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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名:漪濯

👤 作者:王陵子

👀 视角:第一人称(男性视角)

📜 篇幅:94435

🗂 分类:都市激情,家庭乱伦,直男文

🔖 标签:剧情,母子,浪漫,熟女,人妻,绿母

🗿 肉量:11.52%(少肉)

🟢 状态:全本

🏷 简介:

他出生那天,正逢当年夏日最大的一场暴雨。   雨天路上太滑,夏漪不小心跌了一跤,羊水破了。他家在南方,那年暴雨下得非常大,堪称洪涝,街上空无一人,连车都陷在水里。   夏漪挺着大肚子爬起来,苍白着脸,独身一人,在医院附近的公共厕所生下他,自己剪断脐带,满裙的鲜血羊水,漟着积水,牢牢护着他,倒在了医院门口。   当时接生的护士因为这事和夏漪成了朋友。直到去年他上高中,才伴着三两句闲言轻叹,告诉他,你妈挺不容易的。   夏漪从来没跟他讲过当年的事,所有过去她受的苦,他都从别人口中听说。   他们说这些话往往只有一个目的。   你妈挺不容易的。

全文

第1章

他出生那天,正逢当年夏日最大的一场暴雨。   雨天路上太滑,夏漪不小心跌了一跤,羊水破了。他家在南方,那年暴雨下得非常大,堪称洪涝,街上空无一人,连车都陷在水里。   夏漪挺着大肚子爬起来,苍白着脸,独身一人,在医院附近的公共厕所生下他,自己剪断脐带,满裙的鲜血羊水,漟着积水,牢牢护着他,倒在了医院门口。   当时接生的护士因为这事和夏漪成了朋友。直到去年他上高中,才伴着三两句闲言轻叹,告诉他,你妈挺不容易的。   夏漪从来没跟他讲过当年的事,所有过去她受的苦,他都从别人口中听说。   他们说这些话往往只有一个目的。   你妈挺不容易的。   轻叹之后,常常只会接上这一句话:   ——你别太恨她。   因为夏漪对他不太好。   小时候没有对比,还没有好坏或正常的概念。   那时他没觉得夏漪哪对他不好,有时看到别的小朋友的父母,甚至还会洋洋自得,心想他的妈妈是最年轻的,说话轻声细语,温柔可亲,大家都羡慕他。   他能有什么不满足?   可在那之后,渐渐长大,上了小学,他才逐渐意识到,夏漪不是年轻,她是…太年轻了。   她太小了。   别的小朋友的父母都叫她孩子。他们以为她是他的姐姐。   也是小学的时候,和朋友聊天的过程里,他发现不是所有人的妈妈都和夏漪一样。   不工作,交一个又一个男朋友,每天带着孩子在不同的男人家过夜,等到被这个男人赶出来,就找下个愿意养她的男人,过居无定所的生活。   正常的家庭,孩子和家长不会只差十几岁。   他们住在固定的地方,有固定的父亲,哪怕不固定,也不会几周换一次。   他们家的父母或长辈会做饭,至少不会喂他们夹生的米粒,不会比学校的饭菜还难吃。   别的小朋友的妈妈和夏漪不一样。   从那时起,他渐渐对夏漪产生一种排斥。   电视剧里的妈妈不是这样。别的小朋友的妈妈不是这样。作为母亲的人,不应该是这样。   直到他上高中,这种排斥都是单纯的排斥。   是男孩脆弱的自尊心的表现。   他不想让夏漪来开家长会,不想让她被朋友们看见,不希望自己的家庭成为别的家长的谈资,也不希望再被老师特别关注,被用怜悯的眼神注视。   可无论怎样隐瞒,无论多少次言辞激烈地大喊我没有妈,到最后夏漪还是要来参加他的家长会。   那一次是全校集会,会议在大礼堂开。夏漪从前门走进、坐在他身侧牵起他手,温柔叫他“小濯”的刹那,周围陡然安静了。   高中时期的男孩们已经开了某方面的窍,大家在意的更多是同龄女生,很少关注家长会上的长辈们——然而那次过后,几乎所有朋友都跑来问他夏漪的事。   因为夏漪很漂亮。   她不会做饭,没有工作,带着个很大的拖油瓶,这种女人能一次又一次找到男友,让男人白养她和她的孩子,自然因为她相貌相当出众。   娇小玲珑的身材。   生了孩子过后夸张的饱满胸脯。   没有工作过一天,正上高中就生了孩子,从学识到经验都几近于无,一张相当好骗、残留青涩的漂亮脸蛋。   甚至过于迟钝,不懂拒绝,时而涌溢愚昧,能够轻易拿捏,轻易拉近关系,最后轻易丢弃的天真傻气。   她简直是有些男人最喜欢的玩物。   也是第一眼就会被相中的猎物。   夏漪总是栽在男人身上。   她是留守儿童,因为是女孩,他的曾祖父母不愿意养,就把她丢给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那些人又怎么可能愿意养?   她从小辗转在各种陌生亲戚家,恐怕没少受欺负,养成一副没有男人就不行的缺爱性子。   十四岁就被家附近的小混混甜言蜜语骗走了第一次,从此住在他家,不再上学——家里人居然根本没发现——而后不久就怀了孕。   那男人叫她打掉,她不同意,固执己见,于是被赶了出去。   那时夏漪已经没有在上学,何况大着肚子,怎么也上不了学。   她试着做了几天刷盘子的工作,被孕早期反应折磨得根本做不成。   最后只能试着趁肚子还没太大,找了第一个愿意养她的男朋友。   夏漪一生最感谢的就是那位男朋友。   哪怕他在她临盆的时候把她扫地出门,对她来说,那段时间能有地方住,或者说,至少没让她做皮肉生意,就是天大的恩情。   其实在他看来——或者说在大部分人眼里,那男的就只是个普通的变态恋童癖。   因为夏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   他上高中这年,夏漪刚满三十不久。   全校动员大会过后,是班级范围的期末家长会。   夏漪结束后去卫生间时,他听见有位教导主任在里面教育她在学校别穿那么张扬的外套,高中时期要低调,不能总想着漂亮。   夏漪没有澄清。   他听见她说:“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推门出来之后,她牵住他的手,唇角沁着笑容,问他:“小濯,你等久了吗?今晚想吃什么?”   教导主任在身后瞠目结舌,似乎被高中生光明正大早恋的画面惊住了。   他心浮气躁,想否认,又觉得夏漪难得这么高兴,回头看一眼老师,低声澄清:   “……她不是我们学校的。”   夏漪愣了愣,又慢慢地笑了。   她生得漂亮,眼睛也好看,可惜平日常有一种惹人不耐、慢半拍的迟钝气,脑袋里空空如也,才总被男人玩腻就扔,没有半点儿可惜——然而在他眼里,夏漪从来不是那些男人、甚至她的朋友们眼里那样。   “嗯,对不起,老师,我不是这所学校的。”她想摸摸他的头,踮起脚,却怎么也够不到,只好重新站回去,手掌轻轻落下,温柔地拍拍他的肩,柔声解释。   “我来接小濯放学。”   夏漪什么也没有解释,身后的老师却睁大眼睛,从二人间的氛围察觉到他们的真实关系。   她又对那位老师浅浅笑了。   “麻烦您平时照顾小濯。”   ……在他眼里夏漪很好。   她是和其他妈妈不一样,她可能做得不够好,但这是她的极限了。   他从来不觉得夏漪哪里不对。   他只是…排斥。   他不是不接受,他只是排斥。   他大概也不是排斥夏漪这个人,他排斥的是别的。……另一些。别的东西。

第2章

家长会之后,夏漪交到了新的男朋友。   是路上遇到的人,鳏夫,孩子在上大学,和她刚好相配。   偶尔也会遇上这种人,还算负责,有基本正常的道德观念,打算以结婚为前提交往。   夏漪带他一起住进男朋友的家。   那天晚上,介绍过他的名字,那位鳏夫明显愣了愣。   “小濯姓赵呀?我还以为…”   “不是他亲爸的姓。”夏漪说,“是其他人的。”   对方更意外了:“这是为什么?”   夏漪垂下眼,为难片刻,回答:“那时候我有一个男朋友。”   这就是她傻的地方。她不会说谎。   随便糊弄过去不行吗?为什么非得告诉他?这不就等同于公布私生活混乱,谈恋爱只是为了找饭票吗?   果然,在那之后,谈婚论嫁的话题逐渐消失,他们变成心照不宣的短期关系。   那人似乎很不满夏漪曾经的男朋友。   有几次起夜上厕所,他听见主卧内男人粗暴的询问,内容大多有关性关系。   这个人性欲好像很强,每晚都拉着夏漪做到半夜。   以前每天上学之前,夏漪会塞给他当天的饭钱,但和那人在一起之后,她早上起不来,只能每晚做完之后悄悄摸进他的房间,把钱放到他的桌上。   有几次他是醒着的。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故意的。   昏暗中,夏漪双腿打颤,眼眸湿润,睡裙内残留红痕,手腕常常印着青紫指印。   那男的好像会打她。   深夜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   不像母亲。   像是姐姐。   像同龄人。   像高中生。   “…妈。”那天晚上,他低声叫住了她,“你找个工作吧。”   夏漪怔了怔,眼下还红肿着,看向他。   “工作?”她的脸色苍白了,“小濯,你是不是…”   “不是。”他打断她,“不是觉得丢人。”   夏漪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一句话。   不知为什么,被她注视的地方火辣辣的,像是被扇了一个耳光。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狼狈地避开她的视线,声音哑了:“我就是觉得靠男人不行。”   夏漪安静许久,温和地望着他,说:“好。”   她说:“妈妈会去工作的。”   第二天她和那个男人分手,用手头仅有的积蓄租下一个单间公寓,和他一起住了进去。   她高中肄业,初中学历,人不聪明,总慢半拍,除了长得漂亮,性格好,在就业市场是随处可见的存在。   何况她惯被男人养着,倒是会做一点家务,却不会做饭,动手能力也不算强。   找了一周,终于找到一个前台工作,做了不到两个月便辞职了。   夏漪没告诉他原因,甚至连辞职都是后来告诉他的。他知道的时候快到暑假,四个月时间,夏漪已经换到第四个工作。   她在酒楼当迎宾小姐,被他的高中同学看见了。   同学家长会见过夏漪,但以为是他姐姐,不知道是他母亲,问他要她的联系方式。   他不想说,告诉同学夏漪不谈恋爱。同学顺势笑着说那包养也行,以为他会生气。但他停了一会儿,说,那她挺贵的。   “……什么意思?”同学是个富二代,独居,家里还算有钱,一时愣住了,“等下,赵濯,你认真的吗?”   “你直接问她吧。”他冷淡地说,“我把她手机号给你。”   暑假之后,夏漪辞去了第四个工作,同学感谢他愿意介绍自己的姐姐,说夏漪真的很不错。   他以为她会直接告诉同学她是他的妈妈,把他带到同学家里。   可夏漪仍然租着这个狭小的公寓,和他睡两张并起来的单人床,晚上甚至回公寓睡。   他半夜偷偷拿她的手机,发现同学没有告诉得知她联系方式的原因,打招呼内容是想认识他的姐姐。   同学好像在包养她,但他们没有明确谈明白。他经常给她转几千块钱,备注是要她用来当零花。他们聊天很频繁,看起来在谈恋爱。   那段时间夏漪脸上的笑容出现得很频繁。她仍然骗他说在工作。他每晚着了魔地翻看她的手机,发现她每天都在和同学乱搞。   白天去游乐园在公厕做,晚上去主题酒店玩角色扮演。同学问她是不是就喜欢这种刺激,她回答不是,因为你喜欢。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之后再也没有看过她的手机。   直到开学。   同学笑着说:“你姐是职业的吧?真的会玩,哇,伺候人有一套的。我能把她介绍给朋友吗?”   他转过头看着对方。   从开学起就讨厌他的有钱人家同学露出不加掩饰的恶劣表情,肆无忌惮地咧开了嘴:   “行不行嘛?赵濯,话说回来还从来没见过你妈呢?既然你姐是个婊子,那你妈——”   拳头比想象中还快,先于意识出手,猛地挥出砸在了同学的脸上。   他一拳把他撂倒在地,而后一脚踹倒桌子,在扑通巨响中死死压在同学身上,发狂地单手攥住他的衣领,照着他的下巴又是狠狠一记!   鲜血从鼻尖唇角滴到地上。   还在教室,本学期第一天,周围同学尖叫起来。几个男生想来拉架,还没接近,就被他的架势吓得不敢妄动,重新退了回去。   “——你想死是不是?”他喘着粗气,两眼发红,赤色翻涌。手臂青筋暴起,耳畔嗡嗡作响,野兽似的低吼,“你他妈说谁?你他妈配吗?!”   “我怎么不配?平常怎么没看出来,赵濯,原来你恋姐啊?”   同学猝不及防,被他打得满脸是血,当然不乐意被压着打。   都是高中生,打起架来势均力敌,对方双手用力,蓦然把他掀开,旋即后撑手臂,抬脚就是一踹!   “看你天天在学校装逼,还以为多厉害呢!她是你亲姐吧?哈,花的还是她的卖身钱!”   “夏漪她不是!”他眼珠通红,顾不上腹部被猛击的剧痛,竭力嘶吼澄清,第一时刻涌上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后悔——   夏漪这辈子最不愿意听别人说她卖身。   她是让男人养着,可除了他的学费,几乎一分钱不问那些人要。   她身上有股傻气。   她不是不想问他们要钱,可总有种莫名的、类似于不愿说谎的坚持,根本张不开嘴。   何况夏漪不会做饭,连家用都拿不到。   她身上仅有的一些积蓄,都是恋爱时男友主动发给她的。   一开始他就不该给出她的电话号。   要不是他脑子不好,把她的电话给出去,现在什么都不会发生。   夏漪自尊心那么强,要是知道被儿子的同学在大庭广众喊出两人发生了关系,被说成卖身,甚至是他亲手出卖的她——   ……她一定会非常难过。

第3章

小濯高二开学当天,班主任给她打来了电话。   那时她在查邮箱,笨拙地操作键盘,寻找网络投递的简历回复。   基本没有回复,不是拒绝,连回复都没有,仿佛石沉大海。   她学历太低,简历永远直接被扔进垃圾桶,根本没可能找到正经工作。   大公司连前台都要本科学历成绩好口才佳相貌出众,还要精通外语。   前些天难得找到一个岗位愿意让她面试,没有学历要求。她原本以为是走运,到了地方才发现不是正经公司,是伪装成公司的…声色场所。   举步维艰。   与世隔绝数年,事到如今甚至不会用电子产品,除了全天连轴转且工资极低,随时有可能被取代的那些岗位,她找不出别的选项。   但小濯要她找个工作。   他长大了,现在比她高一个头。可能受不了居无定所的生活,受不了母亲辗转在男人之间了。   她自己也觉得男人大概确实靠不住。   然而。   然而,她自己仿佛更靠不住。   能做什么呢?除了出卖色相的工作,她还能……   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   儿子的班主任通知她:“赵濯今天在学校跟同学打架斗殴,两边都伤势不轻。今天是开学第一天,这件事影响非常恶劣,可能涉及到处分或者开除学籍。您看您有没有时间来一下学校?”   ——开除学籍。   打架斗殴,开除学籍。   她脑袋轰的一声,脸色一下惨白,有一瞬听不见任何声音。   耳畔嗡嗡直响,手指捏得死紧。   一片空白,嘴唇发抖。   隐约听见对面叫了她好几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声问:“开除学籍,就不能考大学了,是吗?”   班主任愣了一下:“开除学籍可以参加高考,但渠道就和普通学生不一样了。”   那就是还可以。   “我现在就去。”她勉强恢复理智,低声说,“谢谢老师,我这就去。”   ……   教室办公室不仅有小濯,还有一个她很熟悉的身影。   这段时日的年轻情人头包绷带,双手插兜,倚墙冷笑。老师正在训斥他们。小濯低着头,脸上似乎也有伤,魏明鹤则抬起头,视线游离。   他比小濯先看到她。   对上视线时,以接近恋人的方式共度近四十天的男生愣了愣,仿佛没想到是她,不自觉抿了抿唇,很不自在似的避开了她的目光。   ……和小濯打架的是他吗?   她怔住了,茫然停顿脚步,嘴唇又微微颤抖起来。   她没有告诉对方自己是小濯的母亲。   一方面,对面默认她是姐姐,再澄清是母亲,可能要失去出手大方的年轻男友。另一方面,她不想让小濯在学校丢脸。   小濯年纪大了,自尊心强。   母亲和同班同学谈恋爱,对这个年纪的男孩一定很难以接受。   羞辱也好、抛弃也好,她其实早习惯了,可万一被传出去,最受伤的不是她,而是孩子。   “小濯。”她走过去,站在儿子身侧,抬手牵住他的手,轻声说,“你受伤了吗?”   儿子才发现她来了。他呼吸沉重,双拳紧攥,牙关咬合,似乎还沉浸在愤怒之中,垂眼时眼角沁着赤红,脸上挂彩带伤。   她温和地看着他,手指纤细温暖,双手一块儿包裹儿子冰凉充血的手背。她耐心等待他的平复。   老师还在看着他们。赵濯错开视线,眼底还是渗出赤红,手臂青筋却逐渐淡化,紧攥双拳松弛下来,手掌舒张,慢慢牵住了她的手。   她感觉有些出乎意料。   小濯难得在她面前展露攻击性。   她还是第一次见儿子如此愤怒。   他在母亲面前向来听话寡言,至多有些阴郁,别说顶撞了,甚至从未对她生过气。   她不由自主凝视了一会儿自己的亲生儿子。   赵濯的相貌同时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   眼睛与嘴唇像她,仿佛照着她一比一复刻,眼型偏钝,唇形柔和。   他是男孩,倘若全像她,恐怕会过于柔美,反倒不好看。   可他的眉毛和鼻子却像生父,鼻梁高挺,直眉锋利。   记忆中那人的眼睛生得也不错…不过,还是像她更好。   赵濯察觉到她的视线,又侧头望下来,表情像是询问。她浅浅笑了,摇摇头,示意没事。   “恶心。”魏明鹤冷笑一声,“还要不要脸了?这是学校,不是你们乱伦的地方。”   老师皱着眉头打断他,厉声呵斥:“怎么说话的!给赵濯家长道歉!”   魏明鹤看她一眼,表情有点僵,难得没顶嘴,含糊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她转头看向教师,低头道歉,“不好意思,老师,小濯给学校添麻烦了。”   老师知道她是赵濯的母亲,看她过分年轻又太漂亮,心里便清楚她恐怕很不容易,犹豫一下,叹了一声:“唉,赵濯平常表现都很乖的,您别太担心。这回的事…应该会留校察看,之后是有取消处分的可能的。”   学校似乎还在考虑他的具体处分,加上两个孩子都伤得不轻,而且死活不愿意说打起来的原因,就要她带孩子先去医院。   临走前她看向教室,发现年轻的情人仍然站在那里,头顶的血渗透简单处理的纱布,停了停,忽然说:   “吕老师,需要我带他一起去吗?”   班主任吕老师:“他?”她不明所以,“过一会儿他父母就来了,到时候让他父母带去吧。”   魏明鹤:“他们在国外。”   吕老师:“你刚刚不是说他们会来?”   魏明鹤:“我编的。”   吕老师:“…那也不能让赵濯妈妈带你去,你给我好好反思,待会我找空的老师陪你。”   “那不都一样吗?她又不能把我怎么着,而且——”话到一半,他愣了一下,突然抬头看向她,“……赵濯妈妈?”   那一瞬对方眼中的不敢置信与紧随其后的冷笑轻蔑蓦然刺痛了她。   她又让小濯丢脸了。   她难堪地偏过头低声辞别,转身离开仍能清晰感知那道视线。   这天一切都糟透了。   之后要怎么办?   要从哪拿生活费?   工作根本找不到,手里没有多少钱了。   小濯还要上学,万一真被开除……   她有一点呼吸困难,眼前眩晕不止。   这时身侧的儿子重重握住了她的手,胡乱把她的指尖团成一团,用自己的手裹了上去。   他指尖冰凉,手背擦伤,关节宽大分明。   他长大到能裹住母亲的手安慰她,于是也这么做了。   她想到儿子的身形骨架也继承了生父,高挑健美,肌肉分明。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接近成年,接近她遇到的第一个男人的样子。   她快忘了那个人的模样了。   小濯会不会恨她呢?恨她擅自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恨她没有足够能力却生下他,让他人生的前半路途都沐浴在流离失所的阴影。   他一定会恨她自私自利吧。为了一己私欲,让他平白受这十几年的苦。   有她这样的母亲,他一定很痛苦。   认识的人都说她做得最错误的决定就是生下小濯。可她自己不这么觉得。   得知意外怀孕时,十五岁的夏漪非常高兴。   曾经她幻想过与人缔结婚姻,组建家庭,成为电视广告中那样的三口之家。   那时她还很天真,不清楚有些男人只愿享乐,不愿负责,以为对方会愿意和她结婚——即便那时她还不清楚婚姻的意义。   直到被腹中胎儿的生父扫地出门,她才意识到,情人也好,爱人也好,男人都是一样的。   夏漪想要一个生命。一个只属于她,与她连接无法割断的牢固纽带,永远不会丢下她的生命。   这个生命成为她的救赎。   学校在市郊,未到中午,校外空空荡荡。距离最近的公交站点要走二十分钟,最近的地铁站还要坐三站公交。   手里不剩多少零钱,但小濯受伤了,伤势不能拖。她正想着要不要打车去医院,忽然听见小濯说话了。   “妈。”他说,“我可以改姓吗。”   “改姓?”她抬起头,下意识说,“你亲爸姓尹。”   “不是。”小濯说,“我想姓夏。”   炎炎夏日,明媚阳光将发丝染成泛金的暖色。   大地炙烤发热,足底到发顶炽热不已。   她略感目眩,迟钝地望过去,正看见介于成人与少年之间的男生垂下眼睫、分外执着的眸光。   他眸中似乎映着母亲。   夏漪抬起手,想摸一摸儿子的脑袋,可他真的长高了,踮着脚也够不到——即将放弃的刹那,他主动弯下腰,让她碰到了烈日之下温暖的发顶。   她不知不觉笑了。   “好啊。”   她仰着脸,笑弯了眼睛。眸中湿润映着光色,折射细碎晶莹,忽而溢满滑落。   “夏濯也不错。夏濯叫起来更好听呢。”   他想帮她擦一擦眼泪,指尖微微抬起,却不自觉轻颤。   他不清楚自己在抖什么,只是这一刻清晰感到胸口揪紧,心跳错拍,某种极为错误的模糊情感在性中穿梭——   “夏漪…”他捏紧指尖,错开视线,喃喃地说,“…也不错。”   夏漪也很好听。   她的姓很好听。名字也好听。声音也是。呼吸也是。   他觉得夏漪很好。   她哪里都好。

第4章

改姓手续很繁琐。   他还未成年,只是改姓,不涉及名字,加上有单亲家庭的因素,改起来还算容易。   只需要户口本、身份证,出生证明,和生父母协商同意材料,提交申请之后很快批复同意。   之后的程序才比较麻烦,要把各个学籍系统、银行保险之类记录的姓名都改掉。   学校还在考虑他的处分,这一周都让他在家等消息。   他无所事事,干脆点开市内兼职群做短期兼职。   一整个暑假他都在干这种活,不上学了正好继续干。   从酒店传菜到后厨帮工,时薪15工资日结,他从早做到晚,专挑给饭的做,几天下来多少挣了一点零花,就每晚把钱给夏漪,还顺道给她带饭。   因此改姓材料基本都是夏漪准备。   直到提交申请他才发现,那一叠文件里有张是生父母协商同意的认定书。   她去找那个姓尹的混蛋协商了。   夏漪十四岁那年遇上的第一个男人。   把她的人生从一个不幸拖到另一个不幸的罪魁祸首,他的亲生父亲,当时住她寄宿的亲戚家附近,只比她大四岁的无业游民。   名字叫尹帆。   “就是个混蛋。”讲到他时,护士阿姨冷笑连连,“小濯,你以后可别当你爸那样的男人。”   尹帆大概在夜场工作,也可能根本不工作。   记忆的最初那个人经常来纠缠夏漪,有时候是给她塞钱,有时候是后悔了想把钱要回去,有时候是打她,有时候跪着跟她道歉,还有的时候要抢他走。   依稀记得对方暴躁打人的时候,经常有赌输了一类的言辞。   记忆中小时候最清晰的画面出现在四岁时。   夏漪被不知道第几个男人赶出来,走投无路,拿最后的积蓄带他去住胡同里的廉价招待所。   尹帆不知从哪知道她的消息,当着已记事的孩子的面,攥着夏漪的头发把她拖进浴室。   廉租房墙角点缀霉斑,天花板湿润渗雨,灯只是勉强能用,像恐怖电影不断频闪。   浴室门关不紧。   他被生父推倒,跌坐在浴室门口,视线透过门缝,看见淋浴喷头洒下大片细雨似的水滴,勾勒母亲纤瘦的胴体。   夏漪从头到尾安静麻木,视线没有焦点,直到中途对上他的视线。   她太迟钝了,过了有一会儿才发现浴室门开着。   母亲浑身湿透,黑发狼狈贴在脸上,被花洒淋浸脸颊。   对上视线后,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眸中麻木忽而染上了光,映出幼童茫然的脸。   那个瞬间她开始挣扎,和男人厮打,被对方按在墙上连扇耳光。   可夏漪好像感觉不到痛,仍然拼命挣扎。   最后她伸手握住把手,扑通一声锁上了浴室门。   脏污不堪的廉租房。花洒、雨幕、胴体。夏漪忽而落泪的模样。耳光声。咔嚓锁上的浴室门。   这是他最初的记忆。   之后她不再挣扎了。   那天的最后,夏漪跪在地上,扯着那男人的K腿,丢弃所有脸面声嘶力竭,硬是问他要了几千块抚养费。   第二天一早,夏漪带他逃离那座城市,坐了一整天火车去往省会。   现在高铁通了,到那里只需要一个半小时。   一个来回都用不上一天。   他傻呵呵打工的某一天,夏漪一早就出发回老家,找那男人签字,还一切正常地回家和他吃晚饭。   在派出所提交过所有材料,出门到回家,他胸口一直不舒服。   夏漪没发现,还在高兴他把名字改了,路上一直喃喃叫他夏濯。她每叫一声,他就闷闷应一声嗯。夏漪于是更高兴了,眼角眉梢都洋溢起笑。   但凡他再长大一点,那时关上门第一句话都不可能是打破她所有高兴,粉碎夏漪笑容的:“干嘛去找那个姓尹的?”   他心烦意乱,一想到夏漪又为了他对那垃圾男的低声下气就后悔,没发现她脸上笑意僵了,还在继续说:   “早知道要这种文件,我就不改了。”   他换鞋进屋,走到客厅,才发现夏漪一直站在玄关,手里紧紧攥着受理回执,低头一动不动。   他一下慌了,心里什么情绪都没了,一时间只剩慌乱后悔,连忙跑回去道歉,解释得语无l次:“对…对不起!妈,你别生气,对不起!我不是不想改,是你这样太累了,没那个意思,我是想跟你姓,我没那——”   夏漪一言不发,视线低垂,望向雪白的受理回执,胸脯起伏的幅度比平常大。他看见她嘴唇在颤。   “……没事。”她没有让他说下去,勉强笑了一下,终于开始脱鞋进屋,“没事,小濯,我没误会。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可她这回都没看他。   夏濯慌极了,一路跟着她走,想把她拉住,又不敢,怕耽误她走路。   他个子高,还在长个儿,步幅大,一步顶她两三步,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像跟着鸭妈妈的小鸭子,样子属实有些滑稽。   夏漪一开始还心情低落,无意看向儿子两眼,情不自禁沁出了笑。   “我没误会。没关系的,小濯。”   她又露出了他熟悉的笑容。眼眸温和弯起,神光包容柔软。   母亲的、只属于孩子的笑容。   出租屋里只有两张单人床,并在一起抵着床角。   不是非要母子一块睡,而是房间太小,不并在一起空间就不够放茶几,没地方吃饭。   在此之前他们大概有几年没一起睡了。   夏漪上楼梯累了,直接坐在了床上。他拿走派出所的回执单,叠起来好好放进茶几下的柜子里,徘徊一会儿,坐在了她身边。   “怎么不出去玩?”夏漪愣了愣,开始掏手机,“是不是没钱了?要多少?”   “…不是,不用给我钱,妈。”他否认。其实根本没钱,兼职的钱他全给夏漪了,一分没剩。   他在学校有时候会故意不吃饭,点两块钱的土豆饼吃。一周的饭钱是固定的,这样还能省下来一点,可以多吃几顿。   这事夏漪知道肯定会难过,他不敢告诉她,好在夏漪很好糊弄,他说什么都信,到现在还以为学校饭菜价格降了。   她不清楚儿子为什么忽然坐在她旁边。   夏濯刚好青春期,正是男生最躁动的时候,平常在家半小时都待不住。   况且她一直带他住别人家,男孩住不惯,平常除了睡觉,连学习都在附近咖啡馆,向来直到晚上才回家。   他平常不爱和妈妈说话。   当然也有没机会的原因。她一直住别人家,往往儿子放学的时候,男人也下班了,他们寄人篱下,很少有单独对话的机会。   因此夏漪常常搞不懂儿子在想什么。他好像有点排斥她。她尽量不打扰干涉孩子的成长。不过还好,小濯一直很听话。   这时儿子迟疑片刻,问:“妈,你没被欺负吧?”   “欺负?”   “就是那男的,姓尹那个。”小濯吞吞吐吐,“这次过去,他应该没…”   她愣了愣,笑意收敛,神色又变得勉强。   “小濯还记得他呀,”她停了停,想到这次过去的事,终究没有细说,垂眸微笑摇头,“没有的。没发生什么。”   儿子露出明显不信任的表情。   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去之前她以为会被打。也可能尹帆会问她要钱,让她陪睡,像十几年前那样对待她。但是他没有。   他结婚了。   他还住那个位置,只是开门的是个女人,年纪看起来比她大些,脸上是自然幸福的微笑。   客厅开着暖色灯,门里还有一个小孩,女孩,大概七八岁,坐在电视机前的茶几写作业,模样漂亮可爱。   看见她时女人愣了愣:“你是…”   她有一瞬觉得恍惚。   “…夏漪。”她说,“我叫夏漪,尹帆在吗?”   这时候女人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语调懒洋洋的,也带着笑:“谁啊?这么早就来了?这个点来是想蹭饭吗?”   走过来时,男人扬起的唇角定住了。   他好像想对她笑一下,可实在笑不出来,视线下意识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可能看出她过得不太好,对方措颜无地,避开视线,表情变得又焦躁又烦闷。   “…有一个文件。”夏漪说,“需要尹先生帮忙签一下。”   男人的妻子松了一口气:“好啊,您先进来吧。您是尹帆的同事吧?他刚换了工作,还要您多照顾……”   签同意书时男人始终欲言又止,他们站在房子的角落。   她想起那时候这个人和她在这个房子的每个角落都做过。   他那时候也年轻,有发泄不完的精力,每次内射都哄骗她以后迟早会结婚,直到她连续三个月没来月经。   没比现在的儿子大多少岁的男生害怕了,以为把她丢出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对他来说,问题确实解决了。   这确实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式。   “抚养费,”男人避开妻女,对她低声说,“你要多少?”   暖色灯分外温馨,电视机停在少儿频道,在放最新的动画片。   地上铺着软拼图,和他很像的小女孩坐在小板凳,边写作业边看动画。   他的妻子刚刚做好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到小女孩身边要她乖乖写作业,别三心二意。   她愣愣地看着他。   男人掩人耳目地用身体挡住她,把她笼进阴影,不耐烦地咋舌,声音压得更低了:“给我留个电话,我回头转你…妈的,你怎么想的直接来我家?”   与其说是恍惚,不如说陌生。这个人、这个地方,这一切都很陌生。像梦里遇上的情景。   她没有留电话,沉浸在奇异恍惚的氛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问:“你是尹帆吗?”   男人脸上的焦虑和不耐好像被这个问题击碎了。   仿佛被这寥寥几句揭开假面,揭开了他梦一样幸福生活的镜花水月。   仿佛是她的存在刺入贯穿他所谓幸福的根基,从根部彻底掀开粉碎他的完美家庭。   “…对不起,”   他突然开始发抖,连着骂了好几句脏话,还是浑身发抖,又开始连着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夏漪,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全是我的问题——夏漪,我求你了,你放过我,我现在有老婆孩子——你要多少钱,你告诉我,好不好?我都会给你的,求你了…我那时候太小了,我不知道——全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荒谬地发现这男的哭了。   女人和小女孩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两双眼睛一起望过来。   那两双眼睛很像,漂亮又单纯。   和她和小濯的不一样,是沐浴在幸福中长大的,女孩干净的眼睛。   她莫名感到无地自容。   类似羞愧的耻辱蒙上心头,似乎她的存在本身破坏了这种干净和纯粹。   她想不通。   为什么他能如此自然、如此理直气壮?   他连哭都理直气壮。   他曾经也是这样对她下跪的。   之后她才迟钝地想到,做错的不是她。   可她为什么会羞愧?   她留下一串联系方式,带着文件匆匆离开,坐高铁回家的路上收到一笔数额巨大的转账。与此同时,小濯发来了消息。   处分期间不能回学校,小濯最近在打零工。她点开消息,发现小濯刚好把今晚结的钱发给她,正正好好九十块。备注是今天晚点回家。   她不太会用电子产品,打字很慢,删删改改很久。还没发出去,小濯已经回消息了。   ——我给你带饭吧。   ——今天在酒楼,经理说可以打包。   “…能生下小濯,”她忽然说,“是妈妈的幸运。”   儿子反应迟缓,呆呆看着她,似乎不清楚该做出什么表情,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最后犹豫一下,学着她平常的习惯,握住了她的手。   这些天为了吃到免费饭菜,他洗了整整五天盘子,洗洁精刺激皮肤,指腹越来越粗糙。   夏漪摸出来了。   她眼眸含着湿润,但是忍住了。   背地里他经常见她这幅表情。   可在他面前,夏漪总是笑的。   “能和小濯一起,妈妈已经很幸福了。”   夏漪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他低下头,母亲柔软的手指在发顶细细抚摸,触感脉脉温暖。   “这些天我和学校老师商量了一下。他们也体谅我们,说会定成严重警告,应该不会开除你了。”   他张嘴想说什么,但夏漪猜到了。   她没有明说,湿润温和地望着他,说:“小濯,你要好好念书。”   他不想接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现实,却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如果他说想辍学打工,夏漪肯定会更难过。   他也不想辍学。   他是觉得,他应该为夏漪做点什么。   “…好。”最后他僵硬地说,“我一定好好上学,妈,你不用担心。”   夏漪很高兴。   她又重复了一遍:“妈妈有小濯就够了。”   她喃喃自语,手臂微微上抬,想抱一抱自己的儿子,又想到他年纪大了,可能不喜欢和母亲太亲密,便捧起儿子粗糙的手,垂首轻轻贴在了额头。   “……妈妈现在很幸福。”

第5章

开学一周后,他重新回学校上学。周一早上校长全校通报,给他和同学定下严重警告的处分,以后两年但凡再犯就直接开除。   除此之外,打架的事没有掀起任何水花。   老师把他和同学的座位调到班级两端。   高二上学期选课,开学初摸底考试结束,就要开家长会,根据每个学生的成绩决定以后选择的班级。   他心里不想让夏漪过来再引起注意,但老师会一对一给学生分析推荐,说是家长必须来。   夏濯成绩还行,主要是学习认真,从高一开始一直排在前列。   学校不想开除他也有排名因素。   开学缺席一周没有特别影响他的成绩。   班主任推荐他选物化生,或者地理也行。   他对此没有意见。   打架事件过后,班主任吕老师对他格外关注。   夏漪大概和她聊了不少,最近这位严肃的中年女老师常常特别关照他,家长会前还特别询问他改名会不会不习惯。   “不会。”他低声说,“我喜欢夏漪的姓。”   听到他的回答,吕老师的表情有些奇怪。   “夏濯,”她迟疑一下,问,“你和你妈妈,关系很好吗?还是你们关系不太好?”   他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这么问。他和夏漪的关系?母子之间不都这样吗。   “…夏漪很好。”他抿了抿唇,敏感地意识到对方在试探,“有什么问题吗,老师?”   吕老师看了他一会儿,说:“一般情况下,我们国家的人不会直呼母亲的名字。”   他没发现自己的脸色变白了。   那时他还没确切琢磨出老师这句话的潜意思,甚至不清楚自己具体哪一点有问题,但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察觉他做了不对劲的事——他第一时间意识到他可能又让夏漪难堪了。   “是我的问题。”他立即承认,“夏漪不知道。”   吕老师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看,听起来很不敢置信:“你…夏濯,你认真的吗?”   什么认不认真?不就叫个名字吗?而且他又没直接这么叫夏漪。他就是喜欢在心里叫她的名字。…他觉得很好听。   他不明所以,因为事关夏漪,出于谨慎没回答,始终保持沉默。   吕老师瞪他几秒,表情更加严肃:“夏濯,你今天下午自习不用上了,给我去看心理咨询。去学校二楼医务室找心理老师,听见没有?”   夏濯:“……”   有这么严重吗?这最多说成不尊重父母吧,怎么就到了今天直接进行心理咨询的地步?   吕老师叹了一口气:“你,唉。夏濯,我知道你家庭情况复杂。你现在青春期,这都是正常的,但千万别…算了,我不讲了,还是让心理老师和你说吧。咱学校心理教师是特意聘的专业咨询师。”   他所在的高中在省内重点高校排名前三,是第一梯队的好学校。   他从初中成绩就不错,是自己考上的,没交择校费。   总之,他们学校各方面都还不错。   他一头雾水,开门后发现同学就站在门口,转身立马就走。   同学阴魂不散跟上来,眼带轻蔑,语气嘲讽:“装什么呢?赵濯,当谁发现不了你恋母?”   “…我姓夏。”他不想惹事,竭力保持平静。   上回打架让夏漪忙了很久,她够累了。   “你不是吧?”魏明鹤眯起眼睛,“真恋母啊?怪不得,我之前就觉得你反应过激。”   他忍住了,没说话。   “所以你对我睡过你妈这事很——”   ——他还敢说?!   夏濯脑袋轰的一声,眼珠一瞬通红,死死攥住同学的衣领,转身把他猛然按在了墙上!   砰地一声巨响。   “不想活了是吧?”他青筋暴起,目眦欲裂,声气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啊,既然非要害我被开除,你猜我会不会半夜拿刀砍你?”   “你玩真的?”这反应都不是过不过激,根本一点就炸。   魏明鹤直接乐了,“我操,你认真的?你真嫉妒?你不是吧,赵濯,你,我睡你妈,你不生气就算了——你他妈居然嫉妒?!”   “我不是!”他意识到反应过激,趁老师没发现迅速放手,努力试图平复心情,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解释,就突然哑声解释起来,“夏漪面子薄,别把这事放学校说,当我求你行不行?”   整理扯乱校服的魏明鹤一愣,露出和吕老师有点像的奇怪表情,看珍惜动物似的打量他两眼,居然答应了:“行,算你厉害。”   他转头走了。   家长会在第二天。   学习上夏漪一切听他的,从来不干涉他的选择,家校三方谈话时非常安静。   后来的填报过程中,班主任有意无意观察他们,视线从夏漪幼态标致的容颜滑到二人交叠的手,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   他一直看着夏漪。   夏漪弄不懂电脑,但学校为了免责,严格要求家长来填。   她动作笨拙,坐在桌前,表情有点难堪。   夏濯看不下去,把手放在鼠标上,宽大手掌覆盖上去,轻压生母纤细的指尖,帮她点击信息。   一旦对那种感情有意识…   吕老师的眉毛不知不觉拧紧了。   夏濯的恋母倾向非常、非常明显。   一般来说,同样想帮忙的情况,普通人会看着电脑屏幕,等对方出现问题再提醒帮忙。   但夏濯不是。   他从头到尾一直看着他妈的脸,且看得异常专注。   他靠母亲的表情判断什么时候出现问题,只有夏漪为难的时候,他才看向屏幕。   而他的母亲似乎还没发现。   填报过后是和家长单独交流的阶段,夏濯在门口等着,夏漪坐在办公桌对面,等待她讲夏濯的在校情况,坐姿拘谨,神色浸着与年龄不符的游离。   班主任又一次想起这位家长今年才三十二岁,在如今的社会,是尚未结婚生子都不奇怪的年纪。   这对母子年龄差太小了。   而且夏漪不是那类能够独自抚养孩子、有足够知识的职场女性。   她至今没有完全踏入社会,最初踏足社会的时间又太早。   她并不清楚该怎么养孩子,只好以自己觉得好的方式倾注母爱。   自己就没有被好好教育的家长,是没办法正确教导孩子的。   夏漪自己缺爱,就想加倍补偿孩子,她并没有能力给孩子好的生活,于是只能给他更多爱。   可她从没被好好爱过,怎么能爱别人?   一切都在负面循环。   “夏濯成绩一直比较稳定,班级排名基本保持在前五,年级排名稳定在前五十。孩子各科分数都不错,可能理科稍微好点儿,只要不出意外,别的不说,本省这所高校还是稳的。”   班主任简单介绍过成绩,开始讲在校表现。   “夏濯这孩子,开学初的事您也知道。他平时其实很乖,上课认真听讲,作业按时完成。除了不怎么说话,和班里同学关系也挺融洽的。唯一的问题可能是没有特别好的朋友。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该建立一点同龄人的社交关系…”吕老师顿了顿,委婉提醒,“而且,他好像不太喜欢同龄女生。”   夏漪神情困惑:“他喜欢男生吗?我不觉得小濯喜欢同性……”   吕老师:“不是那个意思。”她顿了顿,忍不住说,“夏濯今年十七岁了,您还叫他小名吗?”   加上刚刚的提醒,这几乎是明示。   夏濯不喜欢同龄女生。他喜欢年长的。   她的表情凝固了。   吕老师:“…总之,除了开学初的事,夏濯在学校表现得一直很好。处分大概明年就会取消,您不用太担心。”   推开门后,下一对母女对她点点头,进入了办公室。可能是为了给这对母女腾地方,小濯没有等在门口,现在不见踪影。   她对校园不熟悉,怕小濯回来找不到自己,就站在门口等。等了一段时间,儿子没有回来,另一个男高中生却找来了。   “你在这站着干什么?”今天高二集体家长会,学生等同放假一天,校园里到处溜达参观的家长和趁机偷玩的学生。   魏明鹤刚好路过,看见她独自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不禁眉头紧皱,“等赵濯吗?”   “…夏。”她看着男生,轻声说,“小濯现在姓夏。”   真他妈见了鬼了。   “行行行,夏濯。”魏明鹤没好气地敷衍,“你别在这干等了,他是课代表,刚刚被数学老师叫走了,在数假期的作业卷,一时半会回不来。”   假期?   可能从她的表情看出来,魏明鹤更没好气地解释:“十一假期,七天。你忘了吗?”   她确实忘了。   之前她几乎没有工作过,对假期没有概念。现在找的都是短期临时工,从来不遵守法律,几乎没有休息日。   “……我知道了。”她说,“谢谢你告诉我,可以指一下数学办公室的位置吗?我现在就去找小濯。”   “往前走上楼拐个弯就到,饮水间对面。”男生干脆指路,顿了顿,在她离开前迈进一步,不自在地压低声音,问,“你要不要去我家?假期。出去玩也行。”   夏漪没听懂似的望着他。   他俩睡过不少回。   现在想想可能是生孩子太早的原因,夏漪个子不高,身材娇小,肉却都长在诱惑人的地方。   丰乳细腰,屁股也大。   ……而且床上很会。   无论什么花样都愿意玩。   一开始他本来打算睡完一发就完事,之后用她来羞辱夏濯的。但夏漪实在是…不一样。   他觉得她好像喜欢他。   和同龄女生的恋爱不一样,夏漪那段时间表现得像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把一切都奉献给他。   那副样子太有魅力了。   睡过几回之后他就开始昏头,把手里所有流动资金都转给她当零花,甚至开始送她礼物,在她月经期间漫无目的地叫她陪自己看电视,下午抱着她纯睡觉。   这女人反应迟钝。他耐心等着夏漪反应过来。   之后夏漪看着他,抿住嘴唇,摇了摇头。   “你让小濯受伤了。”她轻声说,“我不想和伤害我儿子的人再有牵扯。”

第6章

十一假期夏濯预约了一批短期工作。黄金周假期人流量大,各个店铺商场都缺人,在提前招人。他挑了几个离家近的,想早点回家。   家长会当晚夏漪一直心事重重,神色郁郁。那晚她没怎么吃饭,洗澡很快,睡觉时蜷缩在墙角,比平常离得还远。   他不知道是不是吕老师说了什么。   他左思右想,睡不着觉,就侧躺着看夏漪的后脑勺发呆。   她头发颜色特别深,乌黑润泽,长直发,散下来像瀑布,风吹起来像洗发水广告模特。   家里的吹风机是暴力加热吹风的廉价品,她睡前才洗的澡,现在还没干,发尾湿润黏连。   ……好小啊。   夏漪个子小,最多一米五,在南方人群中都算矮的。   可她不是天生基因就矮,是后天的。   营养不良,怀孕太早,过早踏入社会,长期受…虐待,加上各种各样的负面因素。   他没上高中就快到一米八,这两年个子窜得飞快,现在要隔一段距离再低头才能看见她。   夏漪对母子间的身高差接受良好,很高兴他能长高,经常要他多吃一点,偶尔多拿到钱,就给他买好多牛奶喝。   他觉得可能是夏漪小时候没喝过的原因。   她好像把喝牛奶当做非常奢侈的享受。   从今年开始,夏漪时不时会看着他的脸恍惚。   她说了很多遍小濯长大了。   ……他长得很像那个混蛋吗。   可大家都说他和妈妈长得像。   他很高兴自己和夏漪长得像。他一点那男人的基因都不想继承。   那个人应该也很高吧。和夏漪有几十厘米的身高差。他们站在一起是什么样子?和他站在夏漪身边差不多吗?   手臂不知不觉伸直。他张开五指,在昏暗中安静比划一下,发现自己可能一只手就可以把夏漪拎起来。   她不是特别瘦,一百斤左右。毕竟不锻炼,就算吃得少,还是会长肉的。但大多集中在性征。腰很细。脸有点圆…所以看起来年纪小。   加上蜷缩成一团,抱着抱枕睡,视觉效果更小了。像小朋友。   他记得小时候夏漪会抱着自己睡的。她好像很久没有抱过他了。从他上中学时渐渐降低频率,到了高中,就再也没有过。   窗帘轻轻吹拂。九月末残留暑气,夜晚房间闷热。家里没有空调,夏漪就把窗打开,吹自然风解暑。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胸脯微微起伏。   他不知不觉越挪越近,直至卡在两张单人床拼接的缝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靠近夏漪。   孩子想要靠近母亲是正常的本能。   可靠到多近才算正常?   睡在缝隙太难受了,而且他个子大,体重沉,再这样下去可能要把两张床挤开。可能是在说服自己,最后他挪到了夏漪的床上。   单人床本来不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夏漪贴着墙缩成一团,占地很小。他闻到湿润的洗发露味道。   他和夏漪一直用同款洗发水,可不知是洗头方式不一样还是用量原因,夏漪身上特别香。   不是洗发露的香,是她的味道。   …就是很香,说不清,他小时候就喜欢贴着她。   现在也喜欢。   ……可现在不能贴得太近了。   母亲和儿子过度亲密是很奇怪的。   夏漪对这点相当在意。她不愿被儿子看见她和男友们的画面,每次都拖到很晚,拖到他理应睡着才开始。   近距离下,熟悉的香味逐渐萦绕。   有点像奶味。不是甜的一类,是高浓度纯牛奶似的馥郁味道。可比起纯牛奶,她身上的更…更黏润。   她睡得还是很沉。   脑袋垂着,睡梦中怀里还抱着抱枕。   他记得那是他幼时的玩具,图案是个画风简单的小女孩。   他长大之后,这个玩具变成了夏漪的。   夏漪抱着这个抱枕,好像抱着另一个她。   他贴上母亲瘦削的脊背,慢慢环住她的肩,手臂收拢,把蜷缩的小小的女人抱进了怀里。   “小濯…?”夏漪被弄醒了,微微转头看他,睫毛颤动,神色困倦。   “…妈,我有点冷。”   夏漪很困了。她相信儿子的所有话。于是闭着眼睛,把自己的被子分给他,让他躺进母亲体温捂热的温暖被窝。   “你也早点睡…”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明天…不是……”   她又睡着了。   经过允许的夏濯埋进母亲的肩窝,从背后安静地抱住了她。   他融入母亲独特安心的气息,昏昏睡过去了。   ……   十一假期最后一天,他没告诉夏漪,自己坐高铁回了老家。   这地方对他来说并不是老家,但应该是夏漪的老家,夏漪的家就是他家。   他不记得那时候自己住哪,但记得具体的大区和小区,于是漫无目的地在那个区里独自走了一下午。   一直到傍晚,他走累了,凭着模糊记忆坐在一家小卖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   坐了没一会儿,有个小女孩跑过来想买东西,买完了捏着零钱走出来,正好看见他。   “小哥哥,”小女孩在他面前停下,抬起脸,天真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啊?!”   他刚一低下头,小女孩突然惊喜地叫起来:“哇!哥哥!你长得和我爸爸好像!”   她身后不远处是个女人,大概是她妈妈,走累了,和他一样坐在门口的椅子上,隔了不远距离。   女人闻言便笑了,“怎么谁都像你爸爸?尹橙橙,你看哪个长得帅的哥哥都这么说。”   她一边笑,一边抬头歉意地对他点头,可刚刚对上视线,就忽然愣住了。小女孩的妈妈看着他的脸,逐渐露出一种惊愕的表情。   “……”   这个时候,夏濯毫无征兆地发觉了事情的真相。   他突然间知道夏漪那天为什么心情低落了。   他不信夏漪说的什么都没发生。   他本来打算来打那个混蛋一顿的。   儿子打爹是家务事,他想着派出所一般不管家务事,才特意跑过来想给夏漪出气。   他渐渐感到一种和那时夏漪一样的荒谬感。像是在做梦。   这对母女看起来很幸福,显然生活优渥。   身上的衣服布料很好,看得出是品牌的,他不认识。   小女孩穿着公主裙,手里买的巧克力要二十多一小块,她妈刚刚直接给她一张百元钞。   女人手里提着食材,她们刚从菜市场回来,她打算回家给家人做饭。   他冷不丁问:“你们结婚多少年了?”   女人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安,但她的女儿还在这里,她只能勉强保持笑容:“刚好十年。”   “十年前我跟她一样大。”夏濯说,“十年前我妈才二十二。你算一下她几岁生的我。”   她的表情苍白了。   小女孩不明所以,茫然看着哥哥和妈妈的交流。夏濯心里一股无名火,低头看着她,说:“你上小学了吧?今年七岁?八岁?上几年级?”   “我…我七岁……”小女孩吓到了,脚步不断后退。   “哦,哥哥今年十七,正好没说错。你上一年级,学算数了吧?来算一下,22-7等于多少,算啊。”   “——你欺负她干什么!”女人连忙跑过来护住女儿,“你有什么火…你有什么火冲尹帆去!欺负小孩算什么事?”   “谁还不是小孩了?”夏濯止不住地冷笑连连,感觉眼前一切都分外荒唐,让他恨不得抡起锤子全部砸碎。   “我妈那时候还没我大呢。你知道那男的恋童是吧?不止呢,我告诉你,他还打人,家暴赌钱强J他哪个都干。我劝你趁早和那混蛋离婚吧。”   女人咬住嘴唇,牢牢捂住女儿的耳朵,低声说:“他已经改了。……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你爸已经……”   “他不是我爸!”他咬紧了牙,失控大喊,“我妈那时候才十四!!他把一个初中生搞怀孕直接扔了!他能把我妈扔了,怎么就不会把你们也扔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女人得知一切后还愿意和那种男人搞在一起,更不明白那种男人怎么就能改了。   太荒唐太可笑了,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凭什么罪魁祸首过得这么幸福?凭什么夏漪她反倒变成这样?!   周围渐渐聚集起人群。   女人就住在这个小区,有人认识这对母子。   也有人发现与她们对峙的男生长相与某人过分相似。   结合两边吵架的内容,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尹家那小子…”   “年轻时候确实……”   “…洗心革面嘛……”   人群边缘有人悄悄打电话。没过多久,单元楼里跑出一个男人,用力拨开人群挤进来,迅速把无助咬唇的女人和哽咽哭泣的小女孩护在了身后。   第一反应是真的很像。   两边第一下对上视线都愣住了。   五官确实不是那么像,他五官更像夏漪。可身材、骨架、整个轮廓,都像对照这男的复制粘贴刻下来的。   ……真搞笑。   好像他在欺负人。   好像他现在变成十七岁的混蛋,在欺负同样可怜的女人和小孩,而那个现在洗心革面的男人开始保护他的妻子和孩子,变成正义的象征。   他变好了,改变巨大,脱胎换骨,大家都原谅他了。   可夏漪呢?   夏漪是他浪子回头前最后的踏脚石。他借着夏漪爬上去,把她踏进湍急河水,用完就丢掉了。   他不记得自己最后说了什么。他从正义面前逃掉了。   他赶着下午的高铁回家,给夏漪带了一份晚饭。   他们在床边的小茶几吃饭,茶几很矮,需要坐在特别买的小圆凳,坐得特别低才能正常吃饭。   他个高腿长,每次都得把腿分得特别开,可地方又窄,捉襟见肘,腿总碰到床脚。   夏漪心疼他,每次都只坐一小点地方,后背贴墙,端碗侧身吃饭。   那晚吃的是一荤一素。荤菜是甜口,素菜是绿油油的蔬菜。夏漪喜欢吃甜的,但又舍不得吃肉,一直在夹菜。   “妈,”她连续夹第五根蔬菜时他突然问,“你想结婚吗?”   夏漪手一抖,菜叶掉到桌上,他顺手捡到自己碗里,给她夹了一筷子肉。   “为什么这么问?”夏漪这时才说得出话,“……小濯想要爸爸了吗?”   他不想。   但是他觉得结婚之后夏漪可能会幸福。   可能有一个男人也会那样保护她。   他低下头,指尖紧紧掐着筷子,指腹印记深红,指尖失去血色,却感觉不到疼。   他对夏漪说谎。   “——嗯。”   他忍住胸口浓郁汹涌的莫名抗拒,盯着碗里的叶子,哑声说:   “妈,你找个靠谱的人结婚吧。”

第7章

夏漪很快交到了新的男朋友。   和之前的不一样,这回的男友相当年轻,和她差不多大,都是三十出头,没结过婚。知道她未婚先孕也不介意。   三人第一次见面是寒假。期末考试结束,他考得不错,夏漪特别高兴,说要请他吃顿好的,顺便把男朋友介绍给他。   他们在商场高层的餐厅吃饭,吃日本菜,环境清幽,装修典雅,点评网站说人均188元。   男友问过他的成绩,笑着说自己当时差不多也是这个分数,夸他成绩真好。   然后又问了夏漪的成绩。   “小濯成绩这么好,多少有遗传吧?”男友笑着说,“你上学的时候怎么样?”   他以为夏漪会不高兴,但夏漪也笑了。不是难堪,而是落寞的笑。   “还说什么?都是以前的事了。”   男友惊讶了:“听这意思是还不错?”   之后他听到了以前从未听说的事。   夏漪在老家县城最好的初中上学,三年来蝉联那所初中的第一名。   那地方教育资源很不好,所以她想考到外面,正是因此才考到了市里的高中,假期寄宿在那位亲戚家。   家里没人给她交学费,她就想打工赚点钱。   正是没满十五岁的那个假期遇上了尹帆。   她从小寄人篱下,长得好看,性格迟缓乖顺,瞧着有股不大一样的气质——意思就是很好骗,容易上手——于是尹帆用一套甜言蜜语顺其自然把她带进家里,做了所有该做不该做的事。   后来高中开学,她去上了两个月学。   可县里和市里教育资源差太多了,加上男生那时不停逼她玩一些可怕的花样,她太累了,跟不上,成绩一落千丈,期中考试一下掉成班里倒数。   正好尹帆那时候还在兴头上,就撺掇她别去上学,反正俩人迟早会结婚,在家结结实实按着她玩了几个月。   直到发现她怀孕。   退学、怀孕、被深爱的恋人欺骗丢下,流落街头,无家可归。一切都在那个严冬降临。仿佛对她接受诱惑的惩罚,上天对她降下罪责。   而作为补偿,她获得了一个生命。   与她建立牢不可破的血脉关系,从她的腹中孕育,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能发现两人表情都不太对,夏漪轻声细语,安慰道:“不全是别人的问题。……那些题,我一道都做不出来。那时候我自己也不想学了。”   她看向他,眼波更加温柔,说:“小濯是自己聪明努力,成绩才这么好。”   他不应该顶嘴的,但是那时他顶嘴了。   “我不是。”他心里堆着一团火在烧,柴越添越多。   仿佛哪哪都不平,哪哪都像障碍。   他越看对面郎才女貌这一对越不顺眼,“我开学也什么都不会。”   夏漪没想到他突然顶嘴:“…小濯?”   夏濯冷硬地说:“刚学就是做不出题。上课讲的听了也没用,要下课刷题。我一点都不聪明,全都是刷题堆出来的。”   男友的视线在母子间逡巡,随后笑着打圆场:“确实,都是这样的,我们高中课本选的其实不太好。而且高一教得少,一般是高二高三复习的时候才会做题呢。我记得我到二轮复习才一下窜起来……”   之后的一整个饭局,夏漪都失魂落魄。   他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表情始终绷着。他不喜欢夏漪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的习惯。   她就是挺好的。夏漪就是很好。   他成绩好是遗传夏漪的,聪明也是,努力也是,他的每个优点都和她密不可分。   晚饭后男友与他们不欢而散,夏漪照常牵着他的手回家。路上他一直等夏漪说话,教育自己不礼貌,但直到最后她都一言不发。   洗过澡后,夏漪直接睡下了。   夏濯从她进了浴室就开始慌乱。   他说得没错,但是他确实不礼貌,害夏漪在男友面前难堪了,而且他不该用那种语气对她说话。   他心里还堵着,甚至那团无名火还在烧,可愧疚也顺着火势蔓延。   夏漪越是不理他,表现越包容,这愧疚就越多,越折磨他的良心。   夏漪抱着她的抱枕蜷在角落,发尾湿润黏连。洗发露的味道混着奇异的独特奶香。他又一次不合时宜地意识到母亲的娇小。   夏濯嗫嚅一会儿,在她睡着之前,坐在床边攥着床单道歉。   “对不起…妈,我错了。”   夏漪一直没有回答他。   室内一片寂静。越寂静他越慌。   “对不起…对不起!妈,对不起,全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那么说话,我现在就跟那个叔叔道歉…!”他语无l次,掏手机想给她的男友打电话,手不停在抖,指尖全是汗,胸口揪得厉害。   电话拨出的前一刻,他听见一道细微的声音。   那是一声很轻、很轻的泣音。   夏漪哭了。   ……他把夏漪惹哭了。   他想道歉的。   可道歉前夕,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那天傍晚,小卖部门口,周围指指点点。他站在那对母女面前,女人神色无助,小女孩在哭。   而后是四岁那年,廉价招待所,他被推倒在地。生父在浴室对夏漪施暴,她不住挣扎,拼尽全力甩上门。   画面中两个男人的脸重叠。   他们一模一样。   他和那个男人有什么区别?   指腹的汗逐渐干涸。仿佛头顶浇下一盆冷水。他掌心发冷,胸口的火熄灭了。   电话刚好拨通了。   电话那头男人语调意外:“你是…小濯?怎么了吗?”   夏濯说:“对不起。”   他机械地道歉:“今天我态度不好,对不起,叔叔。”   男人先是一愣,无奈地笑了:“没事,小濯,这不是你的错。你说得没错。你妈妈怎么样?”   他说不出话。   男人猜到了:“有些事情,你妈不是不知道。”他温和地说,“你妈很不容易。小濯,她只能那样安慰自己。她那时没有别的路可走。”   因为对于过去的事,是没有“如果”这一说法的。   等他挂断电话,夏漪已经没有再哭了。   她不喜欢哭,觉得这样软弱,而且无济于事。   尤其是在儿子面前。   倘若在男人眼前,还多少能博取一些同情,在儿子眼前,能换来什么?   何况就算对着男人哭,更多的可能仍然不是获得同情,而是激起欲望。   哭泣什么用都没有。   她不想让小濯觉得自己软弱。   “妈妈没有生你的气,小濯。”她埋进枕头和被子,湿凉的脸贴在柔软布料,轻轻地说,“妈妈是觉得…人生真复杂。”   夏濯掌心冰凉,不敢拿自己的手碰她。他怕冻着她,却觉得怎么也得做点什么,于是笨拙扯着被角,用被子把夏漪贴着背裹住了。   有一个刹那,夏漪微不可查地动了。   他觉得她可能想抱一抱他,让他离得近一点,或者握住他的手。   但最后她抱着小女孩的抱枕,没有给出任何反馈。   于是手臂停留片刻,只是帮她裹紧了被子。   那晚他很早就躺在床上,关掉了灯。   夏漪晚上失眠,翻来覆去,丢掉抱枕,把被子盖到头顶又扯下,一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他也睡不着,心乱如麻,始终听着她的声音。   直到熟悉的呼吸变得绵长均匀,才敢睁开眼睛,看看她睡得怎么样。   这晚夏漪是面对他睡的。   她翻来覆去太久,位置早就不在床边,像前一阵子的他一样,卡在了两个单人床的缝隙。   他卡住会把两张床压得分开,难受得立刻离开,夏漪却正好嵌入小小的凹陷,睡得很舒服。   侧躺、蜷缩、低头,只用枕头的一角。夏漪用婴儿的姿势睡觉。   平常很少有机会近距离观察。   夏濯呆呆看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发现她脸蛋幼态就是因为双腮圆润,像婴儿。   但也只有腮是圆的,下巴和鼻子都尖尖的。   而且嘴唇很小。   ……睫毛好浓。头发也是,乌黑浓密。   微颤呼吸交错。   他抬起手臂,指尖发着抖,终于停留在散乱微凉的发尾。片刻,虚虚上滑,触及了浓密垂下的睫毛。   湿湿的,滑滑的。   可能是他手指粗糙,触感相当柔软。   他着了魔,胸口心跳异常,手掌颤抖不止,呼吸逐渐急促,掌心悬空须臾,倏忽压下,碰到夏漪的脸。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忽然这么做。   一切受本能驱使。   他想要离母亲近一点、再近一点。   于是混着怪异的激动、后悔,愧疚、亢奋,竭力放轻力道,以粗糙指腹一点一点描摹起她的五官。   眉毛、眼睛、鼻尖…嘴唇。   好漂亮。好柔软。   他和夏漪五官很像。   最像的是嘴唇,饱满柔软,唇线模糊。   学校洗手台对面有一面很大的镜子,每次站在台上洗手,他都会不自觉凝视自己的嘴唇。   夏漪的味道。均匀的呼吸。伴随胸脯起伏、散发出来的…奶香。冬天了,她嘴唇有点干燥,浅粉色,戳下去触感像薄纸。   气流轻微交错。   直到夏漪微微蹙眉,睡梦中不适地想要摇头——   他心脏剧跳,猛地移开手臂,脸色蓦然苍白。   “…小濯?”   这下动作太大,夏漪真的醒了。半梦半醒地,她又掀开自己的被子,往他那边扯。   “是不是冷?你多盖一层……”   本就睡在两张床的缝隙,这样一动,等到被子终于均分、盖在儿子身上,她几乎是躺在夏濯怀里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提醒她一句的。   但他说的是:“妈,你也多盖一点。”   他扯着被角,借盖被子的名义,手臂伸直收拢,停顿片刻,把睡意朦胧、柔软娇小的母亲拥进了怀里。   夏漪以婴儿的姿势蜷缩。   凉滑长发流泻,墨色漆黑浸染,发梢缠绕指根。像一道锁链。   像是…脐带。   他们被无数有形与无形的线连接。   夏濯彻夜未眠。

第8章

婚礼时间是寒假末尾定下的。   他一整个冬天都在打工。   一周三天,幼儿托管机构,看小孩,检查小学寒假作业完成进度,帮他们改错题,一个月一千多。   就在公寓楼下。   他还能顺便自习,相当于免费自习室。   周五到周日在托管,剩下四天基本就是打零工,看见日薪超过一百的他就去干。   年轻男生最容易找兼职,一个假期他都不怎么回家,只有晚上才回去。   和新男友关系稳定后,夏漪去到对方家里住。   她本来想带儿子一起,但他不想去,刚好公寓没到停租时间,男友便替他交了几个月的房租,让夏漪一个人过去住了。   他自己睡在两张并起来的单人床。   睡墙角,夏漪之前的位置。   被子、枕头还有床单,都浸着她的味道。   她把抱枕带走了,夏濯就抱着她原来的枕头睡。   寒假末尾的时候,三人又一起吃了一顿饭。在市郊的中餐馆,订了一个小包厢,夏漪坐他对面,男人坐她旁边。   男友想尽快结婚,说是婚礼会定在今年秋天。   饭桌上谈到了定酒店的事。   婚礼仪式要租酒店展厅,还要租车队。   在那之前,最近就要拍婚纱照。   林林总总,花销加起来怎么也要十几二十万。   于是谈到了钱。   夏漪不喜欢在儿子面前谈钱。何况她手头根本没钱,这些都要对方付,对她来说像一大笔欠债。她表情勉强,笑容无力。   男友大体来说是个好人,知道她混乱的过去也不在乎,甚至自愿给她许多金钱,在心理上支持她,愿意和她办规格不低的婚礼,跟她正式结婚。   可她对男人很了解。   迄今为止的人生,夏漪唯独了解这些被自己吸引的男人。   这个人不是喜欢她,而是喜欢了解她、拯救她的感觉。   他敏感、文艺、学历高,喜欢捕捉生活中的伤痛,认为她的人生是一种高级的苦难。   他表现得越了解、越揣测共情,越像是把她当成一道可拆解的、映衬自己不凡的工具。   ……有些男人喜欢救风尘。   对她来说,这大概是最好的对象。   饭局的最后,男友提到了孩子的问题。   “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夏濯突然停了筷子,抬头看向他们。   儿子整场都一言不发,闷头吃饭。   上回的日本菜他不爱吃,夏漪记住了,这回特意挑了中餐馆。   小濯从小不挑食,什么都爱吃,她本以为上次他会高兴,不过他好像更喜欢家常菜。   她不明白小濯怎么突然紧盯过来,担心儿子是不舒服,回答得迟了些:“…顺其自然吧。”   男友不太满意:“你不是上了环吗?那东西对身体不好,这些天去摘了吧。”   小濯出生后她上了节育环。放置在宫腔底部,通过引起子宫炎症避孕的节育装置。这些年她小腹时常不舒服,八成原因是这个环。   夏漪不想在孩子面前谈这些。   “…嗯。”她回得含含糊糊,担心儿子的身体,注意力不在那边,担忧地问,“小濯,你不舒服吗?”   夏濯攥着筷子一动不动,脸色很糟,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越看越担心,想坐到他身侧看看,但男友拉住了她。   “对不起,小濯。”男友善解人意地说,“你应该不想妈妈这么早给你添弟弟妹妹吧,是我太冒昧了。还是过两年再说吧。”   ……小濯不想要弟弟妹妹吗?   她以为小濯想妈妈结婚,就是想要完整的家庭。   夏漪看向儿子。   他僵了太久,该回话了。   “……没事。”他低下头,随便夹起一道不知道是什么的菜,接下来的语句几乎从牙缝挤出来,“我没有…不想要。”   夏漪注视儿子片刻,忽然挣脱男友的手,站起来,坐到了夏濯身边。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他的手按住了。   即将送进嘴里的筷子降下去,虚握的掌缘一下压在冰凉桌面。刺骨冷意让他打了个寒颤,手一抖,棕黑色的食材掉进碗里。   “小濯。”夏漪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侧脸,柔声说,“这是花椒。”   夏漪的手比他小很多,柔软温暖,怎么都不能包住他的。但热度源源不断,从她的掌心传来,平和稳定地输入安慰。   暖流涌动,脆弱的屏障轻易被打碎了。   鼻尖一瞬酸涩。   他咬紧牙关,不想在外面丢脸,又想到夏漪肯定无论怎么样都不觉得他丢脸——这意识划过的刹那,那股酸涩蓦然膨胀到最大,剧烈冲击胸口——而后的短短几秒,嘶哑哽咽擅自从喉头涌出。   热度冲上脸颊。   他扔下筷子,紧攥母亲的手,死死按住双眼,想要止住丢人的哭声,脸颊却轻易被温热浸湿。   眼泪胡乱掉在交握的手,他把夏漪的手也弄脏了。   空调在吹热风。   太难看太丢脸了,在外人面前哭泣的羞耻与莫名的被安慰注意后涌上的委屈。   掌心渗出汗意,泪水和汗水一同濡湿。   夏濯从四岁起就没有做过这种事,他从小就听话,从来没跟妈妈闹过,但这一刻,他和托管班里看到的那些幼儿园小孩好像没有分别——   他握着夏漪的手,狼狈不堪,哽咽不止,用哭闹来达成目的。   “不…呜,妈,对不起…!!”   像是独自一人走丢在人来人往商业街的小孩,找到母亲后他哭得喘不上气,明知是自己乱走的错,却生怕被再次丢下,紧攥着她不撒手。   “——我不要弟弟妹妹,妈,求你了,你可不可以不结婚?”   男友坐在餐桌对面,听了这句话,极有涵养的面色变得铁青。   夏漪没有转头,仍然看着自己的儿子。她有些笑不出来,安静望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无力地笑了。   像是任何一个会用哭闹威胁家长的孩子一样——像是任何一个会养出以哭闹威胁的孩子的父母一样——   “好。”她说,“那妈妈就不结婚了。”   她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泪水与汗水弄脏的手,轻轻地、无力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刺啦一声尖锐巨响。   男友站了起来。   夏漪仍然没有看他,在安慰捂脸哽咽、比她甚至都高了一截的儿子。   他自嘲地笑出一声,到底没有口出恶言,几乎是忠告地提醒。   “你就惯着他吧,夏漪。”他说着,没忍住冷笑了一下,“我等着看你能把他惯成什么样。”   他摔门走了。

第9章

她没有什么主见。   只有事到临头,她才知道到底自己愿不愿意,想不想要。   大多数情况她并不想,可即便不想,好像也没那么抗拒。   不值得坚定抗拒。   想和不想之间有一条线,那条线对她来说可以拨弄。   她不确定自己真正的心情。   她思想模糊,认知迟钝。   很多事情她到事后很久才觉得后悔。   她经常后悔。对几乎所有事。   她这一生没有几件做对的选择。   谁都可以牵她一下,让她走进自己的家,谁也都可以再推她一下,把她从床上推下去。   她像提线木偶,男人的玩具,别人想要时懵懵懂懂同意,玩腻时还没明白过来,就狼狈跌进泥潭。   她一次又一次从泥潭爬上来,被另一个人牵上岸再重新推下。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每一次她都陷得更深,陷得越来越深。   这是不归路,错的路,只会越走越偏。   她知道正确的路在另一头,不会走着走着突然有一双手拉住他,剥去她的衣服,再嬉笑着推倒她,那条路充满阳光、平坦美丽,可分叉口在数万里远。   要怎么办?   怎么办?   能去哪?   要去哪?   还有别的路吗?   她要往前吗?   往后呢?   停下吧,回去吧,然而生活呢?   她有预感有一天自己会跌进最深,再也无法上岸。   “妈,那个…环,”回去的路上小濯低声问她,声气还带着鼻音,“是什么?”   寒假即将结束,正是深冬,夜里冷空气冰凉刺骨。   市郊的夜空有种清冽的美。   她身上的羽绒服是新男友送的,保暖效果不错,颜色雪白,款式简单,一整个冬天她都穿这套。   小濯身上的外套是去年她买的,去年穿还大,今年就正好了。   青春期的男孩变化真大,这几年好像一年一个样。性子也是,喜欢的东西也是。   对妈妈的态度也是。   “…节育环。”她不知道怎么说,对这个话题感到尴尬,可仔细一想,小濯早就到该知道的年纪了,于是忍着尴尬,不熟练地解释,“是安在女人身上的避孕用品,但对女孩子身体不好。小濯以后要是有喜欢的女孩,记得注意安全…不要伤害她。”   她想直说用避孕套的,但措辞半天都说不出口,想了很长时间,加了一句:“一定要等到成年。”   夏濯比她还抗拒这个话题,一点都不想谈恋爱问题:“…对身体不好就摘了吧,那男的不也让你摘吗。”   夏漪不赞同地看着他。   夏濯:“…叔叔,不也让你摘吗。”   她戴的节育环有近十年的保质期,小濯出生后她安了第一个,七八年前换了一个,现在的是第二个,其实差不多该换了。   她还没想好是摘还是换。   很多人不愿意戴套。   她不想再意外怀孕。   就算对身体不好,也安很久了。   可她肚子确实常不舒服,之前去看妇科,医生直说摘了基本就能好上大半。   不过既然都这么说,还是摘掉吧。   “那妈妈过一阵子就去摘掉。”她思来想去,答应了,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别的事上,“小濯,你现在脸上难不难受?来,把围巾围上。”   男孩刚刚哭了一通,被冷风一吹,脸上肯定发干。   他从小过得糙,不怎么注意皮肤健康,加上爱运动,常常夏天顶着大太阳在阳光底下晒,冬天也不戴围巾手套,任着冷风吹,一到冬天脸就干得不行,手上还总长冻疮。   夏漪怎么让涂乳液他都不愿意,每次磨磨蹭蹭到最后,都是夏漪亲自给他涂的。   这个寒假她不在家,夏濯的皮肤状态比平常还差。他天天去兼职,没少吹冷风。   夜晚市郊路边空无一人,道路两侧是特意种植的绿色灌木,路灯投下暖光。   他们站在路灯下。   夏濯弯下腰,乖乖让她把包里带的围巾套在脖子上,绕上两圈,系了一个漂亮的结。   她专心于围巾,一抬头,正对上小濯垂下的视线。他在看她。   “小濯?”她抬手摸儿子的脸,男孩的双颊红红的,“很冷吗?你脸都冻红了。”   夏濯张了张嘴,声音还残留哭过的沙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沙哑意味着什么:“我不冷。妈,你冷吗?”   他抬起手臂,指尖轻微在抖,终于触碰夏漪的脸颊。夏濯低低地说:“你这里也被风吹红了。”   夏漪没发现异样:“有吗?”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为难地笑了,“是吗?妈妈特意裹了好几层围巾呢。”   他说:“嗯。”   ——其实没有。   他心跳失控,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然而仍竭力忍住颤抖,用双手捧住了夏漪和他五官相似、柔软洁白的脸。   她的脸被冷空气染得又凉又软。路灯下的眼睫浓密如扇,墨色眼眸映着暖光,温情盈盈流溢。   ……夏漪真的很好看。   “我帮你暖一下,妈。”他哑声说,“我手是热的。”   夏漪不由自主又笑了,把他的手拿下来,揣进他的衣兜:“不用,妈妈又不冷。快放口袋里,待会儿再冻到手。”   他于是握着夏漪的手,一起揣进了衣兜里。   他们经常牵着手走路。   夏濯上高中之后个子猛窜,现在牵她像牵小朋友。   不把手放到口袋里就算了,还算正常,现在要把手放进去…她的手臂得抬起来。   被儿子这么牵着,夏漪觉得有点难为情。   可要是现在拿出来,可能会伤小濯的心。而且现在小濯知道关心妈妈,她其实很高兴。   来的时候男友开车载他们,现在他自己走了。   她和小濯牵着手一起走到公交站,两人都不认识路,她搞不明白手机导航,小濯就拿着她的手机找路线图,两人跟着导航走,倒了好几班车才终于回公寓。   第二天男友把她的东西都送回来,她重新和儿子两个人住。   除了先前的大额补偿,尹帆开始定期给她抚养费,每个月给她打两千块。   她给那笔十万块的补偿存了银行定期,打算留着给小濯上大学。   存定期的那一天,刚好赶上银行周围有家酒店招前台,不要求熟练使用电脑,她成功入职,又一次找到了工作。   工资一个月两千出头,远远比不上和男友交往拿到的数目,不过加上抚养费,只养两个人还是够的。   而且小濯也会自己打工,偶尔还会给她钱。   生活好像渐渐好起来了。   寒假之后,到了高二下学期。   夏濯的成绩还是那样,非常稳定,名列前茅。   几个月后现在的公寓到期,夏漪找中介换了一个房子租,两室一厅,位置离学校更近,但房租高了整整一倍。   搬家前一天夏濯才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要换?”他第一反应是抗拒,“这离学校挺近的,也就骑十五分钟自行车啊。”   “新房子走十分钟就到了。”夏漪避开他的视线,不太自然地抿起笑容,柔声解释,“不是快到期末了吗?家里茶几太小了,灯不够亮,我怕你伤眼睛。”   快期末了,夏濯每天在家写作业到很晚,怕影响她睡觉,灯开得特别暗。她怕影响他的视力。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原因。   她不知该怎么说。   首先,小濯最近睡觉总是搂着她。   冬天早就过去了。   再怎么冷,也不至于每晚都紧紧抱着人才能睡。   况且最初的一两次之后,她感觉不大对劲,之后都特意睡在角落,确认保持距离。   可小濯会自己搂上来。   冬天家里没有空调,确实很冷,男孩的体温比她高,两个人抱着可以取暖,好像是没什么问题。   可现在快半年了。   夏濯快要期末考试,这学期即将结束。   最近春天过去,已经立夏了。   等她反应过来,小濯已经从偶尔试探地环抱她,到每晚紧紧搂住她。最近的天气被子都盖不住,他还是抱着妈妈不撒手。   感觉不太对劲。…有点问题。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像是之前每一次,她到很久之后终于发觉自己曾经做得有问题,疏忽留出空隙,给了他人趁虚而入的余地。   可能那时候不该图便宜租这个地方。   空间再逼仄也不该把两张床并在一起。   儿子说冷的时候应该多买一床被子,而不是任他用自己取暖。   归根结底,从一开始,她对距离的把握就有问题。   她总是逆来顺受。   她对应不应该、愿不愿意的界限很模糊。   一开始有些人会强迫她,事后用各种礼物或是名分补偿,把那些行为正当化。   无论她的意愿如何,那些行为都合乎逻辑。   于是到最后她也无法确定当时自己愿不愿意。   她想不想似乎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因素。   她对一些危机略感迟钝,对儿子更加如此。   让她从模糊的一层薄膜挣脱,终于察觉到危机的事是。小濯会…晨勃。   夏濯每天早上要起床上学。   他是高中生,高二下学期,上面的高三生快高考,现在正在进行总复习。   他考上的高中很好,是全省最好的几所高中之一,学习任务繁重,每天要写作业到半夜。   他睡得比她晚,起得比她早,天还没亮就洗漱完匆匆下楼,骑自行车去学校。   她每天起床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所以从夏濯每晚都抱着她,到他早上会晨勃,甚至夜里男性炽热的身体和呼吸不是春梦,她都过了很久很久才发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让她下定决心必须换地方分床住的原因则是。   ——夏濯不止晨勃。   他会梦遗。   那天刚摘掉节育环不久,生理期不固定。   她偏头痛,睡不好,一晚上都半梦半醒,第二天凌晨惊醒,才发现腿上全是血,床单染了一片。   她难得起得比小濯早,睁眼后第一反应是肚子疼,捂着肚子想起来的半途,才从臀部异样的硌人硬度察觉到不对。   小濯还睡着,睡得很沉,手臂绕过她的腰,头埋在她颈窝,把她当枕头抱。   他身材壮,力气大,而且爱运动,沉睡时手臂重得像铅块。   因为刚好她比较小,睡时反倒不难受。   难受的是起床。   她想拿开孩子的手,可被他抱着的姿势,怎么也抬不起来。   而且一旦用力,就会反过来压向他的身子——她不知道小濯是怎么睡的,但那天早上她的臀瓣刚好对着…生殖器。   且极为不巧,因为刚刚的动作,饱满软弹的臀部压过去,几乎夹住了那一根。   早该习惯的感觉那一刻让她毛骨悚然。绝不应该接触的两个人的器官接触了。   本能的危机感。   月经初期的疼痛,一整晚半梦半醒的头痛。   男性炽热的身体,春末近夏渐热的天,燥热与渗出汗意的湿润。   被血染红的湿透床单,腿心持续在流的湿润鲜血。   腰臀被最不应该的某根顶出清晰凹陷的可怖意识。   一切都叠加重合。   无论再没有危机感,再怎么迟钝,都不可能察觉不到那股鲜明的异常。   好像突然被从水里拉扯救出的溺水者,眼前被海水咸涩渗透,反倒对鲜明清晰的事实感到恐惧。   她呼吸不畅,胸口重跳,那个瞬间终于惊觉这种亲密的异样,从脊背到头皮窜过一股电流般的陡然战栗,几乎忘了注意孩子的自尊,即刻竭力挣扎——   在那之后,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好事:小濯没有被她弄醒,她没有伤害到孩子的自尊,不必考虑如何向他解释这个尴尬的局面,也不用假装睡着等他上了学再起床。   第二件事是坏事。   小濯睡得很沉,可能在做春梦。   因为她一直在动,流得到处都是的鲜血滑入臀缝,隔着一层薄薄布料,也蹭到高高挺立的某根的顶端,濡湿了整层棉布。   他喘息粗重,沉溺梦境,对抗她的挣扎,胡乱把不听话的抱枕往怀里摁。   最后一下把她按进怀里的动作幅度很大,男孩意识不清,被本能驱使,甚至做出挺腰的动作,一下让器官脱出布料,毫无阻隔顶入饱满臀缝,直接滑过正流血的柔软,骤然嵌进了她的两腿之间。   大腿根部软肉战栗夹紧,而后它猛跳一下,只隔了一层内裤,抵着正流血的位置,毫无征兆射出了一道浓稠乳白。   夏漪浑身发抖,从觉察那根顶出松垮布料的瞬间就明白接下来会怎么样。   她拼命挣扎,幅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这辈子从来没有一次如此明确清楚自己不情愿。   不行就是不行,这样绝对不行,没有模不模糊的道理,界限鲜明划在那里,绝不可以越过。   然而一切反抗转而变成男孩的亢奋,他睡着,没有任何道德观念,可能以为怀里的母亲是春梦中的哪个女性,在天还没亮的凌晨紧拥住梦中的女性,毫无挣扎、舒爽至极地用她的腿根承接欲望,射了她满身脏污。   一直到最后,她趁儿子心神失守的登顶片刻猛然推开他,光着脚下床冲进厕所。   腿根的鲜血乳白滴滴答答掉在地上,裙摆血红湿透,濡湿贴在小腿,说不清最里的那层布料被什么弄湿。   习惯于异性触碰的身体兀自发热。   她不住发抖,手上拿不稳东西,抽搐似的痛麻,扯下衣服脱个精光,打开淋浴,不等水热就立马开始冲澡。   地面鲜血晕开,滑入下水口,别的熟悉的东西也滑下去。   她看得头晕目眩,一想到那是谁的就喘不上气。   水渐渐热了。   冷热交替,心情波动剧烈,浑身发麻,加上经期偏头痛,一系列因素集中在一起,重重压在胸口。   这时余光瞥见不远处内裤沾染的一抹浊白,她忽然意识到她摘了环,这么弄是有可能怀孕的。   像是劈开世界的一道重刃,从刚刚起一直忍耐的恶心反胃猛烈冲击,一下涌上喉头。   她捂着嘴,撑着马桶水箱,蓦地弯腰吐了。   她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又一次不确定这份恶心到底因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她想到了尹帆。有一个短暂的刹那,浴室中红白交融的画面和他的家重叠了。   夏漪的初次在他家,但不是卧室,是沙发。   体验很糟。   她太小了,尹帆又特别高,要弓着腰才能按住她。   那时候他还算温柔,对她说尽了情话,她直到现在都弄不清是不是真的,他一边吻一边进入,她感觉身体要被劈成两半。   她对那次的记忆非常清晰。这可能是她人生的转折点,其实从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她那个时候就后悔了。   她记忆最深的不是尹帆的脸,身体,还有那份疼痛。而是别的,特别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记得天花板的颜色,纯白,没有一点杂色,只有细细的颗粒。   傍晚灯没有亮,他家的灯边缘有一圈金色的花纹。   天气闷热,那天她第一次吹到空调,空调在她的正对面,很大,银色,品牌经常出现在电视广告里。   沙发侧面是茶几,放着空调和电视遥控器。   远处是电视柜,黑色的电视机蒙着一层布。   她还记得尹帆家那时候的沙发和上次见的不一样,是木的,套了沙发套也很硬,沙发套是蓝色,料子特别好。   她的衣服掉在地上,格格不入。   最后她的血把沙发套弄脏了,尹帆把它拆下来洗,让她自己先洗个澡。   她记得那时候她还不会用淋浴,而且他家的浴室和亲戚家不一样,淋浴喷头结构复杂。   她只会开冷水。   他家浴室干干净净,她弄脏了,冷水把红白交融的东西冲进下水口。   最后还是尹帆发现了,无语地帮她把水调好,手把手教她该怎么洗澡。   她从来没被那么细心地照顾过。   被热水笼罩的那一刻,她又忽然不后悔了。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大的变化?   眼前天旋地转,她又开始恶心,胃里仅剩的东西都吐光了,之后是反酸。   但吐过两回之后就好多了。   她把自己弄干净,收拾好卫生间,回去把床上残留的可疑液体擦干净。   再看到儿子的器官已经没有那种可怖的感觉。   她又模模糊糊觉得哪里不一样了,然而仍然不确切清楚那是因为什么,可能很久之后才会后知后觉定义为另一份异常的预兆。   于是痛苦很快烟消云散。   她重新变得麻木,甚至帮他擦掉腿上沾染的东西,提着布料边缘把变得无害的柔软器官移了回去。   ……总之,不能让小濯也像她一样。   她怔怔凝视一会儿孩子的睡颜,突然想到,小濯以后也总会变成男人。   他可能已经变成男人了。他快到十八岁生日,要和当时的父亲一样大了。   她很少决定什么。她原本想在小濯考上大学之后跟他一起去往那个城市。但现在她觉得吕老师说得很有道理。   这个年纪的孩子,就不该叫小名,继续依赖母亲了。   她没办法帮到小濯什么。他长大了,高挑俊秀、成绩优异、勤恳能干,能一眼望见大好的未来。她这样的母亲,只会让他丢脸分神。   她是成年人。是她的忽视迟钝导致那天的局面。现在还有机会补救。   搬家之后,无论写作业、睡觉还是洗漱,都可以在他的房间解决。不会再发生这种可怕的局面。   她最好不要再待在小濯身边。

第10章

搬家后夏濯一直睡不好觉。   他不是头一回自己睡,也不是头一次住陌生的房间。   之前寄人篱下那段时间,他睡别人的房间甚至沙发照样睡得很好。   可曾经抱着夏漪睡过觉之后,再自己睡成为一种可怕的煎熬。   可是那样很不正常。   他心里非常清楚,他这个年纪,和母亲同床都异常怪异,更别说抱着对方睡。   哪怕起初并不心怀欲望,每晚睡前都告诉自己只是想闻一闻夏漪身上的味道,想抱一抱她,想让她暖和点,每天早上还是会固定起生理反应。   有几次醒来他甚至发现K裆湿了一大片,不得不大清早匆匆洗内衣,再偷偷摸摸挂出去。   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睡觉和夏漪离得太近。   一开始他也以为是这个原因,可换了房间依然如此。   换了房间甚至更严重。   在这之前夏濯自己从来没发现自己有那么强烈的…渴望。   最尴尬的是有一次午休他勃起了。   他选的这个教学班女生少,周围座位都是男生。   大家都是青春期,多少有这种经历,倒是没人嘲笑他,就是互相拿来打趣,最多说一句他是不是想女人了。   问题是那时候魏明鹤听见了,同学隔着老远瞥他一眼,讥讽地对他做了个口型。   “——恋母。”   他起得比夏漪早,睡前还要自习,这些天为数不多能见到她的时间就是晚上,可他想见,也要夏漪自己愿意。   她最近下班回了家都不出房间,房门关着。   他又没事,根本没理由敲门找她。   一切好像回到原点。   不同之处在于,夏漪的房间不再有一个男人,他们不再寄人篱下。她每周把饭钱放在客厅茶几,不再悄悄放在他的床头。   他见到夏漪的时间比之前还要少。有几次回去了她还没下班,就一整天见不到她一回。   ……所以他这些天火气特别大。   吕老师说他成绩好,之前的处分计入档案,可能影响高考,校方最近在考虑把他的处分消掉。   他努力忍着不想惹事,可一看到同学那副嘴脸——尤其是对方还敢提夏漪——他就一股无名火。   上一届高考结束不久,高二全级一起搬到高三教学楼。   这所高中资源丰富,每年有花不完的资金,高三教学楼和高一高二分开,设备年年更新,力求给学生最好的教育。   下学期就要高三,班主任说学期末还有一次家长会,算是这一届的高考预热动员,到时候上一届的成绩出了,正好可以宣传。   似乎一瞬间有了高考的氛围,学校最年长的变成他们,同级生中氛围多少变得压抑。   他这些天心神恍惚,满脑子都是夏漪,而且浑身一股莫名其妙的躁动,一看到同学就冒火想打他,再加上即将高三的压力,实在受不了自己的状态,翘了好几节自习跑出去打球。   还以为成绩会下降,结果全省十几所高校联考的高二期末考试结束,他成绩居然猛窜了一大截:六百五十多分,排班级第二,年级第三,省里前五十。   他就从来没考过这么好。   成绩下来他自己都看傻了,尤其是班里第一还考成全校第一,双喜临门,给吕老师乐坏了,跟他说下学期要是能保持这个成绩,那两所的招生组肯定会提前联系他。   夏漪也特别高兴,回家看着他的成绩条,竭力想不给他太多压力,抿着嘴,可笑意全从眼睛里流出来。   他有一段日子没和夏漪对话,他这个年纪的男孩,本来就想不出和异性长辈聊天的话题,更别说他话格外少,这段时间和夏漪说了一共不超过十句话。   连说话都没有,更别提这样相处。   她找的活还算轻松,除了偶尔要在前台守夜,工作强度不高。   可能因为自给自足的安全感,最近没有那些男人的礼物,气色反倒变好了。   尤其是高兴的样子,弯弯的眼睛溢出纯粹和润的清澈温情,模样像幅画。   报喜后,他从始至终一错不错地看向夏漪的脸。视线过分专注,双颊微微泛红。眼里有孩子对母亲夸奖的期待,也有凝视心仪对象的痴迷。   他自己其实没发觉。   可夏漪发现了。   上次的意外过后,她对儿子的…某种倾向,非常敏感。   小濯总是用难以掩饰的迷恋目光注视她。   她又难为情,又隐隐感到一种错误的、投入感情得到回报的满足。   这种满足无疑是错位的,与母子的身份割裂,她战栗抗拒,羞愧担忧,却无论如何无法挥散。   因为她难以抵挡被爱。   然而错误需要被纠正。   单亲家庭的男孩更容易产生恋母情结。   网上说是青春期的正常现象,等孩子长大有伴侣之后,这种情况会自然消失。   母亲只需要适当保持距离,恰当地引导他。   可具体又该怎么引导?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教育。   直说出来一定会打击小濯,她担心会伤孩子的自尊。   可要是不直说,又能怎么委婉表达?   小濯这回考得这么好,说这种事像是在兴头上批评,他心里一定会不舒服。   她想让孩子多看看同龄女生,可再一想,这个节骨眼恋爱更不好。   况且为了让小濯转移对妈妈的注意,叫他去看别的女孩,怎么想都很不好。   ……而且小濯是个好孩子。   他没有做错什么。   “…妈?”夏濯问,“我脸上有东西吗?”   夏漪还在看着他无意识出神。没等她回答,男孩就忽然慌乱起来,抬手乱抹自己的脸,脸颊红透了。   “真有吗?”他尴尬极了,“我放学路上玩了一会,可能蹭上灰了。”   其实没有。   意识到时会有些别扭、情不自禁难为情,可小濯到底是她的孩子,是她孕育的生命。   十余年的相处模式,怎么能轻易改变?   何况她每每望着孩子,便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满足。   这是她亲手养大的、只属于她的宝贝,她仅有的亲人,世上唯一的珍宝。   “没有。”无形中,内心深处有谁轻轻叹了一声。她弄不明白。自语似的喃喃,“妈妈看你是因为…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呀。”   她伸出手掌,在膝边划了一道矮矮的线,陷入回忆,出神地说:“那时候你才那么小。你刚出生才不到六斤…连在妈妈的身上,眼睛都睁不开。”   “你从上幼儿园就特别乖,每次去门口接你,都乖乖站在队伍里,看见我就笑着跑过来叫妈妈。”她又划了一道线,这次在腰上,“还有小学,三年级之前你特别瘦,又长个又瘦,瘦的像杆,还不让我说。之后学校换了承包食堂,你说好吃,六年级就吃成小胖子。那时候每周三吃包子,你知道妈妈不会做饭,还偷偷问老师要吃剩的,带回家给我吃。”   夏漪陷入回忆,唇畔渐渐浮起梦似的满足。标致幼态的脸上浮现割裂而自然的母性。   她说的那些事夏濯有的记得,有的已经记不住了。   他喉咙里梗着一块,不知怎地不敢看她,觉得再多看一眼都是玷污,舌头死死抵着牙关,低下了头。   “初中的时候,小濯就比妈妈高了。”她又比了一个头顶的高度,轻声说,“你那时候…就不喜欢和妈妈一起了,不想让妈妈去参加家长会,要不是老师打电话,我还不知道这件事。”   他表情变了,抬头急切地想解释。然而抬眼便发现夏漪望着他,眼波温柔,唇畔弧度包容。   熟悉的,母亲对孩子的视线。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夏濯慢慢安静下来,突然发现了夏漪说这些的目的。   他很排斥。非常、非常排斥。   胸口又窜出了火。   可夏漪说得没错。   可能是态度。   可夏漪态度也很好。   于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排斥什么。可能是她的话,她的态度,她的表情,他不是不喜欢夏漪,他就是不喜欢她这些…表达。   他心里窜的好像永远是无名火。   说不出口。没有名目。漫无目的。   “小濯现在越来越高,妈妈站在你身边,都要看不见你了。你长高了,长大了,变得这么优秀。……你有自己的想法,会替妈妈着想,妈妈真的很高兴。”   夏漪坐在沙发上,指尖触碰他的脸颊。触感柔软,香气萦绕。他不自觉捏紧了指尖。她眸中仍然溢着母爱,一字一句都在炙烤他的良知。   “——可无论小濯是什么样子,在妈妈眼里,你都是最重要的宝贝。”   ……   他不想。   他不想。他不想。他不想。   他明明就是不想——   “…嗯。”夏濯极为难看地扯起唇角,嘴唇不堪颤抖,强忍着即将涌泄的哽咽,哑声说,“我知道了,妈。……你不用说这么多。”   ——他明明就不想做“孩子”。

第11章

升上高三之后,夏濯的成绩意外地越来越好。   学业越来越重,正是最后一年,关键时期,他每周还抽时间去打工。   夏漪心疼儿子,担心他累出问题,就让他别去了,每周给他更多饭钱,一到周末就催他多出门玩,别待在家里一直复习。   但他不知道该干什么。   身边有几个同学一直在恋爱。   告白,交往,分手,复合,找别的男女生恋爱,和前任大闹,互相妒忌,分手,复合。   差不多就这些套路,反反复复,纠缠不清,像在演青春疼痛电影。   他看着都觉得累,想不明白他们怎么能从作业堆里找出时间这么闹。   情侣里的男生和他关系还行,俩人差不多高,都闲不住,而且都经常心烦,正好一块逃自习打篮球。   这周夏漪又赶他出去,正好男生约他出来打球,他就去了。   球打到一半,男生,叫谭跃,电话就响个不停。   他分分合合的女朋友打了二十个电话过来。   夏濯习惯了,接了球就自觉在边上等着,拿提前带的毛巾擦汗,擦完就放脖子上挂着,之后顺道去附近小卖部买了两瓶冰水。   回去的时候谭跃还没打完电话,表情明显是烦了。   看他带了水,更烦,对着电话敷衍几句,直接关机了。   “不是分手了?”夏濯把水递过去,就在篮球架底台坐下了。   刚到秋天,太阳还很烈,运动完一身是汗,水珠从下颌滑到喉结,还在不停往下滴。   发尾也是湿的。   他捞起肩上毛巾胡乱擦了擦,仰头咕咚咕咚喝水。   这时候谭跃才坐到旁边,把一口气喝下一半的冰水放在地上。   “别提了,”男生说,“怀疑我跟女的出去,说我出轨,说身边有人看见了。我他妈上哪去找人出轨?她从哪看见的?”   “分都分了。”夏濯不理解,“你别理她不就行了?”   谭跃表情突然有点尴尬:“…也没彻底分。”   夏濯:“又要复合?”   谭跃:“差不多吧。上周的时候。”他说得含糊,“我那天晚上没回家…”   夏濯:“……记得戴套。”   谭跃:“草。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不是,夏濯,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睡过不少啊?”   夏濯很意外:“没有,干嘛问这个?”   “别糊弄人了,不是经常有女生找你告白吗。”男生手臂撑着膝盖,“隔壁班数学课代表缠你三年了。前两天不还有不少高一学妹加你?”   升上高三之后,夏濯是学校最受关注的风云人物之一。   他自己不常出风头,但爱运动的男生本来就受关注,而且他成绩也好。   低年级学生本来就容易对学长有崇拜心理,他身上还有两层光环,受欢迎程度直线上升。   ——对了,之前和魏明鹤打架被全校通报的事也是加分项。   话虽如此,本班的女生却不知怎地对他没兴趣。   “我没加。”夏濯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致,“谈没谈过你还不知道吗?”   “那你干嘛天天跑出来打篮球?”谭跃嗤之以鼻,“当谁看不出来啊,上学期试都考完了你还拼命往死里学,不学习就跑出去打球,硬要弄得自己累出一身汗。这不是失恋是什么?”   他们背地里都说夏濯献祭爱情获得成绩。   而且夏濯这人,反正和周围同龄男生都不一样。   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说他呆吧,也不是,他就是不爱说话,感觉特成熟。   讨厌的人当然觉得他装,魏明鹤跟他很不对付。   周围人都知道他家庭背景好像有点复杂,班主任经常单独把他叫出去关照。   所以上学期他突然变成那样,连他们这群男生都好奇。   夏濯捏紧水瓶,和他一样,手臂搭在膝盖,低着头不说话。   说实话,谭跃觉得也就是自己那一阵子也刚巧失恋才能跟他搭上话。   这人看着…挺痴情的。   也不知道那女孩到底什么样,这都分了几个月,他不仅没好,感觉还更严重了。   “不是失恋。”夏濯低声说,“我没有谈过恋爱。”   他发现这人手在抖,把矿泉水瓶捏得死紧,里面水不停在晃。好像单单说出这两句话就是巨大的挑战。   ……啊……??高中生谈恋爱没必要谈到这个地步吧………??   “行,你厉害,没谈就没谈吧。对了夏濯,你作业写完没有?”太阳太晒了,他站起来往放包的地方走,也拿毛巾擦了擦头发,“我生物卷还没写完,语文也没写,抄都抄不完。吕燕到底怎么想的,就休两天留五套语文卷下来,还不是真题。那破联考题做着有什么用?”   “不是只做吗?吕老师说那几套卷出得不错。”夏濯跟着站起来。   他包就放在篮球架后面,但天确实太晒了,想去阴凉地方站会儿,“我都写完了,你要吗?”   “要!回头发我,给你磕头。”谭跃说完就忍不住吐槽,“这才周日早上吧哥,你怎么就写完了?”   “反正没事干。”夏濯停了停,抬抬下巴示意外面,“你女朋友来了。”   篮球场门口,打了二十个电话,好不容易接通却被男友关机敷衍的同班女生咬着嘴唇瞪他,眼泪欲落不落。   谭跃挂电话时硬气,一见着女朋友就后悔了,连忙跑过去哄她,一边抱她一边给她擦眼泪。   女朋友一开始还不愿意,挣扎推搡一会儿,含着眼泪又委屈又笑,还是任他搂着了。   夏濯走得慢,就在后面看着。   夏末秋初,树叶微微泛黄,然而还未全落,风吹过时发出簌簌摇晃的叶片声,筛落细碎的阳光。   他看了那对情侣很久,眼前却浮现另外一个身影。   同样是少女、同样的年纪、同样青春漂亮。   那是这个岁数的夏漪。   辍学两年,和他亲爸纠缠三年,带着两岁的孩子,交往不知道多少个大她很多岁“男友”,形销骨立的女孩。   这个岁数的夏漪,操心的不是恋爱、成绩、作业,而是孩子、奶粉、住处。   让她哭的不是同龄的幼稚男友,而是大她最少五岁,来自“爱人”的暴力。   夏漪没有家人,没有恋人,没有学业。她只有孩子。   夏漪只有他了。   过了一阵他去球场边的洗手台洗脸洗胳膊拧毛巾,正好到饭点,和好的腻歪情侣邀请他一块去吃饭,他拒绝了。   “我给我妈买点吃的。”他还在洗毛巾,“你们先去吧。”   谭跃习惯了:“行,那我俩先走了,记得作业哥!”   情侣俩走出去一段,女孩才表情奇怪地转头看了眼夏濯。阳光下男生高挑健美,线条流畅,水珠从小臂肌肉滑落,折射金光。   谭跃吃醋了:“…宝贝,你该不会对他有意思吧?”   余覃覃没搭理他,小声说:“你不觉得夏濯有点怪吗?”   谭跃:“啊?哪怪了?”   余覃覃:“他十句话八句是他妈。”   谭跃:“也没有吧,我俩聊天挺正常啊。”   余覃覃:“因为你脑子不好。”女孩咬唇,“你再仔细想想,除了必须说话的时候,他主动提的话题都是什么?”   “也就是给他妈带饭、帮他妈买东西、去他妈单位…我怎么像在骂人啊?”   女孩觉得他有意思,又嫌他蠢,而且大太阳底下他还出了一身汗,热得烤人,就不想和他一块走。俩人又打闹了一阵,才继续说话。   “小语,就是二班数学课代表,也跟我说夏濯不对劲。”余覃覃说,“她不是追了夏濯两年嘛,夏濯一直不同意,还把她好友删了。昨天她跟我哭,说她问夏濯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他说喜欢他妈那样的?”   “不是。”余覃覃表情复杂,“他说他喜欢生过孩子的。”   “……草……”他大受震撼,“牛啊这口味……”   余覃覃表情更复杂了,小声说:“小语还跟我说,她以为是要…的意思,你懂吧,他看着挺那个的……”   夏濯看着确实不像没做过。男生们偶尔私下讨论,都猜按他拒绝女孩那副平静的态度,像是尝过禁果。   谭跃:“秦乐语到底看上他啥啊?还追着他跑?我看夏濯都不怎么给女孩留面子。”   “他挺帅的嘛。都追这么久了,让小语放弃她肯定不甘心。”要说喜欢恐怕并不多喜欢,“之后夏濯没同意,说他妈不想他早恋影响学习。他开学摸底考了第几来着?”   “第三,全校第七。”谭跃随口说,“他学得可拼了,暑假格外刷了几十套卷,铆着股劲呢,可能想够一够首都吧。”   毕竟是省里最好的高中之一,全国都排得上号。   就算他们这种不太认真学,排名中下游的学生,都能闭着眼睛考进重本线,上双一流是稳的。   不想太拼的就这么混一年,未来也差不到哪去。   倒是每个班的前几名,都奔着首都去。   而那个人拼命学习的原因不是自己的前途,是想让他妈高兴。   “我感觉…”余覃覃犹豫一下,考虑到谭跃和他的关系,还是没有直说,“总之那人不对劲。”   不像是普通的恋母。   他们是一个班的,多多少少见过各自的家长。   女生成熟得早些,对一些情感更敏感,和男生一样,这个班为数不多的女生互相交流,也会提到夏濯。   但侧重点完全不同。   哪怕在如此青春躁动的时期,本班的女生对夏濯也从来没有过想法。   因为她们都注意到夏濯和他妈的相处模式了。   真的很…不一样。   首先他妈太漂亮、太年轻、太温柔,与生母的身份格格不入。   其次,家长会结束大家一起回家时,夏濯和他妈手拉着手走,冬天甚至把他妈的手揣进自己兜里捂着。   这都还好,最重要的问题是夏濯的眼神。   ……第一眼会误认成情侣。   同班的男生用会被误认成情侣的眼神看他亲妈。   太古怪太毛骨悚然了。   可能是社会中人类对遵守公序良俗的本能,高一高二学业轻松的课间,女生们凑在楼梯间闲谈,偶尔谈到觉得不错的男生,会堪称默契的避开夏濯。   只有一次,隔壁班的女孩路过,提了一嘴他的名字。   “夏濯呢?”她好奇地问,“你们班最帅的不是他吗?为什么没有人提啊。”   她们面面相觑。最后她小声起头,几个人一起含糊地表达微妙之处,试图让无辜女生千万别掉进坑里。   “他有点…”   “嗯,他不太…”   “…挺怪的…”   直到隔壁班同学一头雾水离开,她们沉默了一会儿。有个女生没忍住,压低声音说:   “…想想就感觉恶心。”   她们纷纷小声认同。   ——她们都发现了。   那个人不是恋母。   他看他妈的眼神不对劲。   ……他是想乱伦。

第12章

日子过得很快,学期结束,又是一个寒假。   高三生开学早,刚过完年就得回学校补课自习,他们只能休二十天。   距离高考只有半年,老师怕他们休息太久把备考状态丢了,特意叮嘱他们每天至少做一套卷,否则开学肯定全部忘光。   夏濯不用提醒,自觉点灯熬油学到半夜。   夏漪心疼他,担心儿子伤到眼睛,看房里十一二点还亮着光,总要轻轻敲门提醒他早睡。   但夏濯每次都要等她敲过好几回门,最后进入房间、强行关灯催促才愿意躺到床上。   夏漪怕他不听话,每晚帮他盖好被子、关了灯,还要在门口等一会儿,确保他睡下才放心。   之后一直到过年,他才发现夏漪买了十字绣针线套装。   几个小的是练手添头,最大、将近两米宽的才是最终目的:书法类,题字前程似锦。   晚上他在房间刷题,夏漪就在屋里绣十字绣。   她刚买不久,才绣了一个角。   …他不想让夏漪搞这个。   没必要。他会自己努力的,这种东西除了让她视力变差,根本不可能有效果。   但夏漪拿给他看的时候很高兴,一直在笑,说等他考上了正好能绣完,可以裱起来挂在墙上,眼睛也笑盈盈的。   他说不出阻拦的话,却还担心,于是趁夏漪不注意偷偷观察她的手。   柔软葱白,细腻温滑,她没受伤。   ……夏漪好像乐在其中。   那就绣吧。   年后不久,夏漪突然敲他的门,说要带他出门,还一定要他穿过年买的新衣服。   他一直听她的话,没问理由就穿了。   夏漪这些日子心情总是很好,脸上时常洋溢笑容。   他想过别再让她怀疑,路上仍情不自禁痴望过去,好在夏漪身材娇小,看他要用力抬头,才一路都没发现。   到了目的地他才明白过来:夏漪打算带他祈福。   市内香火最鼎盛的古寺。   门票要钱,香火要钱,求签要钱,解签也要钱。   签还是打印的彩色硬纸片。   夏漪严格按照求神拜佛的顺序一个一个祈福跪拜,模样异常虔诚。   他对这种封建迷信真没兴趣。   不过夏漪想,那拜就拜吧。   拜完佛要绕着佛像许愿,他心里觉得怪,一路跟着夏漪神游,不大说话,没关注夏漪给他求的签。   似乎一个是上签,一个是下签。   解签人没特别讲下签,可夏漪一直惦记,往回走时总盯着签文,喃喃念叨上面题的字。   “妈,”他看不下去,把签夺过来揣自己兜里,拉住她的手,“就是求个心安。”   夏漪平常不会求神拜佛,要不是他高考,她踏都不会踏进寺庙一步。   夏漪没有出门那么高兴了,勉强对他一笑:“小濯,妈妈有点饿了。”   她的手还微微攥着,唇角不自然地抿起来。她还在想那个下签。她肯定没饿。   这边不常下雪,可古寺在山上,比山下冷很多,远处峰顶常年积雪。   寺庙重檐庑殿,山顶树巅落下积雪,偶有风来,细雪便随风扬起,白雾似的散开。   她望向寺庙重檐的房顶,眼里映着雪雾。   他突然想起夏漪没给自己求签。   她只给儿子求了两道签。   “这太冷了。妈,我们去山下吃吧。”他低声说,握着夏漪冰凉的手放进羽绒服口袋,“下面有几家饭馆。”   他想中午随便吃一点就回家复习,可夏漪让他今天休息一天,他拗不过,只好同意下午和她一起逛公园。   他们在山下的饭馆吃饭,夏漪没胃口,还在怔怔出神,两分钟就夹了一个菜叶。   他都吃光三碗饭,她第一碗才下陷一个角。   这时候几个年轻女生推门进来了。几人有说有笑,声音伴着冷风一同灌进来,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认识的人。   同班一个不怎么说话的同学,谭跃的女朋友,还有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   三人都精心打扮,娇俏精致,手里拿着护身符、签文,腕上各自戴了一两串庙里卖的祈福首饰。   进门点菜时她们还没注意到他,等从柜台往里拐进,三双眼睛一块望过来,空气几乎寂静了。   “小濯?”夏漪注意到了,终于放下夹了五分钟的菜叶,迟疑地问,“是你的同学吗?”   “不是。”他转头说,“不认识。”   秦乐语眼里一下冒出了泪光。   他如坐针毡,一秒都待不下去,直接站起来给夏漪披外套。   夏漪还没吃完饭,筷子都没放下,被他这么一弄,脸上的困惑快要溢出来。   她确实没有胃口,可一般吃过饭,两人都会在店里坐一会儿,为什么这回走这么快?   她差不多猜到这几个女孩和小濯关系不大好,还是任儿子披上棉衣,把围巾搭在脖颈,套上了袖子。   夏濯自己外衣都没穿,往手上随便一提就打算走,这时候后面的一个女孩说话了。   “你喜欢这样的吗?”她声音带着哭腔,“那为什么告诉我你不想谈恋爱?”   周围两个女生尴尬极了,立马拉住她小声解释。   他头皮发麻,指尖捏紧,下意识瞥夏漪的脸色。   她似乎仍没反应过来,面上残留困惑,等到后面两个女孩解释完,先头的姑娘满脸通红叫她阿姨,才缓缓意识到刚刚那两声质问的意思。   夏漪侧头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情绪极度复杂,他形容不上来。   从求到那一张下签,夏漪一直心情低落,甚至略显恍惚。   他刚刚就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张签就让她如此在意,就像现在他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句话能让她露出这幅神情。   像是百念皆灰,又仿佛忽而彻悟,她像在望刚刚山巅树梢吹散浮落的一捧雪雾。   似乎是失望,似乎是恍然。   夏漪此时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慌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又哪里做错,连忙拉她的手想解释——可要解释什么?   有什么可解释的?   他本来什么都没干,话都是别人说的——于是他捏着夏漪的手,半晌,只沙哑说出一句带着恳求的:“……妈,我们回家好不好?”   夏濯在学校寡言冷淡,对任何人都一个态度。没人见过他这幅模样。   一旁脸红的女孩看到他的表情,脸色慢慢变了。   夏漪注意到了。   一种巨大的难堪陡然降临,仿佛挥散不去的诅咒,森森冷气细致缠绕,要将她再拖进深不见底的泥潭。   嘴唇止不住地发颤,她死死咬住下唇,指根酥麻发痛,胃里不住翻涌,刹那间回想起某个凌晨腿根滑腻的鲜血与可怕的浓白。   那一刻的撕裂再度笼罩。   而这一次年轻而清澈的眼睛目睹一切。   那件事除了她没人知道,可这一瞬间仿佛最为不堪的脓疮阴私公之于众——那个凌晨,赤身裸体、秽乱脏污的女人站在透明的浴室,她自以为只要隐瞒就无人可知,然而浴室外没有脸的人群聚集,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早已尽收眼底,真相大白。   ……不能让小濯丢脸。   头脑阵阵眩晕。   她紧紧掐住掌根,用最后的意志保持微笑,对一旁不敢置信望着儿子的女孩们歉意地点头,这才转身轻声提醒:“把衣服穿上,小濯。”   夏濯脸色惨白,又恳求地叫了一声:“…妈!”   ——他为什么就这么蠢?   夏漪此生第一次对乖巧的儿子产生厌烦,下一刻就对有这种念头的自己产生进一步的恶心,她反胃想吐,喉口涌出可怕的预兆,然而还在外面,那几双眼睛还在望着。   无论如何,绝不能再让小濯丢脸。   这个想法成为她唯一的支撑。   “回家吧。”她温柔地说,拿起儿子臂弯的外衣递去,等他胡乱穿上,就先一步往外去。   点菜之后就结账了,不用结账是现在唯一的好事。   夏濯袖子还没套好,连忙跟上去帮她推门,又想牵她的手。   她极力忍耐,不着痕迹的躲开。   窃窃私语。感应铃叮叮当当。地上人影纠缠不清。玻璃是透明的。视线如影随形。   视线如影随形。

第13章

开学后夏濯状态奇差。   前一阵子余覃覃语焉不详,告诉他路上遇到夏濯和家长去庙里祈福,秦乐语也正好在。   谭跃听完哈哈大笑,说那夏濯肯定很尴尬,谈恋爱被家长撞见了!   余覃覃看着他,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他觉得余覃覃就是瞧不起他,和女友大吵一架,之后又和夏濯一块逃自习打球。   有几个学妹在篮球场边小声讨论,话题还是夏濯,他又羡慕又妒忌:“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最后一下投篮,篮球完美划过抛物线,由掌心扣进篮筐,而后重重砸在地面。   这一记扣得格外重,球砸下后砰的一声巨响,而后触地高高反弹,正跳进他落地后的掌心。   篮筐连带整个篮球架剧烈晃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   谭跃吓了一跳:“我操!你怎么了?最近火气这么大?”   “…没事。”夏濯瞥一眼场外的女生,“你又想分手?”   “余覃覃她就瞧不起我!”谭跃这下也心烦了,“而且她跟朋友也不知道怎么说的,那几个女的看见我就扭头。肯定天天说我不好!”   夏濯沉默了:“……”   他有时候真不清楚这男的知不知道自己什么德行。   余覃覃怎么样他不知道,但谭跃确实是成天盯着身边女孩看,好像还会跟低年级和外校的女生聊骚。   好歹是个不错的高中,大部分同学就算想恋爱也不会做到最后一步,晚上吃完饭偷偷在操场角落牵手就足够禁忌,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学习。   像他这样满脑子异性的属实是少数。   同班比他人品还烂的也就是魏明鹤了。   “你少盯一会儿学妹吧。”夏濯没忍住,把球丢给他,“她们烦你不是因为你之前背着余覃覃和她闺蜜勾搭吗?”   “我又没真干什么。”谭跃弱气下去,下课铃快响了,俩人结伴往教学楼走,“魏明鹤还嫖娼呢。说起来他上个暑假嫖到腰间盘突出你知道吗?”   夏濯冷笑:“你跟他比?他不高考直接出国,以后待的地方吸大麻合法。”   “火气大也别往我身上发啊!”谭跃受不了,“你吃枪药了?到底咋了?”   “…夏…”夏濯顿了顿,刚发出一个音节,就猛然把话吞回去,低声说,“算了,当我没说。”   他本来不就没说吗…   余覃覃说得对,夏濯真有点怪。   一个高中生,怎么能有这么重的心事啊?   还跟谁都不说。   他算夏濯最好的朋友了,几乎没从他嘴里听到一点自己的事。   除了给他妈买吃的之类的。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你之前不说要给你妈买礼物吗?买的咋样啊?”   “还没送。”夏濯简短地说。   “那就是买了?”谭跃好奇了,“买的什么啊?”   夏濯拐进男厕,俩人并排站在洗手台洗手,洗去灰尘的手指愈发冰冷。他看一眼镜子,简直惊叹:“你是不是又长了?有一八六了吧?”   谭跃自己就很高,这边是南方,这个身高的凤毛麟角,但夏濯比他还高,一直在长,全校就没几个比他高的。   他之前和几个一米五几的学妹出去玩,都看不见她们脸,后来全因为对方嫌弃他太高不了了之。   也不知道夏濯以后得找个多高的。   “戒指。”夏濯低声说。   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什么。   “戒指?”迟钝如他,这时也感到一阵微妙的怪异,“你…要送你妈戒指…?”   这话说出来他就起了一身J皮疙瘩。怎么想怎么怪,越想越怪,说不出来的感觉。   “嗯。”夏濯隔着镜子看他一眼,不知怎地笑了一下。   这笑感觉也怪,有点复杂,像自嘲,又像是别的什么。   很多东西在里面交杂。   厕所里窸窸窣窣有水声,下课铃响了,走廊渐渐响起人声,有人往卫生间走来。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不太敢听下去,又忍不住继续听。   隔了很久,对方才在嘈杂中低不可查地补充。   “……这辈子没人送过她戒指。”   ……像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其实到现在他还没完全觉察到最深的那一层意思,然而本能却疯狂预警,不对劲,这人真不对劲。   是,高中生里也有确实早熟的,可这人——他后背莫名冒冷汗,后脖颈微微发凉,心想,夏濯绝对不止早熟。   这一会儿厕所进了不少人,嘈杂声变得更大,身边有人在聊刚发下来的综合卷。   他忽然想起夏濯跟魏明鹤那人渣不对付,在心里莫名给他俩放上了秤,凭着一股模糊的直觉,天秤往夏濯一边重重倾斜压下,压倒性获胜。   谭跃又心想:   ——别说是恋爱撩骚劈腿,就算是吸毒赌博嫖娼,比起他夏濯,那还真就算不上什么了。   ……   下学期开学不久,吕老师列了一个清单,把班里成绩最好的几个同学轮流叫到办公室聊天。   “你们几个都能够一够北京。”轮到夏濯时,她直白地说,“第一就不用想了,裸分也能上,咱们学校每年都有几个裸分上TOP的,但你们几个要够得拼点别的。尤其是你,夏濯,夏令营到冬令营你一个都没去,自主招生是指望不上了——我记得你不是城镇户口?”   自主招生得去北京考试,不同学校途径不同,一是要参加一系列夏令营,名额由高校直接下拨分配,二是得报名申请。   夏濯成绩在这一批顶尖学子里只算中游,加上他除了成绩亮点不多,初审就没过。   这事他没敢告诉夏漪,怕她又难过,觉得是她没给他好条件,再把错揽到自己身上。   “你看一下专项计划吧,等下我把资料给你。”吕老师说,“要不是高水平运动员现在不加分,按你的条件应该能考个证下来…唉。”   农村专项计划能降二十分左右。夏漪确实是非城镇户口,所以他也是,他回去研究了很久,结果发现自己条件不符,参加不了这个计划。   高校专项计划是为贫困地区学生提供降分优惠的一个特殊政策,简单地说,要求是父母及本人有三年以上乡镇户口并且在户口所在地有三年学籍。   前两项他都符合,可问题是他不是省会所在市本地人,学籍对不上。   夏漪在他四岁左右从老家跑来这,没买过房更没办法落户,他户口到现在还在老家。   ——但巧就巧在,夏漪老家是个非常、非常偏远落后的贫困县。   ……可操作的余地反倒很大。   不正规,算钻空子。   不过也不违法犯罪,在灰色地带,不被发现就没关系。   告诉班主任之后她纠结一会儿,说他家里要是交点钱,学校可以把他还有另外几个学生放在一起…稍微运作调整一下。   可以把不正规的部分模糊掉。   总之就是走捷径。   他不太想问夏漪要这个钱,心里觉得别扭。   后来他仔细查了好几遍,这事就是违规的,所谓的运作恐怕上不得台面。   到底是学生,对这种心照不宣的灰色地带心怀疑虑,还怀着股天真的清高气。   何况夏漪最近很注意保持距离,没事几乎不和他说话,更没有脸面要钱。   他徘徊不定,难下决心,一直到临申请的最后时期,也没跟夏漪说这事。   得知他的决定时,吕老师表现得有点复杂。   “…这样也好,”唯成绩论的严肃女人难得表情柔和,没有批评他和几个不参加的同学傻,也没有贬低决定参与的零星同学,轻柔地说,“同学们,无论你们今天做出什么决定,老师都希望日后大家不要后悔:这只是你们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选项,在以后的道路上,什么都算不上。老师祝福大家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决定不交钱、不申请专项计划的那天晚上,他决定把准备好的戒指送给夏漪。

第14章

距离高考两个月整,四月的晚上,夏濯没有在房间复习,敲响了她的门。   当时她正在绣十字绣,前程似锦绣到似的最后一个顿笔,笔锋回勾收尾。   酒店的工作又要没了,这回不是因为她能力不足,而是客流量小,濒临倒闭。   不过抚养费还是照常在收。   这附近房租极高,赚的多是高SanPeI读家长的钱,房租只交到今年七月。   小濯高考结束就该搬家了,可她又没想好之后该住哪儿。   换了地方,录取通知书怎么寄也是问题。   前几天休息日,之前谈婚论嫁的男友又回来找她,意思是可以不生孩子,不结婚,继续谈恋爱。   她差不多知道男人在想什么。   不久之后她又会被扫地出门。   说不清愿不愿意,注视成年男性脸颊的刹那,脑中闪过纠缠怪诞的熟悉的脸。   于是她又一次同意了。   房东留下的梳妆台上有一面镜子。椭圆形竖着,中间划开一道裂纹,像一只眼睛。   单膝支撑身体,腿根被迫抬起,掌心紧贴镜面。   湿润雾气升腾。   白底黑字的绣布从桌边滑落展开,字体行云流水,模糊视野中,墨色像大片打翻的油漆。   男友难掩恨意,动作粗暴,将她当做发泄欲望与愤怒的容器,最后关头掐着她的后颈猛然压上镜面。   侧脸冰凉贴合。   梳妆台嘎吱嘎吱响,为数不多几件护肤品砸落在地,发出沉闷响声。   “——你活该。”抵在深处释放时,男人恨声说,“夏漪,你活成现在这样,全因为你活该。”   她永远走向错误那边。   她开始不清楚当初选择生子是否错误。   迄今为止,人生中唯一不后悔的事似乎也蒙上模糊的阴影。   她被从头到尾全盘否定。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绣这幅字——夏濯成绩够好了,只要不追求最好,全国前十的学校随他选。   他无论怎样都前程似锦,脚下一片坦荡宏途。   前路未卜、需要祝福的人从来不是他。   “妈。”这时夏濯说,“你小时候是什么样?…我看到你是县里的。”   儿子看起来有些局促。   他和她一样,无法摆脱那天的窃窃私语和如影随形的视线。   她很容易原谅别人,大概她只需要一个台阶,就能自己粉饰太平。   对于她这种人,除非把所有假面撕破,棋盘掀翻,否则哪怕被打骂斥责,过了起初的阶段,仍然会先为对方找理由。   尤其是这个对方是她的儿子。   于是感受到小濯努力想要讨好母亲的求和气息时,前些天的痛苦再度被麻木压下,她又一次下意识在心中为做了错事的人辩解,只是这次对象变成自己的儿子:他青春期,还没成年,不够懂事,最近到了这个阶段,压力太大有心理问题,这很正常。   小濯一直很乖,从来没有叛逆过,可能只是叛逆期到得晚了一点。   他总会长大的。   再等等。再等等总会好的。   他不是心怀不轨的陌生男人。   小濯是她的孩子。   她在自己花钱租的房间,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坐在一起。这没什么不正常的。   她渐渐把自己说服,很快忘了之前的排斥,这才想起刚刚儿子的问题,慢了半拍回答。   “妈妈的小时候?”很少有人会问,她说出口就愣住了,一时半会儿回忆不起来,为难地摇摇头,“怎么突然问这个?时间太久,妈妈都快忘了。”   “…我想听。”夏濯说,“给我讲一讲吧,妈。”   他怎么长得这么快?   夏漪稍一错眼,便发觉余光中的身影比前些天又高大成熟,声音愈发低沉磁性。   记忆中小濯刚刚升上高一、甚至小学毕业、拿着周三的包子兴高采烈回家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   可小濯在真正的昨天是怎么样,她却记不清。   这段时间的男孩一天一个样。   她有些恍惚,不清楚是否时间总过得这么快,还是单单在孩子身上拨快了流速。   面前的人完全是个男人了,倾身投下的阴影能笼罩两个她,手臂钳制时她无处可逃。   意识到这一点,她再度感到微微的战栗。   她很快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她开始回忆自己的小时候。   夏漪在乡村长大,父母外出务工,是留守儿童,归爷爷奶奶养。   她从小没见过父母,那时没有智能手机,加上条件不好,父母从没照过相,因此她连爸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她爸是奶奶最大的儿子,下面有两个小姑姑,两个小叔叔。   祖父是个在家种地的农民,祖母则是典型的农村妇女。   两人脾气都不太好,而且不喜欢女孩。   她记得小时候经常听到祖母打电话骂她妈肚子不争气——似乎外出务工的时候,她妈又生了一个女儿。   在那之后,父母再也没有回过家。   祖父母不愿意养她,嫌累赘,两人天天在家里吵架,一个说姑娘养了赔钱,一个说好歹是老大第一个孩子,一个又说老大早带媳妇跑了!   他们每天拉锯似的吵。   她从吵架内容中意识到爸妈有了妹妹,大概不打算要她了。   正好那时她该上学,义务教育,村里来人劝说孩子必须上学,可爷爷家离学校每天要走一个半小时山路,离得很远。   他们把这当做理由,干脆利落把她推了出去。   最后结果就是把她轮流放到两个叔叔和姑姑家,让亲戚们帮忙养。   但情况没有变好。   吵架的人从爷爷奶奶变成叔叔姑姑。   每年过年,一大家子人都要为谁来养她,谁出这份钱大吵一架。   好像没人欢迎她。   她那时学习很好,因为不知道除了学习还能做什么,而且当时的老师同学都说考得好了会让家长高兴。   不过到最后家里人也没注意到她成绩还不错。   老家的小县城常年阴雨,回忆中少有白天。   分给她的房间总是背阴返潮,墙壁有霉斑,穹顶点缀灰色的翳。   有时候她和表弟表妹一个房间,他们都比她小,嫌她每天学习开灯打扰他们睡觉,经常跟家长告状。   不过那时候也有对她好的人。   “…有一个…支教老师。”夏漪喃喃回忆,脑中浮现一张年轻含笑的脸,“经常叫我去她家写作业。第一节课她带了好多画材,教我们拿纱布画油画。她教了一年多,回去之后,还给我寄信。我们互相寄了两年信。”   但在她去往高中,那个假期给老师寄去写了有关尹帆的内容、说自己想要辍学的信后,老师再也没有回复过。   当时让她寄宿的叔叔是个赌鬼,每天在楼下茶馆打牌到半夜,过了很久,到了该把烫手山芋丢掉的时间才发现她不见了。   这事是她后来大着肚子回县城,听同样辍学打工的女同学说的。   说家里人以为她被拐卖了,懒得报警添麻烦——省得找回来了,还得花钱养个赔钱货。   就具体时间判断,叔叔等她彻底找不回来才通知家里。   夏漪其实没什么小时候。   她的童年很短,十四岁那年就在那个大房子里被尹帆撕裂了。   大概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她看到一些新闻,内容写满对乡村留守儿童的关怀,言语极度煽情——她那时还忍不住想,怎么就没来关怀一下我呢?   但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早就不想了。   “…妈妈没什么可讲的故事。”她想不出这些细枝末节的无聊故事究竟有哪个值得跟孩子说,想了很久,也拣不出一件有意思的。   小濯正是高三,压力很大,她最近看了不少新闻,同城有几个高三孩子跳楼了。   夏漪越发担忧给儿子造成压力,措辞片刻,才轻声说,“都过去了。”   “——妈妈现在很幸福。”   这句话她曾经说过,可这一回似乎没有上次那么笃定,反倒像是自我安慰。   儿子正在怔怔地望着她,视线比起前些日子,执念仿佛更深。   她又有一些战栗,胸口甚至涌动细微的畏惧,然而归根结底,她仍然爱他。   她仍然相信,儿子不会伤害自己。   她最终克服了那股不该对孩子产生的情绪。   那天的最后,夏漪凝望着他,眼眸水光湿润,声气如水温柔:   “妈妈希望…小濯也能幸福。”   夏漪一切的信任、生命的意义、人生的认知,似乎尽数集中在他的身上。   夏漪只有他了。   他死死攥紧掌心的礼物,囚于无比纠缠的困顿,从未如此清楚明白自己的念头对她是一种伤害——然而夏漪自己就没有伤害自己吗?   她又凭什么擅自放弃自己的人生?   她才三十出头,人生甚至没有过半!   ——可他甚至难以辨别这些念头究竟是欲壑难填、无法满足自我,妄图说服自己的自私贪婪,还是真心为母亲的人生观感到可悲可怜。   亲子间的孺慕之情早在不知何时掺入伦理倒错的秽乱淤泥。   他长久以注视女人的目光凝视母亲,没有回头的可能了,可夏漪不是,她还有回转的余地——   指根不慎被尖锐装饰割破,鲜血忽而流出。无论伤口、鲜血还是那枚沾染血红的戒指,这里没有一个东西应该存在于夏漪面前。   他不应该去找夏漪。   倘若他不为满足劣根的欲望。   ——倘若他确实想让夏漪幸福。

第15章

“那个专项计划,”市三模最后一科结束,午休时班级常年考第一的女生跑来问他,“你没参加吗?”   他忘了这女生叫什么,高中三年他俩说的话不超过五句,有点懵:“是,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我也没参加。”女生充满鼓励,“感觉你挺厉害的!我要是你这个排名可能就申请了!”   “你不是申请自主招生了?”夏濯莫名其妙,觉得她在骂人,“夏令营和冬令营,你不都去了吗?”   这时另外几个成绩不错的同学听到了,几人顺其自然聚在了一起。   “那边感觉比高考还难…”另一个去了的同学大吐苦水,“出的题根本不是人能做出来的。而且好多像小陈这种稳上,就为了选个好专业才去,我天天待在里面焦虑得想吐。”   “我记得你选上优营了?”   “又不是那两所,是保底的,我参加了四个嘛,夏令营金秋营之类的。”同学说,“本来就能考上,可能之后专业会好一点。”   “话说夏濯一定要去北京吗?”班里第一的小陈很好奇,“江浙沪不行吗?”   夏濯没想那么多:“考完再说吧。我应该考不上。”   “我之前算了一下,”和他成绩不相伯仲的同班男生说,“省里每年纯走高考不参加各项计划,能上去的大概有一百人,不考虑专业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全市联考他不超常发挥稳定排在四五十名。   全省拉开恐怕排不进前百,算起来应该在一百出头两百以内吧。   还得是正常发挥的情况。   这两天他状态奇差,三模说不定直接掉出市前百,那就想都不用想了。   距离高考只剩一个多月,现在考的基本就是心态。   他哪怕超常发挥都只能勉强够一够——倒是那个专项计划,他确认过,因为他户籍所在地是特别贫困县,能降接近四十分。   ……回头想想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唉,”小陈做梦,“要是能保送就好了。”   “谁不想保送?”男生顿了顿,瞥了一眼教室角落,“听说那谁到美国直接上藤校。”   “给学校捐楼可不是上藤校?”有个女生小声附和。   班里成绩最好的几人一到考完试就会自觉聚在一起,关系不能说多好,却属实不算差,毕竟是同一梯队,互相非常熟悉。   两人的视线对上了。而后一触即离。   女生飞快错开眼,像看见恶心的脏东西,即便竭力忍耐、抬高不自觉向下撇的唇角,努力不让眉毛拧起来,眉宇间厌恶仍然清晰流露。   夏濯这时候才想起来,这女生是之前和余覃覃两人一起撞见他和夏漪的第三人。   ……   时间过得飞快。   市三模果然没考好,没掉出一百开外,考了八十三名,班级排名掉到了第四。但最后一次四模考得不错,回到了正常水平。   夏漪对这些排名没概念,知道他肯定能考上好大学,一点儿都不担心,仍然照常让他早睡,每晚帮他关灯掖被角,等着他直到睡着。   上次之后,夏漪开始像最初那样对待儿子,不再疏远他。   她的十字绣快绣完了,现在绣到了锦的最后一个悬针竖。   四模结束,准考证和高考考点一同确定,他在一个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偏远高中考试,全班就五个人和他一起。   订房软件显示附近酒店高考三天价格比平常高了十倍…一晚上一千多块!   住三天顶一个月房租。   别的高中附近都没那么贵,那个考点格外偏远,反倒比市中心的贵很多。   他没告诉夏漪在哪考试,一直到考前一周学校放假,吕老师让他们在家好好放松,他把书本行李全搬回家,才顺便提了一嘴。   夏漪当时在绣别的花样,模样专注认真,他以为她没听见,都打算考试三天每天早上起床打车去了,结果第二天她就花四千块钱订了四天酒店标间——还是那周边最贵最好的。   前一天晚上,他们一起去了酒店。   标间是双人间,两张单人床并排,中间隔了很大距离。   他背了一个很大的书包,把复习材料全带过去,酒店前台看出他们是母子关系,还祝他第二天高考顺利。   第一天考语文数学,早上九点一科,下午三点一科。他翻了一晚上古诗词和错题集。   夏漪十点就催他早睡。   可正是盛夏,天太热了。   屋里空调坏是没坏,但只对着一边吹,他这边冒了一身汗,夏漪又吹得头疼。   两人都睡不好。   他掀开被子下床,关了空调开窗,才发现窗外刚好能看见考点所在的学校。   晚上十一点,还有学生家长在校外徘徊眺望。   他明天要在那里考试。   夏漪只要站在这里,就能第一时间看见他出考场。   夏夜凉风犹带暑气。天气预报说明天可能有小雨,空气湿闷潮暖。开窗反倒更加燥热,湿气染上指尖。   班主任和各科老师要他们别太紧张,可以适当紧张,可以适当放松,但一定不要过度。他觉得自己属于过度紧张。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考得上。   差不多能摸到一点边,差不多会擦肩而过。   伯仲之间。   正是这样才紧张。   他忍着一口气,想证明自己可以。   想证明夏漪没有养错孩子。   ——如果夏漪真的要把幸福寄托在他的人生上,他不想让她失望。   “小濯?”夏漪撑着床坐起来,薄被滑落,半袖睡裙质地轻薄。她被空调吹得头痛,可它一不吹,又开始热。   “怎么不睡觉?早点睡吧,明天要考试呢。”   高考这几天从老师到家长都格外温柔。夏漪平日就轻声细语,最近对他的态度柔和得好像面对易碎品,时常面露担忧,询问他的精神状况。   考试前夜,夏漪连视线都是柔的。   “睡不着。”他低声说,在湿气再度浸染之前关掉了窗。   夏漪紧张起来:“头痛吗?妈妈给你买药去?”   “不是,就是睡不着。不舒服我会自己买的。”   过道距离不短,他身量颀长,一旦坐在床侧,双腿占据的空间就变得狭窄。   距离仿佛自然拉近。   可能是热了,夏漪把小腿探出了薄被。   肌理均匀腻白,纤细足尖蜷缩。   …脚踝也细。   夏漪没有注意到儿子的视线,神色比明早要考试的人还要紧张焦虑。   “先躺着吧,”她怕影响他的心情,轻声哄道,“躺下了闭上眼睛,好不好?”   他收回视线,听话地躺下。   身体疲惫,大脑却在亢奋。   他睡了一小会儿,一躺下陷入睡眠就开始燥热,没过多久又热醒了,而且是惊醒,汗液忽而涌出,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这次醒来他都烦了,不知道怎么从来没失眠的人会突然失眠,他没觉得自己有那么紧张。   夏漪时刻关注他的状态,急得也开始冒汗,连忙重新把空调打开。   结果状况又回到一开始,她吹得头痛,他感觉不到风。   “…妈。”他说,“你过来睡吧,我睡你那边。”   夏漪不愿意:“空调直吹不舒服,我怕你明早感冒。”   “你不也会感冒吗?”他睁开眼睛,转过头。   夏漪面对着他,侧身躺在远离空调的方向,只睡床的一角,一边小腿伸在外头,看着随时要掉下去。   视线对上后,夏漪怔了怔,而后像以往每次一样,浅浅地笑了。   “妈妈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她都快掉下去了。   他忍住反问,翻身下床,双手按住床底直接往自己的方向拉:“我把床拉过来,往右点儿就吹不到了。妈,你等一下。”   又要把两张床并起来么。   夏漪抿住嘴唇,并不情愿。   但她本来就缩在床角,夏濯弯腰下来、手臂刚好绕在她的小腿,微微渗出湿意的肌肤热度滚热。   她被烫到了。   注意力转移的一刹那,对方肌肉膨胀,掌心发力,身下便忽而一轻、惯性后仰。   他轻而易举把这张床连带她的人一起扯了过去。   两张床再度并在一起,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夏漪不自觉轻颤了一下。   她对过于有男性气概的表现感到本能的畏惧。…她近些年都尽量避免找过于高大健壮的男友。她对这种形象有一定的阴影。   夏濯和尹帆现在太像了。   尤其是偶尔看她的眼神。   她努力克制,可自从那次可怕的意外,对方是成年男性的印象就牢牢印在心底。   对异性的恐惧时而越过对儿子的爱,渗出某种矛盾对抗的东西。   无论恐惧还是爱,单独作用时都无关紧要,然而当异性与亲子的身份合并,单单这份意识就成为罪恶。   时间不早不晚,夜里十二点整。   夏日湿气重,房间寂静闷热,窗外发出微不可查的连绵雨声。细细丝线似的落雨。   “早点睡,小濯。”   她勉强提醒,身子移到离他最远的一角,裹紧薄被,无意识蜷缩成小小一团,抱紧酒店的枕头。   “明早还要早起。”   空调冷气逐渐下沉,凉爽抚慰燥热肌肤。他安静睡在自己的床,又一次嗅到夏漪独有的馥郁浓香。他渐渐安心,无知无觉,烦闷消散。   “…晚安,妈。”   夏漪似乎又浅浅地笑了。这一次是真实的笑,声气温和宥恕。   “晚安,小濯。”   温香萦绕。   随后一夜沉寂。一夜安睡。

第16章

考点门口各个学校学生各自聚成一堆。   每个学校基本都有一个教师专门提醒学生考前事项。   他们学校来的是隔壁班主任,他班的数学老师,一看见自己的课代表就笑了。   “好好发挥!下午争取考满分!”   他这么一说,周围人都开始围观。   旁边几个路过的学生一脸震撼,看见学校名头瞬间不震撼了,转头跟家长小声嘟囔:“市一中的,哪个学霸分过来了吧。”   今天下小雨,他撑着伞。   但一早晨考点门口很乱,地上雨水泛着灰,时而有行人溅起水滴。   夏漪站在他身侧和老师寒暄两句,裙角染上不少灰点子。   他看不下去,把她牵去一边同校学生聚集的红色雨棚下躲雨,两人一进去就引起了围观。   谭跃和他一个考点,一看见他就热情招呼,让他过去一块聊天。   同班那个不说话的女生也在。   几个学生家长靠近过来,大概听见刚刚数学老师的话,想和夏漪交流育儿经。   夏漪轻轻推他,要他去和同班同学玩,自己留在原地,和几个家长聊了起来。   谭跃喋喋不休,还在到处抱怨余覃覃不爱他。   他心不在焉,视线一直往夏漪身上瞟,总惦记她打湿的裙子。   她皮肤敏感,夏天太潮会起疹子,裙角湿了可能过敏。   看着看着,他又觉得夏漪周围那几个男的很碍眼。   女性家长倒还正常,一个两个中年男人总把眼睛往她性上瞟怎么回事?   夏漪今天穿吊带裙,外搭是短外套,胸前有一小片雪色。   她个矮性大,除了照镜子看不见,谁路过都能瞥见那道沟壑。   平常有他在身边还好,但凡一个人,夏漪身边就要围上一批烂桃花。   “夏濯。”这时谭跃沉痛地下结论,“你说我要不要分手?”   同班低头看口袋本必备古诗词的女生听不下去了,她是余覃覃好朋友:“你有毛病吧?每次分完手死皮赖脸求和的谁啊?而且马上考试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破事?”   夏濯&谭跃:“……”   好像同时被骂了。   “行行行,那一块背课文,我想想,夏濯,你觉得待会默写能考哪一篇?哥们信你,快,来押题。”   他还在瞟夏漪,反应慢了一拍:“劝学?驽马十驾,功在不舍。”   谭跃:“哥们是不是在骂我…”   几个隔壁班的同学听乐了,在后面忍笑。   过了一会儿考场开门了,他总惦记夏漪的裙子,特意跑过去把伞给她,让她早点回酒店,别在外面等,之后才和几个同学一起进考点。   进入教学楼要穿越一整片操场。   路上他听见有别的学校学生小声议论夏漪,没具体提名姓,内容是讲市一中有个学霸他妈特年轻漂亮,像哪个女演员。   他觉得夏漪更好看点。   语文题出的中规中矩,不算难,同样不容易拿高分,他正常发挥,提前交卷。   下午数学就不一样,最后一道大题是创新题,题型以往没见过。   他做了五十多分钟,得出一个极为离谱的答案,一直拖到最后一分钟,验算三四遍还是觉得没问题,于是选择相信自己。   出考场时一片唉声叹气。   同校认识他的几个同学跑来对答案,一共八个人,最后一道大题做出八个答案。   周围路过的学生都听傻了,大喊幸好我没在最后一问浪费时间——总之,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路上他给夏漪买了个药膏。   晚上回去她腿上果然起了疹子。   洗完澡之后,夏漪坐在并成整体的单人床角涂药。   洁白细腻的小腿点缀星星点点嫣红,被乳色的软膏覆盖,渗出一点湿润。   “过了今年生日,小濯就十八岁了。”   晚上睡前她喃喃自语,语调像不敢置信,“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生日在六月九号,高考最后一天。   第二天考物理和英语,过来的变成一个历史班老师,几个女生围着老师聊天,看起来是他们的班主任。   进考点前同班同学还是聚堆聊天,家长们仿佛熟识,居然分外熟稔地在一旁先聊了起来。   今天是大晴天,天气又热又晒。   夏漪站在树根下躲太阳,但日头越升越高,刺目的光透过叶片筛落,碎花裙点缀大片斑驳陆离的光色,像另一种意义的花。   她和周围家长的年龄层格格不入,不太会说话,与生人交流反应略显迟钝,时而露出不适应的友善笑容,不过有位年长的女性家长很照顾她,俩人昨天就加了好友。   昨天小腿过敏起的疹子还没好,临出门她涂过药膏,湿润乳白覆盖嫣红。   今早出门还没这么热,她忘了带伞。   夏漪抬起手指遮太阳,浅浅蹙眉,脸上洒落细碎光斑,睫毛投下蝴蝶似的金色阴影。   回过神时,周围一小圈不知不觉安静了。几道视线同时集中在他脸上。氛围凝滞,夏日翠绿的树叶与长影在YAnyAn中微微扭曲。   “夏濯,”谭跃低声提醒,“你注意点。”   ——他死盯着他妈看了整整十分钟。   ……   下午考英语的时候,她坐公交去附近的商业街,给孩子买了几个小蛋糕。   明天才是生日,她有心想给小濯办成人礼,可他们在这一没有亲戚、二没有朋友,根本没有大办的条件。   小濯每年生日都过得冷冷清清。   正好明天高考结束,她想着说不定可以邀请那位和他关系不错的男同学,特意多买了一份。   这两天是关键时期,每天买的饭菜都是她绞尽脑汁想出的营养搭配,清淡可口,荤素均匀。   夏天普通奶油蛋糕太腻,她特意买冰淇淋蛋糕,又担心小濯吃了肚子不舒服,只买了很小一块。   回去时正赶上英语考试后半段,陆陆续续有学生往外走。   她站在树荫下等孩子。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小濯,反倒先等到那位他的男同学,迟疑一下,还是叫住了他。   “谭同学,是吗?”她轻声说,“你是小…夏濯的好朋友吧?我是夏濯的妈妈。”   男同学吓了一跳,夸张地往后跳了一下,做出到处寻找的动作,左右转了一圈头才想起低头,看见她时满脸做梦:“啊。啊?啊…啊!我是!我是谭同学!”   夏漪:“…?”好活泼的孩子。   “是这样的,夏濯明天过生日,阿姨想问一下,明天考完试,你如果有时间,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呢?”   男同学表情变得有点复杂:“阿姨,我肯定愿意,但是夏濯不一定愿意吧…?”   夏漪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男同学:“他应该想跟您两个人单独过?”说到这他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叫了一声,“嘿,他出来了!夏濯!过来!”   夏漪跟不上年轻人的速度,慢了半拍才想起抬头。那边小濯看见同学和她在一起,也觉得奇怪,几步跑过来,先问了一句:“怎么了?”   “阿姨问我明晚要不要一块给你庆生,”男同学说,“我都有时间,你愿意吗?”   小濯顿了顿,很快明白过来,简短地说:“我们之后单独聚吧。”   意思是就不要一起了。   夏漪更加困惑:“小濯?”儿子很少坚定拒绝她的某个提议。仔细想想这还是头一次。   “有个礼物想送。”夏濯说,“可以吗,妈?”   姓谭的男同学站在一旁,不知听出什么隐藏的意思,表情更加复杂,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神色。   他见了鬼似的盯着夏濯看,张了好几次嘴,连连用余光瞥她,硬是一句话说不出来,脸色十分痛苦。   “你愿意送我礼物,妈妈当然高兴…”夏漪觉得把同学晾在这不太好,而且她掺进儿子的社交确实奇怪,于是先把冰淇淋蛋糕递过去,善解人意道,“我多买了几个蛋糕,小濯,你和同学分一下吧。妈妈先回去了。”   夏濯不太想,但他听话,低头答应了。   离开之后,她从宾馆二楼看到儿子和朋友各自拿着一个蛋糕包装袋,站在角落,不知在讨论什么,那位男同学的表情惨不忍睹。   小濯几乎不交朋友,从初中开始,她一个儿子的朋友也没见过,现在他也有能聊天的朋友了。   她新奇又欣喜,再度觉得孩子长大了。   对她来说,夏濯的任何一点成长都弥足珍贵。   傍晚时分,小濯和她一起吃掉了干冰保鲜的冰淇淋蛋糕。   饭后洗过澡,夏濯在书桌边翻化学和生物书,从第一本翻到最后一本,细致到每道课后习题的案例,架势像要把十几本书背下来。   他在书上记了满满一片工整漂亮的笔记,一直看到十一点多。   临十二点时,她要儿子早点睡觉。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一同躺在并起来的单人床。   没过多久,到了凌晨十二点。   她不确定会不会打扰儿子睡觉,于是极轻地祝福他:“生日快乐,小濯。”   小濯听见了。他像期待已久。   窸窸窣窣的衣料声。他朝她的方向靠近。年轻男性的热度。手臂迟疑抬起,悬空许久,仍然没能落下。   “…妈,”他问,“我可以抱抱你吗?”   夏夜如此寂静。空调冷气下沉。室内冷热交替。奇异氛围酝酿。   她脊背微微战栗,再度感到边界模糊。   只是拥抱。   ……就可以吗?   两性与亲子的界限异化融合。   她没能同意,也没能拒绝。   她无法决定。   时隔一年,她又一次被飞速成长的孩子抱进了怀里。   男孩从背后接近,带来噩梦的手臂再度环过腰身。   脸颊贴合颈窝,胸膛贴在脊背,手臂环绕腰身。   像是依赖、像是禁锢。   他拥抱以婴儿姿态蜷缩的母亲。   “晚安。”   同源气息寂静弥漫。   无形细丝环绕牵连。   “…晚安。”   她陷于熟悉而陌生、如同淤泥深潭的闷热。   ……   第三天考化学和生物。   新高考正式实施后,化学、地理、政治、生物这几个四选二的学科不再分成文综理综,而是分批次分别考,每科75分钟考试时间。   化学第一科,早上八点半开考,生物是最后一科,傍晚五点考试。   中间这段时间最煎熬。   他待在宾馆房间,坐在桌前看生物书,每一行字都烂熟于心。   错题集和重点卷堆起厚厚一摞。   吃过饭离考试还有四个多小时,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想午睡,又怕睡过头状态回不来。   这时刚好夏漪买水果回来,洗好放到他手边,他吃了几口,干脆合上书不学了,订一个三点半的闹钟,躺在床上打算睡觉。   夏漪怕打扰他,拿伞想出去,他阻止了。   “你也睡一会儿吧,妈。”他把她的被子掀开,“你昨晚都没好好睡觉。”   她顿住脚步,再度感到一股模糊的异样。   空调仍在工作,室内冷气蔓延。床上薄被凌乱。酒店房间。并在一起的床。散落的试卷。充满翻阅痕迹的书本。两人份的行李。   熟悉的与不熟悉的,危险的与平常的。互相渗透混淆,漩涡缓慢旋转。   仍然心怀侥幸,想要粉饰太平。   她躺到了床上。   本应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   日常之中,某些东西早已截然不同。   床垫轻微下陷,薄被覆盖身体,胸膛贴上脊背,吐息触及脖颈。   空调冷气足够充足,可她仍然眩晕不止。   仿佛即将中暑的预兆忽而笼罩。   她喘不过气,想吐,缩成一团,被臂弯揽入。   那双手帮她盖上了被子。   长久的静默。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睡觉。   错误在发酵。   可她能怎么办?要她怎么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总会过去的。   一定会过去的。小濯一直很乖。不会发生什么的。等他再长大一点,一切都会好起来。   自我麻痹,自我说服。反反复复,在错误中找寻理由。没有事是不能忍受的。没有错误不能原谅。   一遍一遍自我洗脑。一切无比正常。一切都——   “…妈。”夏濯贴在她的颈窝,不稳地、低低地问,“你怕我吗?”   “你为什么…要发抖?”   濡湿吐息倾下。   喘息交错混乱。   形状相似的柔软嘴唇触碰颈动脉。   儿子揽住她的腰,沿侧颈颤抖吻去了渗出汗珠。   不得章法、纠缠不清。   他仿佛想要得到什么,又像只想寻求答案。   夏漪性中无解,不住发颤,回忆起那日可怕的意外,被莫大的无助与痛苦攫夺,再无法粉饰太平,失控激烈抵抗。   这种抵抗让他更加混沌扭曲,同样的苦痛在胸口穿梭。   他想恳求她,本能却寻求抒解。   于是矛盾地一边喊她“妈…”,一边以湿唇滑过侧颈下颌、痴迷地吮咬沁着乳香的耳垂,胡乱舔吻犹不足够,还妄图索取更多。   她的挣扎幅度加大了。   他听见夏漪哽咽崩溃的啜泣。   慌乱、苦痛、悔意,焦虑、罪恶、不甘。   情绪混乱无比。   最终占据上风的是最为不堪的情欲。   难以忍受挣扎与哭声,理智消失。   宽大掌心忽地发力,上滑扣住肩头,而后猛然下压。   眼前天旋地转,视野被阴影笼罩。   夏濯猛然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夏日午后湿闷燥热。   窗外蝉鸣阵阵。   下课铃响了,第二场考试结束,楼下声音陡然嘈杂。   选择前两科的考生结束高考,高声大笑,欢欣笑声穿透空气,时而有家长无奈训斥。   她听见空调的工作声,看见床角滑落的雪白被角。   窗帘没有全拉,明亮阳光透过玻璃,筛着叶片、洒下粼粼斑驳的金。   十月怀胎、生养整整十八年的独子跪在腿间,俯身垂首,眉目压抑浓郁痛苦的湿润情绪。   泪水涌溢,视野模糊。   双目相对的一刻,夏濯捧着她的脸,颤抖着吻了下去。   ——分崩离析。   如镜花水月支离破碎。   她泥潭深陷,坠入深渊。无路可退。

第17章

考完化学,生物还没考的一整个下午,谭跃都无所事事。   他成绩稀烂,学校排名几百名开外,全省排名一万五都挤不进去,在市一中这个凤凰中学担任可悲的凤尾。   日常除了逃课打球跟演青春疼痛恋爱偶像剧,就是到处跟偶遇的女孩瞎侃撩闲。   这段时间他懒得复习,加上周边酒店早没地方,就在考点门口随便找了个有沙发的咖啡馆坐了一下午。   老板看出他是高考生,态度相当友善,任他点一杯最便宜的咖啡坐到了傍晚。   差不多下午四点,也该去门口等着进考场——主要是太无聊了,他想去找人聊聊天——谭跃拎着没喝完的咖啡走出去闲逛,正好撞见从酒店出来的夏濯,大喜过望,当即跟他打招呼:“夏濯!你今天怎么出来这么早?”   夏濯在走神,没听见。直到他走到旁边才如梦初醒,转头望了他一眼。   他一愣:“你洗澡了吗?”   头发吹是吹干了,但好像换了身衣服。身上还有股水汽。夏天是挺热的,他要住酒店可能也得洗个澡。不过房间应该有空调吧?有那么热吗?   然后他又发现一个事:“话说你妈呢?她不是每场都陪考吗?”   “夏漪不太舒服。”   谭跃又一愣,才想起来夏濯随母姓,这是那个漂亮阿姨的名字。   他心里开始觉得怪了,尤其是注意到夏濯仍然在神游,换掉的一身衣服,仍然微微湿润的碎发。   后背渐渐发冷,后脖颈渗出凉意。   他想问一句,张嘴半晌,连问都问不出口——他一细琢磨就打颤。   “…你复习得怎么样?”他问了一句废话。   夏濯属于班里学得最拼的那一类。   市一中管得很松,尤其到了高三,每年都有几个跳楼的——前两年一中就有个学姐撬开锁了的天台,在教学时间从楼顶跳了下去——总之校方担心大家跳楼,对高三生分外包容。   他们学业重是重,却没有隔壁那几所多,每天还是做得完的。   可他每次看夏濯,他都在做课外的专项训练。   夏濯在学校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中午饭都不怎么吃。   他家条件应该不太好,也可能在攒钱,总之夏濯很少在食堂吃正餐,买的大多是能带回去的简单面食糕点。   别的同学在食堂吃饭,他在教室一边做题一边啃馒头。   ……就很夸张。   而且他下课也不松懈,就一直做题,每天都第一个做完作业,之后在半个班传阅当做标准答案。   班主任吕燕知道夏濯的情况,之后自习看见他俩还有其他几个男生消失跑去打篮球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背地里吐槽吕燕肯定是担心夏濯跳楼。就夏濯那状态,每天话不说几句高度集中埋头做卷,再不去操场放风迟早得疯。   所以夏濯复习不可能出问题…   说到底,到了考试当天临时复习,作用已经不大了。基本上是什么水平就是什么水平,知识点该会就会,不会就是不会,现在就是看心态。   问题是哥们现在瞧着心态很有问题啊!   夏濯保持神游,又瞥他一眼,说:“还行。”   这时他才发现这人眼睛底下红了,反应两秒意识到这是刚哭过,身上立马冒出一身J皮疙瘩,嘴里差点蹦出一句国骂。   哦,不是差点,就蹦出来了。   “我草!夏濯你——你——还没考完呢!你他妈想什么呢?!”他话说不利索,差点结巴,“你别吧哥?!高考啊!”   他光听着心态都要出问题了!一定要在这节骨眼搞吗?!   “我知道。”夏濯烦闷地深呼吸,吐出一口气,“我妈让我出来冷静一下,看书找找状态。”   谭跃麻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然后他开始出馊主意:“要不你抽根烟吧?”   夏濯:“?你抽烟?”   谭跃:“嗨,这不好多女孩觉得抽烟帅吗。”   夏濯没回答,看表情居然犹豫了。   谭跃更麻了:“还真想抽事后烟啊…”   对方愣了一下,到现在为止终于从那个神游状态抽离,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事后烟?”   夏濯停了很长时间,表情慢慢变得震撼,说得咬牙切齿:“……你他妈什么毛病……”   从认识开始他头一次见这人露出这种震撼的表情。   谭跃也震惊了:“你就一副事后渣男脸啊!”   “我——”他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拼尽全力才忍住没打人,“我是把礼物送夏漪了!”   “礼物?哦,哦哦,你说那戒指啊…”   说起来两者的震撼程度其实差不多,不过比起高考当天跟、算了别想了,总之送戒指比刚刚的误解好很多。   “不是,那你洗什么澡啊?”   “我热不行吗?”夏濯大为震撼,“洗个澡你也能想到那?”   “至少也是压枪吧?”谭跃胡说八道,“你说咱们这血气方刚的,对吧,我和覃覃共处一室待半分钟就得压枪——”   看表情夏濯下一秒就要打人了。他迅速收敛转移话题:“来押题吧哥们!你觉得待会生物能考什么!”   这么一打岔,夏濯当然没精力继续想,完全从出神的状态走出来不说,还真打算给他押题:“拿错题本了吗?书也行。”   “啊,”谭跃,“我就带了准考证和笔。”   夏濯:“……”   他明白过来,垂下眼睛,没再看过去,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有什么可谢的?谭跃心想。   反正哥几个人品都不怎么样。就算他夏濯格外有问题,他也没资格说。   ……   前程似锦。   十字绣收尾最后一针,正赶上最后一科铃声庄重响起。   本届高三生的最终战役在此结束。   窗外静默须臾,传来陡然增高的嘈杂,欢声奔跑并着轻松的大笑,洒落明亮灼目的欣快。   无论未来如何、成绩如何,至少这一刻他们卸下全部重担,彻底无忧无虑。   窗边有一个小小的玻璃茶几,坐在一侧的沙发侧头,能将考点外聚集的人群尽收眼底。   ……结束了。   指腹凹陷银针弧度,红痕一线嵌入,尾部细线墨色纠缠。   收尾结束,该把针线放下了。   耳畔欢声笑语兀自回响。   她怔望自己的手指,迟迟无法动作。   一个下午她无数次凝望左手无名指根,每一次都窜过电流似的战栗。   并非误以为暴力即将来临,一切跌入最底的厌憎绝望,而是另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抉择的情绪。   拉扯纠缠、游移不定,茫茫然、瑟缩、畏惧,微不可查的欣喜、浓郁凝结的不安。   一切集中于那抹流动的光。   左右无名指根,玫瑰金戒圈轻盈环绕。精致纤细的花型金属托举中心明亮花蕊。金光灿烂流溢,钻石剔透璀璨。   ——那是一枚小小的、花朵形状的钻石戒指。   那个错误的吻之后,小濯没有继续。   无力抵抗的臂弯与沉沉漆黑的阴影,仿佛最糟的噩梦重演,她哽咽不止、停止挣扎,仿佛一切熔毁殆尽,十余年时光付之一炬。   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熟悉气息倾轧而下,落下不得章法的吻。   脑中某一瞬间闪过与身上人相貌重叠的走马灯——   濒临绝望的前夕,小濯率先崩溃了。   他没能继续下去。   像是那天在饭店包厢说不想要妈妈结婚一样。   她的孩子单膝跪在床上,分明个子已经大到能压住两个她,将她轻易禁锢在身下,感受到母亲的真心抗拒,仍然像个怕被妈妈讨厌、丢下、做了错事的幼童。   他埋在她的脸侧,脸颊陷进酒店柔软的枕头,更加崩溃地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不要怕我、不要讨厌我。妈妈。对不起。   呜咽揉碎了语句,道歉支离破碎。她拼凑许久,才明白过来这是道歉。   非常难看、非常丢脸,呜咽不止、喘不上气,表情颤抖一团,一点都不唯美。只为了宣泄情绪的哭声,只为乞求母亲原谅的道歉。   全世界只有夏漪能接受的哭声。   全世界唯独夏漪能接受的道歉。   与其说是道歉,本质上,还是孩童脆弱依赖的撒娇。因为明白她爱他,溺爱他,宠爱他,抱有世上最温和包容、最失却自我的母爱。   只有毫无疑问拥有爱的孩子,才能在母亲面前肆无忌惮大哭,无度索求原谅。   真是惨烈。   她疲倦地想。   怎么会这么惨烈?   她甚至没办法短暂地、哪怕只恨一秒自己的儿子。   才刚刚到吻而已。   比起恨,更多是无奈和倦怠。   单单双唇相接,他就崩溃了吗?   十八岁成年的高考生,居然因为做了一点没开头的错事,就抱着妈妈不撒手,一个劲地哭。   这一次,那份模糊的恐惧彻底消失了。   小濯和他的生父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叹息不知不觉溢出唇角。她抬起指尖,悬空片刻,终于落在儿子后脑微微扎人的发丝。   要说没关系吗?可孩子的心思这么明显,又怎么能轻轻放下?   “妈妈不怪你。”声气仍然残留哭过的嘶音。   小濯还在哭,喘不匀气,手臂还抱着她,却不敢用力。   她又是倦怠,又是心疼,已不清楚该如何引导,只好抚过独子的发顶,喃喃地说,“小濯,妈妈永远不会怪你。可你自己要想清楚。…有些事,我们不该做。”   夏濯没有听话。   他呼吸错乱,音色嘶哑,安静许久,反驳了她。   “……不要。”外界欢笑只隔一墙。他固执地低声说,“不要。我不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定住了。小濯终于放开她,去角落书桌边他的书包里翻东西。   他拿出了一个蓝丝绒质地的精致饰品盒。   “打工看到的。”   小濯躲开她的视线,指尖不稳轻颤,胡乱打开饰品盒,蹲在床边牵起她的手,虔诚地把细金钻蕊的漂亮戒指套在了她的指根。   “今天是…我出生的时候。”从声音到手指都抖个不停,他极力克制,不想再丢脸落泪,始终不敢看她,说,“所以,这个是…给妈的礼物。”   今天是他出生的时候,也是夏漪生下他的时候。   那天是盛夏,高考结束的第一天,滂沱暴雨淹没地面。   十五岁的夏漪辍学肄业,独自在老家医院边的公厕生下他,满裙鲜血羊水,漟过积水,抱着他倒在了医院门口。   昨天他才想起来,夏漪皮肤敏感,稍微被水打湿就会过敏,那天她漟过积水,小腿浸污,一定起了一片红疹。   夏漪年纪轻、骨架小、产后直接受凉、赶上过敏反应,生下他的那个下午,其实差一点死在医院。   可她每年都给他庆生。   夏漪忘了生下孩子的那一天她差点没命。   因为对她来说,那是一生中最满足的时刻。   她身上时常有种与母亲身份不符,犹带天真气的迟钝。   她惯爱粉饰太平,能轻易原谅大多数暴行。   她极会忍痛,阈值极高。   她甚至能和丢下自己与孩子,既家暴又赌博的男人纠缠数年之久。   她不懂如何反抗,从出生就失去棱角,是一颗柔软无锋的软糖。   她没有所谓的人生智慧,在绝大多数人眼中软弱可欺,甚至愚钝不堪。   她没有生活的能力,倘若无人依靠,恐怕活不过一个冬天。   她将全部希望与人生寄托于独子,年纪轻轻就放弃了自己的全部。   在许多人看来,她是不值得同情拯救的对象,她的不幸与愚蠢紧密相连。   愚蠢自然是罪,而她罪有应得。   在她不长不短,半数以上时间被孩子吞噬的人生中,这种愚蠢的罪与罚反复出现。   她从不同情或可怜自己。   因为人生已经如此。   毕竟对她而言,人生总是如此。   可有时候——那些十分短暂的须臾——   她会挣脱钝感的束缚,扯下自愿佩戴的枷锁,破开模糊朦胧的水面。   ——她会觉得,这种人生任谁都不该承受。   她会想要丢弃一切。   她宁愿走向另一条荆棘路。   这只是某些短暂的须臾、对如今人生绝望产生的联想,实际并不意味丢弃一切的勇气,也不代表她能即刻接受另一条荆棘路。   ……然而同样地,这种联想能够埋下一颗种子。   任由儿子为左手无名指套上钻戒之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先去洗个脸,小濯。”   她的孩子神情灰败,避开视线,掉下不知第几颗泪珠的刹那,夏漪轻声说了第二句话。   “妈妈会陪你午睡的。”   眼角仍缀着细碎水珠,眨眼间传来细微湿润的凉意。   她有些空茫、有些失措地笑了。   她说:“我们先好好考试,小濯。”

第18章

新高考四选二的科目是赋分制,最终得分并不是卷面分数,而是按排名等级划分区间赋分,卷面难易程度对最终分数影响不大。   假设题目难度非常高,全省最高分只有60分,那按赋分制这位六十分的同学就是100分。   或者如果难度很低,前15%最低是99分,那这位九十九分的同学大概只能赋86分。   总之排名因素影响比较大。   夏濯生物还行,他不偏科,只要不缺考迟到,发挥再失误也能排在A级。   午睡之后夏漪怕他静不下心,找不好状态,让他出门冷静一下,他坐在楼下花坛对着笔记发了半小时呆。   直到遇上谭跃,借着给对方押题的机会,他才终于看了一会儿书。   这场考试还是正常发挥。   出考场时谭跃正好和他并排,在他旁边和余覃覃打电话,听意思今晚是不想回家,要约见面。   挂了电话男生满脸兴奋,亢奋溢于言表,直接打开网约车软件定位,结果前面排了足足几十号人,只能悲哀蹲在考点旁边树根底下躲太阳等车。   俩人都是体育生体型,一块蹲着看起来特像小混混,路过不少学生家长都侧目。   谭跃也对他侧目:“你怎么还在这?”   夏濯:“不敢回去。”   谭跃:“你谁。我的妈宝朋友呢?”   夏濯:“他紧张。”   谭跃:“我看阿姨脾气挺好啊,你怕啥,她能打你吗?”   夏濯表情阴暗:“我自己都想打自己。”   他到底对他妈做什么了…   “算了别提了,考得咋样啊?我看网上答案出了一批,要不你估估分?”谭跃决定不谈这个,把手机递过去,“数学,你看看最后一道题?”   考试结束之前绝不能对答案,老师们千叮咛万嘱咐,夏濯这两天压根没拿手机,就怕影响状态。   他成功被转移注意,低垂视线,看到那个一长串分母根号套根号的答案愣了一下,定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露出有点奇怪的表情。   拿起对方的手机往前翻,重点看过最后两道选择和填空,然后才开始一道一道对照题目和答案,前后翻了十几遍。   “……草……不是吧……”谭跃看出来了,大声嚷嚷,“你他妈数学真满分啊?!这都行?!”   这次侧目的学生家长更多了,还有蹲在学校门口采访的记者听见,眼冒金光想来找素材。   他拔腿就跑,谭跃手机被他拿着,也跟着他跑,一边跑还一边吐槽:“就让人家采访呗,说不定还能当个网红,以后天天有妹妹一块玩。”   这人除了下三路的东西还能想点别的吗?   夏濯把手机丢回去,简短道了一句谢,就看见每天演青春疼痛电影的朋友唉声叹气,突然开始掏兜。   哗啦哗啦的塑料声。   “?”夏濯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玩意可贵了,我都舍不得用,因为你生日才送的——”   谭跃握着拳头,从K兜里满满当当抓了两大把鲜红包装的塑料制品,众目睽睽之下塞给他,他下意识去接,一只手没接住,还掉了几个在地上。   写着001字样的塑料包装袋哗啦哗啦洒了一地。   “给你!生日快乐哈,我去找覃覃了!”   男生忍着笑,声音憋得都不对劲了,一大把避孕套塞给他之后转头就跑,两条长腿迈得飞快。留下他和一地红色001的案发现场。   这地方是离记者远了,但还有不少行人,甚至有几个一中的学生。   大家都看出这是赶着高考结束故意整人,阳光之下爆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还有不认识的男生大喊“又没女朋友,你让人怎么用啊!”   ……他想杀人灭口。   夏濯狼狈不堪,蹲在地上飞快捡起来,结果手上全是东西,半天摸不到口袋,只能卷起短袖上衣兜着,更狼狈了。   回去路上他报复心起,塞给刚刚笑最大声的男生几个,害对方也闹了个大红脸,被周围同学好一通嘲笑,这才转过身,真正往宾馆方向跑。   ——他要去找夏漪了。   ……   宾馆房间沉着冷气。   一进房间,通透凉气就蓦然袭来。   窗是关着的,欢声笑语隔了一层,仿佛在水面外晃动,嘈杂如梦似幻。   傍晚夕阳欲落不落,天边晚霞云似火烧,顺着窗帘缝隙,洒下大片糜艳烟红。   发尾流泻金红余晖,如岩浆灼烧半面脸颊,瞳孔染上火色余烬。   身侧玻璃矮几流动倒影。   氛围寂静安沉,空气中悬浮金色尘埃。   听到他的开门声,夏漪方才如梦初醒,侧头望去,对他扬起一个温柔的笑。   一刹恍惚镜湖泛漪。   他心脏忽停,忘了呼吸,连回家路上打好的一通腹稿都忘了精光,张嘴就是磕巴,差点咬到舌头,紧张得后背又冒出一身汗,冷热交替,忽而打了个寒颤。   路上他把那一堆没用的安全套全塞口袋里,现在还能感到又刺又痒的扎人触感,这一刻除了扎人的感觉,还多了一点更深的含义。   可能是刚考完试,可能是忍了太久,可能之前朋友说的那些不沾边的猜测起了作用,也可能此时此刻天太热、精神太亢奋。   看见夏漪这个笑的时刻,他耳根通红,脑中顿时闪过不堪的幻想。   午时尝到的馥郁乳香在唇齿残留,津液忽而分泌,他不自觉吞咽下去,喉结滑动,身下某个部分突兀起立了。   夏漪不够了解自己的儿子,然而足够了解男人。   她比夏濯还先一点发现。   她曾经…半是亲身感受过男孩的这根。   某种程度上他确实全部继承生父的基因,包括曾让她痛苦不堪,之后才意识到不是每个男人都如此可怕的生殖器官。   无意识将孩子与某位男性对比的事实让她更加不安。她正在将儿子视为一个男性。   游移不定的战栗又一次窜过她的脊背。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她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只有一个孩子,也是第一次应对青春期的、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自己的孩子。   一步错,步步错。   她似乎已经错到最后一步了。   她有点笑不出来。可今天小濯过生日。高考结束是件值得庆祝的好事。无论如何她不想让孩子不高兴。   这时孩子先说话了。   “妈。”夏濯局促地往下扯宽大起皱的短袖下摆,根本遮不住勃起清晰的轮廓,心里更想打自己一拳,恨不得钻进地里,语速极快,“我先上个厕所。”   夏漪张了张嘴,想阻止儿子,告诉他没关系。   可他这一下午丢尽了脸,一心只想赶紧解决生理问题,别再在夏漪面前丢人,一个眨眼的工夫就迅速闪进卫生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进是进去了。   可他忘了,单纯进入厕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反而更亢奋了。   青春期的男生本来就会时不时因为一些奇怪的原因勃起,更别说他揣了一袋子安全套,和夏漪共处一室,处处都是若有若无的暧昧暗示。   浴室里残留临走前他留下的水渍,一侧的毛巾浴巾还湿着。   夏漪用的是从家里带来的毛巾,粉色,上面有可爱的小熊图案,和抱枕一个画风,可能是一个系列。   也有水渍,之前她过来用过。   用它擦手、头发或者……   意识到在对夏漪的毛巾发情时他真的忍不住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之后他在卫生间待了十几分钟。坐在马桶上,心情极度糟糕,和擅自行动的性器官面面相觑,最后硬是没有一边消停。   总不能这时候用手解决。   夏漪还在外面等着。   而且就算真解决也晚了,要是一进来就弄可能就快结束,可要是现在开始,他得待在厕所四十分钟!   洗澡也用不上四十分钟啊。   他试图默背课文。   背着背着脑袋里又开始回想下午的意外。   那时候还很混乱,而且说实话脑袋里没有性欲的念头,更多是不想让夏漪怕他…就是后来失控了。   之后又要考试,哪能想那么多?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处处都是性暗示。   松散束起的黑发蹭乱了,吊带裙下前襟微敞,大片雪白饱满盈溢。近距离下娇小得不可思议,一只手就能按住整个腰,触感——   想到这的时候,充满困惑的夏漪终于忍不住走过来,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小濯?”   夏濯坐在厕所快半个钟了。   为了儿子的自尊考虑,她措辞一会儿,终于委婉地问:   “你饿不饿?”晚上六点多,“妈妈去给你买一点东西吃吧?”   夏濯立马拒绝:“别!”他想和夏漪说话的,“我…妈,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之后夏漪站在门口又等了他一会儿。   起初的尴尬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成担忧。直到天色渐晚,夕阳渐落,室内昏黄散去,转为幽暗的凉色,他还没出来。   ——还没结束吗?   夏漪真的担心起来了。   她差不多能猜到夏濯在做什么。   其实她…没那么介意,毕竟中午才发生那种事,现在的情况比想象中好多了。   现在她担心的是别的东西。   夏濯真的在里面太久了。   这么长时间还弄不出来吗?   延迟射精据说是一种病,长时间勃起不射器官会坏死。   她记得上次发生意外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年过去,小濯难不成出问题了?   这种意识让她又尴尬又不安,甚至不自觉开始责怪自己。   说不定就是之前一起睡时落下的毛病,男孩不能太早有性生活。   ——就算那根本不算,这一刻也变成她责怪自己的理由。   “小濯,”最后不安压下尴尬,夏漪轻声说,“你出来,妈妈带你去看医生。”   里面夏濯过于焦虑紧张,半天解决不了,乍一听顿时五雷轰顶:“妈?!医生?为什么?我没病!”   他还以为夏漪原谅自己了!   他来不及处理,急忙把门打开,不明白为什么夏漪态度突然转变,委屈、焦虑和慌乱一同涌上,声音又发抖了:   “我没有病…这不是病啊,妈!我是喜欢你,我不是…有病,不是因为那些原因,我不是心理变态,求你了,妈,别…”   他一股脑说出来,夏漪反应慢,起初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打算开导孩子性功能有问题并不罕见,看医生就能治好,不要讳疾忌医,对上儿子湿润的视线才终于搭对神经,慢慢地“…啊。”了一声。   不安、尴尬与羞耻这一刻一同消失了。   作为母亲,这时候应该充分包容、告诉孩子他误解了才对,即便不加以安慰,至少不该让他露出这幅慌乱的表情。   ——可她居然笑了。   唇角不自觉上扬,情绪涨满流溢,没有半点负面,仿佛方才那份高考结束、大石落地的快乐终于落到她的头上。   她无比放松,眼睫弯起,掩着嘴巴,不知怎地,一下笑出了声。   夏濯看呆了。   他从来没有见夏漪这么笑过。   夏漪经常会笑。   对孩子温和包容,对朋友安静柔和,对男人逆来顺受,唇角时刻挂着微弯弧度,很多时候她并不高兴,可倘若不笑,似乎就是全然的苦了。   或许是无意识的讨好,或许是自我麻痹,她向来如此:微微地、和缓地扬起唇角。   然而从来不是现在这样。   太阳落下了,他站在门前,玄关处洗手间朦胧昏昏的幽暗。光源消失,夏漪眸中却亮起了光。   不是眼泪,不是苦中作乐,不是喜极而泣。   像临回宾馆前路上偶遇的同龄人,仿佛一个此时随处可见,无忧无虑的高中女生,夏漪捂着嘴巴,漫无目的、莫名其妙,就那么纯粹地笑了出来。   她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笑过。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笑过。   如果这就能让夏漪高兴——   夏濯怔怔地想。   ……只要能让夏漪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做。

第19章 容器(H)1

夏漪身上有一种味道。   乳香,馥郁浓稠,不是甜美的气味,像煮过的牛羊奶,或者撒了奶粉的奶芙糕点。可真对比起来,又截然不同。   他从小就爱贴着夏漪,八成原因是这股味道。   曾经这是让他安心,代表包容母爱的气息,如今仍然如此。   然而比起之前,如今他感受的更多。   ——更低下,更卑劣。   “…妈,”身下硬得发痛,他指尖发颤,越闻夏漪的气味越像cUIq1NG,呼吸越来越急促,不知为什么语无l次,“你身上、味道好香。像奶味,我…我可以闻吗?”   夏漪眸中还残留盈亮。   从敲开这扇门起,她就隐约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闻言便稍微抿起了唇。   她仍然觉得这样不对。   可一听见孩子的恳求,她又想,总归到了这一步,再做下去,又能怎么样?   她明知这是错的,仍选择放纵宥恕。   她心乱如麻,抬眸与成年的孩子对视,稍一望见他眼下哭过的红肿,便心头一颤,再看看他迷恋动情的视线,心脏几乎揉成了一团。   半晌,终于放弃抵抗,叹息似的轻轻应了。   “…好。”她说,“你想要,妈妈就给你。”   同意的刹那,男孩便忽而俯身,紧紧抱住了她。   和午间伴随吮吻的拥抱不同,这一回他痴迷于气息,甚至不追求进一步的接触,像只幼犬一样急促追逐,从她的发顶嗅到肩头,再从肩头嗅到颈窝。   吵闹般很大的呼吸声。   一切摊牌明示,儿子对她的气味展露病态痴迷,过程中甚至亢奋发颤。   成年男性带来的压迫被这种病态中和。   她性中泛起不合时宜的怜爱,罪恶感再度流窜,感到难以言喻的秽乱,又感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错位战栗。   记忆中她用母乳喂养小濯到接近四岁。   她那时才十几岁,不懂怎么科学育儿,懵懵懂懂,不知道一段时间不喂奶水就会自然消失,道听途说了许多喂母乳对孩子身体好的流言,于是每次小濯一要就给他喝,结果一直到三岁,小濯都没有断奶。   十六七的女孩,相貌比实际还年轻些,孩子两三岁不说,还挺着一对儿涨奶的乳房,一时半会儿不喂就打湿衣服。   她清楚那时自己是什么模样,也清楚被吸引来的都是什么男人。   很长一段时间,她最害怕的就是给小濯的奶水消耗到别的地方。   直到某天她在母婴室遇上一个好心的妈妈,对方犹豫片刻主动和她搭话,告诉她这个年纪的小孩早该断奶,她才发觉连那份恐慌都是无用功。   单亲家庭、母乳喂养、异性亲子、过度亲密。现在小濯对她的迷恋,有多少是因为这些错误呢?   亲子关系变成如今这样,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她不是合格的母亲,犯了太多错,时至今日,已经无法回头了。   儿子抱得太紧,贴得太近,濡湿气息打湿了整片肌肤。   他一个劲儿地嗅她的味道,难以判断是否在追寻幼时母乳的根源。   热度从异性身体传递,贴合部位渗出汗意。   或许对方的痴迷太过夸张执着,精神被那份病态浸染,她也开始关注起孩子的气味。   夏濯下午刚洗过澡,头发是她买的洗发水味,但皮肤不是。   他从小就糙,嫌护发素沐浴露太滑,一直只用香皂清洁身体。   夏天出汗多,他每天都要冲澡,有时候出门运动,一天能洗两三回,身上总一股她洗手用的香皂味。   可又不止那个味道。   她以往并不过度关注孩子的气味,可这一刻夏濯的气息无孔不入。   恍惚中她嗅到独属于亲生儿子、只有零距离接触才能闻到的气息。   ——与她血脉相连,灼热而相似,皮肤深处的味道。   夏濯认为她散发一股奶味,可她觉得自己的气味像蒸发的血。   小濯也是。   他像边缘泛黄腐蚀、晒化了的翠绿夏叶。   她恍惚一会儿,深呼吸间吸入大股浓郁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炽热气息,终于慢慢抬起手,触碰了他的侧颊。   夏濯从她的颈间抬起头,呼吸急促、双颊通红,眼里尽是非正常的过度迷恋,满脸沉浸痴态。她指尖发颤,划过他的脸颊,轻轻贴合上去。   下一刻,夏濯再次吻了下去。   他从来没有接过吻,只从网络上的各种途径明白,双唇相接之后还要伸出舌头、通过舌尖继续交换津液。   然而要什么时候伸舌头,具体又要怎么交换?   这些他一概不知。   何况此刻他激动得无法自控,连那些知识都忘个精光,一切全凭本能。   这个吻太急、太快,太年轻、太躁动,他胡乱舔咬吮吸,把她的嘴唇当做糖果、一味索取琼浆蜜液,状态比刚刚还像幼犬。   嘴唇时而被牙齿磕碰,一直到下巴都湿漉漉一片,夏漪被他舔得喘不上气,只好边躲边捧他的脸,颤声安抚。   “小濯,没关系,别急,妈妈在这里…不要咬…别动,妈妈来教你。”   言语之间仿佛再正常不过的母子交流,实际上行动却截然背离。   她嘴唇发抖,不住喘息,忍耐莫名的即将落泪的冲动,终于踮起脚尖,碰到他的嘴唇。   她和自己的孩子接吻。   逐渐接近、逐渐深入,从湿润唇瓣摩擦、再到黏膜吮吸接触,最后舌尖伸出纠缠,环绕舔舐。   一切按部就班,在她的引导之下行进。   从双唇相接起,夏濯就高度亢奋,眼眸湿润,眼角发红,着了魔似的追逐她的气息,恨不得全身都贴在她的身上,舔遍她的肌肤。   直到碰到她的舌尖,才终于找到一个宣泄渠道,捕获软红小舌,入迷地不断含吮舔舐,在口腔深处搜刮。   脸颊被津液染湿。   脏污不净。   然而情欲横流。   她又是迷惘、又是挣扎,本能对这种亲密接触感到畏惧,却无法抗拒儿子的索求,只好尽力配合,施加引导,任他把脆弱黏膜吮得麻痛。   夏濯紧盯她的眼睛,状态像是陷在梦里,亲着亲着,不知怎地越来越激动,喘息越来越急,而后的一个刹那,他忽然全身一颤,猛然按住她的肩背,死死将她抱进了怀里。   这个瞬间,长久抵在小腹、始终硌着她的那根东西剧烈跳动,而后水流激射的咕啾声响突兀在室内回响。   他射精了。   只因为接吻,就亢奋到射精了。   粗硕男根顶着她的腰,足足跳了十几下才终于射干净。   太多了,内裤无法完全承接的悬浊液体从短裤宽大的空隙滑下,两层布料轻易浸湿,污染她的长裙,留下不堪的腥膻湿痕。   那是儿子的精液。   罪恶感可怕地贯穿脊背。她强烈意识到自己在祸乱伦理。小濯仍然沉浸快感,抱着她的身体激烈喘息,胸膛不断起伏。   她阵阵眩晕,仍强忍着,轻声说:“小濯。你去洗一洗,换一件衣服。”   夏濯抱着她不撒手。   她又闻到边缘烧焦的、叶子似的味道。   事已至此,就让他满足到最后吧。   “妈妈等你洗完。”她静静地说,“去吧,小濯。”   ……   酒店房间的空调偏左。   原本有一张单人床在左边,正对着空调风向,无论怎么调整,冷风都会正正好好吹到人的头上。   现在那张床被拖到右侧,和另一张床并在了一起。   天色彻底暗下。窗帘间细线般的缝隙,投下一道暗色中忽闪的光。玻璃茶几上绣布黑白分明,缝隙间暗光一线投射,恰将锦字斜斜分割。   燥热涌动。风声依稀。   浓郁而熟悉的清洁皂气息。成年男性健硕的身体,清透水色滑落,分不清汗水还是残留水渍。   衣衫未褪,裙角撩起,最后一层阻隔挂在足尖。   双腿分开,黏膜近乎干涩,直至被薄薄橡胶套自带的润滑浸湿,才勉强能吞下一点弧度——就这么一点,看起来便要承受不住了。   边缘扯到极限,泛出拉扯的粉白色。   “好像、不行。”他太激动亢奋,呼吸从始至终急促吵闹,直到这时才勉强找回一点理智,“太小了…妈,你疼不疼?”   夏漪没有湿。   她可能没觉得有那么罪恶。   可太不对劲、太错误了。   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忍住眼泪上,浓郁的异常感在脊背与头皮流窜。   胸口有烈火在烧,喉口灼痛不已。   她没办法集中,有意让自己不要集中,最好她是个单纯的物件,一个教学工具,没有任何感觉,让小濯享受之后就自然结束。   她确实接受了,可比起乱伦,在乱伦中产生性欲似乎更可怕。   她无法遏制地感到恐惧。   她的孩子跪在她的腿间,性器抵着她的穴口,在他的十八岁生日,想要进入他曾经出生的地方。   “没关系。”她竭力压抑,不愿再想,闭上眼睛,分开嫣红的黏膜,“插进去就好了,没关系,进得去的。”   可那里怎么看都不像进得去的样子。   冠状才刚刚进去一半,就像要撕裂了。   两侧柔软饱满的蚌肉被不堪地挤开,即便被指尖拉扯分开,仍然没能留下一点进入的空隙。   夏濯是想要,但并没有完全被性欲冲昏头脑。   十八岁的男生不可能不懂基本的性知识,青春期需求本来就大,男生中偶尔会传阅一些电子资源。   他看过不少色情片,看得出来。   夏漪一点都没有湿。   她只想尽快结束。她好像习惯了。   ……他不想她这样。   “妈,”他克制地问,“你要不要把衣服脱了?”   刚刚夏漪不愿意脱。   她知道小濯在想什么。   他心疼她,怕让她痛,想帮她也变舒服。   可对她来说,即便被弄痛流血,也比真的在儿子掌下动情要好。   尽管如此,她仍然无法拒绝小濯的好意。   她避开视线,默认了。   而后男性宽大的指节沿腰线上滑,夏日轻薄的吊带裙推到腋下,露出肉色的蕾丝内衣。   夏濯不会解内衣扣,笨拙摸索许久,终于在她的指导下成功,帮她脱了所有衣服。   两团雪白柔软的乳房跳出来。   床上一男一女、一丝不挂,性器相贴。   他们的相处与亲子已没有半点关系了。   夏漪的身材非常…诱惑。   她不算瘦,皮肤雪白光滑,身形娇小丰腴,腰身纤细,两团乳房却尺寸夸张,腰臀比同样让人目眩,大腿根部柔软细腻,像一团棉花捏成的人。   大片雪白中,小团乳晕和乳首熟透嫣红,像雪地里结的樱桃。   身下私处剃过毛发,表面是滑溜溜的软肉,刚刚他亲身感受过,软肉内侧也是熟透的殷殷湿红。   夏濯口干舌燥,喉结数次不自然地滑动,情欲变形扭曲,双眼痴迷凝视。   这回没等夏漪说话,便无师自通,伸手揉一对儿软弹的胸脯。   他骨架大,手也大,能单手扣住夏漪大半边腰,因此即便是尺寸夸张的乳房,也能一手握个分,剩下的全在揉弄中抖落。   两团奶白被大手肆意玩弄,揉圆捏扁。   他揉了不到两秒就高度兴奋,弓身去含那对儿嫣红。   夏漪脑袋里像有柴火在烧,炽焰噼啪作响,看见乳房中他犹带湿气的碎发,这一刻才传来za的意识,浑身一瞬冒出了汗。   快感从敏感带失控侵袭。   乳头被贪婪吮吸,仿佛怀着吸出奶水的渴望,不断舔舐顶端细孔,时而不熟练地叼咬乳晕,感官又痛又快。   另一只手还在揉,无须引导便自顾分出两指捻弄樱桃似的乳尖。   她越发恐惧,不是恐惧身上的人,而是这件事本身。   她又走错了一步,这一步究竟代表着什么?   是否又预示日后可能出现的不幸?   她自己怎样都好,可小濯呢?   她是不是在害他?   她是不是不该纵容?   这一次的恐惧与快感叠加,反倒让情欲同时升腾。   夏濯比她高不少,身子要费力弯着才能舔到她的胸,这种倒错的身高差让异性的存在感愈发强烈。   尤其两人此刻都浑身燥热,男孩线条鲜明的腹肌、手臂虬结的肌肉,轮廓漂亮的背肌,甚至埋在她的胸前高挺的鼻尖,没有一处不滑落晶莹的汗珠,散发令人惊惧的男人的性感。   母子之间相似的气息融合了,身体被浓郁的荷尔蒙侵蚀催逼,小腹终于滑过苦闷的渴望。   隔着薄薄的透明安全套,粗硕男根始终在两片软肉之间本能地摩擦轻蹭,对渗出的湿润分外敏感,濡湿声细微响起,短短几下润滑便涂满了橡胶套。   夏濯从她的乳房中抬起头,握住她的腰,眼角通红、不住粗喘,单手撑着身子望向她。   “妈,我要…”   他声音哑了,与相似眼眸对视的刹那,脊椎忽然窜过一阵通过血脉牵连的可怕共感,情欲之中蕴着远远不止情欲的东西。   他知道。   他比夏漪想象中还要清楚。   这不对吗?   夏漪可能觉得这不对,可他从来没觉得错。   方才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他注意到夏漪指根玫瑰金的钻戒,渴盼而满足地与她十指相扣,嘶哑地说:“——我爱你。”   他慢慢挺了进去。   绝不该接触的两个人的性器结合了。   他进入十八年前自己曾出生的地方,进入孕育他十余年生身母亲的身体,撑开夏漪湿润颤抖的膣道,用卑劣不堪的男性器官玷污了她的身体。   响起细微咕啾水声的刹那,她再也忍不住眼泪,颤抖地抱住儿子的肩,埋进他的胸膛,崩溃地大哭起来。   这一刻一切都碎裂了。   通往世俗的正确的桥轰然断裂,留下一片断壁残垣,前后都是深不见底的暗渊。   他们共坠深渊。   他们没有回头路了。

第20章 容器(H)2

六月末高考出分填报志愿的阶段,不断有高校招生组给夏濯打电话。   他成绩一向稳定,超常发挥和状态失常的情况很少,这次还是正常成绩,考得不错,全省一百六十多位,比上次模拟考高了一点。   不是稳上,但不挑专业还是有可能的。   关于高考的最终成果,除了分数的硬性条件,志愿填报也至关重要。   每年都有因为志愿填报不用心而滑档的情况。   出分后不久,学校就召集全体学生家长到校培训,顺便统计成绩,发毕业证。   这一次和选文理科那天很像,先在礼堂培训,过后再各自到机房填报。   历届都有没赶上填志愿没学上的学生,因此哪怕没有最终确定,也要先填上一份确保有学可上。   夏漪不懂这些。   她对夏濯没有特别的期望,从他出生起,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朴素的希望他幸福成长。   她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自然没有资格教导比自己优秀得多的孩子。   因此从招生组的电话到家长会上的培训,一直到确定最终去处、提交志愿,她都安静寡言。   这天是周日,高一高二不上学,只有高三学生来参加会议,操场上阳光明媚,不少撑伞闲逛的学生家长。   上午填完志愿小濯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操场逛一逛,之后再回去。   她不愿意。   ……她畏惧视线。   小濯很显眼,和她一起就更显眼。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她对母亲的心思。   以往是小濯单方面的,可经过高考结束那晚,一切已滑坡到最底,他们发生关系,乱伦二字刻进脊柱,至死难消。   她时刻想起年初在寺庙外遇见的那几位女同学,想起那个女孩含着眼泪、不敢置信的视线,想起儿子的朋友欲言又止的表情。   身边一对对正常温馨的亲子让她倍感战栗,每一双投来的视线都让她恐惧。   绿茵场草坪晒化,阳光下翠绿青叶亮得晃眼。   小濯替她撑伞遮光,她不自觉依偎在儿子的阴影,不想照到阳光。   她站在这里像是对身旁过路人的玷污。   “妈,”她表现太恍惚了,夏濯担心她,“你不舒服吗?我们回家吧。”   “…嗯,”她低声说,“回家吧。”   之前工作的酒店倒闭了,这些天她在找新工作。   但小濯没有同意。   他最近找了几份家教工作,给高一高二的学生补数学,家长们本来不愿意要高考生,但一听到他的成绩就同意了,尤其知道他数学考了满分,甚至大喜过望。   他一周上八节课,一节课两个小时,课时费两百,在一对一家教里算便宜,生意堪称火爆,这段时间每天在家研究教案到半夜,比高考时还忙碌。   高考结束到填报志愿,半个多月时间,他赚了五千多。   夏漪从来没想过钱可以来得这么容易。   她找不到工作,每天在家看招聘网站,毫无意义地投简历,收不到任何回复。   偶尔收到回复,要她去面试的全是语焉不详的可疑公司。   她试着去路边的其他酒店面试,但似乎现在各个岗位都不缺人——因为打工的高考生更多,而且更便宜。   她每天需要做的事就是照顾小濯。   但小濯也不需要她照顾。   他一直非常。   现在他比母亲还要。   他把挣到的大部分钱发给她,上课回来给她带饭买水果,有时候还会兴冲冲送她一捧路边买到的花,零碎的饰品物件,同学家长送的零食礼物。   她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在小濯抱住她时接受。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而且似乎做得很好。   回家的路上谁也没碰到。   太阳炽烈高悬,视野中到处散射明亮如火的金光。大地被炙烤,空气高热扭曲。   客厅挂着裱起来的绣品。   ——前程似锦。   夏濯一回家就把她推倒在床上,充满渴求地嗅她的味道,把手伸进衣衫下摆,自然而然揉捏她的乳房。   半个月时间,他不仅学会解内衣扣,还学会了怎么在半分钟内脱光女人的衣服。   夏漪怔怔看着天花板的颗粒,身体在儿子日渐熟练、进展飞快的挑逗下动情,在充满他的气息的床上被进入。   这段时间他们每天都在做。   夏濯年纪轻,体力好,在人生中性欲最强烈的时期,年少气盛、意气风发。   他没受过太多苦,至少没受过像她那样的苦,他的人生一帆风顺,想要的一切都收入囊中。   包括母亲。   包括情人。   最近他热衷于让她也感到快乐。   一切都发生得很自然、很温和。   小濯担心她会痛,于是买了不少润滑剂,担心她不够有感觉,于是买了一些简单的玩具。   每次使用之前,他会问她愿不愿意。   可她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于是更加自然地变成默认。   包括每晚做之前的询问,她想不清楚,感觉恐怖,想拒绝,可每次看到儿子眸中的渴望,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而她确实也在快乐。   十余天每天、大量的性交,让身体彻底习惯对方的存在。   对方为她快乐做出的尝试则让身体易于动情。   如今一回家就滚上床变成无比顺理成章的发展。   因为她不会拒绝,所以小濯渐渐不问了。   一切都如此温和、如此自然。   夏濯最喜欢正面位。   他喜欢吻她,喜欢埋在她颈窝深嗅,偏爱她的乳房,插入后会情不自禁用掌心抚摸她的小腹,感受性器在她体内顶起的微妙凸起。   他关注她的感受,始终看着她的脸,起初无法自控的阶段过去后,会有意让她先高潮再射精。   两人身高差很大,性器并不匹配,无法全然插入,根部留着长长一截。   夏濯压在她身上,能挡住所有的光,把她遮得严严实实,从身后什么都看不见。   而他将一切尽收眼底。   包括母亲高潮时失神的表情,唇角的唾液,晃动的乳房,侍奉性器却无法尽吞的女性痉挛颤抖的黏膜,甚至尿道口倏尔喷出的清液。   夏漪漏尿。   也是生孩子落下的毛病。   她不能自由控制排尿肌。   大部分情况还算正常,可一旦被刺激——也就是,一旦被操狠了,那里会不受控地喷出来。   之前的有些人以为那是潮吹,会有意猛顶她子宫和膀胱的方向,想让她失控潮喷。   夏濯没这么做,他就是单纯想让她舒服。   可她只要高潮就会漏。   她不想要舒服,不喜欢高潮,宁愿痛,宁愿有人打她。她觉得从性交中获得快感是可怕的。在乱伦中获得快感更可怕。   可夏濯一片好心。   从他的角度,他所做的一切都考虑了她。   这天的最后,又以她睁大眼睛,流下眼泪,咬紧牙关,反弓腰身,登顶喷了他一身清液结束。   他太高了,按着她像按着玩具,她像一个大型玩偶或者物品,每次结束之后他射精,扣住她的身体挺腰,她都失控不止,直到最后一滴液体流尽。   这些液体往往被儿子的身体全然承接,甚至很少弄脏床。   弄脏的只有他们两人的身体。   ……   窗外蝉鸣阵阵。   夏濯的房间有一个空调。   空调外机工作,扇叶在转。   他的书桌紧靠着床。   桌上有书本、教案,他规整的题目,总结的答题规律,打算给家教学生做的题。   手写字工整漂亮,墨渍晒干,笔迹漆黑。   ……   雪白天花板上有细微的颗粒。   灯的边缘有金色纹路。   ……   结束之后她先洗澡。   卫生间有一面镜子。和梳妆台的镜子不一样,这面镜子没有裂开。洗澡时它会起雾。她站在雾气朦胧的房间注视镜中的女人。   她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第21章 成长(H)1

到场时包厢坐了差不多一半人。   谭跃早到了,旁边搂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应该是大学学妹,也有可能是刚毕业的高考生,看起来不像工作过,特别年轻,依偎在他身边,满脸的天真稚气。   余覃覃和秦乐语一起来的,没带家属,找到熟悉的高中同学就坐在了一块儿。谭跃从她进门就一直盯着看,她心里烦,特意坐得离他最远。   高中毕业七年,大家各自考研工作,匆匆忙乱,班长小陈约了两三年,今年终于难得有机会聚一聚。   到场者大多变了模样,相貌不复当年稚气,许多不熟的同学单看脸甚至像陌生人。   坐下之后几人当然一块儿聊天。   聊天内容集中在这次的同学会,来的没来的,出国留学的,读研读博的,外企当高管的,国企做领导的,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   人还没来全。   说要来的就二十几个,大多属于过得不错的范畴。   她们小声八卦各自听说秘闻的时候,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曾经的同学。   这个班级男生多,很多先前还算清爽的男同学毕业仅仅两年就变得不太对劲,通身一股所谓成功人士的做派。   坐下没多久,余覃覃就后悔过来了。   她高考考得就一般,在北京念书纯粹因为对大城市的向往,毕业之后学历根本不够看,工作只能说中规中矩。   只是同学会位置就在家附近,她才愿意来的。   谁知道这帮人个个像来打仗,把成功俩字写脸上,搞得她一个普通人反倒格格不入。   就吃个饭不行吗?大家都是高中同学,谁不知道当年什么样啊?   她越坐越窒息,实在受不了,走出酒楼包厢想透透气。   刚出了饭店门,就看见历史悠久雕梁画栋的酒楼门口,人烟稀少的栈道边,有个眼熟的人影在抽烟。   是夏濯。   她之前是谭跃女朋友,谭跃和夏濯关系好,加上三人都在北京念大学,大学时期经常见面。   自从谭跃劈腿第三个学妹,最后一次忍无可忍和他分手,她大概有三年没见过夏濯了。   听说是考了本校的研,现在读金融学。   当年高考他是本省录的最低分,捡漏调剂到冷门专业考上了,和班长小陈在同一个学校,大二时候拼命学到系里前列,转去了数学系。   之后他成绩似乎一直很好,参加的几个比赛还获奖了。   前两年听说偶尔会给本地学生做家教,题目研究得相当透彻,挺多家长请他的,课时费五百多。   倒是这两年读研太忙了,没听说他再做家教。   除此之外应该还在炒股?   不过这边的成果怎么样她就不清楚了。   不考虑人品问题,夏濯确实是她见过最优秀的几人之一。   但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问题比谭跃这种手机里有几百个女生微信到处约炮的垃圾渣男还大。   ——本来就是,正常人怎么可能跟那种人关系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她现在一看到夏濯就犯恶心。   ……之前她撞见过。   那次也是出来玩。   那天有位高中同学生日,几个人给同学庆生。   半夜KTV最后一轮,夏濯怕喝多,要回家。   他大一就在外租房申请走读,这他们都知道,包括他单亲家庭,他妈跟着一块来了,他们也知道。   这种情况不算特别罕见。   就算大家多多少少知道他和他妈关系好得有点过头,可毕竟单亲嘛,妈宝男还挺多的。   他走之后不久,包厢里卫生间有人,余覃覃到公共卫生间上厕所,即将出去的阶段,看见了夏濯的妈妈。那个娇小的漂亮阿姨。   阿姨没认出她,在圆盘形状的洗手池洗过手就往外走。   洗手台是开放式的,装修风格金碧辉煌,男女共用,在两道门中央。   因此从特定角度,可以看见一点不远处昏暗走廊的景色。   走廊的一部分用镜子装饰。   夏濯站在走廊外,靠着割裂镜面风格的墙。那时是冬天,他穿着风格简单的衣服,神色一如既往冷淡。   余覃覃透过镜子看见他。   看起来倒是正经高学历冷酷帅哥的样。   他面部轮廓很深,高鼻直眉,性子冷淡寡言,常年没个笑模样,唯独眼睛稍微圆钝,带点俊美的柔和。   然而可能因为身高,可能因为性格,向下瞥人时,总一股冷冷的味道。   满身写着生人勿近。   阿姨走过去之后,夏濯拉住她的手,把她抱进了怀里。   夏濯大学之后又长了点儿,穿鞋快到一米九,人群里相当显眼。   阿姨则是埋进北方人群看不见的娇小身材。   两相对比,这一下拥抱像颠倒过来,成人在抱小朋友。   他们不太像母子。   看得出来有血缘关系,脸确实是像的,然而身材差太多了,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永远不是脸。   她有点走神,洗完手打算出去,正好这时候谭跃过来找她,她就又停了一下。就停这么一下的工夫,再抬头——   夏濯撑着墙,把他妈按在镜面似的走廊边,一手环着对方的腰,俯身低头、亲了下去。   ——两人重叠的唇在无数破碎镜面蜿蜒。   她睁大眼睛,被这一幕明示的恐怖事实击中,尖叫险些脱口而出,这时候谭跃从背后捂住她的嘴,也抱住了她。   “别叫。”他贴着她的耳朵开玩笑,“当心夏濯把你灭口。”   那边走廊里两个人在舌吻。夏濯喝过酒,兴致高涨,掌心扣在生母的腰间,向来冷冷看人的眼尾情欲晕红,看口型是在叫“妈”。   看这熟练劲儿,俩人恐怕做过不下几百遍。   她恶心得快吐了,不是比喻,是真要吐,胃里反酸。   幸好KTV噪音大,到处有人唱歌,她干呕那几声才没被听见。   谭跃站她身后帮她顺气,还有心思笑。   “可别当夏濯面这样,他妈宝偏执狂,看有人瞧不起他妈会发疯的。”   这哪是什么偏执妈宝?!   这就是乱伦啊!!   而且她瞧不起的是他妈吗?   她瞧不起的是夏濯!   他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   要说十几岁的人不懂事也就算了,他这个年纪怎么可能不懂?   二十多了!   她以前以为这人最多也就想想,谁能想到他真对亲妈出手?!   “你早知道吗?”她才发现这个问题,越想越呕,“你…你们男的到底什么毛病?!”   是个漂亮女人就能下手吗?那是亲妈啊!   那时候谭跃怎么说她忘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不远处夏濯在栈道边吸烟,两指夹着烟尾,眼睛向侧方看,不知在想什么。   她对乱伦男没兴趣,透了一会儿气就打算回去,一回头,吓得差点跌在地上。   谭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她身后,趴在垃圾桶旁边看着她。   “你就是对他有意思,余覃覃。”他妒忌地说,“跟我谈恋爱就为了接近他是吧?高中你就这么盯着他看。”   她不想和劈腿成章鱼的前男友说话。   “别想了,夏濯女人缘可好了。”谭跃恶毒地说,“好几个同门师妹追他呢,轮不着你。”   “是吗?”她冷笑一声,“那几个师妹你勾搭了几个?”   他被噎住了:“……”   “是啊,人家名校研究生怎么瞧得上你?”她更恶毒地反击,“你们几个人渣是物以类聚,夏濯还有学历兜底,你呢?除了脸还有什么?”   “还有几把。”他自暴自弃,“我几把大,行了吧?你不就喜欢这个吗。”   抽完烟刚好路过的夏濯:“?”   夏濯:“你俩干什么?”   他指了一下身后的酒店。   夏濯:“酒店在那。”   谭跃不以为耻,热情打招呼:“嘿哥们,你没带阿姨过来吗?今天可以带家属!”   “夏漪不愿意。”他说,“你们又复合了?”   “没有。”余覃覃说,“我有男朋友,要结婚了。”   谭跃五雷轰顶:“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他俩又开始演成年狗血疼痛爱情剧了。   夏濯这些年看得够够的,生怕被牵扯进去评价谁对谁错,立马往包厢走。   包厢里小陈一眼就看见他,热情迎上来。   班里成绩最好的几个人上了大学还经常联系,主要是都在北京,都是高校,有时候跨学校专业组队方便。   小陈和他组队一块参加过几个比赛,两个人很熟。   几个人又聚在一起聊起了天儿。   马上就要毕业了。   大家都在考虑学位证书拿了之后究竟继续读还是出来工作。   不过最近毕业越来越难,这个阶段担心的还是能不能拿到证,焦虑手头项目和毕业论文。   有个同学一脸灰败说八成会延毕,每天都想退学。   工作和读研的两边泾渭分明,从聊天内容到行事风格都截然不同。那边讲的基本是有关弱智领导和加班强度的内容。   这回夏濯来纯粹因为和小陈熟,受不了她热情邀请。   他心里还记挂着夏漪,怕她晚上饿了不吃饭,也怕她不睡觉等他回家。   最近这些天他一直很忙,今晚难得有时间,他想早点回去见她。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出他心不在焉。   秦乐语作为余覃覃的家属和她一块来,在她耳边憎恶的小声吐槽:“这变态男的绝对又在想他妈。”   越长大她越为自己曾经喜欢过这种男的感到羞耻,甚至产生了深深的恨意。   回想起来简直处处都是毛病。   她那时候怎么没发现?   再怎么不开窍的男生,青春期也不可能一点想恋爱的心都没有,何况他根本不是不开窍——他那是一心扑在乱伦上了!   夏濯高中时候就不在意被人讨厌,现在更不在乎了。他不是夏漪,没那么强的羞耻心和道德感,何况这么多年,连夏漪都渐渐习惯了。   吃饭中途,刚巧有人加他微信。   他心不在焉,一边给夏漪发晚饭照片,一边滑回去看。加他的人看名片是位年长女性。他同意了,继续给夏漪发消息。   夏漪头像是水面的倒影,之前他们一起看海牵手拍下的照片,水面涟漪波动,两人倒影模糊。倘若不放大,只能看见两团蜿蜒的暗色波浪。   她接触电子产品晚,打字慢,要过很久才能发出一句话。   他之前要她转文字,但夏漪不习惯对手机说话。   可能是小时候经历造成的影响,她习惯被人斥责,不愿发出声音,潜意识里仍然觉得做了不一样的事会被苛责。   夏漪最近越来越少出门了。   不只是同学会这种场景,她平常也不出门,不买东西,没有娱乐,每天最多在家看看电视。   夏濯联系楼下饭店定期上楼给她送饭。   他上大学之后多少挣了点钱,供两个人正常吃住穿绰绰有余,可无论他做什么,送多少礼物,夏漪总是郁郁寡欢。   只有在看到他的时候,夏漪才笑得出来。只有他在的场合,她才愿意出门。而且她会拉着他的手,无意识躲进他的阴影。   夏漪输入了很久才回消息。   ——我知道了,好好玩吧。   然后是一个他常用的万能表情包。   他看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   ……想见夏漪。   他有一段时间没回去了。   数据结果出来正好赶上秋招,这段时间太忙,他抽不出时间回家。   继续念书只会更忙,他不太想再读下去——本来读研就是为了镀金找更好的工作,他对科研毫无兴趣,学习都为了赚钱——正好拿到不少不错的offer,以后的路差不多确定了。   他最近在考虑以后工作要不要出国。   同系毕业生大部分会去国外的券商公司,从前景考虑当然还是出去比较好。可夏漪能习惯吗?国内几家头部券商也向他投了橄榄枝……   想着想着,又有人给他发了消息。是刚加他的那位女性。   他看向消息,视线顿住。   对方给他发了一条很长的消息。   大意是孩子要中考了,现在的成绩没办法考上好的高中,听说他之前在市一中读书,问他有没有学习诀窍,能不能抽空辅导。   还委婉问他进入好高中是否有额外渠道。   他偶尔会打家教的零工,经常有不认识的家长加他,可这个——   他凝视开头的自我介绍。   ——这是尹帆的老婆。   这时对面又发来消息,说生父很想他,想见他一面。   行,他扯了扯唇,回:   跨省课时费一千,麻烦路费报销。

第22章 成长(H)2

夏漪在泡澡。   再次搬家的新房子有浴缸。   她从来没有泡过浴缸,看到时一脸惊喜,之后就总爱待在浴室。   发现之后他怕她无聊,买了一套浴室放松套装,多买了个平板方便她看剧。   不过夏漪似乎就是喜欢泡着。   “妈,”他敲敲浴室门,“我回来了。”   夏漪没说话,他推开门,看见她枕着浴缸、侧着头,眼睛弯弯的,对他笑。   全身的肌肉似乎都放松了。他丢下塑料包装袋,抽出一只沾水的鲜红玫瑰,几步迈过去,倾身放进了浮起泡沫的水面。   花瓣酒红柔软,寂静舒展。细j震荡轻颤,水中泛起涟漪。   “我回来了。”他浅吻她的嘴唇,克制即刻埋进母亲胸口的冲动,低声说,“…妈,我好想你。”   夏漪神色微微恍惚,抬起沾水的指尖,轻轻触碰他的侧脸。她的手臂纤细雪白。他半蹲下去,浅吻变成深吻,舌尖纠缠挑逗,情欲悄然蔓延。   新家距离学校不远不近,在一栋高层公寓,装修风格简约低调,从空间位置到视野都无可挑剔,是他通过一个熟识的老师租下来的。   金融系教师藏龙卧虎,市区内数套房产并不罕见,这是对方空闲的一套房,不愿租给陌生人,租客优先选本校学生。   因为窗外视野很好,蓝天流云、高楼大厦,景色尽收眼底,加上房间有简单的锻炼装置,他才放心让夏漪成天一个人待在家。   如果还是原来老家的小房子,他担心夏漪会抑郁。   泡过澡后,两人很快一起躺在了床上。   夏漪头发又长又厚,一时半会儿吹不干净,发尾还残留水汽,眼睫湿湿的。   自从跟他一起前往首都,她的话越来越少,神色常常游离,然而每次他问起,还是温和的笑。   “没关系。”她轻轻地说,“妈妈只是…也在想小濯。”   他心里狠揪了一下。   “对不起。妈,我前些天太忙了。”他把夏漪抱进怀里,闻到她的味道,声音哑了,“现在基本没事了,我最近一直在家。…明天,我们一起去散散步吧。”   夏漪揪着他的衣角,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垂着头不说话。   六年过去,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圆润的双颊是天生的,没有伴随年龄增长瘦削下去,由于不常出门、加上他的精心照顾,晒不到太阳的肌肤柔白细腻。   除了他高二高三那段时间,夏漪这辈子没上过班,这些年不与人交流,社交能力甚至倒退回去,变得非常依赖他,出门在外便躲在他的身后。   她的神态比六年前还要迟滞疏钝。   她仍然极有魅力。   然而也只是看起来。   夏漪不年轻了。   她的眼角笑起来尚没有纹路,然而肌肤状态已有松弛的迹象,触感愈发软绵。   她仍然漂亮,可乍一看怎么也不会像高中生,而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过于不谙世事的少妇形象。   他为她购置不少昂贵的衣物,然而被那些衣物装饰的她像装在金笼子里的雀鸟。   她含着钥匙,随时可以跳出来飞到外面,却不敢面对天空,宁愿把自己关进笼子。   他当然愿意养夏漪一辈子,可他总觉得……   “小濯。”夏漪喃喃地说,“…你是不是该交女朋友了?”   ……什么?   他愣住了:“妈?”   “你要工作了。”她垂着湿湿的睫毛,“妈妈觉得,不应该再这样了。”   所以从他回家起一直不说话是因为这个?   “…开什么玩笑。”他心情一下变得糟糕透顶,难以接受接吻时夏漪居然在想怎么和他分开,“哪个女人能接受我这样的?我去祸害她们吗?”   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不想和夏漪分开,排斥她提这种话题,而且他确实不该祸害好人家女孩。   他和夏漪的关系和恋爱不一样,过于复杂,即便真的不再继续,也不好再找下一个——从十八岁那年他就想清楚,他这辈子不可能谈恋爱了。   但夏漪听来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她近些年越来越敏感,甚至疑神疑鬼,有时会毫无征兆蹦出一两句类似她耽误他的话。   本质上她不接受乱伦,只是想满足他。   她从来没想过他的痴迷能持续这么久。   “对不起,小濯。”夏漪像是要掉眼泪,但还在竭力忍着,仍然轻声细语,“那个时候,妈妈不应该…引诱你的,都是妈妈的错。但现在…应该回到正轨了。小濯这么优秀、一定…会有女孩子愿意的,我们和她说清楚就好了,只要不骗她们…只要你情我愿就——”   “什么叫正轨?怎么你情我愿?要怎么说清楚?”方才的愧疚如今变成一股邪火,他稍一想象与夏漪分开就感觉撕裂,拳头攥紧了,几乎在低吼,“跟女孩谈恋爱之前告诉她我跟亲妈睡过?你到底在想什么!”   夏漪的脸色陡然苍白了。   她的脸在颤抖。   他从没对她语气这么重,她难以忍受,而这句话中的事实让她更加难堪。   夏濯面对她时没有半分和旁人相处的理智,情绪化程度每每让自己都吃惊。   他深呼吸冷静下来,重新搂夏漪的肩,低声说:“我不会结婚的,妈,我也不想要孩子。…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你不要想太多。”   夏漪凄楚地靠在他的怀里。她全然没有被安慰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夏漪抬头看向了他。   时间很晚了。   室内窗帘拉上,灯下她的脸颊腻白无暇,犹带水汽的长发乌黑厚重。   她眼里含着泪,没有流下来,可黑白分明中盈满的湿润仿佛时刻要摔碎了。   他心脏又狠揪了一下。   “妈…”他低头吻她,揽她的腰,恳求地说,“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新家干干净净,从天花板到墙面都一尘不染,地面是质地温暖的瓷砖,穹顶的水晶吊灯她曾经只在电视里见过。   她倒在舒适柔软的床垫,又一次被亲生儿子脱掉了衣服。   他遮挡垂坠的水晶吊灯,逆着光进入她。   她喘不上气,身体被撑开,不停掉眼泪,想摇头,却无法拒绝。   他的五官长开了,身材像商场里的模特衣架,比起以往、甚至比起他的父亲还要成熟俊美。   他很优秀,优秀到她甚至不太明白到底有多厉害,曾经认识的人都说她以后只需要躺着享福,金钱与名利对他唾手可得。   小濯长大了。   他成长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变成她不认识的成熟男人,变成远在天边、怎么也够不到,在最大胆的联想中都不会出现的高高在上的人。   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联系?   她是他的母亲。可她做了什么?   她哪里像母亲?   亲子关系在数年前的夏天彻底粉碎,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她可以是被包养的情人,是被赡养的母亲,然而如今她两个都不是。   她是秘而不宣、无法深究的存在。   她张开双腿服务自己的儿子,换来被赡养的资格。   她可能在被自己的儿子包养。   她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然而这种自虐的念头反而让她安心,她依靠不断贬低自己获得安心感。   状况比起数年前更加复杂,更令人作呕。   她成为名画上不堪入目的可憎污点,成为这段完美人生中一切肮脏泥泞的源头。她理应被切除。   乳团大幅度晃动,嫣红乳尖被含吮挑逗,他撑在她的身上,头发比先前长了,发梢落在雪白胸脯。   他仍然弯着腰,手掌托着她的腰臀。   她呼吸不了,视线向下看,腹肌线条清晰起伏,粗糙硬朗的蜜色与女体柔软雪白对比鲜明,连同下方狰狞粗硕、被软红湿穴裹着的性器都坚硬得与这具身体格格不入。   已经顶到底了,仍然留着长长一截,之前曾经试过再插深些,但没捅到一半她就失禁尿了一床,在那之后再尝试,子宫好像要碎掉一样疼。   夏濯怕把她弄伤,性事上从来没有尽兴过。   即便如此她还是受不了,过大体型差带来的错位像猛兽与猎物,他能在几分钟内轻易把她操到高潮失禁,也能拖上两个小时不射精慢慢享受,他当然想让她快乐,可那快感激烈到痛苦,甚至快乐本身就是痛苦。   根本不匹配。   从最根本的地方就不匹配。   从一开始。从最初的最初。就是错的。   “…妈,你别哭…”   他声音哑了,不知怎地,自己也哽咽起来,指尖触碰她眼下跌碎似的眼泪,粗糙指腹砂纸似的刮人。   这可能是除了她之外,他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别…哭,别哭,妈,我求你,不要——…你后悔了吗?”   他的心脏快要停跳了。   眼前雪白盈蜜似的晃,仍固执地触摸她的脸颊,低头吻她的眼睫和泪珠。   他遮挡着光,一只手托握她的腰,从头到尾都不相配、连触碰都可憎不堪的两具身体紧密结合,性器嵌套。   不知什么时候漏出的液体浇淋而下,混着性交润滑向下流淌,留下大片秽乱脏污。   “我爱你…我爱你,妈…求你了、不要后悔…”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但夏漪从答应他的那一刻就在后悔。   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   她大概高潮了三次,是指喷到夏濯身上的次数,实际可能更多。   浑身脱力。   儿子一直死死抱着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他这幅样子反而让她感觉好了一点。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   夏濯埋进她的肩窝,主动把脑袋送到她掌心,想让她摸得更顺手。   他这幅样子有些滑稽。   夏漪又难过,又情不自禁怜爱他,疲倦地浅浅笑了。   他抱得更紧,叫她:“妈。”   夏漪问:“嗯?”   “我不会结婚。”他忍耐地告白,“妈,我只要你。”   夏漪更加浅淡、更加疲倦地笑了一下。   被子上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像细小的飞虫,碰到时她发现是棉絮。   棉絮也是脏东西。   她没有回答。

第23章 最初

今天上课的氛围很奇怪。   尹澄今年十五岁,马上就要中考,考完试就得上高中,不算小孩,要叫成少女了。   现在中考分流,一半学生都得去念中专,她成绩一般,别说重点高中,连交钱择校的普高都不一定考得上,爹妈为此操碎了心,斥巨资找了不少家教一对一上课,效果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她听课,写作业,笔记做得工工整整,但不聪明。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笨。   她怎么都做不对题,一考试就紧张,越紧张越不会,课下做得再认真,一到考试换了一道题就做不出来。   再过两个月就中考了。她换了好几个家教老师,上了好多课,一点儿用都没有。   今天的新老师姓夏。   这个老师长得和她爸爸有点像,但气质截然不同。   爸爸更…滑一点?这个老师太冷淡了。   而且好像不喜欢她。   下课之后,夏老师收拾东西离开,爸爸把他叫住了。   两个人站在一起看起来更像了。   她在自己房间门缝偷看。那两个人在不远处客厅说话,声音清晰传进。   她以为爸爸会问她成绩的事,但他问的是别的问题。   “——夏漪怎么样?”   ……夏漪是谁?   夏老师与爸爸对视一刹,冷漠地移开了眼。   “她挺好的。”   尹帆不快地吐出一口气,低声说:“我知道她不容易…”   夏濯冰冷道:“别提夏漪。”   这年他二十五岁,成长飞快,是国内顶尖的精英。   年初取得学位证书后,立即凭借含金量极高的简历轻松进入头部券商公司,在券商研究所做宏观研究员。   本来性子就冷,与同样冷漠的一群精英志同道合,更是如鱼得水。   近来他做派愈发傲慢,对陌生人倒还会伪装,对生父却无需隐藏,分外轻视。   补课只是噱头,任谁都清楚,这回尹帆只是想见见亲儿子。他工作很忙。要不是刚好赶上出差,根本不打算来。   ……自然,既然来了,也有用现今的成功好好洗刷当年耻辱的念头。   十七岁那年他来过一次,狼狈不堪,铩羽而归。然而八年后的今天,再次看见这个中年男人的一瞬间,他就意兴阑珊。   他没必要与这种人争个高低。   ……有这时间还不如给夏漪买个按摩仪。   这些天她在家试着锻炼身体,不小心腰闪了,要不是昨晚视频被他发现,她还打算自己忍着。   出门之前他用外卖软件给夏漪点了一个止痛贴,不知道现在贴没贴上。   尹帆被他连顶两句,表情更加不快。   他确实对不起夏漪,可能也不怎么对得起这孩子,可他到底是他亲儿子吧?   他从来没克扣过抚养费,夏漪最难那段时间还是他接济的。   自从给了夏漪那十万块,每月两千抚养费一直交付到夏濯十八岁,曾经内心根深蒂固的恐惧便消失了。   他自认为赎罪完成,现如今女儿成绩不佳,便自然而然想起了在北京念大学的儿子。   比起一日未见的儿子,自己抚养十几年的女儿自然要亲密许多,然而女儿恐怕考不上高中,儿子却手握大好资源,似乎刚毕业就很有钱了——他多少存了捞回本的念头。   现在和夏濯打好关系大概还不迟。   听说单亲家庭的孩子大多会对另一边家长有憧憬。   二人唯一的共同话题就是夏漪,他想开启话题,努力回想,脑中对她却只有一个逆来顺受、说什么都照做,安静寡言的乡下女孩形象。   他只好开始回忆。   他当时喜欢夏漪的脸和身材,又觉得她玩起来像个死人,太无聊了,搞了一堆折腾她的花样,对性没有丝毫概念的女孩照单全收,把一切当za的表示,非但乖乖配合,还常常为了取悦他主动请缨。   她那时全心全意爱他。   说不动容是假的。   他确实收过一阵子心。   可时间长了,她那副迟钝的模样看着就变得很无聊。   每次没插两下就满脸苍白哭着喊疼也让人心烦。   因为发现他烦忍着哭结果疼到昏迷更烦。   最烦的是信了他意乱情迷时候说的鬼话。   他那时还年轻呢,怎么可能真和她结婚?   最后把她肚子玩大了,干脆连人带孩子一块扔走。   可孩子生下他就后悔了。   是个男孩。   他又烦夏漪不回去找他,反倒作践自己跟了个叔叔辈的男人,嫌她脏,又烦在那之后没有知情识趣的女孩任他磋磨,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他又开始觉得夏漪还不错。   起初她同意了,但他一想起她跟过别人就暴躁,再看她挨操时忍着疼那副可怜样,怎么忍得住不骂婊子?   为了一个住处谁都能上,也不看那男的多大岁数了——他忘了第一次自己为什么打她。   反正他就是打了。   反正夏漪从不喊疼,只是抱着孩子哭。   但第一次想打小孩的时候夏漪拼了命地护,之后从他家跑了。   再看见她就找了第三个男朋友。   在他心里,夏漪就算是个东西,那也是他的,何况他…也不是没打算娶她。   到底他妈的为什么一错眼又和一个男的上床了?   她为了一口饭就那么贱?   他少给她吃的穿的了?   况且他也就是在床上抽她两下,根本没用力!   谁能想到她皮肤那么敏感,抽两下就青紫交加,两天下不去床。   那几年夏漪越长越好看,十四五岁她还没长开,但十六时被男人浇灌两年,漂亮得甚至让人移不开眼。   这种美人却连个住处都找不到,活得像个流莺。   他知道一切是因为谁,有时候也会真心愧疚,就低声下气去找她道歉忏悔,跪在地上求她,说要养孩子。   她刚同意时他好了两天,但后来又觉得烦了,尤其想到她自轻自贱、廉价娼妓似的被不知多少男人用一句话一口饭骗去睡过——还真信了那些人说的男女朋友的鬼话——就难掩暴躁。   他有时候恨不得掐死她。   她蠢得惊人。   他觉得自己头上戴了少说二十顶绿油油的帽子,一出门别人就笑话他当龟公卖自己女朋友,孩子都不跟他姓。   他反反复复因为嫌夏漪不干净打她,掐着她的脖子抽她耳光,之后再因为想起一切都归咎于谁愧疚后悔,给她塞钱,跪着求她原谅。   反反复复。   一直到他开始沾赌。   他赌到上头失智,在烟味弥漫的地下赌场直接梭哈,输得分文不剩。   手头的钱全花完就打她的主意,想把给她的钱全要回去。   她不愿意给。   之后他第一次在不是床上的地方打了她。   夏漪彻底绝望了。   ……对了,他还是记得的。除了一切开始之前她没长开的土包子样,还有那时候。   她瘦得像根柴火棍,一身青青紫紫的淤痕,脸上被他抽肿了,嘴角在流血。   她怀里抱着两三岁的孩子,掌心捂着小孩的眼睛,自己就睁大眼睛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掉下去。   ——尹帆,你混蛋。   这是她说过最重的一句话。   ……对,她还蠢在一句脏话都不会讲。   夏漪不是他先前勾搭的那些太妹。   她第一次连这种事会生孩子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身下尿尿的地方还有别的用途。   她从头到尾被他连哄带骗按住剥光,血流了一沙发,不敢叫出声,咬着嘴唇强忍。   他逐渐回忆起更多。   夏漪对当天最深的记忆是他帮她洗澡,教她用淋浴,觉得他对她很好。   但他印象最深的是做完之后。   她流了特别多血,不只是第一次的,事后回想一下应该是阴道撕裂,满沙发到处都是,像血案现场。   他心虚,怕之后被发现诱奸的事,想销毁证据,结果拆沙发套的时候夏漪对他说谢谢。   ……她真的是蠢。   后来她带着孩子跑了,不知道跑到哪去,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她连个手机都没有,身上没一点谋生技能,能跑到哪去?   跑了又能怎么样?   为了一个住处再对人张开腿?   他转圈到处找,一点消息没找到,以为她被拐卖了,甚至打算报警。   但去派出所之前他突然回神了。   他想起自己一直在违法犯罪。他对夏漪有不少次算强J,第一次是强J幼女,而且他还打她,抢过她的钱。   最后他没去报警。   一开始他担心过一阵子,但久久没有类似夏漪的女人死了的消息,就麻木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完全忘了。   然而生活回归正轨,改邪归正结婚之后,他又梦到夏漪死之后变成鬼缠着他。   他还想象过十几年之后夏漪回来报警抓他,在路上拿着把刀要杀他,半夜敲他闷棍把他丢海里绑上大石头淹死,最后把一切真相全部揭发。   所有一切都是报复,夏漪没有任何一点不恨他的理由,他深陷恐惧不能自拔。   那时他对十几年后夏漪的想象是充满恨意的复仇者,有可能是人,有可能是鬼,后背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在监督他。   他惶惶不可终日,疑神疑鬼。   直到那天夏漪找上门。   她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想象中即便她活着,也理应充满恨意,凄厉哀楚,饱含艳鬼般浓浓的怨气。然而她并没有。   她还是标致漂亮,三十出头的年纪,眉目身段透出诱人的风情。成年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性史丰富。可她唇角在笑,视线温和,柔声细气。   她变成温柔而平常的母亲。除了太年轻,就是一个普通的妈妈。   他的想象粉碎,背后血红的眼睛消失,没有人在监督他,没有人恨他。夏漪在过自己的生活,早已经忘了他。   那一刻消失已久的魔鬼出现,看见她微笑假装陌生人的瞬间,他发自内心想掐死她。   她应该恨他,趁他签字拿刀捅他,把他引出去推进河里,她怎么能忘了?   可紧随其后他就想到,她一定是打算用别的方式报复他。   她一定会报复他的。   她怎么能——   夏漪什么也没要。她离开了。   ——她怎么能那么蠢?   他张了一会儿嘴,最后说:“算了。”   尹帆说:“你叫夏濯是吗?对你妈好点。”   夏濯本来打算走了,听到这句话,突然停住了。他转身看了生父两秒,蓦地甩下身上的包,猛然扑上去,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尹帆年纪不小了。   何况事先没心理准备,怎么抵得住正值青壮年的儿子全力一击?   这一下就站立不稳,紧接着又是连续几下重击,背后重重砸在茶几,玉白茶几伴随巨响猝然移位。   他被夏濯直接掼倒在地,被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亲生骨肉全力殴打,嘴里没两下就吐出了血沫。   又痛又呛,还咳不出来,肺部激烈运作,每次想咳就被紧随其后的殴打中断,血和呛出的眼泪糊成一团。   不远处尹澄尖叫起来,想接近却被两个健壮男人打架的场面吓得不敢动弹,只会哭着喊爸爸。   尹帆想幸好于茜雅不在家去买菜,不然这时候肯定也吓坏了。   女儿的尖叫声中夏濯攥着他的衣领提起来,单方面殴打下肾上腺素飙升,对方差一点就要下死手,此时此刻才终于被尖叫声唤醒,一双通红的眼睛瞥过同父异母的妹妹,又移到他脸上。   尹帆还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儿子。   他发现夏濯和自己长得不太像。   除了骨架,他的五官更像母亲。   神情气质也不像。   不过这孩子的神情气质谁都不像,傲慢、偏执、冷漠、疯狂,让人看不透在想什么。   与母亲相似的眼里,此时此刻不仅盛着对不管不顾的生父的恨,还有更多、更复杂、更扭曲,难以言喻的另一部分情绪。   夏漪性子那么软,怎么能养出这么个儿子?难不成他的基因真有那么烂?可澄澄明明挺正常的。   下一刻,他终于发觉这份不同的原因。   “——夏漪那时候什么样?”   看过十四岁同父异母的妹妹,夏濯的第一句话和他起初的问题重叠。   夏漪怎么样?   夏漪那时候什么样?   他眼睛里不仅仅作为儿子是对生父的恨,还有作为男人的憎恶。   仿若闪电陡然劈过,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笑。   肺里疼得厉害,肋骨像是骨折了,背后直冒冷汗,他一边大笑一边咳血,不知怎地、在与亲生儿子的对峙间奇异地好像回到十八岁那年,回到第一次看见她站在别的男人身边的那一刻。   他心想命运可真他妈的离奇,什么腌臜事都能落到夏漪头上,想着想着,又冒出了一股浓郁的应该早点把她掐死的冲动。   他脑子里印象最深的不是后来夏漪依偎在不同男人身边,还有被他弄得青青紫紫下不了床那些模样,是一开始。   她怀孕之前,两个人在家里胡搞,他又嫌她无聊又兴致勃勃折腾她,看着她听话照做的时候。   那时候他没开始打她,摸夏漪头的时候她会笑,不露牙,抿着嘴,小声叫他哥哥。   很土。什么都不知道,太听话了,挺没劲的。人是真蠢。也就是长得漂亮点。   他大笑很久,嗓子哑了,说:“我忘了。”   又是一下猛击。清脆的骨裂声。   ——真当他不会打架吗?   他随便吐了一口血沫,这一次真像二十岁一样,窜出了一股无名火。他好歹还是这小子亲爹吧?他认识夏漪的时候夏濯离出生还他妈有一年呢!   于是之后的场景变成更加混乱的亲子互殴,客厅一片狼藉,白玉茶几上零碎果盘和糖果哗啦啦撒了一地,沙发也移位了。   尹澄吓坏了,跑到父母屋里把被没收的手机翻出来报警,还没拨到一半,出门买菜的于茜雅就回来了。   蔬菜掉在门口的换鞋垫,西红柿骨碌碌滚了一地。   场面极度不堪。   于茜雅手抖停不下来,无暇他顾,连忙扔下买菜的布包跑去把女儿安顿好,嘱咐她千万别报警,别出门,别被殃及,这才关上卧室门,声音不稳、带着哭腔大喊拉架:   “——你看你们像什么样子!多大年纪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吗?澄澄还在呢!”   直至听到女人的哭声,互殴的父子才终于消停。   夏濯先甩开手站起来,用手背擦嘴角的血。   两边都伤得不轻,尹帆更重一点,他没动两下手就被拉开,肋骨少说断了三根,打架的狠劲儿下去,疼得都直不起身。   于茜雅冲过去坐在地上抱他,一边抖一边打120,满眼都是丈夫,对斗殴的另一方没有一点儿心思。   夏濯胸膛剧烈起伏,眼角还红着,低头看过去,发现尹帆在被妻子抱起来的时候就找回理智,握着她的手,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不远处卧室里是女孩压抑的哭声。   她们都在哭。又在哭。   他没有波动地看了一会儿这对夫妻。   女人看起来有一点像夏漪。   不是脸,是感觉。   柔弱温和,也时刻带着笑,但比她年长。   他刻毒而冰冷地想,夏漪被她老公丢在冰天雪地里的时候,她还在上学呢。   然而这种审视没过多久就变成自我厌恶。   她们大概没夏漪和他那么可怜。可她们并不是始作俑者。   他学了很多知识,论金钱财富、社会地位,都远远超过这个没用的男人。可在这对母女面前,他永远是恶人。   肋骨骨折三根,医院里尹帆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夏濯没付医药费,面无表情等着,在旁边打开电脑拉表格写邮件。   他来这做调研,补课和见他们是顺便,还有工作没做完,晚上六点得回去开会。   他和这座小城市格格不入。   医生检查判断的过程中,于茜雅在旁边悄悄看他,他注意到视线,转头看过去。   夏濯气场本就冷淡锋利,脸上挂彩后带上几分戾气,看着更不好接近了。女人胆怯地后缩,而后才轻声问:“你不看看医生吗?”   他在等尹帆的伤情检测报告,方便划分责任认定。打人的时候他就想好了,这人要是敢讹钱就直接收集证据打官司拖到他死。   ——反正他不愁找工作。   “我没受伤。”他平和地问,“有事吗?”   “…呃,不…”女人显然很少跟他这种人对话,磕磕巴巴地,“你要是忙,就先走吧。你爸…尹帆他活该,你走就是了。”   他发自内心感到费解。   “为什么?”这个问题他想了快十年也没想明白,“你女儿现在十四了,你不怕吗?”   于茜雅疲倦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很眼熟。   他忽然战栗起来。   过了一会儿,这位中年女性才带着那种疲倦的笑轻声说:“很难的。”   她还想说什么,来给他举例子,但想了很久,却发现讲出来似乎就没那么难。最难的永远是说不出口的那些细节,她无法确切描述那些难处。   “…人总会变的。”   她喃喃解释,像在自我说服。   既视感忽而涌上。   夏濯一阵头皮发麻,忍不住突兀站了起来。他在于茜雅说出更多解释之前打断她,关机保存,合上电脑,又一次逃跑了。   这一次,他知道数年前的自己为什么会跑了。   ……   晚上回去时,夏漪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还是那样,黑发厚重散开,侧脸盈润圆钝,神色恹恹,裹着一张薄薄的被子,注意力不在播放剧目的电视,而在别的地方。   一听到他回家的声音,就高兴地转头对他笑。   他又一阵头皮发麻,穿着外套和鞋,迫不及待冲过去一下抱住夏漪,把她紧紧抱进了怀里。   他可能有点皮肤饥渴症,只要和夏漪在一起就牢牢贴着她,痴迷地一直闻她的味道,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埋进胸前狂热地吸她的乳头,像吃奶。   夏漪习惯了。   可今天他不太一样。   “小濯?”她非常担心,“你脸怎么了?把头抬起来,妈妈看一下。”   夏濯死活不抬头。   他鞋都没脱,还穿着外衣,身上一股外界的冷气。   最近他开始用香水了,说同司的男生都在用,买了一堆回来问她哪个好,实际上全是送她的。   现在他身上是柠檬和茶叶味。   她还坐在沙发上,背靠椅背,这一下被牢牢压在沙发,根本动弹不得,被儿子的气味倾轧笼罩,头晕目眩。   他比平常抱得还紧,不停深呼吸,手指微微发抖。   “怎么了?”夏漪更担心了。   她姿势蜷着,整个人被他笼在怀里,没办法摸他的头发,只好小幅度触碰他的胸口,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心跳。   “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你这些天一直出差加班…小濯?把脸抬起来妈妈看一下——”   她的手指温热柔软。   夏濯握住她的手,继续贴在胸前,让她听着自己的心跳。但还是不抬头。   夏漪猜测他可能遇到什么事,安静下去,包容地任他搂了许久,一直到他心跳呼吸平稳,才又一次轻声叫他:“小濯?”   “嗯。”   夏濯这一次回话了。   室内灯光温暖。高楼霓虹流动,沙发质地柔软。不远处电视机播放剧集。一切仍然无比正常。   她耐心地等待他的倾诉。   他说:“——妈,我给你找个工作吧。”

第24章 生命(完)1

工作之后夏漪脸上的笑变多了。   考虑到她的情况,夏濯斟酌许久,才跟学教育的大学同学打电话,给夏漪找到了现在的工作。   ——托育。   看护三岁以下小孩的托管班。   因为本身的工作性质,需要极有耐心、性情温和的托育师,工作内容是替没有时间照顾孩子的家长进行幼儿教育。   客户群体主要是双职工家庭。   这位大学同学办的连锁托育机构以高端专业为噱头,用高价格筛选,吸引到的大多是年轻且高薪的家长。   最近在扩张阶段,正好缺人,在到处招老师。   托育师从业需要考证,不过难度不高。   毕竟中专毕业就可以做。   而且并非所有从业者都需要资格证,不进行教学工作,只进行辅助就不需要职业资格证。   ——这一行是近两年才兴起的,属于灰色地带,监管并不严格,没证的从业者其实很多。   另外,与许多职业不同,在幼儿教育这一领域,无论企业还是家长都更倾向于性情温和耐心的女教师,并且最好别太年轻。   夏漪各种意义上都很适合。   她先去试了几天打下手,之后就开始承担一部分教学工作。   婴幼儿还在学说话、走路、吃饭的阶段,不能生活自理,是最难照顾的年纪,因此说是教育,实际工作就是带小孩,做的活类似于保姆,但由于孩子多,比一般的保姆累很多。   同样地,工资也高很多。   北京工资本来就高,这家连锁机构最近又疯狂打广告扩张营造高端噱头,工资比同行业还高不少,月薪好几万。   她没有职业证书,还拿这么高的工资,总觉得不自在,于是借了几个同事的复习资料,决定先把育婴师和托育教育指导师的职业技能等级证书考下来。   七月份考试,她从四月开始复习,没几页纸的复习资料,硬是紧张兮兮复习了三个月,做了不少笔记。   他这时候才第一次看见夏漪的字。   夏漪当年成绩不错,这他知道,可那时才初中毕业,这些年她除了必要登记场合没写过几笔字。   学校的事她不常管,需要家长签字的场合都是他自己签。   他长到这个岁数第一次看见夏漪正经写字,看到时愣了好一会儿。   她爱用细笔,字写得小,可丝毫不显逼仄,笔锋恰到好处,笔记上字迹流畅清秀。要不是墨渍未干,看上去像刚打印出来的。   看他一直盯着看,夏漪表情有些难堪:“…怎么了?不该这么做笔记吗?”   她这么一说,夏濯的注意力才从字转移到了内容。   然后他又顿住了。   他做过一段时间家教,见过不少初高中学生的笔记。   和许多人的理解不同,笔记并非做得工整好看就够了,最重要的是便于理解。   夏漪这份从考点到重点难点标注清清楚楚,一支黑笔手写的笔记硬是做出了打印资料的效果。   他本来打算如果夏漪进展不顺,就教她做一会儿题的。   “不是,做得挺好的。”他感觉有点别扭,好像自己没了用武之地,“…妈,你练过书法吗?”   时间太久远了,夏漪想不起来,努力回忆。   她坐在书房,他的办公间,以往他工作的书桌前。   可能觉得写字时头发挡眼,扎起头发,梳了一个低低的丸子头,鬓角碎发撩到耳畔,垂下颈子细腻乳白。   她刚刚写完一页笔记,手上还拿着简单的塑料壳黑笔,指腹压在透明塑料,透出一点肉色。   夏濯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她的脸上。   写字灯是白色的,为了保护眼睛,开得很亮。灯光下她的肌肤愈发白皙耀眼,黑发愈发乌润漆墨,睫毛投影错落,侧影像一副画。   她这时看起来像大学图书馆里常见的女生。…除了漂亮得不太常见。和他的几个师姐很像。   “妈妈没练过书法,”她想起来了,“但当时李老师,就是支教老师,送了我一本字帖。”   “跟字帖练的吗?”   “嗯。”她觉得在学历极高的儿子面前说这种话题很羞耻,不太自在地含糊回答。   她其实练了很久。   那本字帖只有二十几页。   她舍不得用笔写,舍不得笔油,也舍不得字帖,所以拿可以擦掉的铅笔临摹了许多遍,一直到宣纸快被擦破,才最后拿黑笔临了一遍。   叔叔和姑姑们有时会忘记她的饭钱,算不上克扣,就是忘了。   忘了她也不敢要。   笔和纸、作业本的钱,她一样不敢要。   她初中成绩好,学校老师知道情况之后,经常会免费送她,可那是别人送的,她更不敢用多。   之后写完的字帖她一直留着,时不时放在地上,用石头树枝在地上划,对照临摹。   字帖有几千个字,她到现在还记得每一个字的写法。   等到她在尹帆家住下,叔叔以为她被拐走,字帖就被扔掉了。   ……   几个月后她成功考下证书,终于在托育机构当起了协助教师。   这家连锁机构的大老板是夏濯大学认识的同学,她所在的总店是要打出的高端招牌。   为了吸引家长,机构把学历最高的几个托育师头像挂在走廊,毕业院校和从业经历字体极为显眼,老板自己也在里面凑数。   看起来似乎师资力量雄厚,然而实际上,夏漪这样年纪不轻、简历一般的普通员工才是主要师资。   教学阶段之外是她们带孩子。   大多是有孩子的女性,年龄集中在中青年。闲暇时间她们经常一起聊天。   聊孩子,聊老公,聊生活,聊工作。   夏漪不常说话,但听得很认真,常常点头轻声附和。   她说不出道理,给不了意见,只是听和点头,可不知怎地,同事们都爱和她聊天。   年纪稍大的小孩也喜欢黏着她,奶声奶气叫她小夏老师,常常要她抱。   托育机构允许参观,毕竟是托儿所的性质,来接孩子的家长能随时看见内部的教学场景,久而久之,不少家长认识她,也开始叫她小夏老师。   还有几个家长问她能不能做私人住家育儿。   教育学的同学,姓周,在旁边小声吐槽:“我还在这呢!这么大一个头像看不见?就当着我的面挖人。”   夏濯的工作地点和托育机构在同一片CBD,距离相当近,但凡午休抽出时间,他就特意跑过来看夏漪。   北京土生土长的周同学知道了就偶尔来看看,每次都能撞见他。   夏濯把他妈推过来这事,一开始他其实挺烦的。   俩人不算熟,是打篮球偶然认识的,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夏漪空空如也的履历太烂了,谁看了都要皱眉。   初中学历!   这年头还有人初中学历?   而且还好意思往他这塞——要不是夏濯在隔壁研究所工作,知道不少二级市场的核心内幕,他就不可能同意。   他这是缺人,却不至于连五十岁初中学历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都缺吧。   哪怕严格来说算利益交换人情往来,至少塞个像样的啊?   但凡有点工作经验呢。   周牧祺心里觉得这事干得不地道,嘴上却一口答应,面都没面直接把人招进来,随便安插了一个闲岗。   过了半个月,听说夏濯每天跑来看他妈,才想着问问股市内幕特意过来。   直到那时,他才第一次见到夏漪。   隔着透明教室玻璃,她跪坐在地上,和几个两岁多的孩子一起搭积木。午休日光明媚,氛围安宁静谧。   头一眼他还以为那是哪个人事挖来的新门面,能挂公司首页那种。   不过再看一眼就反应过来,她做的是基础活,不是来挂名的。   这时他的想法还停留在招来了一个不错的员工,直到几分钟后和夏濯碰上,看见夏濯一眨不眨看着玻璃教室里的女人,他才后知后觉从两人相似的眉眼中反应过来,那个新员工就是夏濯他妈。   事后他充满震撼把简历翻出来,重点看出生日期——夏濯和他同岁,他妈居然刚到四十?!他们是二十六不是十六!爹妈正常来说该五十多的!   他妈看着还更年轻。说不到三十他也信啊。   夏濯年年拿最高等级助学金,家里条件困难不是个秘密,不过上到他们学校之后管它再怎么困难也不至于缺钱,来钱的法子多着呢。   以前他以为就是普通困难家庭,乡下、孩子多、贫困县之类的。   可他妈这年纪…还有这身段。   结合那张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且写着未婚的简历,周牧祺阴暗下流地想,怕不是楼凤暗娼吧。   不过员工体检显示他妈身体各方面健健康康,他就无所谓了。给夏濯送人情,还赚了一个真心不错的员工,算起来肯定不亏。   而且夏漪做得确实不错。越来越不错。   看孩子这事要有天赋一说,她肯定是最有天赋的一批。   性格软过头了。   这年纪的婴幼儿多难带众所周知,风险很大的。   可她怎么闹都不急,还能温温柔柔牵着孩子手把道理讲明白,这几个月她带的小孩硬是一点意外没出过。   简直奇迹。   ……别真被别的机构挖走了,这种人才不多啊。   事到如今,夏漪身上唯一的问题反倒是…   周牧祺大大方方看向夏濯。   这哥们念书时候话又少又不理人,一个劲参加比赛搞项目,一副高贵冷艳相——好吧说实话他那时候挺烦这人的,家里困难就困难呗,又不是他们害的,成天一脸冷淡,装什么装?   ——可没想到私下对他妈居然这么不一样!   这人对他妈那股劲儿。   怎么形容呢,都到黏糊的程度了。   正好这时几个家长来接孩子,夏漪挨个和家长交代孩子们今天的行程注意事项,又被说了好几声谢谢小夏老师,笑得圆眼弯起来,亮盈盈映着光。   有个单独来的男家长明显在偷瞄她。   刚刚就是他问能不能做私人住家托育。   也是他家小孩黏夏漪最紧。   夏濯脸都青了。   他不想打扰夏漪工作,强忍到这一批家长走光,她要换班吃午饭,才几步过去拦住她。   夏漪早注意到他,一看他凑过来就笑了。   “怎么了?”她噙着笑,仰起脸,轻盈地问,“小濯?”   夏濯想搂她,可这边人多眼杂,手臂稍微抬起,就克制地压了下去。   “没事。”他闷闷地说,“带了杯奶茶,给你。”   夏漪爱吃甜的,可自己舍不得买,他下班回家经常买小蛋糕和奶茶给她。最近夏漪开始工作,离得近了,他就每天中午提前订奶茶带过来。   夏漪笑了,有一点高兴,又不敢表现太高兴,于是抿着嘴唇,握住儿子宽大粗糙的手,两手一起捏上去,力道适中按揉他的掌心,关切地轻声问:“吃饭了吗?”   没有,他每天吃的很随便,这些天为了来看夏漪直接不吃午饭,下午边啃面包边写文档。   “吃了。”夏濯想多待一会儿,撒谎说,“妈,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周牧祺:“……”   夏濯那一行的工作强度可不低啊。   每天要不停关注新闻政策动向跟踪信息,还得和客户沟通路演,写一堆研究报告。   宏研还好些,主要研究宏观经济,总公司在北京不常需要出差,那帮券商研究所的行研天天累得吐血还得脚不沾地出差去做上市公司调研,加班到半夜是常事。   他真想不明白夏濯怎么能每天抽出时间来看他妈。   而且这母子俩不就住一块吗?   天天中午见完晚上回家也能见,干什么非得每天来一出忙里偷闲?   还黏黏糊糊捏着手靠在一块小声说话。   夏漪本来就年轻,夏濯年纪也大了,俩人站一起更像姐弟,头再一低,瞧着就是情侣。   有那么一些单亲妈妈喜欢把儿子当情人养,这事他听说过,不过他俩好像还不是那一款。…氛围像母子和爱人揉碎了融在一起。   夏漪去吃午饭时,夏濯还依依不舍站在门口,看她的背影。   周牧祺碰碰他的胳膊:“回回神儿。”   夏濯如梦初醒:“有事?”   周牧祺无语:“你下午不上班了?”   夏濯眼睛还在看他妈:“知道了,有事联系。”   “怎么还不乐意了?”他新奇极了,“我这客户含金量高着呢,比你差不到哪儿去,你怕有个年轻后爸啊?”   这话算是戳到痛点了,夏濯脸比一开始还青,拳头差点攥起来,压抑地说:“能不能别提?”   嘿。行啊。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这么容易冒火?居然一点就炸。   “阿姨特受欢迎。”周牧祺故意惹他,“不止刚刚那个,几个男的有老婆还私底下联系她呢。”   夏濯安静几秒:“…我知道了。”   他拳头松开,表情重回冷静,声音平静无波,开始筹划杀人灭口。   行啊,以为是装逼凤凰男的同学居然是变态恋母狂!   对比过于突兀鲜明,他越想越滑稽,险些当着夏濯面笑出声。

第25章 生命(完)2

时间日夜流淌。   工作之后这几年,小濯越来越爱黏着她。   他可能在任何一个休息时间突兀出现在育儿室外,用不善的视线注视每个接近她的成年异性家长,逼他们退避三舍;也可能在随便哪个无人的电梯口突然堵住她,不拥抱接吻,就是单纯地想和她独处说话,哪怕牵一牵手。   被全然是成年男人的儿子如此依赖,实在是件怪异的事。   她又是困扰,又是无奈,起初还担心周围人的目光,然而同事们的反应却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反应。   确实很怪异,偶尔会变成谈资,然而并非拐到乱伦方向的谈资,而是:“小夏姐那个高材生儿子可黏她了,天天跑来看妈妈呢。”   言语间甚至有一点羡慕。   最多是:“妈妈带儿子还是得多注意,不然像夏姐家那个一样,以后哪找得着对象哦,三十了还没女朋友呢。”   似乎没有人觉得母子间关系如此亲密有什么问题,谈资中即便有怀疑过度亲近,也没有任何一边想到乱伦二字。   她仍然时刻担忧被周围人发觉私底下床笫之间不堪的秘密,然而在尚且属于母子的关系中,却不再害怕被注视。   夜晚的时间,小濯比以往更加热情。   数年与同一个人的交媾让两人都习惯对方的身体。   无论多么难以启齿,如今和小濯单独相处、共处一室,被异性低喘着埋进胸口颈窝,舔舐肌肤,身体仍会自然产生反应。   小濯似乎闻不腻她的味道,每晚睡前都要细细吻过她侧颈的细汗,再在她耳边喃喃叫她。   有时会叫妈妈,有时则冷不丁叫她的名字。   被儿子贴着耳朵、以低沉磁性的声音唤出姓名的感觉仿佛触电。   她无数次觉察对方成长的事实,记忆却仿佛沉浸在数年前,恍惚昨夜独子才刚刚上中学。   她出了一身细汗,脸颊高热、眼眸朦胧,漆墨黑发泼洒满床,胸前乳白放荡摇晃,第无数次与独子滚上床榻结合秘处。   与起初的痛苦不同,近来她逐渐接受快乐。   快乐或许是为人不齿的可怕东西,或许曾经只会带给她伤害,然而此时此刻,给予她快乐的并非面目模糊的男人,而是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相连、无条件无理由爱她的亲人、爱人和情人,是上天赠予她的礼物。   她没有理由畏惧。   对方是夏濯,她可以接纳。   “怎…么了?”   今夜对方格外热情偏执。   大掌反反复复揉捏乳团,不停低头吮弄乳尖,执着于舔咬这颗小小嫣红的樱桃。   水声滋滋作响,湿滑唾液晶莹滑落。   她细喘微微,泪光点点,穴内含裹硬挺肉物,刚刚被方才几下顶到深处的c抽插肏喷了一回,从腰腹肌肉到两人交合的秘处,爱液湿漉漉染过肌肤,淌了满腿。   被不停玩弄乳房让她产生一种隐秘的担忧。   她不年轻了,胸前早没有起初那样饱满雪白,近来正在向下移位,或许再过几年,只有穿上内衣才能回到原本的位置。   近来沐浴后照镜子,岁月的痕迹已经显现。   她害怕变老,反复观察皮肤是否脱离肌肉,浮上一层能轻易提起的松弛表皮,然而即便确认没有,也产生对不久之后必然未来的畏惧。   她无法想象失去外表该怎么生活:谁不爱好看的人呢?   美貌是她获得工作、情人、金钱,赖以谋生的手段。   即便如今不再需要美貌谋生,她仍然有唯一的需要取悦的情人。   母亲无须担忧衰老,母亲的衰老是必然而圆满的。   然而情人呢?   她担忧被厌弃。   总有一天她无法用身体满足他。   或许小濯那时仍然爱她,可那究竟是出于什么呢?   她的爱人太年轻、太与众不同,她畏惧岁月,畏惧爱意不再,更畏惧从亲情转化的爱情重新退回亲情。   她始终不确定究竟哪里吸引了曾经年少的儿子:倘若只是色相,那么总有一天,他会被其他斑斓绰约的美色吸引;倘若只是血缘,她又担忧这是一种怪异的变态心理,再次怀疑自己当初是否不该同意。   如今的心理与起初的悖德痛苦截然不同,更多变成混乱而纯粹的、对奇特关系的担忧。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爱情,她作为女性爱过的每一人都没有给予她应有的回馈,并且那时的情形与如今相去甚远,可她确实担忧某一天夏濯会不爱她——这种担忧是否意味着身份变换的爱呢?   可她至今看他仍恍惚错觉他的幼时,情不自禁心生怜爱。   “我不喜欢…”小心翼翼托着她的腰,夏濯着迷地轻轻用掌心的茧摩挲那里的软肉,一面克制力道往内侧浅浅插入,一面不甘地说,“…不喜欢你抱那些孩子。”   挺硕男根在体内开拓。   曾经感到畏惧的这根如今成为一部分快乐的源泉,有时甚至成为睡前隐秘的期待。   快乐的间隙偶尔想到它曾经从进入的位置出生,她仍然感到战栗,然而近来的战栗也成为一种意味着与众不同的安心满足。   习惯如此可怕,与性欲结合更可怕。   她爱上接纳它的感受,喜欢那根性器鼓胀的轮廓,吻部接触宫颈细微温柔的力道,为了让她舒服精心设计的进出幅度;也爱撑在上方、因克制而低低喘息的男性的脸,毫无疑问属于成熟男人的俊美面容,性交中鬓角滑落的汗珠,泛着微红的眼角,无时无刻不为她着迷的错位痴态。   接吻的刹那,大脑通过电流似的眩晕。   大概又被深深浅浅地插了一会儿,小腹快感再度蔓延,汗珠渗透床单,朦胧视野中对方的表情微微扭曲,又开始偏执地、标记似的吮吸她的乳尖,她终于迟钝地意识到,那句话是属于孩子的幼稚妒忌。   实在是——   她明白这是很奇怪、很幼稚、说出来其实非常奇特怪异的事,结合两人的身份,幼稚中也混着一些成人的糟糕意味。   倘若这份关系被旁人知晓,恐怕任谁都会眉头紧皱,将他们视为异端吧。   然而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嘲笑对方,甚至有一些满足。   夹杂着无奈与怜爱的满足不知多少次涌上心头。   她又想到有关衰老的念头,想到有关母亲和爱人的身份,忽然觉得,可能不区分也没什么。   ——实在是,她的孩子。   她想叹息,却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小濯。唉,我的夏濯。”她抬起仍然纤细、却比以往更加绵软的手臂,捧起孩子的脸,轻声哄他,“怎么和两岁的孩子也吃醋呀?”   “那孩子今天叫你妈妈,”夏濯真的很不高兴,“他自己没有妈妈吗?”   夏漪的笑意快溢出来,还捧着他的脸,温温柔柔地说:“人家父母离婚了,可能没见过妈妈呢?”   “他爹不是个好东西,活该他没有妈。”夏濯扭曲且冰冷地说,“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有些家长知道她单身,会发消息骚扰她。   内容是非常下流的性暗示。   夏漪反应慢,打字也慢,意识不到冒犯,那边就更得寸进尺,小孩叫她妈妈这种事,明显是家长想出的歪招。   他快气炸了。   随着年龄增长,他对夏漪的占有欲越来越重。   到了最近,身边同龄人大多结婚生子的阶段,甚至愈发依赖黏人,后悔当初给夏漪找了工作——有几个短暂的瞬间,看到她身旁络绎不绝的异性,他真心想让夏漪一直在自己身边,像前些年一样,做笼中含着钥匙的金丝雀——可每每看见她亮起的眼睛,垂头注视幼童须臾、再抬眸望向他,眼中流露的相似柔情,便会轻而易举推翻自己,接受母亲不会只属于自己的事实。   因为他不是想要占有夏漪。   爱在时间中成长。   初中时候心思模模糊糊,情愫萌芽,他不讨厌夏漪,也不想承认夏漪是母亲;高中三年忙碌混乱、风云变换,从凝视、干涉再到迷恋、沉溺,他自知做了错事,深陷自我挣扎。   一直到高考之前,他才慢慢想清楚一件事。   他爱上夏漪,不是因为她是他的母亲,也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他既爱她母亲的一面,迷恋她溺爱宥恕,包容温柔;也爱她女性的一面,心疼她辗转流离,泥潭深陷。   他始终注视母亲。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始终注视夏漪。   幼时她遍身伤痕,瘦小干枯,眼眸湿润,仿佛一颗幼嫩的细芽,被人残忍掐断,留下一身深陷的指印,流下青涩的汁液。   上学后她柔婉清丽,体态成长丰盈,被不断揉搓把玩,眼眸中再无泪光,日渐平淡麻木。   再之后她被已成长得比自己高大健壮的幼树反哺,精心浇灌照顾,却终日恍惚,惶恐不安,躲进树荫下最浓的一片阴影。   可无论什么时候,夏漪始终对他微笑。   她甘愿为他奉献付出,任由他肆意汲取养分,却不愿让他看见伤口,独自隐忍佯装平常。   她永远将他护在怀中。   无论他成长到什么地步,是否已经能够将她庇荫身下,夏漪始终将他看做需要照顾的孩子。   他曾经为此感到痛苦,希望她某日能将他当做男人对待,至少不要再像孩提时那样对他,不要忽略他除了儿子以外的成分——可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明白,这是无法改变的、母爱的一部分。   命运让他们紧密相连。   血脉、亲情、爱情,无形脐带缠绕连接。   无人能够切割血脉。   夏漪不一定不爱他的另一面。   她只是以母亲的身份爱他太久。   她从自己的幼时就爱他,大半人生与孩子勾缠,作为自己的人生远远没有母亲的身份长久重要。   她将全部寄托奉献,时至今日,已经忘记如何做自己。   他无法让她不做母亲。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稍微——稍微、有一点自己的人生。   或许在她真正成为自己的时候,他们会体会到另一种爱。   她是他的妈妈,然而不该只是“妈妈”。   她还是夏漪。   他觉得夏漪很好。   她哪里都好。   她还会更好。   无论作为妈妈,还是作为夏漪。

番外:尹帆

卧室大床嘎吱摇晃。   身体被庞大性器插入。   毛发稀疏的幼嫩小穴被刑具似的粗硕阳具残忍撑开,肆意粗暴抽插。   太大、太疼了,流不出多少汁液,每过一会儿就得挤上一泵润滑液,不然又干又紧搞得对方也很难受。   她疼得眼泪直流,双腿打颤,一心只想等到对方释放,然而眼看即将要射精的时候,润滑剂再度失去作用,里侧干涩与尺寸不符的过度紧致终于让男人烦了。   尹帆低低骂了一句脏话,突兀拔出肉棒把她丢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拿起打火机,叼着烟尾打火。   火光明灭,侧颜轮廓深邃英朗的少年吐出一口白雾,夹着烟尾拿开,自顾抽起了烟。   “哥哥…”夏漪顾不上疼,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凑到他旁边,“哥哥,我,我不疼的,我还可以……”   尹帆斜她一眼:“过来给我口。”   他还硬着。那根东西是无论口交还是插入都不太可能的尺寸。   她慌不择路,生怕他生气,乖乖下床跪在地上,也不嫌弃上面沾染的润滑液和小部分她的液体,仰头小猫喝水似的一下下用舌尖舔肉棒顶端,沿着系带压过冠状里侧,浅浅地吮吸马眼。   其实不怎么舒服,她没含住,按嘴的大小看也含不住,这么吸只会让人想尿。   “技术真差。”他拿脚踢了她一下,看着跪在腿间的小小一只,心血来潮,“尿你脸上怎么样?让我尿了就原谅你。”   夏漪半秒都没有犹豫,把幼态漂亮的脸贴上青筋鼓起的紫黑肉棒,迫切讨好地抬起头,闭上眼睛等他行动。   尹帆觉得她这样挺可爱,又有点无聊。   无论说什么过分的要求都照做还不如反抗呢,好歹有点乐趣。   而且他对羞辱别人没兴趣,就随便一说。   夏漪笨手笨脚,家务做一半漏一半,真尿了她的衣服还有地板都得他收拾。   “行了,起来吧,用不着。”他敷衍地摸摸她的脑袋,心想还是去找之前的炮友解决,“我出去一趟,你在家自己待着,别乱跑。”   夏漪睁开眼睛,还是贴着那根青筋环绕的狰狞肉棒,明显猜到他挺着没解决的性器出门会做什么,眼睛里渐渐冒出了泪光。   “哥哥…”她不敢拦,只会小声叫他,“我不疼。”   她脸刚刚惨白得像墙,还不疼?   尹帆心里烦得慌,可看她这样,还真走不了。   而且他最近看别的女人硬不起来,老惦记她是不是在家哭——她哭了还要装没事,眼睛红肿一片,就在门口坐着等他。   这谁能走得了?   “…算了,你先上床。”他把夏漪扯起来,帮她拍了拍膝盖的灰,“腿张开。会自慰吗?自己弄湿。”   夏漪咬着嘴唇,对他张开腿,内侧粉色的幼嫩穴口刚被插过一通,张着一个狭窄的幽洞。   她不知道该怎么弄,羞耻得满脸通红,可还是乖乖听话,不得章法地乱揉两侧软肉。   揉着揉着,刚刚残留的润滑也变干了。   尹帆:“……”   夏漪真的要哭了。   他怎么看她怎么心烦,尤其她这一脸受了气的委屈包样,像谁欺负她一样。   他受不了,干脆两指夹着烟,单手掰开她的腿,用另一只手帮她扩张,手指抽插左右旋转搅动。   夏漪害怕他手上的烟,一动不敢动。   他心浮气躁,把烟掐了按进烟灰缸,喝了一口床边的水,弯腰低头埋进她腿间,扒开两侧软肉,开始给她舔穴。   一边舔一边用手指插。   她这下倒是有感觉了,内侧湿气润滑,淫水顺着手指蔓延,抽插间传出细微水声。   得,到最后还是他伺候她。   怎么能蠢到这份上?自己疼了不说,怎么舒服也不知道,说一句实话能死?他欺负过她吗?   “…下次疼了记得说。”他含糊地咬唇下湿润的粉穴,舌尖不太熟练地勾舔阴蒂,生涩拨弄。   他没给别人舔过。   好在夏漪自己没经验,没发现他一点都不熟练的事实,“疼了就自己摸,按这儿揉,别等着我舔。”   夏漪揪着床单,怯生生地小声说好。   好个屁,她根本就记不住。每次这么说完,下次还得让他舔。天天等着他伺候。   舔了好一会儿,穴口淫水才流到能勉强插入的状态。   他扶着肉杆奸入,掐着她的腰往里撞,大概舒服的感觉还在内侧残留,这回终于不干涩发紧,变得柔软温顺起来。   没长开的少女里头又湿又紧,裹弄感强得叫人头皮发麻,他动了一会儿就爽得想射。   少女视线迷离,眼睫泛泪,躺在身下痴痴地望着他。   “别哭了。”尹帆拿拇指抹她的眼泪,“哭什么?还疼吗?我再给你挤点润滑?”   “…哥哥。”夏漪摇头,伸手握他的手腕,指尖白嫩纤细。他垂眼看去,她露出依赖的表情,用嘴唇碰了一下他手腕侧面凸起的骨骼。   湿湿的柔软触感。   她把脸贴在了他的手上。   这么看她是真漂亮。脸还没他手大,眼睛又黑又亮,映着他的脸,满满盈着光。   他张了一下嘴,没说出话。   烦。烦。烦。真他妈的烦。   他才十八怎么就要结婚了?谁不是玩玩?她怎么能这么——她怎么认真成这样?   他又一阵无端的烦闷,掌心烫得厉害,心脏更烫。下面反而要软了。

番外:秦乐语

第二轮同学会在娱乐场所,照旧是K歌。   谭跃和余覃覃吃饭到一半就勾搭到一起,不知什么时候双双消失,绝对又在打野战。   班里同学对这一对都看腻了,她作为闺蜜更是,骂都骂不过来。   反正无论分分合合多少遍,下一回俩人还是要玩这虐恋情深的戏码。   倒是那个谭跃带来的小妹妹,可怜兮兮坐在一边,饭没吃完就被打发走了。除此之外余覃覃的未婚夫也挺可怜的。   秦乐语自己一人待着无聊,就在包厢外坐着玩手机。   她不是本班的,也就和余覃覃熟点儿,待在这纯粹为了等她,怕她再被谭跃那个渣男拐走,再把婚事吹了。   看谭跃身板做起来应该蛮爽的,偶尔出个轨也正常。   只要婚事不吹,反正有她瞒着,爽一发不被发现也行。   坐了没一会儿,夏濯出来了。   他身上一股高档男香味,后调白松香混着檀木,冷淡清冽。帅是真帅,轮廓深邃,唇线模糊,衣架子身材。   渣男。秦乐语暗想,什么人呐,桌上和陈婷聊得那么欢实,出来又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脸,她欠他是怎么的?他是不是学历歧视啊。   对了,夏濯以后要去…搞证券?   听说拿到一打offer了,毕业就年薪百万。   应该是股票投资那一类吧。   反正是有半点良心都干不了的活。   她暗自恶毒诅咒,心想这人迟早因为经济犯罪进去。   想着想着,她又有点惆怅。   高中三年她是确确实实喜欢过夏濯的。   高中生能有几个干净整洁会打扮的?更别说成绩好、长得帅,还会打篮球。哪怕谭跃那种都能轻易找到一堆女朋友,夏濯更是了。   她当时觉得要是能和夏濯谈恋爱肯定很有面子,就算追一阵子也不亏。   她自己长得不错,成绩好性格好,从来没想过倒追还能追不上。   谁能想到夏濯铁石心肠,对周围女孩看都不看,一心惦记不该惦记的人呢。   现在看来,恐怕还真被他惦记着了。   出来之后夏濯好像想点烟,打火机拿出来抵在烟上,顿了顿,看向她,问:“介意么?”   “介意。”秦乐语干脆地说,“公共场合抽烟不道德,你有没有公德心啊?”   夏濯:“……”他这时候才认出来她。   她更冒火了:“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呀。”   夏濯不理她,把烟盒收了,靠在墙上开始划手机。过了一会儿,把手机贴在耳朵上,打起了电话。   秦乐语恶狠狠地瞪他,他全当看不见,装眼瞎,耐心等电话拨通。   “妈,是我。”电话拨通了,他声音低柔,眼睫垂下,嘴角扬起,“我在外面…嗯,没事……没事。”   他故意的吧?真当谁都惦记他啊!她那是烦!那是因爱生——不对,从一开始就没有爱!   周围包厢内没人唱歌的短暂间隙,电话那头电流音的女性声音偶尔飘出听筒。   听起来是很温柔的人。   “…我不累。”他低低地回,“是想你了。”   “嗯…嗯,买了东西。……不累,只是有点忙…妈,你晚上饿不饿?我给你带点吃的……蛋糕呢?…二十四小时开门,能买到。……我想亲手带给你。”   通话时,常年态度冷漠的青年眉眼软化,唇角沁着微微的笑,每每被对方拒绝,就别扭地抿起嘴唇。   并非不高兴,只是别扭,他仍然迫切想要讨好对方,有时甚至流露作为成年男性分外怪异的依赖。   “妈…”十几分钟的长电话,他有时会莫名地、漫无目的地叫她一声。这时那头的女人就会轻轻地、无奈的回应他,叫他小濯。   “妈妈在呢,小濯。”某个间奏的阶段,秦乐语听见女人温柔的声音,“妈妈也想你。”   ……她突然有一点妒忌。   她见过那个女人。夏濯的妈妈。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夏濯高二改了名字随母姓,她肯定姓夏。   那个女人比她还矮不少。站在夏濯身边更矮,都看不见脸。…她那时候没注意女人的脸,光注意夏濯了。   夏濯挂断电话之后,还定定地看着他的手机。   最后他和他妈说了差不多五分钟再见,依依不舍,就是不愿挂断。   挂掉电话甚至不高兴了,唇线抿平,看起来在琢磨下一个电话要找什么理由立马打回去。   秦乐语这时候开口了:“你妈是不是从来没打过你?”   夏濯:“?”他垂眼看向她。   这男的多说一句话能怎么?有KPI吗?每天跟他妈以外的人说超过十句话有人要扣他钱?   她又问:“是不是也没骂过你?”   夏濯停顿片刻,承认了:“嗯。”   “一次都没有吗?”她问,“不让你出门玩,不让你谈恋爱,不让你荒废学习,不让你和成绩不好的人玩,因为你成绩没上一次好失望,劝你改高考志愿,让你换一个工作,这两年催你成家——这些事都没有?你们没吵过架吗?意见分歧呢?”   夏濯像第一次认识她,认认真真对上她的视线,这回停得比上次久,最后还是说:“没有。”   他补充了一句:“夏漪都听我的。”   秦乐语沉默许久,泄气地叹了一声。   “好啊。”她恨恨地说,“怎么没轮到我恋母呢?”   认识这么多年,夏濯头一次对她笑了。   显然被这句话里的羡慕妒忌取悦,青年唇角弧度轻微,眼里却全是炫耀,看得人恨不得打他一拳。   这变态恋母妈宝偏执狂——就只有谈到他妈的话题才有反应!   ……道德底线这么低,迟早因为经济犯罪进去!

番外:谭跃

婚礼当天谭跃脸黑如炭。   余覃覃婚礼没邀请他,他中途进场,给出巨额礼金,几乎把前半辈子攒的钱全丢进去,吓了收钱的亲戚一跳,还以为他来抢劫。   但她邀请了夏濯。   他一进门就直奔同为人渣的好兄弟身边,气势汹汹坐夏濯旁边,气得印堂发黑,周围所有认识他、知道他和新娘高中往事的同学全偷偷看他,猜到接下来有好戏发生,饭不吃礼不看,就盯着他什么时候发作。   夏濯今儿带了妈来,根本不愿意搭理因为前女友结婚发疯的朋友,在边上殷勤伺候他妈,又是夹菜又是转桌,见他妈手上沾一点儿油就拿出消毒湿巾给她擦手。   黏糊劲儿让周围一圈多少知道他恋母的人都受不了。   夏阿姨尴尬坏了,不停小声提醒夏濯别这么殷勤,可夏濯毫无察觉——根据谭跃对这哥们的理解,他不是不听话,是确实不觉得自己哪殷勤,恐怕还觉得对亲妈忙前忙后握着她手帮忙擦油点很正常。   ……怎么说呢。要说正常确实也算。可夏濯就,各方面都太夸张了。   不过他赚得多,礼金给的也多,余覃覃对他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谭跃硬塞了一个凳子在夏濯和旁边的高中同学中间,对新郎横挑鼻子竖挑眼:“这男的还没我高呢。”   “长得也没我帅啊。”   “家里还不一定有我家有钱呢。”   “几把也——”   夏漪不赞同地看过去。   夏濯立马:“她今天结婚,周围全是亲戚,你想毁了她吗?”   谭跃后槽牙咬碎:“老子又不是…算了。夏阿姨,您今天也来了啊!好久没见您了。”   夏漪对他点头微笑:“谭同学。”   听说夏濯最近给他妈找了个工作,这工作之后怎么还越来越年轻了。   怎么好像全世界就他是个废物。   他又泄气又难受,端着旁边同学匀给他的酒杯不停倒酒,在前女友婚礼上大喝特喝。   喝到第四杯白酒时夏濯按住他,低声警告:“你别发酒疯。”   他倒是想。那余覃覃不得恨他一辈子?   她穿婚纱那么好看…   他呆呆看着不远处在长辈桌敬酒的新娘,从来没觉得她那么漂亮过。   她今天比全场所有人都漂亮,连夏濯他妈那种的都比不上她。   她艳光四射,满脸幸福。   谭跃冷不丁问:“你说她多久能离婚?”   周围一圈同学表情都惨不忍睹。   “你悠着点…”另一个高中关系不错的同学忍不住吐槽,“别叫新郎家里人打了,双拳难敌四手,人家好几个伴郎呢。”   他醉醺醺说:“那怎么了?我乐意当小三,被打多正常。”   夏濯:“…让你别发酒疯。”   他还想劝两句,但这时身边的女性忽然说话了。   “你有觉悟吗?”夏漪侧头望去,轻声细语,神色是他不认识的平静,“谭同学,喝酒是没有用的,你在这里对我们说的话更没有用。你想说什么,要自己对她说才行。——可你有把这些话付诸行动的觉悟吗?”   谭跃愣愣地看着她。   他以前一直以为夏濯他妈是个…没自己想法的女人。她好像确实没什么想法,一切都听夏濯的,平常门都不出。   事实上,夏濯也没见过她这样。连夏濯都愣住了。   夏漪心平气和,凝望着他,甚至还算温柔地说:“说什么和做什么是两件事,谭同学,你明白吗?”   谭跃突然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他觉得夏阿姨好像正在讨厌他。   他一个激灵,眼前一下重合最后一次出轨被发现时余覃覃疲惫不堪的视线。她那天没有哭,也是这么凝望着他,但笑容并不温和,而是自嘲。   他又咬住了牙,情不自禁问:“…您觉得她会原谅我吗?”   夏漪没有正面回答。   她有一些怜爱、有一些无奈,看着和自己儿子同岁,年纪不小了的青年,说:“我们不能等到一切发生再后悔呀。”   婚礼之后他趁新郎应酬去休息室纠缠余覃覃,她这时对他好像只剩厌烦了。   但两人的身体一如既往契合。   他和穿着婚纱的新娘在婚礼的休息室背着所有人偷情。   中间新娘故意刺激他说最近在备孕,他干脆射到里面,告诉她怀了就直接离婚,事后被她又抓又挠,满背都是血道子,狼狈不堪。   出酒店礼堂之后,给他守门的夏濯丢给他一根烟,问:“爽了?”   “爽什么爽。”他点了烟深吸一口,“你妈要结婚你能爽?”   夏濯脸青了,看着要打他,他一个激灵,连忙说:“就举个例子,举个例子。”   但这话好像提醒了对方。   他狂热恋母的好哥们想了想,突然问:“你说我和夏漪有没有可能结婚?”   谭跃被烟呛了一大口,咳得眼泪流了一脸,一边剧烈咳嗽抹眼泪,一边震撼不已地反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夏漪还没穿过婚纱。”   “你天天都能让她穿婚纱,”谭跃无语吐槽,“你给阿姨买三百六十五件让她一天换一件。”   “结婚不一样。”夏濯说,“余覃覃刚刚也穿着婚纱,你满意吗?”   他不说话了,深吸一口烟,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   “夏濯你他妈真够变态的。”他粗暴地说,“乱伦还想乱出个圆满来?还结婚——你想这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是吧?你当多少人背后嚼你们舌根?”   夏濯转头看向宴席。   夏漪在靠边缘的位置独自坐着。   今天的新娘很漂亮,但他觉得她更好看一点。   她没有穿过婚纱,没有举办婚礼,曾经从没戴过戒指。   十年前她曾经有这个机会,但被儿子搅黄了。   今天她的左手无名指根还戴着戒指。他每年生日送她一个新的,宝石无不璀璨绚烂,然而夏漪仍然最喜欢十八岁那年他送的那一枚。   她始终戴着那枚玫瑰金的花型戒指。   “……无所谓。”夏濯不由自主笑了一下,“总有那一天的。”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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