的遗秽人间。 这么一想倒是消软不少,不想再自讨没趣,讷讷转移话题: “这佛像倒也挺……挺别致,你们南陵都拜这种佛么?哈哈,哈哈。” 这点其实不难推知:长云寺再怎么说,名义上也是大乘一脉,不会有这种奇形怪状的佛像,定是为了迎接“贵客”所设,甚至就是出于段慧奴的要求。 这尊男女合欢的怪像上毫无陈迹,显然是新近造就,寺方撤去原本神坛上的佛像,改放异域神祇,才有如此突兀的尺寸差异。 不仅如此,阁内两侧回廊似的精美雕栏,长孙旭判断是摆放五百罗汉或卅三天人一类复数神像的立龛,此际也已悉数撤去,挂上帘幔,肯定是因应南陵人的小乘信仰,才刻意改变了原有的布置。 “欢喜佛……不是南陵信仰,这是外道。”巧君姑娘勉力凝眸,瞧了一眼,挺翘的琼鼻中轻轻一哼,甚至蔑冷。 “‘欢喜天’乃是象头双身,雕作靠背挽手的形象,非是如此;而明王、明妃作环抱交合貌,是象征慈慧同修,又称之为‘悲智双运’,岂有着意刻划私处的道理?弄出这种无聊玩意之人,既无意、也不懂小乘佛学,只有满满的狂悖傲慢,自以为是。” 那就不是段慧奴指定的了,少年心想。 她从小在南陵长成,更掌峄阳国大权逾十年,在诸封国的盟会里捭阖纵横,不会不懂这些细腻枝节。 “是勒仙藏么?”但出口又觉无稽。除非峄阳不信小乘,不然那厮可是土生土长的南陵人,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整这出也太没必要。 果然巧君姑娘昏沉地摇摇脑袋,停了一停,才轻声道:“不是他。”瞥见神坛之下横置一物,似覆草席又未全盖,随口问道:“那是……那是什么?” 其实长孙旭一进来就瞧见了,若女郎未曾问起,他是没打算说的,这下子避无可避,讷讷道:“是何嬷的尸体。”欲言又止,生生忍住了一声叹息。 女郎微微蹙眉:“你怎知是——”省起覆盖尸体的草席何以并未全遮,刻意露出何嬷的头面,奋力瞠开波光欲滴的迷蒙星眸,揪紧少年的衣布低道:“不好,是陷阱!”
第7章 通感雾合 云泥别处
思考的速度仅比女郎稍慢一霎,长孙旭也发现了问题之所在。 据说小乘佛法持戒更严更虔诚,非东海大拜拜似的俗烂浅薄可比,因此当巧君姑娘引他来此——一座专为南陵高层人物所设的礼佛处——时,少年心底是暗暗称妙的:“戒杀”的信条将使铁卫军不敢于佛前妄动刀兵,就算不幸被发现了,存活下来的机会也大些。 敌方会不会揣摩这条思路,专程等在此间? 当然有可能。 然而,一瞧见何嬷停灵于此,长孙旭反而放下心来,代表“这里他们已搜过了”,短时间内二搜的可能性不高,沿途越见松懈的布防也佐证了这一点。 何嬷的脸刻意不以草席掩起,虽有些奇怪,但长孙旭以为是南陵习俗,直到巧君姑娘开声提醒,他才发现不妙;正欲抱女郎窜出,忽闻阁外传来脚步声,心尖猛地一吊,慌忙窜进左侧的廊龛里,却差点被绊一跤,帘幔雕栏内居然布置了一张绵软锦榻,其上枕被齐备,丝滑松软,也不知是如何叠成,但肯定是作床用,而非其他家生。 这也他妈太奇怪了。 廊龛内的空间不算宽阔,顶天也就一丈多,几乎被软榻塞满,更怪的是龛内的壁面全以似酒红非酒红、似紫棠而又非是紫棠色的细软绒布遮起,与软榻之上的枕被同色,触目所及,仿佛深深陷入这种迷离冶丽的深浓色泽之中,让人不由自主慵倦起来,只想赖在上头伸个大大的懒腰,拥被酣眠。 就算才刚破了童身不久,长孙旭也能隐约察觉,布置这一处空间的人,想激发的绝非是虔诚佛性,而是最原始的色欲。 所幸绵软的顶级枕榻没别的好处,消除杂声可说是对症下药,巧妙地掩去跫音之余,就连将巧君姑娘搁上软榻也没发出多少声响,来人手提灯笼,推门而入,直至坛下的草席之前,丝毫没发现左侧雕栏的纱幔后藏得有人。 长孙旭心念微动,省起这正是深色绒布制造的效果,不只吸音,更令灯烛所发照之不进;置身其中,形同藏迹于眼耳觉察之外。 问题在于是谁,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才如此大费周章,挖空心思做到这样的地步? 手持灯笼的少女没发现栏内有人,阁内四处燃着的牛油巨烛却将她照得一清二楚: 湖水绿衫子,鹅黄绣鞋缀金葱,柳眉杏眼的白皙小脸是比鹅蛋脸更圆润、却远不到圆脸的腴嫩,瞧得只觉年纪尚小,纤腰充满微风般的通透少女感。 然而,由侧面乃至背影望去,却能发现隐藏于衣布下,她其实有着十分饱满的奶脯臀股,发育丰熟,未必如外表那般稚弱。 以外头的情况,她能旁若无人地来此,身上衣衫无损,肯定是侍女中的内应,与何嬷是一路。 如此一来,她吹灭灯笼放落、静静跪在草席前,良久无语的行止,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巧君姑娘望出纱幔外,直视着跪在尸首前的绿衫少女,神情一片漠然。 若她未身受淫蛊,得以行动自如,长孙旭毫不怀疑她也会给少女一刀,送她往九泉之下与何嬷团聚—— 正自乱想,蓦地一道锐利视线投来,待长孙旭回神低头,巧君姑娘却已转回视线,他甚至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咿呀一响阁门推开,少女闻声转头,脑后系成蝴蝶结的湖水绿长丝绦随浓发飞甩,姿态固然美如仙子,白皙俏脸上所露出的警戒与凝肃,却无一丝及笄少女的纯稚,那是长年活在警觉里才能淬得、属于卧底之人的神情。 “你在这里做什么,湖衣?” (原来她就是湖衣。) 绿衫少女瞬间转成戒慎恭谨的模样,屈膝福了半幅,低道:“奴婢参见统军大人。” 来人正是冼焕云。 以其修为,长孙旭也是到了他扶刀上阶时,刀鞘似乎轻撞着裙甲一类的硬质之物,才发觉阁外有人,暗忖:“果然以我这点可怜的造诣,不运功便察觉不了周围动静,下回得更谨慎些才行。” 冼焕云手挎腰刀,绕着她缓步而行,如欣赏猎物软腿瑟缩的掠食兽一般,不住在少女既苗条又丰盈的曲线巡梭,冷道:“段慧奴还能藏到什么地方去,我正等着你的答案。还是我该将你的衣衫剥去,尽情凌辱之后,扔到你那帮受尽酷刑折磨的姊妹当中,让你再当一回卧底?” 少女浑身一震,从长孙旭的角度,恰能望见她杏眸圆瞠,露出很难说是惊恐或愤怒的神情,勉强定了定神,颤声道:“依……依奴婢猜想,太后娘娘……她必然会逃到这里,没有别的去处。” 冼焕云走到她身后,微眯的眼神透着险恶,冷哼道:“我命人里里外外搜过三遍,连蚂蚁都没搜出一只来,你的预测对我而言是毫无用处。况且这草席是谁掀开的,我甚是好奇,若段慧奴当真来此,只消在窗外瞥得一眼,见咱们大剌剌地把何嬷搁在着,只差没立个‘此处已然搜过,绝不二搜’的木牌,会不会一眼看穿这个瓮中捉鳖的陷阱,连一步也不会踏进来?” 湖衣慌忙道:“不……不是我!求……求统军大人明鉴!”语末同哀泣也没甚两样。 冼焕云瞧不见她的脸,但长孙旭却看得一清二楚:她那与外表毫不相称的微冷神情,跟仓皇哀求的颤抖声音全搭不上,她说的绝对是谎话。 就算不是她亲手掀开草席,也是背后推动所致。 巧君姑娘也察觉蹊跷,淡漠的神色里透出一丝微妙的动摇。 待冼焕云绕回她身前,湖衣惊惶的小脸已与颤抖哭音严丝合缝,变脸的速度比变天还快。 面色青白的英俊将军捏着她的下巴,将那张楚楚动人的白皙小脸抬起收近,湖衣不得不拈起脚尖,抖得更厉害了。 “我听说你母亲是长孙天宗的亲妹妹,因夫婿夺权失败,为长孙天宗所杀,不得不逃亡到峄阳国来。你母亲蒙勒云高收容庇护,不仅荐身席枕,还让你给他的正妻做奴婢,那时你才八九岁罢?估计她是盘算着近水楼台的好处,待你长成,乘隙与段慧奴争夺宠爱,母女俩联手把峄阳国主抢将过来,不也一样是举国富贵,尽入彀中?”男子冷笑: “可她却死了,死得惨不堪言,残尸如遭万虫蛀穿,瞧一眼能倒三天胃口。段慧奴知勒云高以那毒蛊‘女阴狱’练功,只肯让他干后庭,却由着你母亲侍寝,教她与勒云高那愚蠢莽夫陪葬,自己扮作好人,继续留你在身边。” “你道这是恩德,殊不知她享受的是把云端之上一介贵女,当作是脚底泥般践踏。若放你归国,你好歹是个公主,‘战王’长孙天宗驾崩前,早已赦免你母女的罪,仍以宗室目之;在段慧奴跟前,你就是个任人使唤的奴婢,孰好孰坏,不言可喻。” 饶以长孙旭聪慧过人,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这么说来,她……湖衣竟是我亲姑姑的女儿,那就是……我的表妹?”见巧君姑娘没甚反应,显然少女的身世在侍女间并非秘密,是以见怪不怪。 他本以为在世间已是举目无亲,如今忽有个表妹从天而降,心中五味杂陈,莫可名状。 偏偏湖衣陷于冼焕云魔爪,少时若真有什么不轨的行止,长孙旭万无法坐视不理,但以眼下之形势,要是和统军使大人动起手来,引入寺中铁卫军的话,下场肯定是无比凄惨的,忙索遍枯肠,怎么也要想出个两全之策。 却听湖衣颤声道:“何嬷……也是这么说的,才吸收奴婢追随统军大人麾下,略效棉薄。奴婢自从弃暗投明,一直是兢兢业业,绝无二心,还请大人明鉴。”不知是否太过害怕,又或天生体质如此,少女白腻的丰颊透着酡红,如染胭脂,这是方才所没有的,绝非涂抹什么易容物品所致,尽显肤质细润之余,亦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青春活力,在在提醒着冼焕云,眼前的少女是何等鲜嫩可口,纵比不上朝思暮想的青梅竹马,可也不是庸脂俗粉,不值一哂。 “这么一瞧,你倒是标致得很,不愧是穷山国皇室出身,也流着凤凰之血。”冼焕云轻歙鼻翼,贪婪地嗅着少女襟里透出的处子幽香,缓缓凑近湖衣的嘴唇。 少女娇躯顿僵,无论这个场面她事前想过与否,一旦亲身经历,她就是怕得一动也不敢动——长孙旭几乎能听见她心底无助的尖叫呼救,忍不住握紧拳头,却被巧君姑娘按住。 他本想以嘴型安抚住女郎,再伺机营救表妹,岂料余光赫见巧君姑娘那张绝美的小巧脸蛋,竟比湖衣还要红,眸光涣散,酥莹滚烫的雪肌沁出细密汗珠,捉着他的手一翻身,就这么牢牢夹在修长的两条大腿间,死命地往股沟里摁,哪怕塞之不进,贴肉狠狠地磨他一磨也是好的。 她股间湿腻得一塌糊涂,极黏极稠,混了汗渍尘灰,乃至肌油污垢的玉户气味极是鲜烈刺鼻,却无比催情,长孙旭迄今十九岁的人生里,从未嗅过如此迷人而呛人、一嗅之下竟难以自拔的气味,若非数层纱帐与廊龛挂满的绒布有效阻隔了声音气味的传递,外头的两人是决计不可能毫无知觉的。 (糟糕……是淫蛊的药效发作了么?) 他对“女阴狱”一无所知,只听蜈祖寥寥数语,无法判断药性发作的时间、征兆等,只能眼睁睁看女郎发骚。 殊不知即使是天龙蜈祖,也料不到狱龙不仅解封现世,因缘际会寄生于少年体内,在“不败帝心”之中安家落户,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谐共生。 须知狱龙乃世间一切毒物的克星,厌毒克毒是它本能所致,而这条太古即存的异虫是有洁癖的,眼底难容颗粒。 长孙旭并非是百毒不侵之身,但只要他一中毒,又或周遭有毒,等于是朝狱龙的巢里泼粪,是可忍孰不可忍! 异虫立刻将之消解,彻底维护居家环境的整洁,以便酣睡。 少年深入女郎后庭时,狱龙察觉到女阴狱蛊的存在,不但透过阳物散发出克毒之气,更于阳精内灌好灌满,原汁原味地注入女郎体内。 自天地间有“女阴狱”这种蛊虫以来,就没一批死得如此悲惨的,被超高浓度的克毒之气正面碾压,便是灰飞烟灭的一霎间,也够死上几百次不止。 但诱发欲火的淫药不是毒——起码狱龙不认为是——高能杀灭甚至加倍浓缩提纯了淫药,饶以女郎神智之清明、意志之坚顽如铁,终被熬至理性全失,要不是此前几乎耗尽了体力,只能像个发烧的病人晕陶陶的,一径夹着长孙旭的手臂聊充安慰,女郎早已翘起屁股顶住少年,浪他个惊天动地。 狱龙又不会说话,此一节长孙旭自是无从得知,眼看里外两名女子同陷险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蓦听阁外传来一声鸱鸮般的刺耳怪笑:“冼焕云!老子找你,你要不出来,我便闯进去啦。” 冼焕云闻言一凛,扬声喝道:“国主有令,此间乃是停灵禁地!天龙蜈祖,你这是反了么?”转头对湖衣低道:“你回何嬷陈尸之处,细细检查一次,我始终觉得她还没离开。若遇盘查,就说奉了我的号令。”扔给她一枚金字腰牌。 绿衫少女如获大赦,双手接住,瞧着倒也敏捷,趋至神坛移开一只蒲团,弯腰拨得几拨,居然掀开一扇暗门,并未发出丝毫声响,显然转轴合叶才点过油,无比润滑。 长孙旭暗忖:“原来偏室里的暗道除了通往外头,亦有分支与此间相连。也可能扮成黑衣刺客的铁卫军自始至终都是躲在这里,赌段慧奴连夜赶路,落脚后并无礼佛的闲心,或者欺骗她密道是连通寺外,段慧奴懒得自己试走一回,至多派遣心腹勘查一二,自是倒戈内应的何嬷揽了这个活儿。” 湖衣才随阖起的暗门消失,阁门“砰!”荡开,天龙蜈祖大步而入,冼焕云只来得及以脚跟踢回蒲团,转身按住了刀柄。 “天龙蜈祖!你这是干什么?” 相貌丑恶的老魔头嘿的一声,夸张地抚颔四下打量,啧啧有声:“你小子不错嘛,连在佛寺也能整出个洞房来,你想在这儿肏段慧奴,狠狠替她破瓜,来个先奸后杀么?” “你——”冼焕云倒抽凉气,很难说是恚怒抑或心虚,怒目峻声:“我没话同你这种龌龊匪类说!再不滚出去,哪怕干犯国主的禁斗令,本镇今日,也要教你后悔莫及!” 天龙蜈祖连连咋舌,摇头晃脑,翻起一只怪眼。 “看来,勒仙藏这小子是对你说了他哥以‘女阴狱’练功,只入了段慧奴的后庭,前边还是童贞处子,才钓得你背弃父亲和诸多叔伯兄弟的期许,反叛段慧奴的罢?” “以那女人的心性手腕,你干出这等事来,难道还巴望事后双宿双栖,长相厮守么?她要是能给鸡巴肏服,就不是诸国闻名色变的段慧奴了,还是你的鸡巴比老子拳头大,女人尝一回便死心塌地,不能自己?” 冼焕云陡被他戳中痛处,阴沉着一张青白无须的俊脸,默然狞视。 最初他对段慧奴只有恨,恨她薄情、恨她移爱,恨她拿得起放得下,不但嫁人守寡,还只手搅动南陵风云,成为央土朝廷最忌惮的敌人……回过神时,他爱了几十年的女人摇身一变,竟已成为比他父亲、甚至比她父亲更伟大的人物。 在勒仙藏透露那秘密前,他已许久许久,无法想着她的模样自渎了。 他定是爱她的,但想着越发艳光照人、雍容华贵的心上人,他连勃起都有些困难。 吴伯伯老想着帮他谈一门亲事,只有舟楚客还算是了解他,帮他安排形形色色的艳女发泄邪火,撑过相思煎熬的每一天。 冼焕云靠着“她迟早得放手”安慰自己,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想明白。 段慧奴的权力既强大又脆弱,等感念“代巡大人”恩德的老一辈凋零殆尽,她就只剩下这些年施行铁腕结下的梁子,若不急流勇退,必遭怨恨反噬。 届时,她会需要一个遮风避雨的家,就像普通女人那样,感谢有他始终在一旁守候。 他要在这个精心布置的欢喜天阁里好生淫辱她、教育她,毁去她那令人厌恶的自傲,彻底涤净争权夺利之心,按童年时的美好单纯重新形塑,引导她回归女子的正途。 行动至今连何嬷都牺牲了,侍女们不知被蛊毒苦刑弄死了几个,始终找不到段慧奴,令他不禁焦灼起来,想起她的厉害手段,越发坐立难安。 会对湖衣出手,或也是因为这股异样的躁动所致。 天龙蜈祖的话,不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老魔不是专程来嘲笑自己的,这厮定有图谋。 “‘女阴狱’的厉害,你是亲眼看见的。”天龙蜈祖吊足了他的胃口,才怡然道:“段慧奴身中蛊毒,料想你也下不去屌,想到那万虫钻体犹未断气的惨状,有再大的鸡巴都硬不起来。你想安心肏她,除非让她服下解药。”取出一只小瓶,摇得沙沙作响。 冼焕云面上阴晴不定,良久无话。说不心动那是骗人的,但出自这老魔身上之物,怎么想都无法放心使用,就是这种毒和另一种毒的差别而已。 天龙蜈祖猜到他的心思,取出另一只小瓶,咧开满嘴错落黄牙。 “这瓶更厉害了,有个名目叫‘一心蛊’,你肏她之时抹在鸡巴上,捅入花心里,她这辈子就只认你这根了。恁是三贞九烈、知书达礼,只要闻到你裤裆里的味儿,淫水便如山泉般出个不停,被肏到破皮流血都还想要;让她扮母狗,她便趴地上撅起屁股,决计没有第二句。” 他粗俗的措辞令冼焕云蹙眉,却明显露出动摇之色。 若这“一心蛊”的效用属实,完全能解决奸淫段慧奴之后,舍不得杀又不敢放的难题——用淫蛊将她变成性奴,从此沉溺于与他一人的交媾之中不可自拔,这还真是冼焕云不曾想过的完美解法。 “……你要什么?”他决定先弄清老魔的意图。 “联手。”天龙蜈祖阴阴一笑。“打条落水狗。” “打谁?”冼焕云都糊涂了,深蹙起两道入鬓剑眉。 蜈祖的答案却令他瞠目结舌。 “勒仙藏。” “你知道‘谋反’两字是什么意思罢?”峄阳国统军使、南陵劲旅铁卫军的总指挥握住刀柄,肩膀微沉,以最少的移动幅度完成拔刀应敌的准备。 “峄阳只有一主。要杀吾王,先问本镇之刀!” “且慢!”天龙蜈祖收起蔑笑,肃然道:“你是冼锐宾的儿子,不是脑子一热便喊着忠君报国的蠢蛋,我以为你能听实话。勒仙藏与我合谋弑君,但那场是我们败了,段慧奴后来居上,找到光头贼当靠山,杀得天龙山渣都不剩。你以为勒仙藏靠得什么——或说靠谁,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酋首”二字闪过冼焕云的脑海。 “逐世王酋”韦无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阴谋家,害死游侠之首李桑、训练出赤尖山“十五飞虎”这帮祸世悍匪的绝顶高手,要说一亮出名号便足以威慑南陵诸封国的,除了段思宗、段慧奴父女之外,此人能算上一号。 况且,韦无出还有深不可测的武力,连执诸凤殿牛耳、继承了名剑“鼎天钧”的李桑都不是他的对手,为其重创死于病榻,激斗间甚至没能揭下此人的覆面巾。 勒仙藏在峄阳国一直被视为是无用废物,冼焕云直到归顺于其下,才知主君与暴卒的勒云高那厮一样,都曾于蜈祖的座下学艺,但他游于央土期间,显然得到高人指点,才有后来的突飞猛进,凭借一柄钢刀杀得冼焕云无招架之力,就连铁卫军中最精锐的“铁鹞子”都留之不住,冼焕云心悦诚服,遂奉其为真主。 从勒仙藏言必称“酋首”,可知他无意隐瞒自己背后的倚仗。 段思宗……不,该说是整个镇南将军府,乃至后来转辗落脚于峄阳的南镇幕宾派,皆与韦无出无有瓜葛,是视此酋为寇仇的,毕竟从结果来看,威震南陵的策士将军算是折于此人那莫名其妙的假攀附真抹黑之上,段慧奴恨极了韦无出,在她面前,连个“虎”字自好都莫提起,以免受池鱼之殃。 这也是勒仙藏亮出底牌后,最终促使冼焕云转投麾下的关键。 要彻底打倒段氏父女,令其万劫不复,舍韦无出其谁? 毕竟,他已漂亮地赢过一次,段思宗至死都弄不明白此人的真身、目的为何,徒呼负负,含恨殁于平望都的幽邸之中。 “勒仙藏这兔崽子,每回找我都是有目的。” 面目丑陋的老魔头忽然把话题转开,罕有地露出一丝感慨。 “头一次回山找我,明着是通风报信,说他老哥有了异心,想寻个更体面的门派取代天龙山,其实是问我讨‘女阴狱’坑他老哥。我故意给勒云高指了条歪路,让他败给长孙天宗,勒云高那贼杀才果然咽不下这口鸟气,铤而走险,才中了‘女阴狱’的毒计;瞧着是我收拾了逆徒,实际上是替勒仙藏清除通往王座的障碍。要不是段慧奴那丫头横里杀出,他早就当上国主了。” “这回,他找我来东海炼蛊,明着是替我整一条对付光头贼的路子,其实是让我给他挡刀。要是段慧奴带见三秋来,我肯定死头一个;讨捞什子狱龙、五命通秘法全是假的,想坑死师父才是真。” 冼焕云不知他叨叨絮絮说这些干嘛,仍忍不住反口:“据本镇所知,蜈祖却也不是白给。你那双眼本毁于天龙山的焚林大火,同真瞎也就差了小半步。主君不惜千金,给你弄来那两枚珍贵的通感灵珠,取代你的半瞎老眼,哪边吃亏,还真是不好说。” 蜈祖重重一哼:“我当初同他说好的,可是两枚鹿石,不是这种混充的次货!什么‘通感灵珠’?我呸!灵珠代眼之法,就只能试一次,谁也没有第二双眼珠子能重来。以次充好,存的是什么歹毒心思!” 据主君所说,通感灵珠能令蜈祖看见没骨画法似的黑白影子,已较他原本的视力为强,且不受黑夜影响,即使没有月光烛火,所见仍相差无几;从半瞎到拥有视夜如昼的夜眼,怎么想都是天龙蜈祖占了便宜。 冼焕云懒得听他师徒间的烂账,欺老魔目力有限,正欲寻隙拔刀,天龙蜈祖忽道:“勒仙藏那小子跑了,你还不知道罢?” 什么……“跑了”是什么意思? “老子观察他几天了,方才在走脱段慧奴的那院里,我同他留下说话,正想试探,回头突然不见了人影。料想院内有关密道,他欺我不辨细琐,故意挨着墙影树影走,觑准机会钻了进去,我竟来不及拦阻他。” “荒唐!”冼焕云气到失笑,按刀眦目道: “你真是满嘴的疯话!主君再顾念香火情,眼看也留不得你了!这般神智昏瞆口不择言,万一泄漏事机,误了大业,你拿什么担待!”唰的一声拔出佩刀,指着老人生满疖瘤的紫酱塌鼻。 “见三秋来了。” 天龙蜈祖笑道,嵌了两枚夜明珠的眼眶里明明无有眸神,不知怎的却透出一股幸灾乐祸。 “他没找我,径寻最强的那个,打生打死不知道,但韦无出自此再无消息。勒仙藏从昨儿起便联系不上靠山,见苗头不对,来此虚张声势一阵,转头就跑了。” “他若逮着段慧奴,还能同见三秋说上话,兴许没那么糟;一见你这儿半点屁用没有,还留下来过年么?如今这局里,就剩你我两个倒楣鬼,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来找你商量商量。你要能找到段慧奴,那就计划不变,老子拿一心蛊帮你肏服她,待见三秋那怪物找上门来,让你的女人去说几句好话,请他莫要拧下你我的狗头。” 冼焕云终于明白这疯狂的感觉何来——天龙蜈祖不只嘲笑他、嘲笑勒仙藏和韦无出,更嘲笑注定逃不过此劫的自己。 论起世间至惨,这样的无力回天肯定能记上一笔。 他寄望狱龙,狱龙不知所踪;寄望韦无出,“逐世王酋”却再次抛弃了扶植的势力;寄望挟段慧奴以制见三秋,谁知在瓮中捉鳖的死局,竟能走脱一名全无武功的弱女子……求生之路悉数断绝,这会儿连勒仙藏都跑了,谁能比留下来的人更倒楣的? 冼焕云无法分辨真假,见老魔狂态难抑,笑得肆无忌惮,宛若中邪,沉声道:“天龙蜈祖,你神智不清,咱们到主君之前再论分明。”天龙蜈祖狞笑:“好啊,你带我去!”枯爪探出,斗篷挟乌影腥风兜头盖落,一晃眼已居高临下,径取冼焕云的脑顶天灵盖! 冼焕云没想到这厮说打就打,忙抡刀成圆,匹练刀芒飕飕旋搅,如龙挂上卷,正是镇南将军府的《夜战刀法》。 这式“八方流声”看似防守,实则暗藏螺旋劲,稍触即入,待卷进锋锐的刀风中,那便是身不由己,只有被削成了片片碎花一途,藏攻于守,极是刁钻。 他发愤练刀二十年来,从未在临敌第一招便使“八方流声”,而统军大人的“八方流声”更是不曾空回,岂料龙卷风般的回旋刀仿似泥牛入海,全无着落,顿遭爪势撕扯开来,嗤嗤几声,精钢所铸的长刀四向开花,宛若纸裁。 这是修为上的巨大差距所致,精妙的刀法扛不住千钧巨力,镔铁也只能应势裂散,余劲甚至震爆虎口;再慢避分许,连指掌臂骨都保不住。 冼焕云刀柄脱手,踉跄欲走,蜈祖却枯爪暴长欺入中宫,年轻的统军使奋力拨挡,双臂接连被荡开,像婴孩拨着攻城槌般徒劳,被一掌当胸轰飞,重重地撞上神坛,随即瘫坐不动,乌浓的血浆不知是出自口鼻,抑或是直接从塌陷的胸膛汩溢而出。 廊龛内长孙旭两眼发直,实战的兔起鹘落深深震撼了他,不明白为何眨眼便是生死事,甚至搞不清楚蜈祖缘何出手,见骨碌碌冒着血、行将断气的冼焕云摸出一枚水精模样的小石头,颤道: “主君……早料……死……” 灵眼难辨细琐,天龙蜈祖根本没发现他拿出物什,让冼焕云拼着最后一口气举起砸落;水精迸碎的霎那间,蜈祖眼眶中两枚“通感灵珠”似生感应,竟尔炸成齑粉,混着红白稠浆迸出七窍,于短颈上爆成一团血雾!
第8章 山穷有应 黄藤红酥
长孙旭原以为就算没炸碎头颅,这下起码也该重创倒地,岂料天龙蜈祖一阵踉跄抽搐,宛若醉酒,待血雾化作肩膊胸膛上溅甩的点点红珠,赫见老魔的胖大脑袋都没怎么扭曲变形,虽是血肉糢糊如遭凌迟,颅骨未受大损,看来爆炸威力有限;细碎的创口间穿插着无数明珠破片,仿佛洒了金葱银粉也似,被满阁的牛油烛焰折射出了宝气珠光,像财神庙里的咬钱金蟾还多过人。 “通感灵珠”的表面皮光介于珍珠和蛋白石间,老实说稍嫌黯淡,的确不像重宝。 但炸开之后,破片的光泽颜色却是五花八门,有的恍如岩浆凝成的黑曜石,有的则是虹彩流转,晕芒璀璨,应是宝珠内里所蕴。 天龙蜈祖痉挛了半天,忽停住神经质的动作,像要甩去皮肉剧痛似的甩了甩脑袋,仰头笑起来,震得椽梁间粉尘簌落,直欲震破耳膜。 “哈哈哈哈……宝贝徒儿,老子真是错怪你啦,这通感灵珠真不是次货,而是千金不换的宝贝!我从没瞧得这般清楚、听得这般仔细,思路比大罗金仙更清楚通透……忒简单的道理,老子怎地想不明白?蠢,真够蠢,实在是太蠢啦!哇哈哈哈哈——”停声歪首,猛然转头,隔着几重纱幔对正少年,空洞的眼窝和血肉糢糊的癞蛤蟆脸无比狰狞: “有活人!嗯,一男一女,这骚屄的味儿也太浓了,怎么嗅着像是哪个熟人的衣香……咦,是她!哈哈哈,居然在这儿!”乌影一晃,枯爪搅纱攫入! 长孙旭全没有实战经验,“拒绝暴力”向来能在他的座右铭中排入三甲,“不还手者少挨揍”则略逊稍稍,毕竟不是每回都管用,但这会儿已不是挨不挨揍的问题,为保小命和巧君姑娘不失,硬着头皮双掌推出,直接从起手式“干清坤夷”打起。 掌爪甫接,天龙蜈祖怪叫一声,收爪踉跄倒退,浑身迸飞无数黑点如乌蝇,打得纱幔上一片沙响。 老魔像受了什么重创似的呻吟着,嘶嘎破嗓听似痛苦不堪。 莫说掌击,长孙旭摸都没能摸实,不会天真到以为是什么隔空劲伤着了他,但帝心内狱龙确有动作,异感宛若涟漪,以他为中心四向散出,蜈祖首当其冲,才有其后种种怪异反应。 乌蝇般的黑点一打上纱幕便碎如烟尘,连残骸都没得捡拾,少年无从廓清。 却听蜈祖自言自语道:“老子已悟出无敌于天下的法门,哪里还需要人质来威胁那光头?没的浪费时间!”大笑声里,双手分拖冼焕云与何嬷之尸,就这么乒乒砰砰磕碰而出,快若蚰蜒迤逦,飕的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阁子这厢动静之大,不可能不引起叛军注意,呼喝、惨叫乃至兵刃铿响一路游出阁院,骚动间隔却越来越长,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重新陷入死寂。 危机解除,巧君姑娘似也耗尽所剩不多的气力,松开夹在玉腿间的男儿手臂,长孙旭乘机爬出廊龛。 才掀开纱幔,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宽欲盈尺的殷红血迹从神坛下直至阁门外,如巨笔蘸饱朱墨一挥而就,水晕墨章,不见皴皲,令人怵目惊心。 少年提气抑住恶心,开窗透气,心念微动,快步来到坛前,掩鼻移开蒲团——好在冼焕云不是死在上头——摸着青砖的缝隙,边回忆湖衣所为,果然摸到暗掣,学着她一掀,“呀”的一声惊呼,藏身密道的娇小少女不及熄灭灯笼或缩身逃跑,睁着水汪汪的杏眼掩口,宛如无助的小雪兔。 但长孙旭见过她背对冼焕云的淡漠镇定,不以为她有这么娇弱,径向绿衫少女伸手,红着脸讷讷道: “呃,那个……我叫长孙旭,似乎是你表哥。你母亲是我父亲的妹妹……那就是我姑母。所以我们……”天啊,长孙日九你他妈到底在说三小,为什么没有人来把你毒哑? 湖衣却无巧君姑娘截断话头的果决,也可能是没有那样的慈悲,在被拉出密道的过程中放任他持续自残,直到长孙旭绝望地咬住舌头,她才淡淡开口。 “我知道,我见过你。你是长孙天宗的那个儿子。” 昨晚在溪林轿畔,她肯定见到呼延宗卫带走少年,事后多半听说了长孙旭的身份。 何嬷没能记住他的脸,湖衣却有一眼辨出的本事,或许就是决定两人生死的关键。 长孙旭从她末句的口吻,充分感受少女的敌意。她不以为她俩之间的血脉有何意义,甚至痛恨这样的联系,但长孙旭无法确定她的恨意何来。 他是“战王”长孙天宗的遗腹子,母亲逃离国境时孕腹尚不明显,否则也不可能逃出。 湖衣的年纪瞧着还小他几岁,但姑母因其夫婿篡位失败被戮、不得不孤身出逃,托庇峄阳,是在他出生前的事。 而表妹肯定是姑母流亡后才怀上,那时长孙天宗已不在人世,上一辈的兄妹间便有杀夫之恨,也不干日九湖衣的事。 但眼下有更重要的问题尚待厘清,急切更甚于血亲相叙。 “这条密道能通往寺外么?”长孙旭问湖衣:“若可以,能不能……麻烦你带个路?”他已做好答案是“不能”的准备,然而却不能不问。 湖衣静静凝视他,清澈的眸光仿佛穿透蓬松的齐眉浏海,片刻才点点头。 “密道中只有一处分岔,你走左边那条,出口在山脚下。以我的脚程要走上近三刻,毋须人引路;下半段的地面有些湿滑,里头能通风举火,你自己留神。”径自结束对话,掀开神坛上的锦织和地面蒲团,似是在找什么,不避血污腥秽,甚是明快俐落,半点儿也不像娇弱惹怜的小白兔。 对面而立,长孙旭才发现她比隔纱窥视的印象更娇小,个头同那魔女见从差不多,但见从肉感丰盈,除了少女的清纯,另予人艳丽之感,大奶脯诱得男儿欲念勃发,偏偏那丫头极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一逮到机会便往死里撩,简直不能更馋人了。 湖衣则是苗条纤细,清新如春风拂槛,柳腰远看已觉细得过分,来到近处,赫见也没比他并起手掌宽上多少;从比例看,甚至会觉得她身量出挑,该有双过人的长腿,岂料竟是这般娇小玲珑。 即使如此,她绝非是单薄的幼女身形,鼓胀胀的襟口,裹着几层衣裳犹能显露曲线;臀股在细腰的烘托之下,更如鲜滋饱水的肥美熟桃,弯腰趴在坛底搜刮时,长孙旭那双喷火贼眼简直不知该往哪儿摆。 也就是说:客观上她不大,放在她身上可就够大的了。怎会有这般奇特又美妙的人儿?有妹妹实在是太好了。 本想添一条“妹妹不能干”的临时座右铭,自我约束些个,视界里突然浮现另一个俏生生的湖衣,乜眸蔑笑,清纯不可方物,细声轻哼: “谁要让你干?肥鲁滚开!”神情、语气,连声音都是见从,日九万箭扎心,含泪把“妹妹不能干”改成“看看又不干”,这回轮到耿三炮温情登场,露出充满包容理解的男人的眼神,理直气壮地与幻想伙伴勾肩搭背,一同拿眼前的美景疗愈创伤。 姑表结亲,在东海是常事,尤其流行于豪门富户,南陵风俗奔放,这方面的限制应该更宽松才对。 若命运在某处拐了弯,就像通往山脚的密道那样,他俩会不会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父亲和母亲仍在,姑父姑母也是忠君爱国的称职皇亲,早早为他与湖衣订下亲事,只等他俩平安长大……在那个脚本里,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更加幸福、更无遗憾? 回神已无一丝窥美旎艳,长孙旭略一思索,正色道: “我目下落脚越浦,但非是长住……我是在流影城……呃,是朱城山的白日流影城,东海七大派那个,我在山上的执敬司干活。你之后要回南陵么?那边还有亲人不?你爹……我是说不是我姑父的那个爹——” 他同女孩子说话通常不会这么惨,只怪湖衣太标致,是初时不觉、越看越美,最终不由摒息的极品等级,看着她会觉得自己又肥又鲁,光活着都算是报复社会。 长孙旭现在完全能理解冼焕云何以把持不住,若表妹不是做贼似的东翻西找,沾了尘灰血污顾不上揩抹,而是斯文地俏立装仙,他恐怕更难有条理地说话。 “流影城你不能待了。” 湖衣头都没回,一条缝、一条缝地摸着地面的大片青砖,专注的神情意外呈现出另一种凛冽英飒,亦极动人。 “从呼延宗卫找上你,你的平凡日子便已结束,别想再有清静。” “你要不听他们的,做或不做穷山国主,另一边不得遂的,会纠缠到你改听他们的为止,又或杀掉你;要不你试着逃远些,但失败的下场极惨,而且通常都会失败。我不晓得哪个更糟。”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 “越早接受这一点,可少受些无谓折腾。可谁也帮不了你。” 长孙旭本想问她愿不愿意同他回去,在流影城当奴婢大可不必,他的积蓄够在山下给她搭座茅庐,圈块种菜养鸡的小苗圃,安顿下来,也好就近照拂……少女却令他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而她所说极可能为真,长孙旭并非没有想到。她是走过什么样的日子,才能以轻描淡写、浑不着意的口吻,说着如此惨痛的经历? 湖衣抬起头来,嘴角微扬,但他不觉得是在笑。 “你的姑母,也就是我娘,是在峄阳怀了我的,所有人都认为我的父亲是勒云高,毕竟长孙天宗宠爱的妹妹,也不是谁都能染指。” 她见少年眉目一动,早有准备,淡然续道:“在南陵,血脉未必跟生身父母有关。王族淫乱是家常便饭,私生子多到数不来,你有谁的血统半点不重要,王不认你,你就不是王族,没有人会拥戴你为你卖命。” “我有个孪生的弟弟,他和我不一样,一看就是勒云高的骨肉。勒云高死后国中混乱,有人想以我弟为号召,乘机占据王座。” 这肯定不是南陵人的思路。 长孙旭心念微动:“……南镇幕宾派?” 湖衣嘴角扬得更高,一霎间没能守住,回神已然笑开,不及抑制,是极美极通透的纯净笑容。 看来她也喜欢聪明的男子,更甚武勇。 “最后,是段慧奴阻止了他们。”少女微敛笑意,下意识地晃了晃蓬松齐整的空气浏海,正色道:“她与另一名继承资格上毫无问题的成年王族合作,以收义子的方式将他推上位,免去了我弟弟的灾厄。” 事实上,这种光明磊落的作风,为段慧奴赢得了峄阳乃至诸封国的敬意,那时她还不怎么来阴的,它们之所以视她为“代巡大人”的正统继承者,或许这就是关键的契机。 英雄最重要的是心气,心若英雄,才能成就伟业;血统都不重要了,女儿身又算得了什么! “为这份恩德,我心甘情愿给她做奴婢。”湖衣轻声道:“我见够了娘亲以央土思路,意图在峄阳王庭博取权势,不管是兴兵为前夫报仇,或为贪图享受……最后尽数落空,不但沦为笑柄,甚至牺牲性命。我弟若成国主,下场只会更悲惨十倍不止。” “姑母……”长孙旭心思细腻,立时便听出了蹊跷。 “莫非是在央土长成?怎地她的想法,与南陵风尚竟有如许大的差异。还是姑父——呃,我是说不是你爹的那位——是央土人氏,夫唱妇随,才得如此?” 湖衣抿着小嘴儿,似在憋笑,乌溜溜的翦瞳一转,这个动作极小极快,又极滑溜,是稍不留神便即错漏的那种,却比他平生见过的任一枚白眼要更灵动,就不该是端着斯文秀气的小架子、人前绝不显露真心的长孙湖衣——他那死鬼爹爹临终前赦了姑母的罪,恢复她的王室身份,湖衣就该姓长孙——所应有,只能属于某位调皮慧黠的少女。 或许是命运分岔的另一时空里,那同他一起长大、最终成亲的湖衣罢? “呼延宗卫若连这都没对你说,那你也该提防他。”少女一本正经道: “我们的故乡穷山国,是南陵百国中唯一个由‘北人’所建立的国度,只我们的王室凤凰之血来自央土,开国以来,不仅邻国想把我们的先祖赶回北方,连国境内的南人也不服治理,动辄叛乱;几百年厮杀下来,血中有血、仇上加仇,早已无从排解。” “穷山国主有‘战王’之称,坐拥劲旅‘征王御驾’,高喊着‘历战四方’的战呼……这些都是不得已的,没几人真心愿意,稍有不甚,犹如南陵孤岛的长孙氏便死无葬身之地。” “更糟的是:终年有雨、不降冰雪,土壤肥沃,种什么都能收成,更别提有海洋林丘,食物和各种资源取之不竭的南陵大地之上,只有穷山国是一片光秃秃的石岗,连牧人都很难养活自己。当北方来的长孙氏一族圈地自称国主时,连抵抗都是意兴阑珊的;他们认为北人终会被这块贫脊的恶地消灭,根本用不着动刀兵。” 少女神色自若,动听的嗓音带着奇异的魔力。 透过她吟哦般的晓畅叙事,长孙旭仿佛能看见那片他未曾亲履过的深红砂岩之地,目睹它是如何夺走侵略者和原生之人的性命,一视同仁地教会他们敬仰自然之力。 “……我们的先祖,是怎么在那里活下来的?” “劫掠。”湖衣淡淡一笑。 “没有食物,就去抢食物;没有女人,就去无法反抗的村落抢夺,牲口金银、马匹铁器……全都一样。在制衡的力量还未成形前,穷山曾是南陵最强大的国度,杀掉的南人比央土朝廷多得多。” “后来,其他封国渐渐学会了穷山国打仗的法子,学会结盟、分进合击,先祖的劫掠就越来越难得手。但他们还能向北方的央土朝廷称臣,挟外援以威慑,或直接从央土得到赏赐接济,勉强撑持;等到诸凤殿的游侠开始维持和平,避免不义和无益之战,甚至教导南人团结起来,免被央土大军夷平,失去正统凤血传承,穷山国的好日子算彻底完蛋,至此一去不回。” “你若接下穷山国主的大位,将面临比你父亲更严苛的困境,却几乎没有应付的手段留给你。你会在王座上失去头颅,或承受你不曾犯下的罪行所积累的百年怨恨,遭致比死更可怕的折磨。这些,呼延宗卫有告诉过你么?” 他的确有,长孙旭心想。只是不若表妹这样沉痛而通透,诚实到能硬生生戳出血来。也许呼延宗卫不具备少女的视野,这也令他感到好奇。 “段慧奴计划扶植傀儡国主上位,她要拿穷山国怎么办?问题没变,就搁在那儿,谁来都得解决。” 湖衣摇了摇头。 “我猜她最终是想成为整个南陵的王,就像央土皇帝。到了那一天,南陵就不是几十个国家,而是一个国家了,各国做自己擅长的事就好,用不着做所有的事,丰饶处有余粮,就分一点给贫脊的地方,约莫是这样罢。” 长孙旭道:“这叫做‘互通有无’,实际上并不容易办到。要是商人,还能以利诱之,但朝廷操使公器,求的是大利,大利很多时候是不同于个人小利,彼此间甚至是冲突的。穷山国人再怎么会打仗,也不能举国都变成军队,无法提供武力的老弱妇孺,拿什么交换流通?” “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湖衣道: “穷山国的人只会打仗,最后就是通通上战场,越死越少,也就不耗粮食了。在此之前,穷山的困境丝毫不会改变,而她打算扶植上位之人,就是我的双胞胎弟弟。” “他同我娘一样,只看见王座的好,不见王座下堆满骸骨,上头以鲜血染成锦缎。他只知自己错失了一次成王的机会,段慧奴将给他新王座,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到后来眼里只剩下疯狂,像看仇人一样地瞧我,这些年总是这样。” “我并没有背叛段慧奴。我一直记着她不让我看我娘的尸体,我没有忘记这件事,我只是要阻止她害死我弟弟,哪怕他已经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下回你带他让我见见。”长孙旭一本正经:“表哥说说他。” 湖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白皙小手本欲掩口,然而已来不及。 两人相视微笑,片刻她才垂眸轻道:“别回南陵,别做那捞什子国主。你会死的。”拍拍手上的灰尘,按着湖水绿的膝腿起身,裙上绷出既苗条又浮凸的腰腿曲线,耸肩抿嘴: “不找啦,该是没有的。” “在找什么?表哥帮你。”长孙旭兴致勃勃。 “我也不知。”湖衣忍着笑。 “冼焕云和勒仙藏不是一条心,我本以为会有什么要紧的物事藏着,找到的话回去也好交代。”见少年微一蹙眉,像听见什么不敢相信、又无法置之不理的事,心念电转,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长孙旭犹豫片刻,才慢吞吞道: “原来你不是勾结冼焕云,而是勒仙藏那边的人。” “他答应不让我弟去穷山。”湖衣一霎恢复镇定,咬了咬丰润的唇珠。 “段慧奴和她的人花费十年布局,说服国主和诸盟国,她是势在必得,无论如何不能放手,就像她不惜一切杀掉你。我在她和弟弟之间选择了手足,岂非理所当然?” 长孙旭温言道:“可你也掀开了草席。” “她、她中蜈祖的蛊毒,躲着也是死,何必多受苦头?恁谁都会这么做……”一贯安静的少女忽激动起来,白皙俏脸涨起两朵异样红云,攒得小拳头浮露出淡淡青络,扬声道: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懂我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活着已经很难很难了,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婢子下人,连唯一的弟弟都快要顾不上,没法忠于主人;要说忠于自己……哈,又谈何容易?”被少年按住手背,才发觉自己隐带哭音,但到底是因何失控,一时也说不上来。 是卧底的压力太大么?她已做了好些年,时不时给勒仙藏报讯,经常犯险,都有些麻木了。没被逮到她总认为是运气使然。 长孙旭带笑的温煦眼神令少女莫名安心,应非血脉相连之故,她早过了相信这种话的年纪,或许这就是他的天生之材,同她的好运气一样。 “段慧奴不推你弟争峄阳国主,是为了让他回穷山国去,这点想必你也明白。既如此,她对你们姐弟就不是恩德,不过算计而已,但你念她阻止你观视被蛊虫毁损的母亲遗体,掀开草席向她示警,不希望她落入歹人手里,饱受折磨。这是你的善良。”少年柔声道: “不能警告其他侍女,让你很痛苦吧?其中便有欺侮过你、无意友好之人,你也不忍心看灾厄降临在她们身上。我不会说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如你所言,活着够难了,再微小的善良都是珍贵的。” “你现在必须停止责怪自己。你本救不了、也毋须背负拯救所有人的责任。你已经很努力了。” 湖衣本想甩开他的手,身体却强烈排拒着这仅剩不多的倔强与尊严,她需要他那温暖、厚实,却又异常绵软的手掌,仿佛非这样无法继续撑持。 印象中母亲似乎说过,男人手软,代表耳根子也软;耳根软,心肠必定柔软,这种心性做不了英雄,无论何时都脏不了手狠不下心。 但为什么,现在她会这么想依靠他? “我原本是不打算当穷山国主的,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不干这种累人的事,麻烦死了。但现在为了你还有大表弟,我向你保证我会认真考虑,毕竟表哥嘛。” 少女横他一眼,这回索性不躲了,嗔道:“这烂笑话让你再说!你又不认识我们,别开这种玩笑。回南陵你就死定了,你很想死么?” 长孙旭有种适合演滑稽戏的特质,毋须说学逗唱,光看他的脸就想笑;这样若还不够,那“下一霎眼就会自己笑场”的精致别脚感,简直就是会走路的搔痒棍,哪儿不行戳哪。 湖衣想哭又想笑,不知怎的还有点想揍他。 “你让我明白一个重要关键:这事儿是不会完的,除非我彻底解决它。你说段慧奴想用混一南陵来处理穷山国,就好比我说‘等世界和平我娶你’一样,这就是‘一本正经脱裤子’。” “……什么意思?” “换个姿势放屁。” 少女忍俊不住,长孙旭却越说越起劲,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算她二十年能建立大一统王朝好了,在这二十年间穷山国除了打仗死人少费粮以外,和现在有什么不同?这不叫解决,这叫搁置!不会算就说不会算,不会写就说不会写,装着什么都会,却只拿得出这种破烂玩意,王座之下堆什么骸骨?教她自好去撞豆腐!” “这帮人动辄让人去死,很伟大似的,就为这个?也好意思!我爹你舅舅听说是很能打,我爷爷你舅公说是个更能打的,我瞧呼延宗卫也能打,显然‘能打’完全不能解决穷山国的问题,才让我这个半点儿不能打的从天而降,撞上了好时节。你信不信命运?” 湖衣辛苦憋着笑,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相信运气,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有一个字对上就行。世道这么难,要求两个过分了。” 长孙旭都没来得及脸红,攘臂陈词,满脸正气: “这就是你相信的命运!命运让我来解决大家的问题:我当国主,大表弟就当不上,穷山国的困难我来扛,呼延宗卫开心,举国臣民开心,湖衣开心,段慧奴也开……开她妈的,鬼才理她!让她该干嘛干嘛去,穷山又不是峄阳,她自个儿家里难道没别的事忙?” 少女的白皙雪靥越胀越红,鼓起犹如一头花栗鼠也似,蓦地“噗哧”一声扶着柳腰,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迸出来了,就差没满地打滚。 长孙旭原本就不是有意促狭,是说着说着激起了义愤,才把平常只在脑袋里逞威的吐槽旁白径直说出,被她一笑嘴角也难守住,不禁有些无奈: “喂喂你不是吧,给点面子行不?我刚逗你你还嫌笑话烂,这么慷慨激昂、感人肺腑的讲演,你他妈别笑成这样啊!” 湖衣毫无矜持地大笑一阵,肩头像卸下几只米袋似的轻松许多,以羊脂玉般秀气小巧的指背拭泪,轻打了他手臂一记,感觉两人忽然间熟稔起来,颇有几分青梅竹马之感。 “你这人熟了什么话都敢讲啊!结巴是装的罢?” “我也是看人的。”长孙旭握住她另一只柔荑,抹去指背湿凉,忍着笑一本正经。“世界和平我娶你啊,大表妹。” 湖衣没手掩嘴,差点笑喷在他脸上,狠狠瞪他一眼。 “谁说嫁你了?”娇嗔的模样竟和想像中一模一样,只这回不是见从的声音语气,甜如甘泉点蜜,偏又通透清澄,牛饮再多也不会腻。 长孙旭骨酥欲化,整个人轻飘飘的,这样的湖衣要能每天给她骂上几遍,也算做神仙了。 “……别回去。”片刻少女收了笑声,垂落眼帘。“你救不了也毋须拯救所有人,这可是你的话。天真会害死你的。别回南陵,算我求你了。” 垂落于廊龛前的层层纱幔里,传出一声蔑哼,气音慵腻,感觉却冷。 湖衣像受惊的小动物般闪电抽手,退后几步,虽还是那张越看越讨人喜欢的甜美脸蛋,表情却于一霎间化作食肉兽的精悍警戒,仿佛成了另一个人。 长孙旭不确定少女懂不懂武艺,但她和普通人不一样,普通人的恐惧就只是恐惧,而湖衣的恐惧是武器;他无法想像运用之法,却直觉能伤人。 “里面……有人。”湖衣的声音微微发颤着。 她先前搜过廊龛,包括设了软榻的这一侧,而冼焕云的浅薄果然未令人失望,这些麻烦布置仅是为了行淫而已,无有其他。 身为南镇幕宾派的读书苗子、蔑视小乘佛法的统军使大人,若肯于情报下点功夫,便知表面礼佛虔诚的峄阳太后,骨子里和他一样不信神佛,不过是安抚国主和本地贵族之用,更不会搞出不伦不类的假佛像,以为雕出男女交合的性器,就能折辱压服段慧奴。 长孙旭见她紧绷若此,赶紧出言安抚。 “别怕!我本打算一会儿再告诉你的,让你安心下山。并非所有侍女都不幸遇难,我误打误撞救了一位,寻到此间僻静,欲为她解去‘女阴狱’,却被蜈祖和冼焕云打断。”唰的一声拉开纱幔,一股掩捂许久、无比淫靡的蜜膣骚气混着潮汗腥咸,蜂拥漫出。 湖衣光嗅到便即脸红,镇日出入宫廷的少女虽仍是完璧,却很清楚这是什么气味。 况且,这股浓重异味中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花果香气,以及几乎被咸骚所掩去的肌肤气息,已成为她生活里的一部分,湖衣再熟悉不过,掩口瞠目,整个人仿佛被浸入冰水,原本酡红滚烫的俏美小脸上,血色迅速消褪。 廊龛之内,铺于软榻的酒红色细绒被汗水爱液浸透,在透亮的牛油烛焰下呈现出深浓艳紫来;横陈其上的玉体修长窈窕,有着一双在南陵女子中罕见的美腿,宛若两只倒扣玉碗的玲珑玉乳浑圆饱满,酥绵却仍足够坚挺,便仰倘着略略摊平,依旧保有蜂腹般的丘墩形状,并未摊溢如酥。 北人最爱拿南陵女子的肌肤色泽说笑,说她们不是极黑就是极白,而女郎明显的央土血统正应在她那不算特别白皙的肤色上,此际却因胸口、大腿内侧等涌起的片片潮红,以及薄汗所笼上的一层晶莹液光,更衬得肌肤柔嫩,丝毫不逊少女。 真正令湖衣愕然无语的,是她从未想像过高贵雍容、光凭仪态气势便足以压服诸国国主的女郎,居然也有这般淫冶放荡的一面: 她修长的玉腿微微屈着,有点罗圈儿的味道,像被钉上砧板的雌蛙,天生的贵气巧妙去除了粗鄙低廉之感,彻底释放出艳姿的迷离魅惑,更别提剧烈充血、大大敞开的艳丽阴部,连同为女子的湖衣都想凑近,细嗅那近乎刺鼻的鲜烈异味,说不定还会伸舌舔舐,品尝刺刮腥咸轻咬舌尖的滋味—— 湖衣从不知道,自己对她竟然有这样的想像。 女郎睡前习惯饮用特制的花果蜜水,将肠秽排泄一空,然后才沐浴精洁,让侍女以打磨光润的小巧玉棍蘸点香料油膏,以深入菊门保养;久而久之连股间都是香喷喷的,便是玉棍也搅不出半点臭气来,简直同佛经里说的“天人”没两样。 这活儿多半落到湖衣头上,女郎从未说过为什么。 但每月湖衣休息那几天,据说女郎在睡前特别容易发脾气,待少女销假回来,看上去又特别愉悦,或是真喜欢她的服侍。 湖衣为她修剪长得又快又杂乱、宛若雨后蔓草般的茂盛阴毛,替她最私密的阴部抹油按摩,更别提就寝前的香膏和小玉棍。 但无论何时,女郎都是高不可攀的,这些并未稍稍增加她的人味。 段慧奴不管在王庭或闺阁,人前或人后,都是偶然踏足凡间的天人,随兴地施放暴雨雷霆,尽改江山之旧,指不定何时又乘风飞去,对一切皆无眷恋。 人见蝼蚁,又怎会生出半点爱憎,念兹在兹? 神看红尘世人,亦复如此。 少女万料不到,会在此时、此刻,见到这样的她,一具活生生的、情欲勃发的血肉之躯,仿佛她真是个普通人似的。 (段慧奴她……为何会藏在这里,又怎会与他走到一块?)
第9章 对影成双 出庭入户
与长孙少年结有合体之缘的女郎,正是虎口下消失踪影、各方人马遍寻不着的峄阳国太后段慧奴。 她被淫药蒸得小脑袋瓜里晕陶陶的,好不容易出了身汗,再加上大量分泌的爱液,分薄了血中发散的药力,虽仍娇慵酥软,连想翻个身都撑持不起,神智倒是清醒许多,意外听见纱幔外兄妹俩的对话。 段慧奴御下严谨,靠的是一视同仁,赏罚分明,不因信宠而增减,就算地位高如何嬷,也别想往太后府里多塞个亲戚,更没有犯错免责,或恃老遇厚这种事,这也是妇人死前痛骂段慧奴冷酷无情之处。 她的好恶只在心底,外表不易看出。而她确实喜欢湖衣。 少女能毫发无损出现在这里,便是背叛的铁证。 要不以她出众的姿色,身具峄阳、穷山两国王室的高贵血统,沦入敌手,就算勒仙藏不欲奸淫自家侄女,多的是冼焕云这种人趋之若骛,况且女郎实不以为“乱伦”对南陵王族会是问题,特别是勒仙藏。 尽管沉痛依旧,但湖衣背叛的理由,居然稍稍消降了女郎的怒火,或还有一丝她不肯承认的欣慰。 湖衣的孪生胞弟长孙鲋浪是个草包,和他母亲一般的贪婪愚蠢,目光如豆,大抵干着同勒仙藏差不多的蠢勾当,会与荒淫好色的废物王叔走到一路并不意外。 送他去穷山国作箭靶,段慧奴全无心理负担。 她认为长孙鲋浪在一两年内便会惨死,所引发的动乱,足以提供峄阳和周遭敌国够好的借口,举兵瓜分穷山国的领地,屠尽长孙氏一族,让纠葛数百年的仇恨落幕,了却宿怨。 没人对那片贫脊的荒山石岗感兴趣,是历史需要血债血偿,如此而已。 父亲曾经说过,异域之人落地生根六十年,只须三代人的时间,就能切断与原乡的车马联系,升华成为宗祠里的寄托;忘本是不可以的,但不以新乡为故乡,同样是愚蠢已极。 长孙一族几百年来与土人通婚,除姓氏外,连外表都是彻头彻尾的南人,但段慧奴无意为它们解套。 穷山国在长孙林火之时,便是碧蟾王朝澹台氏的忠犬,到长孙天宗继位,不过是把摇尾乞怜的对象换成白马朝的独孤氏罢了,为虎作伥的习性不改,明里暗里针对她父亲,完全不值得同情。 不放湖衣归国,是为保护她不毁于这场亡国方止的复仇之火,却成为少女反叛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起码湖衣是看出穷山国的死局的,段慧奴想。 女郎不曾、也没耐性教导任何人,这孩子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试图拯救废物弟弟,哪怕长孙鲋浪丝毫不领姐姐的情,她也没想放弃他。 段慧奴微眯星眸,慵懒地扬起姣美的嘴角,此生初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湖衣那千娇百媚的小脑袋瓜里一片空白,半晌才省起表哥那句“为她解去‘女阴狱’”是什么意思,失声脱口:“你同她好……好过了?”俏脸霜白,连微颤的樱唇上都无半点血色。 长孙旭脸颊烘热,不知该如何解释进错洞的事,但否认肯定会寒了巧君姑娘的心,见少女连连后退,忙道:“非是表妹想得那样,事急从权,我不是有意——”伸手欲挽,湖衣却尖叫一声,见了鬼似的踉跄逃开,跌跌撞撞扑至坛前,摸索着掀开了暗门,厉声叫道: “别……别过来!” 长孙旭怕她闷着头倒栽进去,闻声顿止,一脸茫然。 湖衣意识到他什么都不明白,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颤着手从怀里摸出一物,喀喇喇着地滚去;中途两分,前前后后磕碰着,却是天龙蜈祖出示冼焕云的两只小瓶。 “我不知哪个是‘一心蛊’,哪个是解药,但……但我不能死在这里。”湖衣像拿暗门当屏障似,只要长孙旭有上前的迹象,她便要纵身跳进去,哪怕摔断腿也比被他触碰来得好。 “对不起,哥……对不起。” 长孙旭瞧着她像是要崩溃,但湖衣说完后又迅速恢复了冷静。 那是与他永诀的神情,她在片刻之间便已放下:相认的惊喜、掏心挖肺的倾诉,对他的倚赖,还有会心的促狭笑语……一切都是。 “我不会死的。”少年露出宽慰的笑容,差点又令她泪崩。 “……哥说了,咱们故乡见。你别担心,定要照顾好自己。” 湖衣咬着嘴唇,望向酒红软榻上诱人的女郎,暗把这笔新帐添上。 “女阴狱”的恐怖她非常清楚,长孙旭若同段慧奴欢好,就算靠阳精替她解了毒,他也不可能没事,勒云高就是这么死的,只能祈祷蜈祖给的不是假药。 她想过喊破女郎的身份,但这样只会害表哥死得更快。 段慧奴的目的是控制穷山国,傀儡是哪个于她浑无所谓,若是尝到了表哥的好处,忽然舍不得少年死了,或反过来长孙旭对女郎言听计从,段慧奴也可能改变计划,拿他来代替鲋浪,推上穷山国王座——少女的私心令她胸中隐隐刺痛,没来由地厌恶起自己,但事态如此变化,说不定就是最好的解法了,简直是天降的好运。 鲋浪与她毕竟一母同胞,有十八年的感情,同长孙旭相认还不到一个时辰,取舍不难。 少女不知心痛何来,直到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与段慧奴的视线对上。 “草席的事,我们两清了。”女郎轻声道。 这么妩媚慵懒的段慧奴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这是让我别泄漏她身份的意思么? 湖衣不解,却无意于此时廓清,点了点头。 “我放出了鹰书通知吴老师,算算时间也快赶到。你待在这儿很安全,不会……不会有人打扰。” “有你这么做叛徒的么?”段慧奴笑起来,居然还能更妩媚些,湖衣觉得眼都花了,险些把持不住。 看来,她是不打算把匕首搠进表哥肚子里的,能取他性命的就只剩下那女阴狱蛊。 “我只是忠于自己而已。”她负气似的不肯认低。 “那也就不需要懊悔了。”段慧奴淡淡说道,听着不像是嘲讽。 湖衣闻言一凛,若有所思,估算着吴卿才收到鹰书传讯的时间,也不容许她再继续盘桓,瞧长孙旭最后一眼,娇小玲珑的湖水绿衣影随暗门关闭,迅速消失于少年的眼前。 长孙旭怅然若失,抓不准双姝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该做的还得赶紧做,重新闭门上闩,钻入廊龛,见巧君姑娘的俏脸上风情满溢,胸膛里怦怦直跳,肉茄硬得像要弹出裤衩,“骨碌”一声吞了口津唾,两颊发烧。 女郎的淫蜜骚气浓到都有点呛鼻了,但他不讨厌那味儿。 巧君姑娘引诱他似的开着腿儿,原本粉润的大小阴唇胀得彤艳欲滴,与一路长到肛菊周围的茂盛阴毛,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淫靡氛围,大如樱核儿的阴蒂圆润鼓胀,无论色泽形状,都像极了熟到垂落攀架的鲜嫩葡萄。 或许手感也像。 长孙旭差点忍不住伸手,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得到允可,遑论鼓励。 不知是使不上气力之故,或还有其他原因,巧君姑娘半睁星眸乜着他,既衅且冷,似又有些轻蔑,总之就不像要缠绵的模样。 长孙旭不无心虚,将湖衣给他的两只小瓶放到女郎手里。 “巧君姑娘,这是蜈祖交给冼焕云的药物,我分不出哪个是解药,哪个是一心蛊,料想一心蛊未抹在男儿的那……那个地方,应该没什么用处,你看要不要都瞧——” 匡啷一响,段慧奴将药瓶砸于榻下,冷笑:“天龙蜈祖的药你若敢用,怕是蛊虫钻进脑袋了。那一心蛊说不定是真的,但解药肯定是假,冼焕云若不畏惧‘女阴狱’,立时便成蜈祖的敌人,岂能给他真解药?” 这道理长孙旭自然是懂,只下意识拖延时间而已,讷讷道: “那就只能……得罪了。” 段慧奴冷哼:“少啰唆,快来便是。用不着脱衣,我没想瞧你。” 长孙旭哭笑不得,原本硬得发疼的小日九,在女郎连番威压下,没同大表哥打声招呼就馁了,掏也不是、不掏也不是,随口转移话题。 “巧君姑娘,我先把纱帐拉起来,外头……血味重。”这倒不是胡说,冼焕云的乌浓血渍一路从神坛前拖到门槛外,迄今尚未全涸,他在习惯之前,也被薰得够呛。 段慧奴冷笑道:“你不是要做国主么?王座上的男人,个个都是在鲜血尸堆里还能想着女人、欲念同杀性一般强的豪杰,连这点血都能吓软你,南陵还是别回了罢?” 长孙旭挠着后脑傻笑:“我就是哄哄表妹,巧君姑娘莫取笑我了。”迟疑了片刻,才在女郎轻蔑的乜视下,挤进她双腿之间,一压软榻沼泽也似,落膝成洼,溢起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淫蜜;掏出半软的阳物,抵上那湿糯烘暖的妙物时,原本气势逼人的女郎也不禁发出受伤小动物般的呜咽,本能仰起螓首,又突兀扭过一边,像是避免直视什么。 但少年试了老半天,还是进不去。 就算是段慧奴,破瓜还是怕疼的,况且后庭破身之痛迄今记忆犹新,勒云高貌似粗豪,其实是体贴的情人,睡过的处女没一百也有几十了,手段甚高,阳物还不似少年伟岸,也教她趴了几天才能勉强下床;鉴往知来,她是有受罪的准备的。 一连“准备”了几次都没进,她紧张得都有些乏了,耐性向来不好的段慧奴无名火起,也不知哪来的气力推开他。 “……没用的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还妄想当国主!” 长孙旭叹息道:“巧君姑娘,非是我不尽力,而是你的身子没准备好,它不让我进。”段慧奴怒极反笑:“忒多被奸淫的女子,难道都是心甘情愿,把身子交给淫贼匪徒的么?荒唐至极!” 长孙旭道:“不一样。姑娘若想用那种法子,我虽没有经验,也愿为姑娘勉强一试。巧君姑娘想让我停下时,喊‘不要’即可。” 段慧奴微蹙柳眉。 “又在胡说八……呀!你、你做什——”分明无有力气,却在少年身下挣扎起来,只如蜻蜓撼柱般,丝毫阻止不了他。 女郎抵抗越发激烈,无助感却越强,莫名惊慌起来,仿佛即将吞噬理智。 长孙旭将她修长的玉腿连股抄起,膝盖几乎抵入坚挺乳丘;段慧奴连马都不会骑,没开过一天腿筋,小腿根本无法伸直,却被一把扳到极限,痛得她连叫都叫不出。 不仅如此,两只莲瓣也似、修长姣美的脚掌卡在男儿肩上,被宽阔的身躯往前压,这是连大腿根部的筋都硬着开了,段慧奴给掰得呜咽起来,眼角迸泪;好不容易清明略复,从齿缝间迸出娇腻哭音: “不要……不要!” 弱女子般的哀唤连她自己都吓一跳,女郎已近二十年不曾以此声调说话。这是她原本的嗓音,甜脆之中略带酥软,很难区分是不是在撒娇。 丈夫死后,她发现压低喉音更易威慑他人,总比动刀好。 这久违的哭音令她涌起满满的屈辱感,屈辱又迅速化成怒火,尽管少年立刻起身,微举双掌以示不动,段慧奴仍以惊人的速度仰起,啪的一响,狠甩他了一记耳光。 长孙旭居然是更不惊讶的那个,安静从容,平和的眼神让段慧奴一瞬间生出落败之感,却无法明确说出败于何处。 “……所以这法子不好。” 长孙旭边说话边解腰带,有条不紊地褪下衣裤,叠在一旁。 “巧君姑娘的手臂和大腿内侧,是不是热辣辣地十分疼痛?这就是要脱衣服的缘故,要不衣布摩擦肌肤,也可能会受伤的。我不是南陵豪杰,用这种强暴的手段半点也硬不起来,勉强进了,约莫也射不出。”果然胯下肉虫软软垂落,不复先前威风。 段慧奴不想听他教训,倔强地咬咬嘴唇,终于还是低了头。 “要……我要怎么准备,你才能进?” “我也不知道。”长孙旭无视她瞠大的美眸,苦笑道:“但我想要的时候,那儿就会变大,我猜只有巧君姑娘想要了,身子才会打开来。” 段慧奴俏脸微红,本想啐他“再想也不会要你”,无奈形势比人强,若天龙蜈祖不曾发狂四出杀人,万不得已之时,自有大把虎狼叛军愿意替她开苞,拿浓精灌满太后娇贵的玉宫,即使是生不如死,起码也不会死。 此际外头恐无活人,吴卿才的援军不知何时会到,不知不觉间竟已无路可走,只余眼前这名少年。 “我……不知道该怎么弄。”女郎放软口气,低声道:“你给我想想办法,好不?” 长孙旭点了点头,突然离开锦榻,在神坛舀了净手的莲瓣水清洗阳物,才又回到纱幔里。 “巧君姑娘,咱们先从知道的做起。你给我嗦几口,教我硬了,后头也才好办事。” 段慧奴一愣,先怒后窘,小脸通红,但连她也知生气无益,勒云高都不曾叫她吸吮阳物,只知是低三下四的淫贱活儿,是不要尊严、无有心气的卑愚女子讨好男人的手段,但才智无法令女郎无师自通,不得不说出这辈子从没想过会出自她嘴里的话语: “我……我不会。” “这我也有办法。” 长孙旭似不意外,侧身往榻底一捞,以同一只手往阳物上捋了捋,露出蹙眉忍痛的表情,如遭啮咬,片刻才道:“巧君姑娘方才说一心蛊或许是真,咱们便来试试。蜈祖说阳物涂上这药,女子便会打从心底喜欢,说不定巧君姑娘便知要怎么做了;待进入时再洗去不妨,又或姑娘吸吮干净了,也用不着再洗。” 段慧奴一想,果然挺有道理,正想叫他躺下,却见少年站到面前,女郎只能跪在男儿身前服侍。 这事平常段慧奴是决计不能忍的,但今时不比往日,况且有个她不欲少年知晓的秘密,此举未必只有折辱,守着最后一点尊严咬唇道:“你闭上眼。”长孙旭依言而为。 她一咬牙捧起了那物事,近距离一瞧,更能领略尺寸之巨。 长孙旭皮肤甚白,不似南人,南陵女子虽有肤色极白腻者,男子却普遍黑黝,阳具色深是理所当然。 但这白皙的少年居然也有一根粗黑狞物,视觉上更为慑人,对比他的矮个头,放大效果则又加乘,大到都有些不讲道理了。 段慧奴心惊肉跳,暗忖:“怪我身子不开,根本是他大过头,这才进不去。”但菊眼比穴儿更小巧,吞没此物毫无困难,也知不全是少年之故。 想起那刮肠的快美,忍不住夹起紧并的大腿,伸出小舌,试探般轻点着圆钝肉尖,只觉满嘴清爽肉味,长孙旭似乎颇注重清洁,气味并不令人反感。 少年被她舔得长长“嘶”了一声,大腿发颤,忍不住仰头。 段慧奴却抓住他的手往下拉,示意似的拍他大腿,长孙旭顺从俯首,仍闭着眼睛,没敢睁开。 段慧奴对他的乖觉满意极了,她一向喜欢脑子快又听话的部属,女郎自己都说不好拍那两下大腿代表什么意思,少年却按着意义不明的指示低头,正合段慧奴的心意,有什么比这更舒心的? 一心蛊的药效起了作用,她对少年的阳物越发满意,或因想起衣柜里他是如何搅得她死去活来,那骇人的昂翘坚挺、一硬再硬,印象中连死去的丈夫都不曾如此悍猛能持,只能说年轻真个是硬本钱。 若蒙眼挨肏,女郎肯定以为身后是野兽般的毛族巨汉,身长九尺以上,两膀怕没有几百斤气力,战场上的万人敌之类,怎知竟是个白胖小子。 心情一好,跪着都不怎么屈辱了。 她确定长孙旭的眼皮阖紧,未曾偷看,才缓缓抬起了视线,对正头顶上方。 包裹住整片廊龛的酒红绒布向上延伸,直至藻顶,赫然收于一块一人多高、三尺宽的长方形铜板后。 这片铜版异常平整,打磨光亮,远甚寻常铜镜,连汲引幔外烛照都算得恰到好处,能在这片幽暗之中,清楚映出锦榻,纤毫毕现,望之极是动人心魄。 段慧奴看见一名浓发汗湿的赤裸女子,娇娇翻着淫冶的三白眼儿,张大的小嘴里插了条骇人的巨物,吮得女郎玉颊凹陷。 铜版甚至连微晃的雪乳顶端,细细一点的勃挺乳蒂都能映出,说不出的淫秽诱人。 那个既像自己、又不是自己的妖艳女人,令段慧奴目眩神驰,恍如一场超然物外的迷离春梦。 然而,塞满檀口的滚烫钝尖,以及少年胯间那混杂了汗水、毛根脂腻的肌肤气味,使梦境真实到令她颤栗不已,逐渐松手沉沦,甚至开始享受起来—— 这水磨铜版毫无疑问是淫具,说不定是冼焕云这堆无用设置里,唯一撼动她的机关。 若不幸被俘,在这张锦榻上惨遭淫辱,最终得以攻破她的肯定就是此物。 段慧奴被带来此间时,一睁眼便瞧见了嵌于藻顶的铜版,以及映于镜中的、浑身赤裸的自己,瞧着瞧着,不知何时露出了痴迷的冶艳笑容,缓缓挪动肢体,观察细颤的粉润乳尖如何膨起,汗珠如何滑淌过浑圆紧致的大腿,兴奋时菊门如何轻轻开歙若鱼口,渗出玉户的爱液为何是饱经拈磨擦滑的乳糜状…… 她知自己很美很高贵,从不知也能诱人如斯。 先王是该为她疯狂的,哪个男人——或是女人——不会这样?连她都想同自己耳鬓厮磨,好生亲热一番。 早放弃了的“身为女人”部分,就这么如鬼魂附体般,窃占了镜中的女子。 要不是长孙旭那番狂言将她拉回现实,段慧奴早把食指插进肛菊,忘情自渎起来。 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段慧奴急忙收回视线,掩饰心虚似的吐出新剥鹅蛋大小的光滑龟头,轻喘道:“好……好硬!这样可以了么?”长孙旭没有说话,蹲下与她四目相对,冷不防啄了她嘴上一口,显也非驾轻就熟,差点碰着了鼻子。 女郎用力推开他,怒不可遏:“你干什么!”露出一脸嫌恶。 长孙旭却不为所动,既不生气,也不像气馁的样子,温言道:“干你啊,巧君姑娘,我以为你打开了。”他这种完全不会受伤的态度,令女郎的刻意贬抑毫无着力处,攻击的一方破不了防,势必得承受反弹——段慧奴只觉他每句话都令人害羞欲死,把粗俗的“干你”二字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也罢了,什么“打开”……她觉得自己像朵花苞,或负气蜷起的含羞草,柔弱到令人生气,偏又拿他、拿这种窘迫毫无办法,嗔道: “你……你……胡说什么……呀!”一声娇呼,却是敏感的双乳被他握住,少年顺势将她压倒于锦榻,娇躯嵌入湿腻的填充芯材,微微卡住,令她无从逃脱;逐渐变冷的湿榻使段慧奴不由一颤,柔肌泛起大片娇悚。 长孙旭记着她不肯与他接吻,贴着她的颈侧锁骨,喃喃道:“巧君姑娘的乳头这就变硬了呢,又挺又软……真是好厉害啊。” “哪有……呜呜……啊、啊……你胡说!才……才不是……” 她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比剔净的樱核儿更光润的奶头被温暖的指腹夹住,把玩似的轻轻搓揉,明明他年纪忒小却半点也不莽,不是勒云高那种善用疼痛刺激的厉害手法,却比先王更宝爱着她。 段慧奴倔强地抵抗呵护,颤声呜咽道:“是……是冷……才这样的……啊……快、快住手……啊……别碰我……那边不行……呜呜……” 少年果然依言松开,女郎略感失落,他却挪下胸膛,用温暖的身躯压覆着她,一手一只地攫住了玉乳,五指箕张仍不能全握,灼热的掌心贴熨着最敏感的饱满乳肌,按摩似的恣意搓揉。 “啊,不要……你做什么……不行……啊啊啊啊……” “还冷不冷?”少年朝撮起的笋乳尖端呵着热气,比铜钱略小的浅润乳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胀红膨起,樱桃儿似的乳蒂硬如红梅,段慧奴呜咽着弓腰,仰起雪颔,被他半握在掌里的嫩乳渗出新汗,湿滑黏手,揉得浆腻唧唧如搅泥,真个是又挺又软,眼看是不冷了。 段慧奴并不知道,长孙旭在流影城是一路顶着各式各样的攻讦嘲讽,才走到今天,这种程度的轻蔑贬抑在少年眼里,连恶毒都称不上,顶多是个笑话。 清楚知道自己是谁,就不在意别人怎么说——这不是长孙旭的座右铭,而是他赖以生存的核心。 他一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就算不知道,也能按条理分析找到方法。 长孙旭不急不慢地向下游移,抚摸啃吻着女郎的柳腰、削平的小腹,直到大大分开的股间;在把嘴复上玉户的同时,蘸裹着乳糜稠浆的食指也插进女郎的肛菊,段慧奴的呜咽呻吟顿转成了销魂浪叫。 “不要……不是那里!啊啊……好麻……呜呜……好麻!啊啊啊————!” 女郎疯狂把他的头摁入腿心,舌尖上下刷着阴蒂带来的巨大快感,是她非常陌生、甚至是感到害怕的,初时只想挣扎逃开;肠壁里的钻挖适时分散了女郎的注意力,等娇躯适应过来,段慧奴已无法自制地挺动腰胯迎凑,宛若脱缰的小母马。 她不知攀上峰顶多少次,快感自阴户和菊门纷至沓来,不要命似的竞抢着,女郎早已应付不来。 有股焦灼之感自胴体的最深处隐约蔓延,像藏在不明处的痒,从轻轻挠抓,逐渐膨胀成巨大的贪婪饥渴似将焚躯,段慧奴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抵挡。 “来……上来!”她揪着少年的头发将他扯到眼前,修长的玉腿迫不及待地缠上他的腰,勾着脚掌不让男儿飞去,饱满的阴阜抵着肉茄不断厮磨,却无法填补体内的空虚。 “要……我要……给我……快点!”她蛮横的命令中甚至带着怒火。 长孙旭喘着粗息覆着她,双掌撑在女郎胁下,唯恐压坏了巧君姑娘。 两枚浑圆乳球挤溢在男儿臂间不断向上抵着,但欲焰不能赋予养尊处优的女郎更多体力,段慧奴腰都快拱断了,酸爽到没敢停下,却无法从少年处得到更多,极度的空虚和挠痒持续折磨着她。 莫名的怒火攫取了段慧奴,女郎奋起余力仰起,狠咬住他胸膛不放,直到脱力仰倒,檀口中才尝到腥咸血味,而长孙旭仍未占有她。 她命令他、伤害他,始终无法得到她想要的,女郎几乎崩溃,忽然伸手捧住少年面庞,嘤嘤啜泣起来:“干我……干我!求求你……呜呜……”哀婉而断肠,仿佛又变回那个流落异国、顿失依靠的柔弱少女。 长孙旭低下头来,段慧奴本能地凑上樱唇,仿佛这样就能与他交融成一体。 两个人四唇紧贴,吻得咕啾浆响,淫靡得不得了,身躯紧紧交缠到再无一丝空隙,胜似攀藤,竟是难舍难分。 在这之间,肉茄不知何时挤开黏闭的蜜缝,裹着稠浆一点一点没入,悬殊的性器尺寸按说是插不进的,杵尖却径直排阘而入,仅在撑顶着那片薄薄肉膜时略微一顿,随即粉碎了段慧奴的无瑕之证,彻底占有女郎。 “啊……好……好满……好胀……” 跟肛裂的痛楚相比,破瓜之疼远低于女郎预期,她颤着吐出一口悠悠断断的长气,梦呓的喃喃自语着,不旋踵又被欲焰吞噬,贪婪地抱住少年的脖颈献上香吻,扭着腰鼓励他一径深入,继续拓开她、填满她;未有外物侵入过的花心里麻痒若蚁啮,狡猾的童男攻破她坚守二十年的欲壑高墙,溃决的欲念登时泛滥成灾,难以遏抑。 蜜膣的穿刺感较肠壁更强也更贴肉,无论疼痛或快美都更加强烈,而长孙旭的粗硬成了唯一的解痒药,不算懂女人的少年单纯地插着她,细细品尝女郎的紧缩抽搐,舒爽到说不出话来,已泄三度的精关隐约松动,他都不晓得自己还能射出东西来,但即将喷发的销魂滋味又把快感提上另一个层次。 段慧奴被汗珠滴碎在脸上,忽然回神,伸手抚他的眼眉,头一次仔细端详少年的面孔,又从他宽阔而圆润的肩上望出去,见铜版里的白皙男子背肌虬鼓,布满细汗的肩胛腰脊起伏有力,耸动的节奏与膣户里那强而有力的撑开、深入、撞击等若合符节,和谐到令她心魂迷醉。 男子身下的女郎露出不可思议的幸福神情,她从未见过自己眉呈八字、檀口大张的迷蒙媚态,笔直修长的玉腿穿出少年胁下,在他腰后交叉扣紧,那股子喷薄而出、毫无遮掩的需索迫切,淫艳到令女郎脸红。 段慧奴从没见过她男人干着她的模样。 勒云高总从她后面来,明明是极懂情趣的花丛老手,也不曾把嫩妻架到镜前好生针砭,所以她也没见过自己行淫时的模样。 那时要是有镜子,该会映出勒云高一脸愧疚、饱受良心折磨的挣扎表情吧? 但此刻在女郎身上驰骋的少年却不一样。 段慧奴想起英雄了得的父亲,其实一直是温和敦厚、心肠柔软的,在拿出“英雄的心气”以外的时间里,父亲泰半是个爱笑又好说话、可能还有点不符年龄的淘气的好好先生,她不得不承认长孙旭有些地方像极了他。 她喜欢少年的巨硕和温柔,喜欢他攻城车似的钝重有力浑无花巧,碾得花心里酸碎如糜;喜欢他的龟棱刮人,和头粗尾细的棒槌形状;喜欢他狡猾,喜欢他往那儿虚抹一记,骗她是“一心蛊”的急智;喜欢他发现铜版却诈作不知,还利用它攻陷了自己。 喜欢他听话,喜欢他对她的痴迷,喜欢他为了她不惜一命,喜欢他—— 喜欢他。她喜欢他。 恍然一惊的霎那间,蜜膣急遽紧缩,像要夹断什么似的,又不似自己所为……或许是他又胀大了些个,但女郎已酸到无法分辨,只能死死吐息,咬唇呜咽。 “巧君姑娘,我……我要来了……” 他抑着低吼,一下比一下撞得更重。 好酸……好美可好酸……呜……真不行了…… “不……不准射!呜……没、没用的东西……啊啊……再一会儿……啊……还要……还要……啊啊啊啊……”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要什么,酸到弓起柳腰,绞拧着像要从他怀里溜出去,挣扎到活像条一行将崩溃的鳗鱼精。 受不了了……好胀……快死掉了,你……啊、啊……你为什么还这么有力……混账!啊啊啊……坏掉了……救命……呜呜呜呜……快求我啊! “你都到几次了,别……别嘴硬啦!乖,再一下……” 他……为什么都知道啊!不是童男吗?段慧奴实在不服气。 但的确在短短一霎间她已来了第三回,连余韵都不及品尝,一波又一波的猛浪直往死里拍打,冲得她晕头转向。 她在后庭从未品过这等骇人快美,始知快感不仅是会麻人的,甚至让人觉得痛苦。 被狠狠蹂躏的膣里持续传来雷殛般的强烈感觉,但只有憋尿般的刺疼她能勉强分辨,她既想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又想听他求她,哀叫着“巧君姑娘求你让我射”之类,听着讨人欢喜的舒心话语。 但真是受不了了。 天啊……怎么能……天啊、天啊……呀————! 能在高潮之间转这等心思,也是没谁了。 这让女郎的逞强听起来毫无说服力,就像边暴哭边撂狠话的小女孩,简直可爱到能要人性命。 “还要……再来……还不够……好没用……啊啊啊啊啊啊————!”听着更像她在求饶,可女郎受不住了,绷到了极致的快感连同心智瞬间断线。 长孙旭往前一顶,滚烫的浓精强劲射出,注满了女郎娇嫩的花谷,一股接着一股地激打着花心深处,段慧奴指尖几乎刺进他背肌里,玉腿箝紧男儿熊腰,一滴不漏地接收了全部精华。 段慧奴眼前一白,失去意识的瞬间,仿佛看见一片漆黑的无垠空间里,凭空悬浮着小小金球,表面焰光旋绕,流转如岩浆,充满旺盛生机,如初初诞生的东升旭日。 长孙旭趴在她汗湿的雪乳间喘息着,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射精的一霎,他强烈感受狱龙共鸣,感知内的邪秽倏被净化一空,自也包括身下的美丽女郎。 巧君姑娘看似文静高贵,其实是很贪欢的,是兴起便停不下的那种执拗,还特别好胜。 这点可爱极了,长孙旭忍不住露出微笑。 休息未久,少年感觉膣里隐约又有动静,正想劝她偃旗息鼓,必要时捉住她的手脚好了。 巧君姑娘只要腰臀还能动,是做到破皮都要榨干他的——鼻端忽嗅到一阵淡淡尿骚,混了膣中气味和一缕铁锈般的血腥,惊觉身下温热,才听女郎以空灵气音喃喃道: “……原来,是真尿了啊。”
第10章 问汝深衷 断汝雄图
云收雨散,反而难以相对。 段慧奴勉力转过半身,趴陷于榻里,湿裸的背心雪股起伏着,时不时地酥颤一阵,还未从高潮余韵中缓过来。 她其实不太记得最后冲刺那段,自己胡乱叫了些什么,肯定是羞死人的丢脸呓语,缠绵销魂时哪有什么正经话说? 但那股子莫名的不甘心倒是清清楚楚,不知少年除插穴儿之外还干了什么,惹起她要强好胜的竞争心思。 女郎心里闷闷的,但段慧奴绝不会、也不愿意承认,是不想面对“少年即将死去”一事。 若没把那瓶解药砸掉就好了,反正横竖是死,随便找个理由让他服下便是,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捡回一条小命。 但那又怎么样呢?在这儿救回长孙旭,离开长云寺之后,再让觉尊杀了他么?或让呼延宗卫护送回他穷山国,最终死于长孙氏的灭国之厄? 长孙鲋浪不在勒仙藏手里,他必是以谎言蒙骗了湖衣。 负责看管长孙鲋浪的是舟楚客,他和吴卿才一样绝不可能背叛她,且从他手里弄走人的难度,高到不如直接放弃。 所以长孙旭只能死。 若长孙旭厚着脸皮靠过来,试图温存依偎什么的,她就能够毫不留情地粉碎他的自尊,借机赶他到别处去死。 她没法再看一次死于“女阴狱”的尸体,也不愿再见到触动心弦的男子死在眼前。 谁知少年并未如此,窸窸窣窣起身,段慧奴听见他掀开纱幔的声音,接着是舀莲瓣水简单冲洗,然后回到廊龛穿衣……长孙旭不发一语,仅在推开阁门之际说了“我马上回来”几个字,随即闭紧门扉。 他果然很快便回,用黑布裹了一大包女子的衣裳绣鞋等,段慧奴以余光瞥见,猜想他是去了她们初相遇的那院里,反正内中所居全是女子,运气好还能拣中“巧君姑娘”自己的衣裳。 聪明的判断。 长孙旭搬来贮着莲瓣水的铜缸,竹杓、棉巾自不在话下,段慧奴瞥见他拧了清水巾帕来,知他打得什么主意,本想继续趴摀着装晕,却听少年喃喃道:“高潮忒久都还没退,原来我有这么厉害啊。” 女郎冷哼着猛一撑起:“凭你?哎唷,好疼……好疼!”顿觉腿心热辣辣地像插着刀子,一动脸都白了,冷汗涔涔,楞没没明白方才是怎么翻过来的。 长孙旭拿湿布按上女郎丰盈的大腿,似揾似摩,按计划段慧奴是该狠狠骂他一顿,说帖早想好了却出不了口,被他一按整个人都舒服起来,才发现腿竟酸疼得厉害。 她养尊处优惯了,交媾是不逊于正格骑射的激烈运动,高潮更是虚耗已极,这下后疼不只破瓜之痛,也是她差点扭了大腿。 至于拔出后,女郎兀自溺于叠涌如潮的快感,本能翻身,没有多余的感官能察觉疼痛;被长孙旭巧手按摩了会儿,好不容易缓过来,回眸赫见臀底和锦榻上到处是血,倒抽一口凉气: “你……你是拿什么捅了我,怎这么多血?”原指的是刀刃一类。出口才觉不对,这不是明摆着自送豆腐上门,供人消遣么? 奸滑似鬼的胖小子脑筋贼快,不可能没想到,长孙旭却装作没听见,老实巴交地回答:“破瓜血听说人人不同,也有没怎么流、平白蒙受夫婿冤枉的,那才叫一个倒楣。”俐落地替她擦拭秽迹。 段慧奴哼道:“你倒是挺能干活。”但这句也是授人以柄,说了才发现又是个坑,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向来只有她算计人,这约莫是段慧奴此生头一回觉得,说话怎这么难,长孙旭大概也觉再装就不像了,便没接口,段慧奴总觉他在憋笑,不无恼火,偏又不好发作。 看来流影城训练下人挺有一套,他清理得又快又好,丝毫没倚仗拿了她的处子之证,便蹭上来亲昵厮磨,瞧着反而更客气了,大出女郎意料,心底隐有些失落,除此之外简直是无可挑剔。 他拿来的甚至就是她的衣鞋,每样两件供她挑选,连贴身小衣和肚兜等都没落下,还拿了牙梳和一面小圆铜镜。 此番北上她未携华服,所用均与随行侍女相类,以便鱼目混珠。 长孙旭显非窥破了她的身份,专拣贵的、好的拿来,而是将身形牢牢记住,还具备能从剪裁衣长等联想到女子身段的眼光,才能在忒短时间内办好这事。 不是说是童男么?怎对女人的东西这么了解! 但问出口就显得太在意了。 段慧奴不发一语,咬牙忍着腿心不适,在少年帮忙下穿着齐整,半倚半坐于锦榻未湿的一角,原本打算以牙梳整理头发,但她自十三岁起就再也没自己梳过头了,往纠结的发末捋了两下,俏脸微露痛色,长孙旭就把梳子接过去。 他居然连头都会梳。 “莫非你还能烧菜?”她没好气道。“流影城原来是新嫁娘学堂么?” “我挺有兴趣。” 少年好整以暇,动作麻利边梳边聊,身手舌根皆不逊于老妈子。 “流影城有很厉害的厨子,巧君姑娘吃过‘棺材羊’不?”说了以石釜烧羊片儿、揭盖时须四人同抬,他有个叫“三炮”的朋友一掌打飞釜盖等,口舌便给,插科打诨,回神段慧奴才发现自己啧啧称奇,或曾在哪个环节笑出声,微扬的感觉还留在唇际,和心情相仿佛。 明知少年瞧不见,段慧奴仍急敛笑意,只面颊有些发僵,或也同心情一样。 忽听长孙旭道:“……我不会死的,巧君姑娘,你用不着担心。”将梳牙间缠着的长长发丝捋下,把梳子放到她手里,自墙角夹缝摸出一只瓷瓶,正是先前段慧奴所掷。 “我猜这是一心蛊。”倒了满掌丸药,碾碎药壳,露出一只只肥虫似的灰蛹,其中几个忽扭动起来,居然是活的。 段慧奴瞧得恶心,绷细了嗓子眼儿道: “那老魔的毒虫,有甚好瞧?快扔掉!”语音方落,少年托着蛊虫的掌心泛起青气,当中紫脉丝涌,迅速扩散,无论蜈祖给的是什么,所藏俱是烈性的毒物,吃下肚绝对没有好结果。 长孙旭不慌不忙,垂眸提气,掌中似绽一缕金光,夺目璀璨乍现倏隐,恍如错觉,前一霎还在扭动的灰虫迅速萎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化,最终仅余少许米糠似的微透细粉,青气紫脉更是如时光倒流,就这么在女郎的眼前缩退消失,长孙旭拍了拍手掌,举起以示。 “如巧君姑娘所见,我身体里有位朋友……不对,这样听起来好怪。”少年轻掴脸颊,露出招牌的自嘲笑容,改口道:“我体内有样东西能驱毒,之前它已救过我几回,解‘女阴狱’的关键非是阳精,而是我。我是不会死的,至少不会因为这样而死。” 段慧奴从错愕中恢复过来,心中五味杂陈,忽然失语。 “女阴狱”杀不了你的话,便是我杀你了。 女郎咬着樱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神思复杂地望着他。 长孙旭温和一笑,似是下定决心。 “湖衣说吴先生已率援军前来,此院极僻,巧君姑娘在廊龛躲好,必能得救,我就不陪你了。我得去做一件我极不想做、但眼下也只有我能做的事,若能活着回来,定想办法再与巧君姑娘见一面。” 段慧奴料他指的是穷山国主一事,暗忖:“原来呼延宗卫也来了,可不能让他瞧见我。”这发展出乎她之意料,并非无险,毕竟呼延宗卫若有机会杀她,谅必不会手软。 好在长孙旭看似无意带她走,又或直接把呼延宗卫引来,鬼使神差地守住“巧君姑娘”的身份:容色略霁,顺着他的话头问: “你要去做什么?” “打架。”长孙旭苦笑。 “我最不喜欢暴力了,偏偏这回非我不可——应该说非我身体里的那位朋友不可。这关要是过不了,吴先生带再多人来,不过是给炼蛊场里添柴火,情况只怕更糟。” “你记得一定要躲好,未听吴先生叫唤,千万别跑出来。我这便去啦,后会有期。”从黑布包袱里取出一物,郑重交给她,却是柄锋锐的剪子,看来一时间找不到匕首之类的武器给女郎防身,聊胜于无;外头事态之恶劣,不言可喻。 天龙蜈祖给通感灵珠炸坏脑子,冲出阁院,此际院外已是寂然一片,显然人都给杀光了。 发狂的老魔头既未复返,自是扬长而去,不知伊于胡底,待下山时小心避开就是,关吴卿才率部来援甚事? “炼蛊场”……指的又是什么? 适才长孙旭一出经阁,便往那“香尘贰”所在的天井院内去,横竖他也只知这么一处曾有女子居住,肯定能为巧君姑娘找到衣裳鞋袜,毋须继续赤身露体,徒增尴尬—— 理智上,长孙旭明白合体的动机必须是救人,哪怕他头一眼便喜欢上了巧君姑娘,但不得已只能是不得已,蛊毒的危机解除后,他俩就是陌路人,就算要培养感情,也得从最初的阶段开始,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他。 但,经历过梦幻一般的两情相悦,再看到那实属量大的破瓜血,在在提醒着长孙旭“你是她头一个男人”,那种“她属于我”的感觉强烈到很难维持清明,他一不小心就会越界,不知不觉变成那种猥琐黏腻的恶心男,自顾自的狎近女郎,无时无刻提醒她“我占有你了喔”,一想到那个画面,连自己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找衣裳只不过是少年强制抽离、醒醒脑袋,以免破坏两人间最后一点美好距离的借口罢了,浑没想到会发现地狱。 阁院内外散落着铁卫军的尸体,粗粗一算大概有十七、八具之多,却没怎么见血,都是折颈塌胸之类的俐落死状,完全能感受天龙蜈祖离开的急迫。 毕竟对这种把蛊虫豪迈炼进身体里、明摆着没想再做人的魔头来说,逢毒即净的狱龙是天生克星,有多远跑多远,最好永不相见。 这也显出天龙山一脉,搞不清楚自家重宝是个什么质性、正确来说该怎么用,约莫就是祖传一笔糊涂账、自行发挥全靠吹的经典车祸现场,遇着真正的狱龙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夹着尾巴逃跑,被光头贼灭门也不算冤。 出得阁院不久,长孙旭才发现不对劲。 除了散落的兵器,墙上、地面处处是血迹,怵目惊心,然而却不见半具尸体。 应该倒落着尸体的地方,无不拖出一道蜿蜒迤逦的乌红浓渍,就像冼焕云留在阁中青砖地面的那条;不管哪个地方的血痕拖曳,最后通通都指向同一处。 长云寺的大雄宝殿较其他建筑巍峨气派,毋须靠近,夜里都能远远瞧见其宝顶琉璃,可想见旭日东升之时,将映出何等的璀璨金芒,或不比真正的西天极乐世界稍逊。 长孙旭还未接近殿前广场,便已被浓重的腥臭薰到差点往生,这当中不知隔着几重高耸厚实的金瓦朱墙,犹有这般骇人的威力,怕不是蜈祖把所有尸骸都集中了过去。 更要命的是:长孙旭强烈感觉帝心里的狱龙苏醒过来,正对着远处的大雄宝殿尖啸,他用尽所剩不多的内息丝丝缠裹,仅能维持帝心不迸,完全没有能安抚它的手段,逼得少年掉头仓皇离去,直到巧君姑娘沐浴的那处天井才肯消停。 他跪在井边干呕片刻,身子虚乏到隐隐生疼,不得不盘膝调运片刻,以神玺圣功搬运周天,再多攒下几缕真气,才敢收功吐息,扶着丼栏起身。 浓重的血腥,并非最令他忧心处。 从大雄宝殿那方向传来的,除了冲天的血味尸臭,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祥;不是出于想像,而是扎扎实实渗入骨髓、令人从头冷到脚底心,脏腑似欲全呕的那种不适;是他在溪边密林深处,树梢挂满人片、地面以鲜血绘满符箓的炼蛊场中,感受过的十数倍……不,甚或是百倍千倍以上的恐怖,绝非是错觉。 (天龙蜈祖……到底在那儿炼什么蛊?这会儿是炼蛊的时候么?) 老魔那“我已找到无敌于天下的法门”的疯笑似又回荡在耳边,长孙旭用力甩头,掬了把冰凉井水洗脸,逐屋地给巧君姑娘找衣裳,其实是在逃避心底的那个声音—— “……你要去打蜈祖?”巧君姑娘的声音,陡地将他唤回现实。 长孙旭没有太多选择。 “他还在杀人,之后会杀得更多、更狂,他不是发了疯才这样……我是说他可能疯了,但这个举动并非无意义的疯狂之举。蜈祖肯定在炼蛊,那儿的感应比密林那时还要强烈,非常可怕……我要去阻止他。” 理由其实不难揣想。 无论天龙蜈祖炼的是什么,只要还在蛊毒的范畴内,少年体内“那位朋友”就是老魔及其夸称无敌的邪恶法门唯一的克星。 但净化毒性是一回事,就算没有了蛊毒,天龙蜈祖仍是非常可怕的对手,打赢是不用想的了,届时长孙旭该如何逃脱? 万一没能逃走,又将遭遇何等报复? “你在发抖。”段慧奴毫不留情地指出,本能压低嗓音,带着命令的口吻: “留下来保护我,别干蠢事。你在这儿,蜈祖不敢靠近,我才能安全无虞;抛下自己心爱的女人去送死,这是双重的愚蠢。” 你好歹也脸红一下下,装出点害羞的样子才有说服力啊! 长孙旭哑然失笑,但也只敢在心里吐槽。 其实他很认真想过这点:以湖衣的甜美,每天被少女念个几句简直就像洗涤心灵。 这样说或许有些失礼,虽然形式和内涵完全不一样,但本质上跟撸管是一个意思,能帮助你排出脏东西,留下更好的自己。 娶了巧君姑娘,即使在床笫之间极为合拍,但过日子也不是只有插穴而已——虽然巧君姑娘的前后两穴都棒极了,瞻前顾后,是两倍的好处——但每天给她骂上几遍的感觉肯定不同于表妹,搞不好会物理减寿,被念到去自杀之类。 但他还是喜欢巧君姑娘。 “我也不想去啊!”少年苦笑:“但非去不可,这事只有我能做。” 段慧奴突然恼火起来,厉声道:“你没有这么伟大!别说‘只有我能做’这种话,世上多的是能人,你怎么知道——”突然瞠目结舌。 (为何……我会和娘说出一样的话?) 她记得小的时候,在人前温婉贤淑、把府衙内外打理得有条不紊,认为是贤妻典范的母亲,其实经常夜里与父亲争吵。 父母亲总以为她睡了,然而并没有。 “你就是个领皇粮的,没这么伟大,需要去救所有人!” 隔着墙,母亲压抑的嗓音带着哽咽,是清清楚楚的愤怒不解,不明白聪明温柔的丈夫为何像着魔似,为这片陌生土地上的陌生人奔走。 “就随意应付一下,过得几年,说不定便能调回央土去,这样不好么?” “他们也是人,梦娘。”父亲没有粗声,但并非是不带愠怒的口吻。 或许他也不明白妻子何以不能明白,解释得有点乏了。 “朝廷不做,总有人要做。父母官父母官,不把南陵百姓当作自家的孩子,岂能以父母自居!” 母亲一听更来气了,呜咽道:“连我个妇道人家都知道,镇南将军就是虚的!南陵土人有自己的县衙,有自己的国王,不是你的孩子……巧君才是我们的孩子!以前当县老爷还有三班衙役,做这将军连个护卫都没有,你还要管人家土着国王都管不了的事!你知道我每天那个怕……怕什么时候你就回不来了……呜呜……” 约莫是触动柔情,父亲搂着温言安慰几句,见母亲这回没忒好说话了,怕是要他撂下个子丑寅卯来,应承不管某事之类,忍笑收紧臂围:“好梦娘,他们需要我挺身而出呀,别闹性子了。我家娘子才没这般不讲道理的,她心肠最软了。”母亲被逗得破涕为笑,半晌仍不死心,咬唇道: “世上多的是能人,你怎么知道非你不可?你不管,指不定别个儿就管了。” 父亲松手低头,含笑瞧得母亲雪靥泛起娇红,臊得都不好看他了,才伸指轻轻在妻子娇腴的胸脯一点,正色道:“看不下去时,就是心在告诉你了,此际非你不可,须得挺身而出。永远都不会错的。” “看不下去,就是非做不可的时候了。”长孙旭的声音把她从回忆的涡流中拉出。 “跟害不害怕、有没把握无关。我以前劝过一个朋友,让他莫管江湖闲事,让上头的‘大人’烦恼就好,他家里头还有老父和云英未嫁的姐姐哩。如今想来,才知是说了浑话,希望他不会怪我。” 少年捏了捏拳头,似乎这样便能抑制恐惧,冲她一笑。 “我若当作不知,就这样跑了,后半辈子别想睡安稳。我会不断问自己:‘你明明是能克制那厮的,怎么不试一试就放弃了?’而这不可能会有能合理开脱的答案,至少我想不出来。所以我要去。但这真的很蠢就是了,我肯定会死的,哈哈哈哈。” 英雄最重要的,是心气。 有些人的外表看不出来,也可能确实是欠缺了武勇豪腕、凛凛雄姿,但光凭心气,便足以使他们成为英雄。 就和她那温和逗趣的父亲一样。 女郎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出葱尖儿般的纤纤食指。 “……把那个拿来。还有那个。”长孙旭依言取至。 那是件酡红色滚金边的艳丽肚兜,还有一方小手绢,皆是段慧奴之物,被压在包袱最底,长孙旭单手将上头所叠一件件拎上锦榻,才得重见天日。 段慧奴先将白丝绢双折压出折线,平摊在一旁,然后才拿起利剪,把肚兜上同色的颈绳剪下来,缠住一束发梢绑了个小巧蝴蝶结,冷不防将那束乌发“喀嚓!”剪落,置于绢上,流畅滑溜到长孙旭来不及惊呼,便已俐落地完成。 “南陵风俗,女子将发束赠给倾慕她的男子,是祝愿他武运昌隆的意思。这束送你,下回想要直接开口,别偷偷摸摸的,难看。” 长孙旭讷讷把插进怀襟里的另一只手拔出来,掌里还攒着方才从牙梳偷偷捋下的几根发丝。 段慧奴轻哼一声,似蔑似冷,看着没有把绢儿叠好、连发束一并给他的意思,只是斜乜着他。 但不知为何,长孙旭总觉女郎眸光特别湿润,说不出的迷离诱人,比淫药发作之际更酥软魅惑,却完全是清醒的。 “只要这个……”柔软的朱唇轻轻开歙着,吐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湿热香息: “就够了么?” 长孙旭口干舌燥,胸中怦撞如擂鼓,连开口都像硬生生撕裂创痂也似,疼痛得无以为继。 巧君姑娘本就不需要催情药,她想要的话,能轻易夺走他的灵魂乃至性命,少年可以为她沉沦永劫,万劫不复。 但他不知道还能要什么。 女郎倒转剪子递去,比少女湖衣还要莹润、像鹿一般的湿漉眸光引导他似的,缓缓往下移,一只手却轻揪裙膝向上提,绣鞋、罗袜,细直的足胫,透着粉酥嫩橘的浑圆膝盖,还有那双能逼死人的修长大腿……长孙旭“骨碌!”咽下唾沫,两眼发直。 段慧奴的裙下空空如也。 长孙旭虽替她拿了两条骑马汗巾,一来绑束不易,女郎禁不住让他翻来覆去的弄,蹙眉嚷着腿心疼,能不动就不动;连移一下大腿都疼得厉害,棉巾直接兜裹外阴,和按压着伤口也没甚两样。 两个聪明人光想就觉得不成,极有默契地略过了此节。 长孙旭钻进女郎裙子里,嗅着蜜膣的淫骚气味,无论是抚她大腿,或将利剪贴上阴阜,段慧奴都轻轻颤抖着,纤嫩玉指揪紧锦榻,忍着插入似的呜咽,没吐出一句斥责,温驯得令人心动。 他看着黏闭的蛤缝间沁出液珠,随即化为一线腻润液光,清楚渗映出蜜缝的形状,然后沿着饱满的玉蛤淌过会阴,流到小巧的肛菊肉窝里。 少年抑着伸舌舔舐,乃至把食指插进伤口还未愈合的玉穴的冲动,剪下一撮浓密乌黑的卷茸来,小心捏进女郎掌心里,才为她放落裙裳,细细抚平。 段慧奴以一根发丝三转五绕,将粗卷的耻毛扎作一束,连着发束以白丝绢儿裹好,一把揪着长孙旭的衣襟拖近,把两折绢巾放进他怀里;至于他们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拥吻起来的,他已想不起来,只记得是女郎主动。 那是个永诀之吻,与湖衣的最后一瞥所蕴相类,但却更为深浓。 在南陵,女子的耻毛和发丝做为赠物,皆是祈求男子武运之用,并非单纯的狎淫取乐而已。 但凡战士出征,可向任何女子要一束头发当作幸运物,有人会借此表意,寓有“胜利回来的承诺”的意思,或约定成亲,或一夜缱绻鱼水尽欢,只消事前合意而定,事后就必须践约,不可反悔;但也不限于此,亦可纯求武运,只要不是女子主动送出,便不算是触犯忌讳。 如王后之发,经常是国主连佩刀、旗帜一起赐予统帅的军仪,不会有人觉得是在亵渎国主之妻。 而私处毛发象征的意义,则又全然不同,得到的男子会珍而重之的收藏在刀柄里,或于腰带带扣的暗格中,是比头发更深的寓意。 只是段慧奴永远不会告诉他。 ******************** 为防接近大雄宝殿之时,狱龙闹动到镇压不住,长孙旭在神坛前调运了盏茶工夫,不避巧君姑娘之眼,直接运出了帝心缠绕真气,收功后也未掀开帘幔与女郎辞行,无声无息出了阁院。 他怕自己意志不坚,一贪恋起温柔,便没有勇气涉险了。 虽说如此,“暴虎冯河”从来就不是长孙旭的座右铭之一,他没打算送上门去死,在心中悄悄分析了已知的情报: 拿大雄宝殿前的广场堆尸炼蛊,这蛊虫要不是极大,便是极多。 被狱龙弄死的那尾赤蛇,尺寸已相当惊人了,长孙旭不认为蜈祖还有更大只的压箱宝藏着掖着,倾向于是“多”。 万物之中,身形小的长得快,天龙蜈祖大规模集中尸体,看来是想快速养出量大体小的蛊虫。 考虑到长云寺生变的消息,不出一日就会传将出去,届时各方人马必定赶至,因此蜈祖的标的,是在一天内就能长到可“无敌于天下”的庞大数量、毒性剧烈,普通人稍触即死,甚至来不及施展武功—— 女阴狱。少年忍不住“啧”的一声,心头沉落。 聪明人真他妈是够辛苦的,连骗自己都没办法。长孙旭每天都被自己的聪明帅醒,迄今还没法习惯。 好消息是:女阴狱在体内好朋友的狱龙之前,就是团渣渣,就算堆起几十具尸体养香菇似的批量生产,料还不够狱龙舒展筋骨。 长孙旭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天龙蜈祖发现两人躲在帘幔后出手袭击,与长孙旭一接触,身上毒质遭狱龙净化,瞬间喷出大量乌蝇般的黑点,随后迅速风化,过程和他后来净化一心蛊所见近似,可知乌蝇即是被蜈祖炼进身体里的蛊虫,长孙旭甚至认为那就是“女阴狱”本体。 如此一来,何以天龙蜈祖不惧女阴狱蛊,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勒云高死后,天龙山为见从的师父光头贼所灭,老魔痛定思痛,遂将手上最毒的蛊炼到身体里,虽被折腾得不成人形,居然克服了此一骇人烈蛊,与之共存。 他给冼焕云的解药是假,因为根本就没有解药,勒仙藏知道无药可解的蛊毒一旦失控扩散,后果将不可收拾,这才阻止老魔滥用。 这推论若能成立,一旦天龙蜈祖体内的女阴狱蛊完蛋,势必也会损及同化的宿主,老魔头就算不死,肯定去掉半条命,就能借机除掉他。 一直到广场之前,日九都还有五六成的把握能跑,三四成的把握能杀,然而眼前所见令他呆若木鸡,就连呛鼻到几欲阻断呼吸的血腥肠秽都薰不醒少年。 长孙旭望着眼前骇人的场景,只觉无间地狱也不过是如此。 他无法判断到底死了多少人,只有极少数的尸体是完整的,长孙旭只能从血浆耷黏着的发量推定是男是女,光着头的约莫便是长云寺的僧侣。 支离的尸块和剥下的身外物,在广场两侧堆得像一排具体而微的山峦,头颅全被取走,最多的是骸骨架子和内脏之类,因为泼漆似的罩着厚厚一层血泥,不住缓缓流溢,根本无法看清。 广场中央,割下的头颅堆成一座人首塔,基座像用赤红湿泥加固而成,定睛一瞧,才发现全是从人骨架子剔下的肉条,或许还有肠子内脏等,感觉像天龙蜈祖支解尸体后,精挑细选的部位全在这儿了,看不上的便扔一边去。 他应该是要吐的,然而实在太过好奇,忍不住靠近“塔基”些个,见束束血红的肌理间,钻着大大小小、五彩斑斓,像金龟又似甲虫的怪异小虫,个体介于花生和米粒间,单看并不觉丑恶,但一片虫海此起彼落乍现倏隐,令人寒毛直竖,长孙旭再也受不了,胸腹间酸气直窜,踉跄后退,“呕”的一声吐了个死去活来。 错开人首塔的遮挡,赫见殿前阶台的角落暗影里,浑身浴血的天龙蜈祖佝偻着背,垂首闭目喃喃低语。 他立于地面一幅繁复狞恶的巨大符箓间,脚下堆着明显由一名成年男子支解而成的尸块,长孙旭瞧了半天,惊觉血污披面的首级或是冼焕云,细辨下果然没见胸骨塌陷的那截,换了同部位的略小尸块,挂着两只干瘪的垂乳,兴许来自何嬷,但少年不想深究。 切分其实尚称齐整的大部尸件,堆起来像生篝火用的柴薪,有微妙的器物感,除面孔、手掌脚掌以外的部分,皮肤俱被剥除,红通通的肌理间隐约可见虹彩斑斓的蛊虫钻动,但同样面积里的数量,明显比人首塔那厢要少许多,蛊虫的形体也明显更大,瞧着应有山楂果大小。 地面的符箓是用不知混了什么的污血绘成,近似长孙旭于林中所见,却更精细讲究。 少年听过“术法”一说,是以符箓汲引地气,或以生灵献祭等秘法调动风水灵气的道秘隐沦之术,听着十分神秘,其实同机关医药一样,是一门讲究技术条的学问;会觉得很神秘,只因传承戒慎,修行不易,故见者寥寥而已。 便在东海武林正道,也有指剑奇宫这样的名门大派钻研涉猎。 南陵虽是化外土着的国度,或有类似的系统流传,这地面的怪阵应是一类的东西,只是长孙旭不通术法,瞧不出端倪。 先前找衣裳时,他曾感到强烈的邪恶不祥,是瞬间五内翻涌,心中陡地冒出难以言喻的恐惧之感,本能便要逃开、却偏偏腿软到得扶墙的程度,非比寻常。 这也是他一见符箓,就立刻联想到术法的原因。 只是那般异样在他逃到天井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至今依然如此,无法判断是不是错觉,或其中有何蹊跷。 思忖间,尸件堆薪忽然动了起来,蓦地一阵叽叽怪响,血肉横飞,三只约莫荔枝大小的彩蛊虫交缠着窜至尸堆顶端,迸出刺耳的喀喇碎裂声后,又突然没入血肉中。 天龙蜈祖冷不防伸出枯爪,抓出了一团掌心大小、半液半固,只有流辉虹彩与蛊虫相仿的物事。 那东西在他手里挣扎一阵,凝成似甲虫非甲虫的巨大异虫,从唧唧的怪异响声推断,就是那三只彩蛊虫所化! (它们是在……互相吞吃!) “炼蛊”本就是强强相食,最后产生一只最强的。 最早的蛊术,是把蜈蚣、毒蛇、蝎子、赤龙(蝾螈)和蟾蜍等五种毒物置于瓮中,存活者即是最毒之物。 女阴狱蛊的毒性烈于寻常毒物,使其同类相残,似也是合理的炼制法门。 天龙蜈祖嘶声怪笑着,不住收紧指爪,掐得女阴巨虫唧唧嘶叫,捏着虫身的枯爪以接触虫身处为轴心,迅速泛起骇人的青紫毒气,显然毒王也非任人宰割之辈。 长孙旭心想:“这堆里好不容易产生了优胜者,拿去别堆参加晋级赛不好么,捏死它是干啥子?”正想着,“啪唧!”一声,巨虫被老魔捏作一团七色斑斓的金质彩浆,天龙蜈祖浑身一颤,仰头露出极舒畅的神情,长长呻吟了一声,将彩浆信手甩落,枯爪却是原本的黝黑肤色,浸染的青紫毒气只余一丝轻烟化散,再也瞧不出异状。 乖乖隆地咚!这都比女阴蛊王还屌了,你放过小动物好不? 长孙旭心里没底,攒紧了沿途捡来的钢刀,腰后还连鞘插了一柄——他虽然练的是《神玺金印掌》,但掌法也就练了个把月,实在不想空着手跟这种脏东西打,要不是多带反而累赘,他都想再拎几柄来。 类似的尸件柴堆血符箓,大殿前还有六七堆之多,可以推测老魔该会逐堆捏过来,逞那徒手爆虫的大威风。 长孙旭觑准个近墙的血符箓,捏鼻绕过残件山,悄悄爬上墙,伏在瓦背,耐心等天龙蜈祖来到墙下,于符箓当中攫出最后那只获胜的蛊王捏爆、仰头享受的一瞬间,举着刀一跃劈落! “……我干死你个老干妈!”壮胆也别乱喊啊! 这下便没把老魔劈成两半,劈到胃也是能接受的。 岂料乌影一晃,蜈祖侧身闪开,长孙旭摔在血肉黏腻的尸件里,恶心到几乎崩溃,回过神才发现不小心把刀扔了,眼眶空洞、满脸嵌着碎珠破片的老蛤蟆已至身前,枯爪暴长,猛地扣住少年咽喉! (没、没办法了,用那招!) 长孙旭死死扳着锁喉枯爪,以免被一掐断息,奋起余力鼓运帝心,被束缚已久的狱龙连本带利,一股脑儿释放出净化之力,瞬间天龙蜈祖背衫炸裂,数不清的细小黑蛊破体而出,泼风般的唰唰声持续了数息才慢慢消停,枯爪一松,眼冒金星的长孙旭没等视线恢复,晕着脑袋连滚带爬,远远逃了开去。 谁更早恢复力气谁就能赢——少年捂着脖子趴地干呕,边吐边甩自己耳光,使劲掐大腿,总算摇散满眼金星,咬牙撑起。 赫见一丈之外,天龙蜈祖的上衣碎尽,裤脚与皂靴尖齐齐爆开,露出兀鹰钩爪般的趾甲,整个人仿佛瘦了一圈,肤色变成犀象外皮似的怪异灰色,干瘪到能看清胸肋的形状。 从外表看,长孙旭应该是赌对了:涤净女阴狱蛊之后,与之同化的蜈祖肯定元气大伤,才会显现出干瘪衰老的模样。 但长孙旭心底却隐觉不祥。 天龙蜈祖原本是肥头大耳、脖颈粗短,加上酱紫色的湿黏皮肤上生满疖瘤,瞧着才像癞蛤蟆精。 此际缩了几号都不只,仍是宽嘴对眼,瞧着像只瘦了的蛤蟆,人形反而更淡薄了,长孙旭甚至觉得他舌头隐有变长的迹象,瞧着令人毛骨悚然。 更怪异的是:天龙蜈祖双肩两大块皮肤、各自延伸到前胸后背的,颜色质地又与其他部位的灰败不同,一是隐带铜灿的甲壳状,一是暗红色鱼鳞癣似的鳞甲,就像—— “……铜蜈和赤蛇!”长孙旭瞠目结舌: “你对自己的身体……到底做了些什么?” 天龙蜈祖尖声大笑,抚着嵌满灵珠碎片、血肉糢糊的瘦蛤蟆脸,忽露感慨。 “自从天龙山被焚,老子成了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一心想重见光明。但勒仙藏那小子算盘极精,若不能对他有点用,拿到《五命通》秘法的真传之后,肯定将老子一脚踢开,绝不肯为老子花半毛钱,别提给什么灵珠。” “一个半瞎老头,气血已衰,力不从心,眼看被徒弟抛弃在异乡街头……以为老子会眼巴巴等死么?想得美!破罐子破摔,搏这最后一次,老子将这五命通之法用在最毒的五邪蛊上。” “勒仙藏以为我给他炼邪蛊兽,横竖他也看不上,不过是哄着老子当猴儿耍,殊不知老子非但是给自己炼的,还以缔命术练五邪蛊,从紫毒金蟾死后邪力回归,老子便知成了!此后随他指使蛊兽、当垃圾任意牺牲,反正缔魂邪力全归老子,比他那破烂的五毒缔魂使强百倍不只!哈哈哈哈!” 长孙旭本以为以肉身练女阴狱蛊已够疯狂,没想到天蜈老鬼居然把“五命通”的缔魂术法,用在蛇蜈等虺类身上,虽不知原理为何,光想到人虺融合的后遗症就令长孙旭头皮发麻。 老魔越来越疯,保不齐与此有关。 但天龙蜈祖显然意兴遄飞,越说越上头,得意道: “勒仙藏在灵珠内暗藏机关,交给冼焕云对付我,老子本该栽得彻底,岂料残珠入脑,教五感直接越过了眼耳舌口,映在老子心里,既清楚又明白,谁也蒙蔽不了老子!你小子在三道墙外老子就知道了,逗你玩呢!这如果是天意,老子便是天选之人!” 长孙旭知道鹿石一类的宝物除了储思,也有澄清心神、拓展感知的功用,对修道人来说简直是梦寐以求,因而价值连城。 这样的异宝化成齑粉,穿入蜈祖的头颅中,说不定真能取代因衰老或外力而伤损的感官,暂时拥有等同视力听力的超强感知,也是有可能的。 与其说是异能,倒不如说是回光返照。 嵌入的珠碎毕竟是外物,极不稳定,便在伤口愈合之际,也可能轻轻一动偏离原位,使异感退化乃至消失。 但天蜈老鬼说不定连心智都被灵珠碎片给炸坏了,同疯子也没甚好说的。 只是少年不觉得他只有疯而已。 炼蛊、符箓、缔命……难道是…… “你小子很聪明啊!老子嗅到你转对脑筋的味儿了。” 老魔咧嘴一笑,黑长的蟾舌嗦嗦搅转。 “这是专为你设的局,你来阻止我啊!”瘦腿猛然蹬出,劲风几乎割裂残剩的裤筒,露出带着黑色交错虎斑的暗赤皮肤,得自五邪蛊中“黄睛火龙”的强大跳跃力抢在少年之前,越过他身后的血箓尸堆,从中捞出未分高下的三枚女阴蛊虫,落地瞬间使劲一捏,连同养蛊的残肉迸成了金虹色的浆泥! 长孙旭晚他一步,拔出腰后军刀挥去,天龙蜈祖信手一捏,揉纸似的将精钢揉成一团,枯爪乘势直进中宫,轰得少年倒飞出去! 冼焕云便是绝命在同一招下,千钧一发之际,长孙旭双掌本能圈转,使出《神玺金印掌》的一式“掷首陴外”,将最致命的一击拨了开去;余势所及,背心重重撞上人首塔,撞得头颅轰然摊散,露出其中的铸铜金身来。 长云寺大雄宝殿前的佛陀坐像,据说是昔日大日莲宗所遗,高两丈,在东海丛林甚是有名。 流影城高层不好佛法,风气所及,长孙旭自是从未听闻。 千年古物被老魔拿来当堆叠人首塔的支架,少年撞得几欲呕血,摔落巨佛的双盘胯间,勉力扶着厚厚铸铜外壳起身,猜想前心后背不知断了哪处、或者是哪几处的骨头。 散落一地的头颅间,依稀能见用鲜血混异物绘出的巨大图形,色近枣黑,勉强能与血污区别,长孙旭毋须细看,已知猜想不幸成真。 人首塔并不是为了养蛊而堆的,遮住地面的符箓才是老魔头的目的。 天龙蜈祖发现没将他打成烂泥,嘿嘿笑道:“挺好,配得上老子设局,赚你入瓮。要不是宝珠开启了灵智,老子没想过狱龙能这么用。” (他……他知道我得了狱龙……) 是我大意了。 “当你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便是要搞砸的时候。”传授他神掌的那位前辈在棋摊与他捉对厮杀时,曾这么说。 “你瞧,你要输了。”那是他头一次在杨柳岸落败。 天龙蜈祖若能以“五命通”与五邪蛊缔命,在赤蛇、铜蜈等五头至毒邪虺身亡后,引回缔魂邪力,借以得到其力量,有没有可能在一个更大的法阵里,与更多更强的蛊虫缔下魂结? 这样一来,就只欠一个能将它们一口气杀光的力量—— “你若逃走,老子就继续在长云寺养蛊,慢慢地杀,悠闲惬意。” 天龙蜈祖笑道:“但你也可能硬着头皮当出头鸟,想在那小花娘面前威风一把,这也挺好。只是出头鸟死得早,你小子没想仔细罢?” “待老子从你的尸体里挖出狱龙,与它缔命再杀掉,狱龙的力量便归我了,自产自销自宅宰杀,你看多好的一条龙!” 长孙旭捏捏拳头,略微活动胳膊。好在双臂的骨头应该没断。 天龙蜈祖全未考虑女阴狱蛊的传染性,事实上传染对他有利:源源不绝的新蛊既伤不了他,捉来缔命又能增强力量,何乐而不为? 长孙旭必须摧毁全部的女阴狱蛊,但如此一来,消灭的蛊虫将通通成为老魔的力量,何止两难? 简直就是死亡循环。 快想啊,长孙旭,你不是聪明得要死,天天被自己的聪明帅醒么? 快点想到解决的办法啊! “快天亮了。”天龙蜈祖喃喃道: “坏人总是死于话多,咱们这就不聊了罢?我猜你是不会爽快交出狱龙的,那便直接来罢!”双爪一错,倏忽已至少年身前! 长孙旭背倚铜佛退无可退,眼前生路既绝,心情反而宁定下来,不慌不忙,掌分两头,左旋右绕后一击贯出,正是《神玺金印掌》的初式起手“干清坤夷”。 这下内力雄浑,掌式精妙,招劲沛莫能御,蜈祖“咦”的一声:“好小子,有来历啊!”未敢撄其锋,收爪飘退,但其实是虚招。 只要长孙旭挥掌追出,便要以黄睛火龙腿的急速身法由侧面钻入,锁喉扣胁,全是残毒杀着。 长孙旭下盘稳如狗,掌式连绵,径转第二式“而旸而雨”,完全不理对手进退趋避,当作健身操来打。 临敌放对,一般情况下这么搞,肯定是要死的。然而在双方内力深浅、招式精奥相差太过悬殊时,“不理对手”其实也是种打法。 长孙旭毫无临敌经验,天生又不是能下手杀人的狠厉性子,拆解应对徒然自曝其短。 “遇到强敌你就跑——把这句加入你的座右铭里,打架时放第一位。”教他掌法的那人说:“真跑不了,就找个能背倚的地方,规规矩矩把《神玺金印掌》从头到尾打一遍,中间找机会跑;打完一遍没跑掉,你就再打第二遍……听着很孬,是不?” “不,我觉得挺神的。”日九笑了成憨憨。 那人哈哈大笑。“这样很好。你就这么办。” 《神玺金印掌》卅六式不仅是攻防一体的外门绝学,同时也是修练内家真气的顶尖法门。 长孙旭拉开架式,越打越顺,掌势不住往周身堆叠劲力,相互援引,渐渐在身前形成了一面半球似的无形气盾。 任凭天龙蜈祖的利爪能撕铁揉钢,一切软硬劲力俱止于少年的身前三尺处,莫说肢接,连半寸都突不进,仿佛打在一张极厚极韧极滑溜的大鱼皮上,老魔越打越火,但也不过是烦躁而已,胜负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从他仍源源不绝从缔魂引力得到补益,丝毫不觉疲倦,便足以证明这一点。 这小子巴巴跑过送死,定是自诩正义之士,目的不只是杀死自己,更要摧毁所有女阴狱蛊,以免扩散成灾。 但缔了魂的蛊一灭,力量便会回归魂主,女阴狱以毒性剧烈和迅速繁殖称霸蛊界,个体的力量并不大,无法像赤蛇、铜蜈那样,邪力回归时非常有感,肢体某部能立即提得提升。 此刻他仍持续得到小股的力量,代表少年正不断以狱龙消灭女阴狱蛊,多半抱着“能杀多少算多少”的冬烘心态,殊不知秤杆越见倾斜的结果,最后一定是少年完蛋。 “哈哈哈,你小子现在求饶的话,老子考虑给你个痛快!”天龙蜈祖厉笑道: “你累了罢?一边运功挥掌,一边悄悄以狱龙消灭蛊虫,你这是给老子炖补汤啊!长孙旭你是脑子糊了罢?哈哈哈!” “……我只是在测量蛊虫散布的边界而已。”少年笑道:“现在已试得差不多了,广场外延约一丈方圆,便无女阴狱蛊的踪影,很方便的。” 出招时开口不泄真气,这是一流高手的造诣,连天龙蜈祖讲干话时都只能改使筋骨刚力,不觉一凛,闻其言又不禁一凛:“方便什么!” “方便清场。”长孙旭再度打开帝心,被整整缠完卅六式神掌、无法痛快袪毒的狱龙终于自由,仿佛得到大闹一场的许可,净化之力以铜佛为中心,漫至广场外沿一丈处,残肢、头颅、尸块,乃至地面弥漫的血污里,乌蝇般难以数计的黑点冉冉窜起,颜色急遽消淡,到半空时已余细白碎屑,被远方浮露的鱼肚白映得微透出光亮,仿佛下起了金雨。 天龙蜈祖身子一僵,趾尖离地近寸,似凝似悬;下一霎眼,无数微小的光点如流萤般从四面八方飙至,前仆后继地钻入老人体内! 蜈祖一声断喝,声波卷着尘沙泥血向前轰扬,几乎泼出了少年身前的气盾形状。 “原来……无敌是这种感觉!这么多的力量,积沙成塔,如此强大……哈哈哈哈哈,老子可真是太厉害啦,哈哈哈哈哈————” “当你觉得自己太厉害,就是要搞砸的时候。” “……什么?” 长孙旭双掌推出,起手式“干清坤夷”终于穿出气盾,天龙蜈祖求之不得,两只枯爪想也不想迎上,“啪”的一声四掌相抵,少年十指反扣,牢牢握住了老魔之手。 下一霎眼,半球形的气盾忽然翻过来,成了个完满的球形,连同尘沙泥血,将蜈祖裹入其中。 缔魂引力起于无明,无论其质为何,总之就不是内力,无视气罩仍不断穿飞入体;入体之后合于经脉丹田,便成内力,这种不辨精粗的内息远比不上神玺圣功致密,任凭蜈祖如何吐劲,少年的掌心和那只球形气罩如铜墙铁壁,翅虫难以撼动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仅只片刻,砰的一声闷响,凭空爆出一大团乌浓血球,形状浑圆得十分诡异。 长孙旭撤去神玺真气,混着血浆碎骨的肉麋才啪唧一声摊落地面,缓缓推溢开来。 少年扔下两只残断的枯爪,瘫坐在大佛怀里,还未调匀气息,已听见远处的山门外传来马蹄震响,呼喊声此起彼落;细听片刻,他闭着眼泛起微笑,勉力撑起身体,开始计划逃跑路线。 毕竟吴卿才是认得他的,长孙旭一点都不想被捆成粽子,带到那段慧奴跟前。 天,这时终于亮了起来。 ******************** 逃跑实在是不怎么顺利。 密道是不能用的,搜山长孙旭也料到了,拣了个隐蔽角落,本想等到夜里摸黑再走,还没撑到晌午,就已被逼着转移阵地,整个下午都在惊险逃命中。 考虑到自己其实非常适应文明,长孙旭自觉表现不错,只没料到对方居然这么狠。 这不是搜救的力度,而是搜捕,找的不是段慧奴而是他。 真可以啊你个段慧奴,少年在心中吐槽。整座长云寺死成这样,她都能让敌人遍寻不着,偏偏救援一到人就出现了,连找都不用找。 原本预期会有一到两个时辰的“公主救援时间”,能好整以暇溜下山,这下反坑了自己。他甚至没时间确认巧君姑娘是否平安获救。 长孙旭足足在山上待了两天,第三天清晨下山时,在山脚被扮成农民樵夫的丹心灰卫士堵个正着,他一咬牙打倒了几个率先上前的,可能没吃没喝没睡有些暴躁了,下手没甚分寸,尽管打得狼狈,余人都没敢再来,只敢散成圈子远远围着他一看就知道在等后援。 麻烦。长孙旭不用看也晓得自己的脸色有多阴沉。 湖衣是对的,这不是什么请客吃饭的过家家游戏,为了维护某些人的利益,让事情“照着计划走”,他非死不可。段慧奴是认真的。 闻讯赶来的大队是由吴卿才亲自率领,可见重视,长孙旭不知是该感到光荣,还是直接骂干。 直到另一队全副武装的骑队横里杀出,少年认出了为首之人的兽形铜盔。 呼延宗卫从吴卿才手里,再次带走了少年,但长孙旭其实别无选择。他需要吃点东西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想想之后怎么办。 段慧奴那边,肯定有个摸透了他思路的人,这是他逃亡两天后得到的结论。 那人掌握他的模式,知道他怎么看怎么想,遇到这种情况还继续落子的话,最后一定会输,他需要封盘休息一下,转换心情。 长孙旭很费力才勉强不从鞍上晃落,连就着清水吞咽干粮都不容易。 呼延宗卫没来烦他,静静并辔,可能是想需要时,至少来得及拉他一把。 南陵人都不聊天的么? 还是老人习惯等人开口? 少年决定打破陋习——如果有的话。况且,他的选择需要更多依凭,而他一直以来都了解得太少,天真以为只要躲够远,风暴不会真的降临。 “我想知道……”长孙旭扶着鞍头淡淡一笑: “穷山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你能告诉我么?” “好。”初老的虎将笑起来,终于打开话匣,一路从山下说到越城浦都还说不完,长孙旭都不知道他原来是个这么风趣的人,还会说荤笑话。 或许……是我让他等太久了吧? 少年忍不住想。 越浦城楼不管看几次都觉得精巧讲究,还未通过层层关栅,文明的气息便已扑面而来:形形色色的食物气味,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和薰衣香,微风吹过河渠水面和杨柳丝条;车辆的木质和漆味,被露珠打湿了的马毛和鞍革……这是日九习惯也最感舒适的,和煦悠然的生活氛围。 这里不乏没来由的恶意和侵凌,人心在不易见处常是丑恶的,并不是西方极乐世界之类的完美天堂,但他觉得很自在。 只是不知为何,刚刚经历了两天翻山越岭大逃杀,形容枯槁、两颊凹陷,随时都会摔落马背的少年,心思却像展翅翱翔的雄鹰一样,乘风直上,随着老人低沉错落的语声,去到了他从未履足过的、湖衣所描述的那片赤砂大地,久久都没能回过神。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