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earance
📖 书名:妖娆女巡按
👤 作者:董妮
👀 视角:第三人称
📜 篇幅:66556
🗂 分类:历史架空,女主文
🔖 标签:手枪文,官场
🗿 肉量:10.01%(少肉)
🟢 状态:连载中
🏷 简介:
他目不视物,心却比寻常人更清澈敏锐,她有什么心思,全逃不过,可他的思绪、言语,她再聪明也总是难以看透; 她水无艳身为尚善国三大女官之一,代天巡狩、体察民情,没有办不了的案、治不了的人,只是自己受气,堂堂一个巡按,他瞧不起,比一块木头还没价值; 他出现在她身边似乎别有目的,又不像对她有什么主意,她被这男人搞得心烦意乱,已分不清是想趁早分道扬镳,还是继续纠缠下去不分离……
全文
第1章
尚善国在这片大陆称不上什么超级大国,却拥有三个闻名天下的女官。其中,在民间声名最好、最受百姓欢迎的便是巡按水无艳。 水无艳代天巡狩、体察民情,皇上派了两百护卫给她,可是…… “大人,我们为什么要偷跑?”吉丁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瘦巴巴的像根竹竿,但眉目很清秀。 水无艳一边用药水给自己的脸颊染上青黑色胎记,一边瞪他。 “我们不偷跑,难道跟着护卫队一路敲锣打鼓,视察各州县?用点脑子,这样是看不到真相的。” “那也不需要易容啊!”吉丁瞧见她脸上那块青斑就打寒颤。好恐怖,跟画里的夜叉没两样。 “如果你能保证我们一路巡视,无人敢找碴,就不必改装。”她叹口气。 “吉丁,八年前是谁说等他长大,会练就一身高强武艺,护我仗义天下?结果你的功夫还是只能打赢三脚猫。” 所以他对上四脚猫就漏气,但他也没办法,谁要武功这么难学。 “大人,你再给我八年,我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八年后的事八年后再说,现在你还是得先易容,我们趁天亮前模出驿站。”水无艳掏出另一瓶药水递给他。 吉丁苦着脸。“大人,我们扮别的不行吗?一定要扮丑姊弟?” “那你想扮什么?” “风流俊公子。”那是吉丁的梦想,潇洒花街过、满楼红袖招。 “你觉得我这种模样、气质扮得成公子?” 吉丁望一眼水无艳过分玲珑有致的身材,那精巧的面庞若非受到药水渍染,分明是最上等的美玉,光线一照,盈润生烟,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她若扮公子大概只能骗过两种人——死人跟瞎子。 “吉丁,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扮成我弟弟,但要把脸弄丑一点,即便熟人在面前也认不出你。第二,你干脆男扮女装,做我妹妹。”水无艳手一摊。 “你选择吧!” “我毁容、我毁容还不行吗?”吉丁全身上下只满意那张还算英俊的脸,现在却得亲手抹煞它。 “得了,吉丁,你又不是女人,这么在乎长相做什么?” “你也没做过男人,怎么知道男人不在乎样貌?” 水无艳想了想。“有道理。” “那我可以不用扮丑了?” “不行。” “为什么?” “只有我一个人丑,我心里会不平衡。” 吉丁张口结舌。“大人,你太不厚道了。” “那我自己走,你留下来做你的小帅哥,我不逼你。”她作势离去。 “不要啊!大人!”吉丁扑过去抱住她的脚。 “我立刻毁容还不行吗?”要放水无艳一个人走,明天护卫队找他要人,他交不出来,还不被押回京城,以护主失当为罪名枭首示众? “快点,别以为拖到天亮,护卫队过来盯人就可以不用走。告诉你,今晚走不成,我明晚照样跑。” 吉丁眼眶含泪,还是在脸上点了一堆麻子。 “哭什么,我们这回出来,顶多半年,时候一到,你又能恢复一张帅脸到处招摇撞骗了。”她手脚俐落地收拾好包袱,拉了人就要跑。 “可以了,走吧!” “还没好,我左脸的麻子比右脸少三颗。” “没人会注意这种小事。”水无艳不理他,收了药水,推他出门,碰撞声响惊扰了两名护卫。 “什么人?” 吉丁抬手射出一蓬烟雾,过来探查的护卫们同时倒地。 “喂,什么情况?回报一下!”其它的护卫在远方喊。 “喵~~唉哟……喵呜~~”吉丁做出一串野猫与人相斗的声音。 “不是吧,王顺、柴心,你们连几只野猫都搞不定?”护卫们哄然大笑。 水无艳对吉丁比出大拇指。“好样的。”为什么非逼他一起落跑?因为他别的本事不行,偷鸡模狗最厉害。 两人一路装腔作势、欺神骗鬼,没再惊动一名护卫,终于逃出驿站。 “大人,我们要往哪儿走?”尽管知道脸上的药水用普通方法擦不掉,吉丁还是忍不住频频举袖拭脸。 “柳城。”水无艳提裙快跑,姿势有些粗鲁,但腰婰款摆间风情无限。 吉丁觉得自家大人像条美女蛇,不管她做什么事,肢体都很有韵律、很漂亮。 唉!他在心里叹气,自己若有这份风采,就不会年年向厨房大姊提亲都被拒绝了。那位大姊很威风,他很喜欢的。 “快点。”水无艳催他。 “大人,你都说我们有半年时间了,赶这么快做啥儿?” “救人。”数日前,六扇门的名捕苏觅音侦破柳城吴城主勾结上官、盗卖军械的案子,吴城主伏诛,依她与苏觅音的意思,这种大案要速审速结,不要攀扯牵连,以免动摇国本。 但某些人却把它当成铲除政敌的良机,一时间,诬告、谣言满天飞,其中灾情最严重的就属柳城。 听说这把火已经烧到告老还乡的前宰相李寿身上,他是水无艳的恩师,因此她无论如何不能坐视不管,要将恩师出牢狱。 但水无艳和吉丁衰死了,离开驿站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人绑架到郊区的一座大宅院里。 “小心一点,你把我的衣服弄乱了!”吉丁是最在乎仪表的。 “对不起、对不起。”那黑头黑脸、活似根大木炭的绑匪性子也不错,边赔礼,边替他整装,连宽袖都帮他束起来,就像准备出征的战士。 水无艳特意看了绑匪一眼。一般人不会那样扎袖子的。她再瞧瞧四周的被害者,共二十八名,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这伙匪徒埋伏官道作案,所为何来? “这位大哥,你捉我们要做什么?”她问。 黑脸绑匪撇开头。“老大不准俺们跟小娘子说话,你别问俺。” 水无艳气结。 身旁突起一记喷笑,她诧然回望。 “顾先生?!”她不敢相信鼎鼎有名的“巧手天匠”顾明日也有沦为肉票的一天。 “久违了,水姑娘。”顾明日站在那里,就像污水潭中拔出一根秀竹,长身玉立、风华卓然。 “我明明易容了,你怎能认出我?”她模着脸,大惊,不知道自己哪里漏了馅。 顾明日抿唇一笑,斜勾的嘴角,一抹戏谑。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顾明日是个瞎子,他看不见,所以不被易容所惑。 “声音?”是这里出纰漏? “还有气味。”他伏在她耳边说,微眯的眼底流光闪烁。 她倒吸口气。这个人真的看不见?但他的眼睛……她再细瞧,那黑瞳确实不眨也不动,可深黝黝,像一望无际的夜空。 “你怎会被绑来这里?” “今天出城的年轻人没一个逃过,我岂会例外?” 她也发现这点异状,但是…… “顾先生,明人不说暗话,以这些匪徒的能力根本绑不了你,你会束手就缚,必有图谋。” 她还挺聪明的,他喜欢聪明的女人。“若说我只是无聊,有乐子上门便玩一玩,你信吗?” “重点是,这样的理由,你信不信?” 他笑,跟她斗嘴挺有趣。“我自然是信的。” “嘴巴信?还是心里信?” “两者都信。”顾明日语气轻佻。“水姑娘不知道吗?最高明的骗子不只要能骗过敌人,还要能骗过自己。” “了解,顾先生刚才说的那些话都不可信。” “何以见得?” “因为你是骗子,出口即谎言,全部是虚假。” “哈哈哈——”顾明日仰头大笑。“水姑娘好心思。”他刚才确实在唬她。 “过奖。顾先生——” “老大来了,都不许再讲话!”黑脸绑匪喊。 水无艳下意识挡在顾明日身前。不管他江湖名号多响,一个看不见的人,终究需要保护。 他深浓的剑眉挑了下。她明知他别有居心,依然要护他,是太愚蠢还是太耿直?可不管怎么样,顾明日有些感动。 “黑子,捉到水无艳了吗?”来的是个小姑娘,十七、八岁年纪,弯弯的眉与眼,很是淘气的模样。她名唤韩钰。 水无艳张大嘴。原来绑匪的目标是她! 顾明日悄悄地提起功力。水无艳于他还有用处,可不能让她出任何差错。 “老大,俺不知道水无艳长什么样子,所以叫儿郎们将今天出城的年轻人都绑了,你瞧哪个是水无艳?”黑脸大汉的名字叫黑子。 “笨黑子!我虽然只告诉你水无艳二十出头,但听名字就知是女的,你绑一堆男人做什么?” “女人?有,在这里。”黑子把唯一的女人——水无艳给推了出去。“老大,是不是她?” 韩钰也傻了。她也没见过水无艳,怎知绑到的是不是她? “老大,怎么样?”黑子问。 韩钰不耐烦地挥手。“别吵,我再认认。” 顾明日思忖着,水无艳改了样貌,绑匪又不知她的长相,若能让他们死心,能否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传闻水无艳是何相貌?”他提点劫匪。 水无艳瞪他一眼,当然,他看不见,也就不在乎了。 “水无艳……”韩钰回想有关女巡按的传言。 “听说她妖娆美丽、风情万种——黑子,你这个笨蛋!至少绑个美女回来,弄一个丑八怪——对不起,我不是在骂你,虽然你真的很难看。” “没关系。”水无艳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侧头看向顾明日。 他拐弯抹角的,原来是想救她。 可他们的交情没那么好吧? 他对她的态度太紧张了些,有问题。 顾明日心下稍定,至少水无艳的小命暂时保住了。 黑子很纳闷。 “老大,我确信把今天出城且符合条件的人都绑来了,若她也不是,水无艳上哪儿啦?会不会我们消息错误,水无艳根本不从这里走?” “不可能。”韩钰事先打听过水无艳的行程。 “要不就是她迟到了,我们再埋伏两天?” “那会赶不及的!”韩钰苦恼地绕着一群肉票转圈圈。这么多年轻人,看得她头疼,黑子的办事能力真差,忙和一天,独独漏掉目标。 水无艳低声警告顾明日。“你别想利用我。” 他耸肩。“水姑娘以为他们找﹃水无艳﹄干什么?” “绝对不是为了请客。” “伸冤告状?杀人灭口?贿赂疏通?”他笑得别有深意。 她的心猛地一跳——顾明日的目标也是她!他想干什么? “顾先生还少说了一样。”她长长的羽睫扇呀扇地,风情便如蛛网般罩向他。 “什么?”他料事很少有错漏。 “争风吃醋。”她清脆的声音放柔,好像清水加了糖蜜,入口甘甜,舒人心扉。 他一愣,想起她妖娆风华,号称无人可敌,就连最奸邪的犯人,也抵不住她几句娇喝,不须动刑,自愿供出祖宗十八代的来龙去脉。 想必她习于利用自身的魅力来获取线索,可惜啊!碰上他这个瞎子,看不见,她枉做小人。 “原来经常有人为了水姑娘情海生波?” 她突然想起他看不见,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顾明日大乐。“水姑娘要想探我口风,可得另想法子。” 她深吸口气,才想叫他别太得意,忽被突然凑过来的韩钰吓一跳。“做什么?” “我有办法了。”韩钰拉着水无艳往内屋走。“黑子,你把其它人关起来,等我们办完事再来放他们。” “你要把我姊姊带到哪里去?”吉丁当然要跟水无艳在一起,死缠活赖地跟了上去。 顾明日放心不下,也紧随不舍。 “你再说一遍,你要我做什么?”水无艳目瞪口呆地看着韩钰。 顾明日哈哈大笑。 “好,果然是好主意,找不到﹃水无艳﹄,就自己制造一个,还挑了一个最好的人选来扮演。”只要她没危险,他不介意找点乐子。 水无艳啼笑皆非。想不到有一天,她会被人强迫假扮自己。她忍不住怀疑韩钰其实已看穿她,才故意消遣她。 “你没听错,我就是要你做巡按水无艳,帮我救一个人。只要他平安,我就放了你。”韩钰也是没办法,眼下太紧迫,容不得她再去寻找真正的水无艳了。 “你刚才还说我貌丑,不像水无艳。” “那把脸遮起来嘛!至少你脖子以下都很漂亮。”韩钰很诚实。 水无艳气闷,顾明日已经笑得快喘不过气。 吉丁撇嘴。 “巡按大人哪儿有这么好扮?仪仗呢?官印呢?还有上斩昏君、下斩佞臣的尚方宝剑?你们什么都没有,扮巡按?扮死人还差不多!”不知不觉中,他泄了几分狐狸尾巴。 水无艳瞪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一般平民百姓哪弄得清巡按行头。 顾明日凉凉地插句话。“给我一根萝卜,我连玉玺都能刻给你,那些小玩意算什么?” 韩钰本来被吉丁问得发黑的脸瞬间亮了起来。 “你真的能帮我做出官印、仪仗,还有什么剑的?” “天底下没有巧手天匠做不出来的东西。”顾明日很有自信。 但韩钰的表现很打击人。“巧手天匠?你的名字这么长?外族人啊?” 换水无艳笑了。顾明日的大名也不是走遍天下皆通,好像她无敌的魅功一样,遇到他总熄火。 顾明日也懒得跟韩钰解释许多,便道:“你只要相信我能帮你就好了。” “是帮忙上天堂?还是帮忙下地狱?”水无艳细声轻喃。 他冷笑,传音入密。“有差吗?横竖都是死。” 水无艳心一颤,细语:“不许随便杀人。” 顾明日不语。他并不滥杀,不过有点爱记仇。 可韩钰没有水无艳洞悉人心的心机,只是很兴奋。 “你真的能帮我?太好了,需要什么,你说一声,我立刻去准备!” 水无艳插口。“我没答应要做那假扮巡按的蠢事。” “为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做一件好事嘛!”韩钰居然像个小女孩一样缠上她了。 “喂!”水无艳甩着袖子。她们很熟吗?她黏得如此紧。“你先放手,有话好好说。” 唰地,她的袖子被韩钰扯破了。韩钰红着脸,雾气立刻蒙上双眼,好像水无艳欺负她了。 水无艳从她手里抢过断袖,遮掩暴露的玉臂。 “你……我这受害者都没哭,你哭什么?” “你不帮我。”韩钰根本是个被宠坏、没见过世面的大小姐。 “她会帮你的。”顾明日看不见,但周遭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他月兑下外衣披在水无艳身上。“我负责说服她。” 水无艳咕哝。“我岂是如此容易说服的人……” 他传音。“代天巡狩本就是恩护百姓、匡扶正义,岂会见危不救?” 水无艳对自己的官声颇有信心,真正无辜者会拦轿告状,或是请讼师翻旧案,而不是想方设法掳劫巡按,逼她救人。 这一伙绑匪不循正途伸冤,十有八九罪证已定,她才不要去救一个恶贯满盈的罪犯。 顾明日却对韩钰说:“你先出去,我来说服她,两个时辰后,你再进来听好消息。” “好啊、好啊!”韩钰拍着手,居然把吉丁也一起拖走了。 “你放开我!我要跟姊姊在一起,姊姊——”吉丁挣扎着。 “吉丁,你先出去,我没事的。”水无艳只得安抚小忠仆。 等到韩钰和吉丁都离开后,厅里只剩顾明日和水无艳。顾明日很自在地寻了张长几坐下,倒茶品茗,好像在自己家。 真是个有趣的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显得卓尔不群。水无艳看着他,隐隐有种身处山林、轻风拂面的错觉。 他说要说服她扮巡按,却不开口,是想跟她比耐心? 可惜她从没打算与劫匪硬碰,人家逼她,就做吧,忍一时之气,退一步海阔天空,等劫匪们防备松懈后,她已经溜到天涯海角了。 她笑着坐到顾明日身边,陪他一起喝茶。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就在二人别具心机的笑容中度过。 顾明日走到门口大喊:“她已经答应了,你们把晚膳送进来,吃饱后大伙儿再商量怎么去救人。” 外头传来韩钰和一干劫匪的欢呼声。 水无艳一手端着茶杯,错愕地看着顾明日。“我答应什么?” “你横竖会答应的,我不过是替你通传一声。” “顾先生几时成了我肚里的蛔虫?” “你没听过江湖传言?顾明日双眼俱盲,却可以制造出天底下最精巧的物品,因为我有第三只眼。”他比着自己的胸口。 “我的心告诉我,你会答应。” “倘若我拒绝呢?”她很生气,看他伸手要拿茶杯,故意把杯子挪走。想不到顾明日真的有三只眼,手掌一翻,拿走了她的杯子。 他陶醉地深吸口气。“原来茶香混合着脂粉香才是天下第一味,顾某受教了。” 好吧!她承认,比厚脸皮,她输很多。 “顾先生好品味,我这胭脂是太后御赐,珍贵无双,看在相交一场份上,我可以送你一盒,下回你泡茶的时候,添点进去,便能时时享受天下第一味。” “不必了,少了美人的衬托,再好的胭脂都失色,我有这杯茶,足矣。”他故意喝得津津有味。 看他一点一滴吃掉杯缘的胭脂,水无艳别扭得想撞墙。 这么爱喝她的口水?好,她轻手轻脚地拿起茶壶,打开壶盖,正想朝里头吐唾沫—— “听说水姑娘初入仕,在大理寺供职三年,将里头沉积二十年的旧案尽数清理完毕,不知是否属实?”他突然开口。 她吓一跳,差点摔了壶盖。 “多亏同僚帮忙,总算完成恩师交代的任务。” 他伸手,拿走她指间的壶盖,认物之准岂止是长了三只眼,她怀疑他全身上下都是眼睛。 “以水姑娘办案多年的经验,什么样的人不能循正途伸冤,要这样不择手段?” 她很郁闷,两人的想法居然是一致的。 “水姑娘?”没听到回话,他疑惑。 “坏人。”她不甘愿地咕哝一声,见他把茶壶护得死紧,干脆收走桌上所有杯子藏起来,看他怎么喝茶? “那么这群劫匪算何种人?” “庸人。”至少韩钰和黑子给她的印象不坏,就是钝了些。 “庸人也许不聪明,但至情至性,点水之恩、涌泉以报,确实很可能为一点小事,便替人卖命。” 她藏杯子的动作顿了下,盘腿坐到地上,细思韩钰和黑子可能受到何等蛊惑,居然想要绑架巡按去救人? 他们不知道这是死罪吗?或者他们明知道,却不惜以身犯法,因为他们想救的人,值得他们拿命来换? 很有点意思……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却能收买这么多人心?她有些好奇了。 “现在水姑娘愿意蹚这趟浑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顾明日居然坐到她身前。 啧! 她最大的缺点就是想事情容易出神,以前没有顾明日这样精明的人在身边,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现在得小心了,否则被他卖掉,还在帮他数银子。 “好吧!我答应‘扮’巡按。”自己扮自己,也算件有趣的事。 “水姑娘果然高义,顾某投桃报李,也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他拿走她搁在脚边的杯子。“你想整顾某,让我喝不到茶,把杯子摔了就好,何必藏呢?”砰地,他砸烂杯子。 她瞪着顾明日,嘀嘀咕咕:“我才不相信你有三只眼,你肯定骗我,你根本没瞎……”
第2章
水无艳告诉韩钰,她答应扮巡按帮忙救人,但条件是他们得走一趟柳城。 韩钰很讶异,因为她要救的人也在柳城。 水无艳用三句话便套出了韩钰的目标——前宰相,李寿。她们要救的人居然是同一人。 “世事可以更离奇、巧合一点没关系——”她嘀咕着。 “你说什么?”韩钰没听清楚。 “我说你要不要去准备一下,到时辰该上路了?”水无艳随口唬她。 韩钰点头。“我再去叮咛黑子,务必让手下将肉票看好,别让人跑了,坏我们救人大事。” 韩钰走后,房里又剩水无艳和顾明日。 他坐在长几上,右手一把雕刀,左手一块木头,腕不动,手指翻飞如花,随着木屑纷飞,一个个巴掌大的护卫权杖出现在桌上。 这是替一干劫匪准备的,水无艳扮巡按,他和吉丁是亲随,剩下的人是护卫。 他面色很沉静,秋水不兴的眸子好像凝固千年的冰潭。 但水无艳确信他对她与韩钰的对话很有兴趣。因为他此刻下刀的动作和刚开始时完全不同。 “顾先生接近我也是为了李寿?” 唰唰唰,他迅速制作那些假货,沉默得教她以为他不会开口,他却突然笑了。 “三个来历、出身皆不相同的人,为了同一个目的,意外凑在一块,水姑娘以为这机率有多大?” “近乎于零。”他很仔细观察他的言行。顾明日太聪明,总喜欢把话绕着弯说,不小心辨别,很容易被骗。 “瞧,你都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 “这……”她闭眼,反复思考他的话。总觉得他已说出答案,可她还没捉到线索。 “好了!”顾明日拍拍手站起来。“二十八块护卫权杖、一个官印,造假完毕。” “还差一柄尚方宝剑。”她提醒。 他没回答,只对她伸出手。 “干么?”她吓一跳。他的动作好像她欠了他几百万两,他是来讨债的。 “给我斟杯茶,我就告诉你尚方宝剑在哪里。”他嘴角斜勾,笑得好尊贵、好月兑俗,也好欠扁。 她眼珠子转了转,乒乒乓乓地壶撞杯、杯撞壶,搞出一堆声响的同时,在他身前排出五个茶杯,却只有一杯有茶。 谁教他摆谱,她是个心眼很小的女人,丁点小怨,百倍回报。 但顾明日的心眼更厉害,准确地选中第四个有茶的杯子。 心满意足低啐一口,他叹息。“有人服侍,果然舒服。” “是吗?”她走出去,又模了五只茶杯进来,将所有杯里都添满茶。 “那多喝点儿啊!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不必客气,喝完我再倒。”撑死他! 他慢吞吞地喝完一杯茶,突然对她勾勾手指。“给你看样好东西。” “什么?” 他对她伸出手,运功一逼,指尖渗出一滴水、两滴、三滴……无数茶水纷落如雨,淹了茶几,湿了石板地。 “顾某功夫在鬼谷称不上第一,但要逼出一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还不成问题。”所以她想撑死他,不可能。 她翻了个白眼,这人比鬼还厉害。 “那你别喝了,浪费茶水。”她把所有的杯子都收起来,只留下自己的分。 “喂,我给你斟茶了,你却没告诉我尚方宝剑在哪里,这样的交易不公平。” “尚方宝剑一直在你手中,不是吗?” “你要我拿真的尚方宝剑做戏?”御赐的东西,她当然是随身携带。“可你明明答应韩姑娘,给她做一份假的。” “要骗人,怎能全部弄假,一半真、一半假,亦真亦假,才是真正的诓人大道。”他话中有深意。 她脑海里灵光一闪,豁然开朗。 “我知道了,‘目的’——该死,你说的是‘目的’。你、我、韩钰的目标都是李寿,但你的‘目的’与我们不同。你——你是去杀人,不是去救人?” “水姑娘果然好心思。”他笑了,眼角眉梢飞扬起来,好似那迎风款摆的竹,恁般多姿、也恁般倨傲。 “你跟李寿有仇?” “你很紧张?” 废话,他想杀她的恩师,她当然心急。 “素闻鬼谷中人侠义为怀,竟然苦苦相逼一名致仕老人?” 他摇头。“水姑娘是不是忘记一件事,什么样的人会不循正途伸冤?” 她张嘴,却无言,怀疑韩钰欲救之人罪大恶极的是她,难道因为目标变成李寿,这份怀疑便抹消了? 悄悄地,她握紧了拳。 恩师真的有罪吗? 倘若无辜,为何不光明正大找她雪冤? 韩钰、黑子这群貌似忠厚、却难月兑匪气的人,与恩师是什么关系? 还有顾明日,他跟恩师因何结仇? 他屈起手指,在她面前弹出一记声响。“我相信素有青天美名的女巡按是不会徇私枉法的,是不?”轻柔的嗓音里带着一丝阴冷。 她闭眼,深呼吸,好一会儿,波涛起伏的心绪终于平静。 “顾先生是在威胁我?” 他挺佩服她,少有官员在面对亲友涉案时,还能保持冷静,她若再做到公正严明,便真正是明镜高悬的青天大人。 “有道是民不与官斗,顾某一介平民百姓,岂敢威胁大人。” 他要不敢便没人敢了,她现下越看他那张出尘月兑俗的脸越不爽,心思百转,一个主意浮现脑海。 她来到他面前,手指拂过他文才落坐的长几,挥落点点木屑沾满地面。 “你早知我会去救恩师,便一路跟踪我?你想怎样?阻止我去柳城?”结果他却意外撮合她与韩钰联手救李寿,想必如今后悔莫及吧? “我是跟踪你,却没想妨碍你。”因此他才会这么巧合,和她一起被黑子绑架。 “你要杀人,我要救人,你却说不阻止我。”她撇嘴。“你撒谎。” “我承认我是骗子,但我不撒谎。”不过常常说些让人误解的话。 “而且李寿也没你想像地弱,他掌中枢多年,翻手云、覆手雨,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顾明日想起父亲,忠心为国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若非恩师搭救,他如今也是孤魂野鬼一缕,此仇不报,他何以为人? “总之,你不去柳城,他还有一线生机,你若去,他才是真正死定了。” “所以你跟踪我是想保护我?让我可以平平安安进柳城?”她才不信。 “难道你没发觉自己的护卫队有问题?” 她突然想到韩钰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所以……她的护卫队早被人渗透,他们会安排她的行程,若她不听话,就嚓——宰了她。 她想到自己从阎罗殿前走一遭,心头一凉。 “好,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若无其它问题,请你出去,我要想一些事情。” “你还想包庇李寿?”顾明日平时是个挺冷静的人,但提到李寿,他忍不住动摇。 “我不会偏袒谁,我只相信证据。”她不是第一天入官场,审过无数类似案子,她很清楚,这时候慌乱对谁都没好处,必须平心静气。 “就算我的护卫队有问题又怎样?你没有李寿为恶的证据,我就不会办他,你再撩拨我也没用。”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抱歉。” “没关系。请你出去。” “好。”他喜欢她话里的清朗,也许不中听,却够坚持,为此,他愿意对她付出信任,看这位人人歌颂的青天是不是真的公正严明。 不再说话,他弹弹衣摆,往外走。 水无艳的视线紧紧追着他,看他跨步,跃过一小滩茶水。 耶!她无声地挥舞着拳头。就知道他装瞎,那么一点水,正常人都不一定避得开,何况一个盲者,待她揭穿他的假而具—— 但她只兴奋了一?那。下一步,他踩中一堆木屑,灰灰点点黏满他青色布靴,而他毫无所觉。 她愣了。他没瞎吗?他看不见吧? 这个人,不管怎么样都讨厌! 宛然,黑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叫:“老大死了!” 水无艳一个箭步冲出房。“韩姑娘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 顾明日也从另一间房里走出来。“尸首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 “在后山。”说完,黑子带路往前跑。 那是一个小小的陡坡,一条清溪蜿蜒流过,大宅内的饮用水全从这里来。 三人来到溪旁,水无艳的眼差点瞪出来。“你不是说韩姑娘死了?”那站在溪旁,一脸焦急的女人是谁? “笨黑子!”韩钰跳起来,一巴掌呼上黑子后脑勺。“我让你去通知弟兄们我发现尸体,你乱说些什么?” “我——”黑子本来想说‘老大看见死人了’,但话到嘴边,不小心漏了几个字。 水无艳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检查尸体。那是一个中年汉子,被人五花大绑,掇了石头,沉入水中溺毙。 “麻烦了。”她叹气。“再找找还有没有其它尸体?” “你怎么知道还有其它尸体?”韩钰不解。 顾明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到水无艳身旁,将尸体从头到脚模了一遍。 “这种系绳法是山区某些族行使私刑专用,主要施行于通奸者。现在有一具男尸,应该还有一具女尸。” “通奸啊?那是罪有应得,省事了。”韩钰浑不在乎。 水无艳面沉如水,在遥远的山区,官府管辖不到的地方,百姓的生活确实由部族诸长老共治,他们有自己的律法和道德,连官员也难插手。 但这里是京城近郊,有什么理由动用私刑? “找到了!”黑子在上游喊。“有两具尸体!” 水无艳拎着裙摆往前跑,绊了一块石头,差点摔个五体投地。 幸亏顾明日听得不对劲,一个闪身,及时扶住她。 “小心点——” 他话说一半,她心挂命案,推开他,又匆匆迈步前奔。 “干什么?几个罪犯而已,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是大惊小怪?还是尽忠职守呢?”顾明日自言自语。 “什么?”韩钰没听懂。 顾明日没答,专注地握拳又松开,回味着掌心那乍留还消的温暖。 水无艳真的是个很不一样的官,就算知道死者是罪犯,仍不改她对正义的追求。 “希望她这份忠直不要步上爹爹的后尘——”她让他想起屈死的爹娘,心怞了一下。 “他妈的!混帐王八蛋!”远处,水无艳爆出一句粗口。 顾明日的身子像柳絮一样,轻飘飘地掠了过去。 “怎么了?”他问黑子。 “她看见那具小孩尸体就生气了。”黑子说。 “小孩?”顾明日蹲,倚靠老办法,以手指感受眼前的景况。 地上一具女尸,一样被五花大绑,但她怀里多了一个孩子,五、六岁年纪,两人捆在一块儿溺毙了。 “这小孩八成是通奸生下的,才会被处死。”韩钰突然插口。“黑子,这事我们没权管,你把尸体埋了,我们该走啦!” “闭嘴!”水无艳怒吼。“什么有权没权的?且不管大人怎么样,小孩子都是无辜的,没人有权夺走他的性命!” 韩钰吓一跳,眼眶红了。“我……我只是就事论事。” “俺知道,可是老大,你的话听起来真冷酷。”黑子安慰人的话也很别扭。 顾明日默默地将手搭在水无艳肩上。他没听到她的哭声,但心里有个感觉,她正为了那无辜枉死的孩子落泪。 视民如子,很多当官的都会讲这句话,但他没见几个做到过。水无艳,她很特别。 她抓着他的臂,手指很用力,掐得他的手快怞筋了,但他没有推开她。 良久,她深吸口气。“我决定了。” “你要管这件命案?” “对。”她无法眼见无辜者受苦而袖手。 “怎么可以?!你答应去柳城帮我救人的。”韩钰跳脚。“你不能言而无信。” “顾先生以为呢?”水无艳不在乎韩钰的意见,她有信心摆平她,但她需要顾明日期的?明。 “该管。首先,京城近郊,动用私刑,恐有内情;其次,这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该死。”顾明日说。 “谢谢你。”她放心了。他们有一致的想法,她很感动。“我要管这件案子。” “不行!”韩钰拔出长剑。“我们要先救人!” 顾明日屈指往她的剑锋一弹,铿地,长剑断成两截。 “一把十两的地摊货,吓唬谁?” 韩钰一愣,半晌,放声大哭。 “我义父就要被斩首了,你们却宁可管几个死人的闲事,也不肯去救一个活人,这是什么道理?你们……哇,义父……” 原来韩钰是李寿的义女。水无艳很诧异,她没听恩师提过这件事。 顾明日很受不了韩钰的任性。“闭嘴,李寿不会死的,我会发火讯给我二师弟,请他速到柳城,想办法保住李寿的命。” “你二师弟是谁?可以阻止官府行刑?” “医圣卓不凡。”这正是水无艳所期待的。 “是人就难免有个三灾五病,所以人生在世,谁都可以得罪,只有大夫的意见不能违背,尤其是能起死回生的医圣卓先生,他的话连圣上都要听。” “真有这么厉害?”韩钰问黑子。 黑子脸色变了变。“医圣确实很厉害,但先生……你跟医圣是同门师兄弟,所以……你也是鬼谷来的?” “巧手天匠顾明日。” 黑子整个人僵了。 水无艳偷偷地拉了拉顾明日的衣袖,她觉得黑子的反应太激烈。 顾明日点头。黑子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便发现了。 “黑子,你有听过他的名字?很有名吗?”韩钰问。 “有名,非常地有名。老大,你不知道?” 韩钰又巴了他一脑袋。 “我听过还要问你?”但,既然这么有名的人都答应了,她姑且信之。“好吧!我相信你们一次,我们先去查命案,再去救人。” 水无艳让吉丁留在大宅院,小心看护那些肉票,若发现劫匪有异样,就想办法把人放了,务必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她和顾明日、韩钰、黑子四人沿着尸体漂流的方向,往上游寻去。 韩钰没查过案子,生平头一回,兴奋得叽喳个没完。黑子一声不吭,但偶现寒芒的目光让水无艳心中的警钟直敲。 “喂!”她悄悄地捅了捅顾明日的背,压低声音。“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太多了,你想知道什么?李寿跟韩姑娘的关系?这群劫匪的来历?黑子的沉默?三具尸体的身分?抱歉,这些问题我也没有答案。”他后退几步,反而来到她身后,好像要保护她似的,将她整个身体罩在他胸怀中。 “你心里有数就好。”她左右看了看,转过身子,朝他身后走。 “你做什么?”可他动作更快,又落在她后头。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干么一直往后跑?”她是怕他看不见,要是踩空了或遇到麻烦会出事,才故意走在他后面,照顾他,而他一个盲者,不好好地辨路前行,净往她身后窜,是有宝啊? “让你走最后,万一被什么山林野兽拖了,我救得及吗?”他好心被雷劈。 “你看不见,走在最后更危险吧?”敢情他们都是嘴硬心软的人,平时意见不合斗归斗,遇见事情,还是互相提携的。 “谁看不见?”韩钰突然凑过来。 水无艳比了比顾明日。 “啊!”韩钰尖叫。“你是瞎子?!” 顾明日撇撇嘴。韩钰太无礼,他懒得理她,干脆拉着水无艳,掠到最前方。 “老大,”黑子凑到韩钰身边。“你这样讲话很伤人耶!” “可是……”韩钰结结巴巴。“他……什么东西都会造,走路比谁都快……他……怎么可能是瞎子?” “江湖中人都知道,顾明日眼盲心不盲。” “我不信。”韩钰决定亲自测试顾明日。 前头,水无艳被顾明日拖跑得气喘吁吁。“慢点、慢点!” “你拉住我的手,把身体的重量交给我,这样跑起来不仅快,你也不会累。”顾明日其实也很着急李寿的事,所以想尽快解决这桩命案。 “你跑这么快,就不怕去撞树?” “你喜欢撞树?简单。”谁要她不信任他?他拐个弯,扑向一棵双人合抱那么粗的树。 “哇!”她吓得大叫。 “吵死了。”他身形像阵风,从树旁掠过,继续前行。 水无艳脸色发白。“你你你……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树?” “风吹过林梢的声音,和拂过草地、溪流、河坑完全不同,我怎么可能搞错?”如果他连路都不会走,还能闯荡江湖吗? 如此锻炼耳朵、鼻子和皮肤,真的能取代双眼?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你告诉我,我们正朝什么方向走?” “现在是辰时,阳光从后头照过来,所以我们走的方向是西边。” “如果今天阴雨、没太阳,你怎么分辨方位?” “树木、花草都有趋阳的习性,仔细观察就知道了。” “若在沙漠里,没有植物呢?” “感受沙丘的堆叠,或等夜晚月亮出来了,也能指引方向。” “驾船出海,遇到风暴,船在打转,天上没有太阳,见不到月亮,更没有植物和沙丘让你观察,你如何分辨东南西北?” 他扬眉,拒绝回答这种蠢问题。 但有一个人答了。韩钰好奇地凑过来。“在那种情况下,人还能活着吗?” 水无艳尴尬一笑。她太想看他出糗,忘了韩钰还在。 韩钰早手,欲拉顾明日的另一只手臂,他突然牵着水无艳,往南边掠去。 “喂,你走偏了。”水无艳提醒他溪流的走向。 “我知道溪水是从西面流下来,但这边有炊烟的味道,肯定有人在,也许凶手就在那里。” “有吗?我没闻到。” “相信我,我不会闻错的。”他说。 果然,走不到两刻钟,一个小小的村落出现在众人眼里。 水无艳诧异地看着村前的石碑:“白家屯。”这么远的距离,他也闻得到。“你鼻子是什么做的?” “人肉做的。”他深深地吸口气。 “这里应该就是我们的目标。那三具尸体上有一种特别的香气,虽然被水冲淡了,但我确信跟这村里传出来的一样——我知道你们闻不到,你们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好,我们进去瞧瞧。”水无艳知道他不会空口说白话,他说是,便是了。 “有没有这么玄?”韩钰却是心存怀疑,又要去拉顾明日的手,谁知他托着水无艳往前一掠,又避过去了。 她咋舌。 “真神奇了。”不管,她非要再试试他不可。 “你们两个留下,免得出问题,全部都遭殃。”水无艳说。 韩钰不同意。不跟顾明日一起,怎么测试他? 结果只有黑子藏起来,等待顾明日的火讯,准备后援。
第3章
对顾明日和水无艳而言,一个不服王法、行使私刑的地方应是很封闭、很排外的,但“白家屯”的居民却出乎意料地好客。 他们三人伪装山间遇难的兄妹,请求借宿一宿,山民们欢天喜地将他们请进村长大屋,夜晚还杀猪摆酒,给他们压惊。 人家替他们准备的房间甚至是村里最大、最豪华的,引得水无艳一阵纳闷。 夜里,她敲了敲顾明日房门,想跟他讨论尸身上香气的来源和种类,可一打开门,韩钰已经在里头,就坐在他床上,一看见她,一双明媚大眼瞪得圆溜。 “那个……我打扰你们了?”她看着顾明日,他一声不吭,让她莫名有些不爽。 “你马上出去,就不打扰了。”韩钰挥手赶人。 “抱歉。”水无艳等着顾明日的反应,他就是不说话。 她心口堵了一块小石,气恼地睨了他一眼。 “出去之前,我要提醒你们一句话,我们是来办正事的,请你们别玩得失了分寸。”冷哼一声,她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顾明日突然走近她,她眉眼稍稍放柔,一直到他站在她身旁,她鼻端可以嗅进他身上淡淡的尘土味。 这是他为全她职责,陪她奔波一日的证明,她明媚的眼亮了起来。 顾明日转身对韩钰说:“你喜欢这间房,让你,我睡另一间。” “不要、不要。”韩钰拼命挥手。“你睡这间,我睡另一间。”说完,她一溜烟地跑了。 “搞什么鬼?”水无艳疑惑。“顾先生,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顾明日今天惜言如金。他走进房里,大略地绕了一圈。韩钰古里古怪的,他以为她在房间里做了手脚,但似乎没问题。 “你找什么?” 他嘴巴闭得很紧。 水无艳不禁泄气。“韩姑娘早走了,找她请出门右转,第三间房。”看来她真是碍事了,算了,走吧! 顾明日忽地拉住她,笑得别有意思。她脸红了,心里住进一百个小人儿,正在扶命乱打鼓。 “我找那个神经兮兮的小姑娘干么?我对她没兴趣,倒是你……”他一股热气吹到她耳边。“我好像闻到某人身上好一股酸味。” “你闻错了。”她抵死不认。 “不可能,我的嗅觉一向很灵。” “这是什么?”水无艳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他面前。 他嗅了嗅。“肉干。” “是牛肉干,没闻出来就是你错了。”她强辞夺理。“少废话,我找你是有正经事。” “讨论肉干和牛肉干的差别?确实是件要紧事,说吧……谁?”他一记指风弹向门口,韩钰咚咚咚地滚出来。 顾明日心一跳,整个人绷紧了。 “嘿嘿嘿……”韩钰傻笑。 “我路过,你们继续聊,不必管我。”拍拍,她往外跑,还不停碎碎念:“瞎子怎么可能看到我?让我捉到狐狸尾巴了吧?哼,只要再一次,我一定能拆穿你的假面具!” 水无艳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在你房里多久了?” “你回房,她也一路跟进我房里。”顾明日又开始绕着房间转,这回他检查得更仔细。 当他掀开棉被,正要去触模枕榻,一点银亮闪过水无艳的眼。 “别动。”她扑过来,随即闷哼一声。“唉哟!” “怎么了?”顾明日惊慌地拉住她。 “给针扎了一下。” “哪里?”他模着她的手,指头微微发抖。 “停停停……就是那里。” 顾明日二话不说将她的手指含进嘴里。水无艳张大嘴,呆了。 “幸好没毒。”他只尝到一点血味。 “你确定?”她觉得指间麻麻的,好似伤处有一小簇火焰在烧。 “你不舒服?” “我……”她好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将手指从他手中怞出来。“现在没事了。”她怀疑他身上带毒,一靠近他,她便反常;离开了,她就正常。 他站在那里,思付片刻,笑了,有些得意、有些邪气。 “我明白,你出了问题的是心,不是手指。” “不知道你说什么?”她不敢再看他,视线落到他的枕席间,一根亮闪闪的银针插在那里。 别说盲者,一个明眼人,若不小心,同样着道。 “有没有搞错?在床上插针?” “哼!”他面沈如水,挥掌打向窗台。 “啊!”外头传来一记惊呼。 “韩姑娘。”水无艳小心翼翼地拨下银针,走过去打开窗户。 “你干么使这么大劲儿?”韩钰从窗户翻进来。她并未走远,就躲在窗台下偷看。“还有你破坏人家的好事。” “好事?”顾明日笑得阴冷。 水无艳赶紧跳上去,指着韩钰骂:“我们好歹是一起的,你无故暗算他,什么意思?” “我只是试试他是真瞎假瞎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再说一根没毒的针又扎不死人。”韩钰很不满。 “而且你也很好奇啊,不然你不会问他那么多辨别方位的问题。” “我是很好奇,为什么他看不见,却能行动自如,但我不会伤害他!老爷子没教过你,当我们拥有权势、力量、地位时,更要谦虚谨慎,莫因一时大意,害人害己?”若非韩钰是李寿、她恩师的义女,水无艳才不理她。 “你认识我义父?” “那不是重点,现在你该做的是向他道歉。” “我……”幸亏韩钰没糊涂得太彻底,给训了一顿,心里不开心,但嘴上还是道了歉。 “好嘛,下回我会注意,用不伤害他的方法测试他。”说完,抹了把眼泪,她跑了。 “还有下回?”顾明日呢喃着,面无表情。 水无艳心里凉凉的。“小孩子嘛,不懂事,教了就懂,你可别跟她计较。” 他没说话,第三次将房间检查一遍。 她跟在他身旁陪笑脸,但又想起他看不到,还是用说的比较快。 水无艳有些泄气,面对他,她的魅力总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顾先生,我已经骂过她,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一回吧!” 他没理她,却为她那么关心韩钰而怒火暗烧。 “顾先生,我已经骂过好,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一回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生气了。 “顾先生,我替她向你道歉,我保证她不会再有下次。” “你凭什么保证?”他扯开一笑,但神情森然。 “喔,我忘了,你们毕竟关系不同,相比起来,我才是那个外人,所以你偏袒她也很正常,是不?” 她搔搔头。是错觉吗?她觉得他说话才带酸味。 “如果没事,还请水大人出去,顾某累了。”他下逐客令。 “我……”她其实还想跟他讨论“白家屯”的事,但看他阴沉的脸色,已到嘴边的话又吞进肚里。“那个……我……告辞。” 她无精打采地走出去,砰,房门在她身后用力关上。 要不要这么激动啊……她看着门板,很无奈。只能明天再说吧! 顾明日独自在房里生闷气,一部分是因为水无艳,但更多的怒火是冲着他自己。 失明二十余年,他每日训练自己,以鼻子、耳朵、双手,以他身体剩下的其它部位弥补眼睛的缺憾。 他以为他做得很好,江湖人称他“巧手天匠”,天底下除了顾明日,还有谁能在双眼皆盲之后,仍博得匠师称号? 但今日,他却败在一根针上面。如果没有水无艳提醒,他会怎么样?一掌拍在针尖上? 正如韩钰所说,一根针而已,又没毒,扎中也不会死。 可是他的自尊心却被用力甩了一掌,他不能容忍自己出现这种失误。 第四次检查房间、第五次、第六次……他几乎把每一寸墙、每一块砖都观察了一遍,已经很久没犯过的偏执毛病再一次爆发。 直到天明,水无艳揣测他应该消气了,又怀着满肚子疑问,敲响他的房门。 一下、两下、三下……她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 “顾先生、顾先生……”他不会出事吧? 她有些紧张,暗怪自己不该把一名盲者独自丢在一处可能藏着杀人凶手的地方。 “顾先生,你在不在?在的话,你吭一声吧!” 房里还是没有回音。 她抬脚,准备踢门,可嘎吱一声,房门被缓缓拉了开来,顾明日露出一张疲倦的脸庞,下巴都是青色的胡渣。仅仅一晚,他便狼狈许多。 “什么事?”他的表情很冷,嗓音有些哑。 她从门缝看见房里乱七八糟,好像狂风卷过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啊!”他满脸不耐烦,走出来,将房门重重掩上。 她恍然明白了,他不能接受自己有弱点,昨晚韩钰那根针暴露了他某些地方的不足,他正想方设法弥补。 她很佩服他,如果没有这份坚强与韧性,他不会成为今天的巧手天匠。 但她也觉得他太过火了,是人就不可能没缺点,硬要追求完美,他早晚累死自己。 “水大人若无事,少陪了。”他此刻很没耐性。 “当然有事。”唉,他还在喊“大人”,可见怒火未消,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安抚他?“你……觉不觉得白家屯的人太热情了?” “他们心底有鬼,见了你,自然热情。”他话里都夹抢带棒的。 “我?”她不解。“为什么是对我热情?不是对你或韩姑娘?” “你不知道自己身上一股官味儿吗?” “哪有?” “从头到脚都是。从你决定为三名死者伸冤开始,你‘大人’的气势就展露出来了,水大人。” “喂!”她也有脾气的,请不要太挑衅她。“我为民伸冤还错了?” 他低头,深吸口气,想起她的忠直,真气自己的迁怒。 “抱歉,是我过火了,总之……山民们越热情,就代表这里的问题越大,你自己小心。”说完,他又想往房里钻。 水无艳拉住他。“就算有危险,我还是要查,走,陪我四处逛逛。” “我还有事。”他要把自己训练到既便是一根针也不能放过。 “眼前有什么事能比查案更重要?”她要是放他继续在房里钻牛角尖,才是傻了。 “而且只有你闻得到那三具尸体上的香气,你得带我找到那香味的源头。” “你……”他能甩开她吗?那握着他手的柔荑软绵绵,没有骨头似的,恐怕他一用劲,她就散了。 被她拖着,顾明日分不清楚自己是难受、郁闷,还是心头蚤动,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滋味。不过…… “要找香味的源头,你走错方向了,我们得回头朝东边走。”也罢,要训练,他随时可以,今天就顺她一回 此时,五个山民走过来。“原来你们起来了,正好,村长让我们请客人去吃早饭。” “多谢几位大哥。”顾明日点头致意。 “什么话,两位远来是客,我们当然要好好招待。走走走,吃饭去。”山民们按前三后二地排列,将顾明日和水无艳围在中间,看起来像保护,但水无艳觉得有些不对劲,悄悄靠近顾明日。 他拉拉她的手,要她放心,然后转向五位山民。 “各位大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见我家三妹?”山民们一直说“两位”,他们为什么不问韩钰? 是已确定她不在? 还是她根本被他们捉起来了? 他得搞清楚。 “这个……”几个山民互相看了看,留着山羊胡那个被推了出来。“小妹妹……不是还在睡吗?今天……还没见着她。” “这小懒猪!太阳晒了还不起,我去叫她起来。”说着,顾明日便拉着水无艳就要往回走。 “不是……”小矮个山民跳出来说:“柱头哥搞错了,天还没亮我就看见小妹妹在广场上跑,她怎么可能在房里?” “那她还在广场上吗?”顾明日只要一开口,几个山民就着慌。 “她……我们……”被喊做柱头哥的男人把自己的胡子扯了几根下来。“不如我们去问村长,他老人家应该知道。” “村长真是无所不知。”顾明日笑道。 那些山民要疯了,他们只会听话办事,却不擅长随机应变。 水无艳怕把人逼急了,会出乱子,便拉拉顾明日的袖子。 “大哥,小妹最是淘气,东跑西跳的,没一刻安静,谁能知道她在哪里?反正她饿了,自己会出来,你不必担心。” “是啊、是啊!”几个山民不停点头,附和水无艳的话。 “几位大哥,我家小妹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给你们赔礼。”水无艳微笑,眼神柔情似水,直撩人心。 几个山民只觉两腿虚软。这姑娘的眼睛好似会发亮。 “哪里、哪里。”他们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 “你是……柱头哥吧?”她对着那山羊胡山民眨了眨眼。“不知道其它几位大哥怎么称呼?” “我是钉子、萝卜、常三、刘五!”剩下四人争先恐后地报名。 顾明日瞧不见她的眼,却能从山民们的反应猜到她使了某种法子迷惑众人。 原来女巡按妖娆惑众生的传闻是这样来的。她学过魅功,平时不施展,只是个有些漂亮的女人,一旦她存心,那是谁碰上、谁倒楣。 “钉子哥。”她抬起手拨了拨发,露出一小截莹白似雪的手腕。 钉子的气息越来越粗浓。“嗳,是……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的手绢落在房里了,你能不能陪我回去拿?”她的话是对着钉子说,带着勾魂的目光却扫向常三。 “我去!我陪姑娘去!”常三自告奋勇。 “常三,你个小子,人家姑娘找的是我,你搅什么局?”钉子生气了,挽起袖子,就要对常三动拳头。 “你们都别吵了!这里我年纪最大,我陪姑娘去!”柱头跳出来说,却把其它人惹得更火大,一时间,竟有一言不发、大打出手的态势。 “够了。”虽然水无艳是在为两人的困境想办法,但顾明日依然很不爽。 她这样随便勾引人,跟青楼妓女有什么分别? “这是我妹妹,当然是我陪她去,你们有兴趣便跟着,否则就走。” 一番话提醒众人,大舅哥在前,想要娶人家妹妹,当然要先讨好舅子。 “顾兄弟说的有理,咱们谁也别争,跟着就好。”想不到最机灵的是钉子。 水无艳气得差点岔气。好不容易弄得山民们差点起内哄,顾明日一句话摆平了,当她施展魅功很轻松吗? 但顾明日没给她抱怨的机会,拉着她的手,回到房里,当着五个山民的面,把房门重重关上。 “你们在外头等着,谁敢偷看,我对他不客气!” 一进房里,水无艳便用力甩开顾明日的手。 “你脑子坏掉啦?为什么不趁他们迷糊的时候,把他们拐进房里,问出韩姑娘的下落,你把他们关在外头干么?” “有你这样问的吗?”他虽然看不见那几个男人对她的欲求,却可以想像他们的相。 “你是巡按大人,不是青楼名妓,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名妓怎么了?她们不偷、不抢,凭自己本事讨生活,碍着你啦?”她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气炸了。 “我娘就是青楼女子,我在妓院出生,幸蒙恩师提拔,才有今天的水无艳,可我从不以自己的出身为耻!” “我……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以盲者身分成为匠师,其间辛苦非常人所能了解,而她出生下九流,却能位列朝堂,必然也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艰辛。 “我为自己的比喻道歉,但我还是不赞同你的作法。” “那顾先生以为该如何做?严刑逼供?这一村子有七、八十人,你捉了一个,其它人还不发现?” “这你不必管,我自有妙计寻人。” “平坦的路你不走,一定要去爬山?”况且救人如救火,水无艳可由不得他慢慢磨。 “用美色换坦途,这种事顾某不屑做。”万一她被人占了便宜,他不气死? 原来他是看不起她?好啊。“你行、你厉害,你自己去找人,我用我的方法救韩姑娘,我们分道扬镳。” “不准走。”他拉住她。 她被气炸了。“你是我的谁?凭什么不让我走?” “我……”是啊,他激动什么?但顾明日一想到山民们对她的凯觎,喉咙一酸。“我说不准就不准!”理不出头绪,他只好耍赖。 “疯子!”她懒得理他。“我数三声,放开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怎么个不客气法?”这样一个水做的姑娘,难道能打伤他? “这样不客气!”她没出拳,倒是一脚踢在他的小胫骨上。 “唔!”他大意了,她的鞋子有机关,踢得他腿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抱歉,我忘了告诉你,这鞋是你师妹曹天娇送的,鞋头包了生铁,鞋底暗藏飞针,实在是居家旅游、谋财害命最好良伴。嗯,听说是你做的,多谢!” 阿娇这浑蛋!顾明日在心里骂。 水无艳飞速转身,就要往外跑。 他一个箭步拦住她。“除非我倒下,否则不准你再去施展的你美人计。” “你……”她气到无语。 砰砰砰——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姑娘,你好了没?村长还在等我们。”这是柱头的声音。 “就来了。”水无艳娇声回应,又把顾明日气个半死。 “你就不能收敛点?”他低喝。 “我不过回句话,又碍着你了?” “我已经说了,韩钰的下落包在我身上,你不许再对外头那些人发嗔。” “我没发嗔,而且你也没资格管我。”她轻咳一声。“再说,我这功夫一用,没两个时辰,它退不了。” 他吓一跳。“你的功夫是谁教的,教成这样?” “我小时候救了一个师太,是她教我的,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只教我半个月,就伤重去世了。” “这种半调子又来路不明的功夫你也敢使?” “为什么不敢?多亏有它,院子里的人拿我当皇太后那么伺候,供我上私塾,读书、习艺、参加科考,以至有了今日的女巡按。告诉你,本事不分好坏,端看使用的人将它们用在好地方或坏地方。”所以她不会放弃自己的作为。 “你就不怕走火入魔?”顾明日是真的为她担扰。 “走火入魔前,我会先问出韩姑娘的下落,把她救出来。”她不知道韩钰失踪多久了,山民是怎么对待她的? 万一她正等着救命呢? 在水无艳心里,他们三人一起进“白家屯”,就得三人一起走,少一个都不行。 “与其问他们,你不如问我。半个时辰……不,两刻钟就好,我帮你找到韩钰。” 水无艳头痛死了。 “顾先生、顾大侠,我叫你顾大爷成了吧?我信你能找到韩姑娘,但你清楚她现在的状况吗?她有没有缺衣少食?还是被关在什么机关密室里?我们不能冒冒失失过去,那不叫救人,那叫自杀。” 他沉吟半晌,努力平息因她而起的烦躁情绪。 “好,我们去跟那几个山民打交道。不过由我提问,你不准开口。” “你?”她嗤笑。“你问得出来吗?” “别以为只有你会施展魅功!” “师太教我时说过,这门功夫的关键就在眼神,你……”她虽然常常跟他作对,却也看得出来,他的眼睛真的有问题,不是作伪。 “我使的是迷魂大法,重点在声音,不是眼神。” “你不早说?” 他哼了声,绝对不说自己也是半调子,能不能成功?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同样不知道。 若非被逼急了,打死他也不会强出头。
第4章
顾明日的迷魂大法就是利用内力震动喉间,发出或低或高的悲乐、喜乐,影响人的情绪,从而达到施术人想要的效果。 但他学得不够周全,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从五名山民口中问出韩钰被关在祠堂的密室里。 柱头说,山民们觉得水无艳不像普通姑娘,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尊贵气质,就是顾明日口中的‘官味’,山民们不敢轻慢他们,所以好酒好菜招呼着,指望他们吃饱喝足后,快快走人。 但韩钰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只好请他们留下。 当然,韩钰是被打晕丢进密室的,伤得重不重?五个山民也搞不清楚。 水无艳很着急,等顾明日发了火讯通知黑子,找人来援助之后,便拉着他闯入祠堂救人。 山民们都还聚在村长家,等待柱头等五人将顾明日和水无艳带过去,因此他们这一路无人拦阻,走得很顺畅。 进入祠堂,凭着顾明日对机关的认识,他们很快打开密室入口。 她看着那条昏暗的地道。“顾先生,我看你很累了,要不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自己下去将韩姑娘带上来。” “不必。”顾明日喘了口气,脸色发白,脚步还有点踉跄。 “但是——” “我说我撑得住。”天晓得密室里有没有埋伏,放她一个人,万一出事,他后悔莫及。“走了。”他抢先走下地道。 “顾先生,你不要太勉强。”念在相识一场,水无艳好心劝他。 “看你施展迷魂大法那么吃力,我知道你那门功夫没学到家,还不如由我出马,省时、省力,你还省麻烦,我——” “你闭嘴行不行?”所以没练成的功夫真的不能乱使,很容易出岔子。他此刻便胸口一阵闷痛。 “你怎么就不听人劝?”因为是他,这个风中秀竹般的男子,拥有恒心、毅力的匠师,勾动她心里最柔软的一根弦,她才时时挂怀他、处处迁就他,换成其它人,她理都懒得理。 他憋了一肚子气、又满身的不舒服,快炸掉了。“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才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我知道你担心韩姑娘——” “我管韩钰去死!我为的是你——”吼到一半,顾明日愣住。千般辛苦只为她!为什么?她几时在他心里占了这般重要的位置? 但他真的讨厌她魅惑那些山民,只要一听到她对他们娇声浅笑,他的心绪便不受控制。 他扶着墙壁坐下来,细细回想两人的相识、相遇,到这一路结伴同行。 她的伶牙俐齿和机敏反应一直让他头痛,他没有办法像躁纵其它人那样指使她按照他的计划走,以至于打算利用她的公正为顾家洗雪沉冤,却变成调查命案、还要救他仇人的义女韩钰。 他的计划全盘被打乱,但他不觉得生气,反而欣赏她这种大公无私的作为。 他帮她是心甘情愿,他为她吃醋,吃得一肚子酸水,原来纠纠缠缠,最终的理由只有一个——爱。 “水无艳,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什么?!”她惊叫,心慌意乱、口干舌燥。“顾先生,你……是开玩笑吧?” “我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想通了,他心情开朗,唇畔勾笑,好像山林间潇洒来去的风,恁般地迷人,却模不着、抓不到。 她心头怦怦跳,坐倒在他面前,良久良久,长吁口气。“我懂了,你故意吓我。” “我说的是事实。” “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你别玩了。” “算了,爱信不信随你。”反正她怎么想,他不是太在乎,横竖他有的是法子哄她嫁入顾家门。 她就知道,居然有点失落,长长地叹了一声。“你是第一次使用迷魂大法吧?” “是。”他做事习惯用动脑,而不是耍小手段。 “我懂了。你行功出错,走火入魔,伤到脑子了。罢了,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救韩姑娘。”她一点都不喜欢他的游戏,非常难玩。 顾明日伸手拉住她,大掌抚过她白玉般的脸庞,眉毛弯弯,俏丽的大眼是细长的形状,像桃花瓣,鼻子小巧,鼻头圆润,两唇勾出了漂亮的弧度。 “原来你长这样子。”是他最喜欢的甜美娇颜。 她心头一下惊、一下喜,还有一点点怨,竟是痴了,由着他模遍她的脸。 当他开始说话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糊涂,各式思绪纷飞。 她想,走火入魔这种病要怎么治? 治得好吗? 万一他要疯一辈子,他们是不是就这样牵扯不断了? 突然,水无艳心里一紧。她这样好像路见失物、占为已有,爱贪小便宜的人。 “放心,我不会对你无礼的。”感觉到她身子的僵硬,他安慰她。 “我怕我对你无礼才是。”她咕哝着,拉回漫长的思绪,端正心态。 “什么?” “没有。我……我是说我不担心那种事,就算武功不如你,我也有其它本事,没那么容易被欺负。” “你的本事?你指的是那套魅功?那你死心吧,它对我无效。” “我还有其它本事。”至于是什么?她暂时想不出来。 “是吗?说来听听。”顾明日揶揄。 “我——算了,我们这趟主要是为了救人,还是先找韩姑娘,其它的以后再说。” “那走吧!”他重新站起来。 “你确定自己撑得住?” “我像是快倒下去的样子吗?” 四周太暗,她必须靠得很近才能看清他。确实,他苍白的脸已经恢复血色,若非下巴点点胡渣添了狼狈,他依旧是那秀挺如竹的巧手天匠。 这家伙别扭归别扭,但相貌长得真是好。 “可惜一副好相貌,却搭上一颗坏掉的脑袋,暴殄天物啊……” “你又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对他的脸很有兴趣,只得迅速转移话题。“你猜这地道有没有机关?” “没有。” “这么肯定?” “当然。”顾明日走到转角处,停下,对她招手。 “瞧,密室大门就在这里。整条地道不足百步,在这里设置机关,徒添进出的麻烦,还不如把防守重点放在里头的密室。” 水无艳走到他身边,看见一扇铁门,呆了。“你怎么知道的?” “暗门打开的瞬间,一阵风吹到我的脸上,我由此判断地道长短。” “这也太神奇了吧?”她惊呼。 “不过……你现在看起来很正常耶,走火入魔有这么快好?”她心里有点惋惜,因为认真起来、不再逗她的顾明日虽然迷人,却少了一份可亲。 “我只是岔了气,没走火入魔。”他边说,一边把她推到背后,才伸手开门。 瞬间,一股潮湿的气息扑上脸面,他脸色大变。 “他女乃女乃的,我见鬼了!” 她歪着头看他。显然,顾明日并没有完全正常,不然怎么会说自己见鬼?他压根儿瞧不见。 “我看你还是找个机会请卓先生帮你瞧一瞧比较妥当。”毕竟,弄坏脑子很危险的。 水无艳挤到他身边,瞧见眼前景象,也傻了。“有没有搞错?”这哪里是密室,根本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一眼望不到边境。 天晓得那些山民将韩钰丢在哪里?万一她在最深处,只怕找到她的时候,人都断气了。 顾明日更想仰天长啸。往常,他最爱仗着机关之术困人玩,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会被天然地势困住。莫非是报应? 这不是一个天然溶洞,应该说是很多个溶洞经人为被打通成一处,洞壁上布满苔藓,弥漫一股香气,就是顾明日在尸体上闻到的。 这些苔藓泛着微光,走在里头并不觉得昏暗,但溶洞深处地下,常年照不到阳光,难免有些阴寒。 顾明日和水无艳在洞里走了大半个时辰,别说韩钰了,一个会动的东西都没瞧见。 “顾先生,你可有线索?”眼睛派不上用场,她只能指望他的嗅觉和听觉。 “没有。”可惜他也无能为力。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继续漫无目的地找下去吗?”她叹气,轻咳一声。 顾明日没回答,拉起她的手,一丝淡淡的热流从他指间流入她体内。 “顾先生……”她试图怞回被他握在掌中的手。 “别动。”他反而将她握得更紧。“在担心韩钰之前,你先担心一下自己吧!都开始咳嗽了,恐怕是让寒气侵了身体。” 她愣了一下。“可我并不觉得冷。” “因为你有点发烧。”他就这么牵着她走,没有稍停地为她运功暖身。 她模模自己的额头,真的没感觉。相反地,她以为他有些鼻音,快生病的应该是他吧。 这一点顾明日心里也隐约有底,因为他的耳朵、鼻子甚至皮肤上的反应都不如往常那般敏锐。 可再怎么说,他对环境变化的掌握还是高于她。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突然停下脚步。 “水滴声。”水无艳发现越往里走,空气越潮湿,地上的小水洼也更多了。 “不是,好像是什么金属互相撞击——小心!”他知道了,这是机关弹动的声音。 换作往日,早十步远他就能察觉,带她避开危险,但今日,他居然直到机关前才醒悟,情况很不好。 水无艳目瞪口呆地看着脚边一排铁锈斑斑的利箭。“被你说中了,机关在里头,不在地道中。” 他挥挥袖,一排利箭便拦腰折断。 “这也证明了,我们走的方向是正确的。前头必是‘白家屯’机密所在,才会在这里设下机关。”顾明日有些生气,在这关键时刻,自己引以为豪的能力居然打了折扣。 “所以韩姑娘很可能被关在前头?”水无艳大喜。“我们快走吧!” 他却停步不前。 “你怎么了?” “我去吧!你留下来。” “为什么?” “越靠近那里,机关恐怕更多。” “那又如何?有巧手天匠顾先生在此,天底下有什么机关破不了?” 今天以前,他是有傲视天下的把握,但身体出现状况后,他怕自己护不全她。 “走吧,我对你有信心,你是最棒的。”她拼命地夸赞他,拉他往前走。 他昨天才受了刺激,她若再泼冷水,怕他又要锻炼个几天几夜,还不把自己累死? 顾明日觉得有些不妥,但受了她几记超级大马屁,心里依然很舒服。不知不觉,两人又走了一刻钟。 “停步。”他蹲下,空着的大掌往地上一按,轰隆,整块路面都塌陷下去了。 “哇!”水无艳瞠目结舌,看着那个深黝黝的大洞。 “这里的人都吃饱太闲吗?居然挖了这么深的一个大洞,这已经不是单纯想困人,而是存心害死人了。” “这地洞不是人力挖掘的,是天然地缝,被‘白家屯’的山民利用。不过能把天然地貌和机关阵势结合得如此完善,这里的人也算厉害了。” 越听他夸人,她心里越不安。“这么说来,一旦受困此处,便是月兑身无望?” “如果你问的是韩钰有没有可能自行月兑困,我的答案是——不可能。”至于他,能困住他的机关,现下应该还没制造出来。 水无艳的心本来就高高的提着,这下子都要窜到喉口了。“你还是察觉不出韩姑娘的下落?” 他摇头。“再走一会儿,或许——哈啾!”他打了好响一个喷嚏。 她脸色一白。如果他的鼻子失去作用,他们还能找到韩钰吗?万一他在这里病倒,她有没有本来救他出去? 生平第一次,他怀疑自己的视民如子是对是错?赔上自己不要紧,若连累了韩钰和顾明日,她下到黄泉地府都不会安心。 顾明日期明明看不见,却懂她的心思。 “我没事,别忘了,我有武艺在身,没那么容易被一点地底寒气击倒。我们继续走吧!” 她看看回头路,再望望不知边境在何处的前方。“顾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往回走,先找大夫治好你的病,然后——” 他嗤笑。“然后我们可以直接下来给韩钰收尸了。” 水无艳缩了下肩膀,放心不下韩钰,但她更不愿顾明日出事。 “不会的,这里有水。”她说服自己。 “一个人就算不吃东西,只要有水喝,撑上三日不成问题。韩姑娘应该等得了。”她故意遗忘韩钰已经受伤的事。 他心一跳,满满的感动在体内流窜。虽然她没说过喜欢他,但她看待他,确实是不同常人的。 “放心吧!韩钰是我仇人的义女,我不会为了救她而不顾自己,一旦我觉得撑不住,我会立刻退出。” “真的?” 他唇角邪邪地勾着,低下头,温热的吐息吹在她耳畔,低沉的嗓音不停地撩动着她的心。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舍得放你一个人做寡妇?” 水无艳的脑袋一下卡住了,被他拖着走了半晌,才回过神。“你说谁是寡妇?”她面色娇艳,鲜红欲滴。 “显然不是我。”他笑答。 “难道是我?”他分明是占她便宜。 “我还活着,你怎么可能成为寡妇?” “当然——不对,谁说要嫁给你了?” “你我两情相悦,何以不成婚?” “你用迷魂大法用到脑子坏掉啦?我从没说过喜欢你!” “但在你心里,我是最重要的。” “原来你不只手艺天下第一,连脸皮都是世间无敌——哇!” 她还没说完,突然被顾明日抱着在地上滚了两圈。 砰!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被炸出一个洞。 她耳里被爆炸声震得隆隆响,心头狂跳。刚才若是炸在人体上,她和他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顾明日颀长的身体摇晃了下,一半是被爆炸震的,一半是自己的体温似乎一直往上升。 得赶快找到韩钰,否则恐怕三人要冤死在这洞里了。 “顾先生!”水无艳的声音带着颤抖。“先别动,你受伤了。” 她眼眶里有泪水在滚动。为了救她,他的手臂被地上的石子划出了好长一道口子。 “小意思,死不了人的。”常在江湖走,哪有不挨刀?这种小伤,他习惯了。 “胡说八道!”她头一次对他吼这么大声。“请你多爱惜一下自己,别让人担心!” 他一怔,感受她的手在他臂上游移,为他裹伤,那颤抖的指头里流露出她心底的关怀,他向来带着些微讥诮的脸色,流露出成年后的第一抹脆弱和无助。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强的,只有他帮人,谁有能力支援他? 他喜欢水无艳,可他也没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她,他相信她的公正,却没想过要依赖她。 但在她的怒吼下,他的心防剧烈震荡,有一种跟她很贴近、很亲密,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摊在她面前的感觉。 这种想法教人慌乱,但也教人心暖。 “对不起。”她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好伤口。“我太心急了,才会胡乱发脾气,以后不会了。” “没关系,我……”他不太会处理这种心头乍起的温情。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脸好热,她想起顾明日说:在她心里,他最重要。 她本来不太相信,但此刻的惊慌和忧虑又是什么? 拉着他的手,她的心跳得好快,偷偷地抬眼,瞄他一下,又飞快低头,怕被他发现。 而更可恶的是,他看不见啊!怎么可能知道她在偷看他?偏偏她自己做贼心虚,就是害怕。 顾明日和水无艳又走了一盏茶时间,在一个特别大的溶洞里发现几十只箱子,用绳子捆在一起,堆摆得整整齐齐。 “这是什么东西?”她试图搬一只下来,发现它们好重,她根本搬不动。 “我来吧!”他说,运功扯下一只,绑住木箱的绳子霎时断成两截,箱盖弹开,掉出一堆亮闪闪的条状物。 “金条!”她傻了。这一整箱都是金条,那么这几十只箱子…… “国库的藏金都没这么多。”真正的富可敌国啊! “你再看一下这绳子。”他把断成两截的绳子递给她。“跟捆绑那三具尸体的绳子一样。” 她接过来,仔细检查一遍。 “确实相同,这也证明了‘白家屯’与那桩命案有关。但山民们为何杀人?我本以为是族中长老动用私刑,现在看来却是不像。” 他蹲子,检起一块金条反复把玩,眉头渐渐皱拢。 “金条有问题?”这是她的直觉,却没有证据。 “这不是金条。” “喔?”她把金条放进口里咬了一下,味道、软硬都很像,而且上头有府库的印记。“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看不见。”他声音淡淡的。 “呃……”她尴尬地抓抓头发。“对不起,我……” “跟你开玩笑的。”顾明日突然笑了,眉眼飞扬,好像有朵花儿在脸上绽放开来。 她捂着胸口。天哪,这笑容太震撼了,美得让人心疼…… “体积。”他说。“你把府库里的金条与这里分别放入两盆水中,从溢出来的水量可以测量出它们的大小并不相同。” 她知道这种检验方法,但仍然很佩服他,单靠手模就能确认出其中的区别,他确实非同常人。 “我拿一段绳子和一块金条走。”她要把它们当作呈堂证物。“顾先生,你想韩姑娘会不会是看到‘白家屯’里藏有假金,才被袭击?” “有可能。”他说着,站起身,模着这些占了半个洞壁的木箱。“我甚至怀疑这些假金条都是‘白家屯’的人铸造的。” “一般人不懂得这东西。”水无艳也站到他身边,一起看那些木箱子。 “除非有人教导这些山民们铸——咦?”突然,她手上触模到几滴暗红色液体。“这是……血迹。” 他凑到她指间一闻。又开始打喷嚏。 “似乎是人血。”他没把握。逐渐升高的体温让他嗅觉的敏锐度越来越差。 “会不会是韩姑娘的?”她急着去扯那些木箱子,想找到有关韩钰的线索。 他握拳一击,箱子山塌了一小半,她双手并用,把那些要掉下来的箱子扯下来。 箱子不是靠着洞壁放,在两者之间,有一道三、四尺的缝隙,韩钰就被塞在那里。“韩姑娘!”她惊呼,赶紧救人。 “我来吧!”他大掌一提,韩钰被整个拉了起来,浓浓的血腥味瞬间布满鼻端。 他心里一阵苦,刚才韩钰离他们这么近,他却没闻出来,若非水无艳机灵,他们要找到什么时候才找得到韩钰? 看来他是真的病了。 “我们快点出去。”水无艳检查韩钰的伤,确定她没有性命危险,倒是他的情况一直恶化,得尽快找大夫治疗。 “从这里走。”他抱起韩钰领头前行,方向是堆着木箱的洞壁。 “那个……顾先生……”她担心他病胡了。“前面没有路。” “我知道。”顾明日笔直地走到洞壁前。“但这里应该有暗门。”说着,他大掌沿着洞壁的起伏模索起来。 “门吗?”她也帮忙检查,一直模到右侧的洞底,她的手突然陷进一方土石中。“顾先生,这里好像有问题。” 他走过去模了几遍。“不错,让你找到机关了。” 她用力往下一按,半只手都伸进去了,洞壁还是无声无息。“怎么没有门?” “你再试试把它往上拉看看。” 她照着做,洞壁传来一个嘎吱声,一道微弱的光线射了进来。 “有了有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她太兴奋,猛地转过头,他正好靠在她身边,这一擦身,她的唇刷过他的。 水无艳愣住了,顾明日也呆了。 那是什么滋味?她说不上来,脑海中一片空白,但她的唇好烫。 顾明日抿了抿唇,细细品尝她留下的余香,心头塞满温暖的飞絮。 “无艳。”他的手又模上她的脸,大拇指来回抚触那柔软的樱唇。“我可以再试一回吗?” 她心跳如擂鼓,一动都不敢动。允不允他呢?她没说话,但眼里光彩流转,正如她百转千回的心思。 “还是算了。”他却打了退堂鼓。“我生病了,万一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她低头,心里生起一把火。好想扁他几拳,怎么办?
第5章
顾明日和水无艳找到的暗门直通村长家,当他们带着韩钰走出来,便呆住了。 “白家屯”老老少少七十一口人,全被五花大绑丢在广场中,黑子正在那里大发雷霆,喝问山民们韩钰的下落。 黑子旁边站了一个姑娘,二十五、六岁年纪,浓眉大眼、身材比一般女孩子高出半个头,但婀娜有致—— “阿娇!”顾明日低唤一声。 “大师兄。”曹天娇听力极好,尽管现场乱糟糟,还是一下子找到顾明日。 “我看到你的火讯还以为你出事了,想不到……”她暧昧的视线在水无艳和顾明日怀里的韩钰间流转。 “你拐了两姑娘私奔啊?是不是齐人之福不好享,所以找人求救?看在同门一场,小师妹义无反顾,你怀里那个交给我吧!” 她伸手就要去抱韩钰,可黑子比曹天娇快了一步。“老大!”他把韩钰抢过去。“她怎么会这样?” 水无艳解释:“韩姑娘应该是看到山民们的犯罪行为,所以被打晕囚禁在地洞中。我们救她出来时,检查过她的伤势,没性命危险,你先带她下去休息吧!” “谢谢。”黑子抱着韩钰跑了。 曹天娇问顾明日。“大师兄,你搞什么?弄得要发火讯求救?幸亏我路过瞧见,否则光靠那黑大个,你们死定了。” “黑子没去求救吗?”水无艳问,顺便把命案的事跟她说了一下。 “我来的时候,就看他被人围着打。”曹天娇摇头。“你们居然敢把小命托给那样一个莽撞的家伙,佩服。” “无所谓,结果好就好。”顾明日倒也不在意这点小失误。“你来得正好,帮我保护无艳。” “无艳?”曹天娇柔柔眼,这才发现那身段玲珑、举止魅惑、可惜脸上长了一大块青斑的姑娘是水无艳。“水大人,你在玩什么游戏?” “这件事你不必知道,只要帮我保护她就行了。”顾明日颀长的身子晃了晃。他快撑不住了。 “顾先生。”水无艳忧心地扶住他。“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再去帮你找大夫。” “再等一下。”他伸手要去捉曹天娇。 “慢、慢、慢!”曹天娇连退三大步。“大师兄,你……该不会生病了?” “他受了点风寒。”水无艳说。 “哇!”曹天娇一副见到鬼的样子,扭头就跑。 顾明日虽然不舒服,但轻功还是比她好,一下子拦住她。 “在我痊愈前,你必须留下,贴身保护无艳。” “等你痊愈后,要我留多久我都留,但现在——别想!”全鬼谷的人都知道,顾明日平常是个很照顾同门、很护短的大师兄,但他一生病,性子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见什么都不顺眼,都要出手整治一番,他的机关阵势又很厉害,曾有人被困了三个日夜,等顾明日好了,神清气爽地去放人,对方已经饿得只剩半条命。 从此鬼谷的人只要一听顾明日生病,有多远跑多远,连号称医圣的卓不风都不例外。 当然,卓不凡走前,会先把药留下。 否则顾明日一病十天、半个月,岂不把鬼谷搞成死域? “等我痊愈,要你何用?”顾明日神色晦暗、声音更冷,已经有往恶魔转变的迹象。 曹天娇心里叫苦。她打架行,可轻功不好啊!被顾明日追得好不狼狈。 “顾先生,我能保持自己,你放曹校尉离开吧!”水无艳帮忙劝着顾明日。 “不行。”顾明日平时就够执着了,犯了病,更别扭。“她一定要留下。” “我不要!” “你再不停,休怪我祭出暴雨梨花针。” “你敢用这么阴毒的暗器对付我,我就回鬼谷跟师父告状!” “我会把你关起来,就算师父亲自出马,也找不到你。” “你威胁我?我要将你小时候每天作恶梦,非要拉着师兄弟们陪睡的事告诉全江湖人!” 两师兄妹一人一语,似乎要吵到地老天荒。 水无艳头痛地按着额角,怀疑眼前两人还是不是鼎鼎有名的巧手天匠顾明日、战无不胜的女将军曹天娇。 “你们两个够了没?” “我很快就能捉到她。”但他的气息已经开始粗重。 曹天娇嗤笑道:“大师兄,换作平常,我也许跑不掉,但现下你病了,你没有体力跟我玩长跑的。” 水无艳觉得有些生气。她不喜欢有人取笑顾明日,当然,开口的那个人如果是她就没关系。 “曹校尉,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口气。”她横瞪过去,眼色俏媚如桃花。 曹天娇嘻笑地转过身,本想调笑几句,见着那眼神,整个个哆嗦了起来。 “小艳艳,你你你——”很久很久以前,她曾对水无艳心动过,但被整治几次后,她知道这朵带刺的玫瑰不好摘,渐渐死了心思。 想不到事隔多年,那平息的情火竟在这时被挑起。 那声亲密的呼唤让顾明日心里很酸。 “不准你对她施展魅功。”他没捉到曹天娇,倒是很快拉住水无艳的手。“过来。”他把她抱得紧紧的。 她用力拍打他的手,差点被闷死了。 “你想杀死我吗?”她快喘不过气了。“而且我也没用魅功。”凭她那半调子的本事,三天只能使一回,现在期限还没过呢! “可是小艳艳,世上有一种人媚骨天生,不必施用魅功,已然妖惑动人,再学一点勾引人的本事,便足以倾天下、天下倾。”当然,曹天娇也不排除自己是从未彻底死心。 反正她现在心跳很快,很想抱抱水无艳,能再把顾明日气半死那更好。 “你闭嘴!”顾明日火冒三丈。 “无艳,以后你跟我学迷魂大法,没理由总便宜别人。”他的眼睛看不见她的魅惑,但他的耳朵很乐意接受她的迷魂。 这是什么诡异的逻辑?水无艳被这对师兄妹搞得脑袋发疼。 “我懒得陪你们疯。”她抬腿,就要往他脚板上踩。 别看他烧得厉害,嗅觉、听觉、触觉都退化,他对她的感觉却因病而飙升,不管她怎么踩,他总能即时躲过。 水无艳闹得气喘吁吁,却拿他没辙。“你是真瞎还是假瞎?” “我看不见这个世界,但我可以感觉到你。”他笑了,脸庞上的笑如朝阳初升,简直动人心魄。 曹天娇抖了一下。“你们要不要这么恶心?”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水无艳瞪她一眼,再瞧顾明日。这人很讨厌,但也很暖心窝。“饶你这回,还不放开我?” “不放。”他说着,整个身体突然软下来。 水无艳大吃一惊,被他压得扑倒在地。“顾先生,你别吓我啊!顾先生——” “不是吧?”曹天娇过来帮忙。“大师兄,你别吓人。”她伸手往他额头一模,烫得可以拿来煎蛋了。 “先把他扶回房里再说。”水无艳将顾明日往背上一托,就这么把人扛起来了。她倒有几把力气。 曹天娇一路帮着她,两人将他送进村长家,挑了一张看起来最舒服的床,让他睡上去。 水无艳忙着打水为他冷敷,帮他降温。 曹天娇说:“我去请大夫。” “麻烦你了。”水无艳眼眶含泪,对她一笑。 那双桃花眼蒙着一层薄雾,潋潋春光,直打进了曹天娇心坎,比任何魅功的杀伤力都大。 她双脚一软,直接就坐倒地面。 “完蛋……”色不迷人、人自迷。她真被魅惑住了。 水无艳没思考始终坚持离去的曹天娇为何突然决定留下来,事实上,在顾明日高烧昏迷后,她也没心思再注意其它事情。 隔日清晨,曹天娇端了一碗白粥进房,见她双眼像兔子,又红又肿,真有些吃味。 “小艳艳,我这师兄从来不病则已,一病就惊天动地,但你不必太担心,我保证,最多五天,他又生龙活虎了。”她现在不喊“水大人”了,那太疏远,不适合拿来追小姑娘。 “若非我,也不会累得顾先生如此。”水无艳心里很痛、很不舍。 曹天娇忍不住好奇。“你和大师兄认识也不久,似乎很挂怀他?” 她看着俊颜浮现病态潮红的顾明日,哪怕卧床不起,他身上仍有一股出尘气质,直如那傲立风中的竹。 他真的很吸引人,也许最初京城一面,她心上已存了这个身影,只是当时无所觉。 这回再会,她知道他对自己有阴谋,他也没隐藏过自己的想法,但在不影响他计划的同时,他也一直支持她、放任她去做喜欢的事。 在地下溶洞里,他说喜欢她,她刚开始不太相信,但他倒下的那一刻,她信了。 只是相信又如何?他的仇人是她的恩师,他要借她的手对付李寿,不管是为公义、还是为责任,她都不可能偏帮他。 她不知道,当她的坚持和公正和他对立时,他还能不能一如既往地支持她? 况且假设李寿有罪,她秉公办了恩师,可之后,她一样没把握可以毫无芥蒂地面对他。 立誓做个青天很容易,但要义无反顾地持续做下去,却很艰难,尤其处理的案子关系到自己的亲友时,其间纠葛,岂止辛苦,是撕心裂肺的疼。 曹天娇看她动摇,心里淡淡欢喜。“其实谈情说爱嘛,最重要的是快乐,把自己弄得痛苦纠结,何苦来哉?” “曹校尉似乎话中有话。” “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这人最坦率了,不搞那些拐弯抹角的事。我是很认真在告诉你,你和我大师兄在一起会很辛苦,不如放弃他,投奔我的怀抱——啊!”剩下的话被一颗枕头砸回曹天娇肚里了。 顾明日不知何时已经清醒,听见曹天娇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个浑蛋,给我滚出去。”丢了个枕头还不解气,他把身上的棉被扯下来就要扔出去。 水无艳赶紧阻止他。“你小心又着凉了。” “我现在吐气都冒火,还怎么着凉?” 曹天娇毫不怀疑,若非水无艳挡着,顾明日就要跳下床和她拼命了。 她心里有些怕,但美人在前,她又不想漏气,强鼓余勇道:“大师兄,你太自私了,你不能给她幸福,我可以,你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 “你有胆再说一遍!信不信我让你永远踏不出这门口?” 曹天娇后退一大步。“你有胆就跟我公平竞争,老威胁人算什么本事?” “你这个见一个爱一个的大!我为什么要跟你公平竞争,你从来也没有用过真心。” “那是因为她们都拒绝我啊!我只好再寻找下一个目标,你总不能让我在一颗树上吊死吧?” “很好,你可以去找下棵树了。” “喂。”听这对师兄妹越吵越不象话,水无艳瞪眼。“两位是不是尊重一下我这当事人?” “当然了,小艳艳,我是待你最好的,你说什么,我绝无二话。”曹天娇涎着笑脸说。 “无艳,把这个不要脸的轰出去!”顾明日吼。 “你们两师兄妹慢吵,我先出去了。”她转身就要走。 “不准。”他一把拉住她。 “放手。”水无艳受够他们了。 “曹天娇,你再不出去,我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世上。”顾明日咬牙。 曹天娇看看惹人心怜的大美人,再瞧瞧脸色难看的师兄,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爱情很可贵,但小命似乎更重要。 “走就走,反正咱们走着瞧,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等她出去,顾明日砰地踢上房门,将水无艳拉上床,紧紧搂在胸前。 “喂,你干什么?”她声音有些抖,他不会……可眼前不是享受鱼水之欢的好时机吧? “别动,我只是抱抱你,没力气做坏事的。” 轰地,一股热流烧上她双颊,烧得她浑身燥热。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用力拍打他的手。 “我说错了吗?”他似乎真被烧坏脑袋了,有些迷糊。“还是你想要?但我现在真的很累。” “你累了就睡觉,别抱着我。” “我松开了,你就会不见。”他看不见,往常都靠着嗅觉、听觉和触觉来行动辨物,但重病的时刻,他引以为傲的鼻子也完蛋了,耳朵里接收的声音总带着一阵嗡嗡回音,他除了抱住她、感受她,还能用什么来填补心里的空虚和不安? 他突如其来的软弱让她心里有些发酸。 “你先放开我,我不会走的,你休息,我陪着你,一直到你好起来为止。” “不要。”生病的他像个蛮不讲理的孩子。 “你总不能没日没夜地抱着我吧?” “为什么不能?你反正要陪着我,坐床边陪和躺在我身边陪,也没差啊!莫非你怕我传染给你?那简单,我把自己盖起来就好。”他拉起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盖得密密实实,只露出两只手,死死地抱住她。 这人是不是疯了?水无艳无言地看着棉被……底下的他。“你是想闷死自己啊?” “憋气对我们这种武者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死不了的。” 她认输了。“好了好了,我不走,我就在床上陪你睡,直到你痊愈,你把被子拉下来吧!” 顾明日拉下被子,让她睡在他身边,但一只手仍然紧紧牵着她的。 “我已经说了不走,你还不放手,干什么?” “不放。” “为什么?” “不想放。” 她差点气死。这还是那个潇洒出尘的巧手天匠吗?分明是个执拗不通的稚童! 难怪曹天娇一听他生病,转身就要逃,她也想跑了,唉! 顾明日确实很争气,只歇了一天,就把体力养回七、八成,还有办法在曹天娇送药来时,用金针制住她袕道,困她两个时辰,报复她在水无艳面前胡乱说话的大仇。 水无艳彻底服了他的小气,看他无大碍,便强硬地推开他,下了床。 “你去哪儿?”他还不太想放人。 “探望韩姑娘。”她穿好衣服、梳好头,往外走。 “去多久?半个时辰?” “当然不够,我还要审问那些山民有关命案和假金条的事。半天吧!” “我陪你。”他不想跟她分开太久。 她知道他现在孩儿脾气没散,跟他讲道理纯粹是对牛弹琴,只道:“你把药喝了,换件衣服再出来。”她自顾自地走了。 “真无情。”他端起床边的药,一口喝光,下床打理门面。 之前熬了一夜、又烧了一天,他此刻的模样确实很狼狈。 他模索着洗脸、刮胡子,手抖了一下,在颊边留下一条血痕。 “唔!”他模着伤口,火辣辣的疼。这身体果然没全好,否则哪会弄伤脸。 可不能叫水无艳看见,她会心疼的。 “大师兄……”曹天娇站在窗外叫他。她不敢再进门,怕又被定住身形,两个时辰不能动。 “什么事?” “二师兄传信,你要他做的事,他已经做好了。除非你同意,否则李寿一定长命百岁。” “只有这件事吗?还有没有其它的?” “二师兄的信上没提。” “你再帮我传封信给二师弟,可能有人刺杀李寿,要他小心。” “喔!”曹天娇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又忍不住在过头问:“大师兄,你跟小艳艳是真的还是闹着玩?” 顾明日的声嗓整个沉下去。“阿娇,我可以容忍你所有事,但你再叫她‘小艳艳’,我对你不客气。” 曹天娇缩了下脖子,飞快跑了。 她来到广场,看水无艳摆出条案,正一个个提审“白家屯”的山民。 水无艳审案时,神情认真,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浑然不似她平常的艳丽多情,但魅力却更大、更吸引人。 曹天娇喉咙有些干,颇后悔几年前为什么没坚持追求她,被她几句拒绝打退? “唉,我没有福气啊!可是……她又还没跟大师兄成亲,我应该还有机会吧?如果……”想了又想,她打了个寒颤。 “不行,大师兄太恐怖,跟他抢女人,我会死得很难看的。” “你既然知道,就该知难而退。”不知何时,顾明日竟站在她身后。 “哇!”她吓一大跳。“大师兄,你是鬼啊?走路都没声的。” “你正沉迷于美色中,即便我出声,你能听见?”顾明日嗤笑。 “我……”她望一眼水无艳、又看看顾明日。“大师兄,咱们打个商量,我给你介绍一百个美人,你把小艳艳让给我好不好?” 顾明日突然笑了,好像一座玉雕像弯唇角,精致至极的容貌抹了点人气,不只是漂亮,还有一种妖冶得恐怖的气息。 “我说过,你再喊她‘小艳艳’,我就对你不客气——”话音未落,他又用金针封住她的袕道。 “大师兄,你要干什么?” “放心,只想在你身上涂一点蜂蜜。”然后,他会把她留在这里,一日——再加一个夜晚好了,相信那些蚂蚁会教她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 “救——”她开口想呼喊,但下一瞬,顾明日又封住了她的哑袕。而且他涂的蜜也不是一点,是很多很多。 该死的大师兄!你越欺负我,我越要跟你抢到底,咱们走着瞧!曹天娇在心里?喊。 顾明日不再理她,举步走向水无艳。 她已经将“白家屯”的人大略审过一遍,得出的结果教人非常无奈。 “怎么?案情进展不顺?”他走到她身边。 “正好相反,两件案子都有结论了。”她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下。 “是吗?”他低头沉思半晌。“让我猜猜,死去的那三个人确实是山民所杀,起因是分赃不均?” “差不多。死去那三人是一家三口,四年前从外地搬入‘白家屯’,丈夫曾任府库司吏,所以懂得铸金术,他教村民铸造假金,获取大量财宝,彻底改善了山民贫苦的生活。尔后,他们花大钱请人打通地底溶洞,将整个铸金厂搬入地下,完全避过官府的耳目。七日前,那丈夫终于良心发现,想要收手,并劝山民向官府自首,但山民们已经过不回昔日靠山吃山的日子。双方僵持不下,山民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绑了他们一家三口,扔进溶洞的寒潭中。至于那奇特的系绳法是村长的意思,为了避免死者冤魂不散,回阳寻仇。只是不知怎么回事,尸首竟流到大宅后,被我们发现,也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贪婪惹祸端。”他摇头,低喟口气。 “谁说不是呢?”她最惋惜的是那个没有机会长大的孩子。 他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叹息,可以体会她对这件案子有极深的感慨,而这些人还与她无关,要是让她审理至亲之人,她承受得住吗? 他不禁有些迟疑,自己处心积虑让她调查李寿,是不是太为难她了? 但除去女巡按,尚善国中,又有谁敢办前宰相,有能力办前宰相,谁能还他顾家一个清白? 他反复思虑,却没有答案。 “唉,我们可能得在这里多留两天。”她说。 “你不急着上柳城了?” “韩姑娘还没醒呢!” “怎么可能?她的伤并不严重。” “黑子说她一直在梦呓,大概是头一回遇到这么惊险的事,吓到了。”她突然转头看他。“你……有没有办法帮帮她?” “怎么帮?” “比如……请卓先生来。” “我病倒的时候,向二师弟求救了吗?” “没有。” “我自己有事都没找二师弟,为什么要为一个仇人的义女欠人情?”尤其她对别人总比对他体贴,让他很有些不爽。 水无艳感觉鼻间嗅到的酸味又增加了。 唉,顾明日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吃醋。
第6章
三天后,韩钰终于康复,水无艳也处理完“白家屯”的事,一行人重新回到大宅院。 不过去时是四个人,回程添了曹天娇。她是铁了心要跟顾明日过不去,谁让大师兄见色忘妹,整得她这么惨。 五人才进大宅院,吉丁便哭着扑上来。“大人,你总算回来了,我担心死了!” 水无艳一个没注意,差点给压得跌倒在地,还好顾明日反应快,及时撑了她一把。 她吓得脸色微白。“该死的吉丁!你想压死我啊?” 顾明日以两根手指将吉丁拎起来。“以后再随便碰她的身体,我把你吊起来晒干。” 吉丁傻了。他跟主子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如姐弟,连她的洗脸水都是他在端,这碰都不给碰一下,以后他还怎么服侍她? 水无艳翻了个白眼,知道顾明日又翻倒醋桶了。 韩钰有些好奇。“他不是你弟弟吗?怎么叫你大人?你看起来挺年轻,年纪不大啊!” “在我家,辈分小的都要叫辈分长的做大人。”水无艳随口唬哢她。 “好奇怪的规矩。”韩钰搔搔头,喊道:“黑子,你去看一下肉票,如果没有问题,下午我们就启程上柳城。” 黑子没听见,他一直在看水无艳,好像要透过她伪装的外表,直看透她的内在。 “黑子!”韩钰一把揪住他耳朵。“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 “老大,好疼啊!” “我不疼,疼的是你。”韩钰一脚踢在他上。 “快点去准备,午时出发,今天我要在柳城吃晚饭。”然后夜探大牢,探视李寿。 不过最后一件事她不敢当众嚷嚷。 总算她还是懂得一些是非轻重的。 “我知道了,老大,你不要打我。”黑子被韩钰拉进了内室。 水无艳看看还在教训吉丁的顾明日,懒得理他们,也跟着走了。 曹天娇乘机贴上去。 “小艳艳,和男人在一起很烦吧?”她逮着机会就要煽风点火。“他们既小气、又自私、还罗哩啰嗦的,教人看了就讨厌。” “听曹校尉的口气,对于男子似乎有过很不好的经历?” “鬼谷中,正式弟子五人,记名弟子三百一十八,余下杂役数十,女子总共也才四十九,我从小就生活在那种水深火热的环境中,你说我能有什么美好回忆?” “鬼谷五大弟子,巧手天匠顾明日、医圣卓不凡、毒尊席今朝、盗神商昨昔,加上你,曹天娇。江湖传言,你们不是手足,却情胜手足,莫非是假?” “我对他们当然是有情有义啦!但他们……哼!你不知道,他们从小就爱欺负我,就说大师兄,他只要生病,就在鬼谷作孽,有一次,他还拿暴雨梨花针打我。而且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练过迷魂大法?” “有。”他还在她面前施展过,之后差点走火入魔,恐怕前些天的病也跟这有关系。 “我公平点,大师兄长得是不错,挺能勾小姑娘的,再加上他的迷魂大法,有一段时间,谷里的女孩子没一个能逃出他的魔掌,一直到他玩腻了才收手。当然啦,像我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是不会受他迷惑的。” “喔,他怎么玩弄小姑娘?”水无艳漂亮的眼睁大了,一抹狡黠闪过,像极了那躲在花丛中,正要扑蝶玩的猫咪。 曹天娇察觉有些不对劲,又说不起来。“小艳艳,你在打什么坏心眼?” “好奇心算坏心眼吗?” “原来你想知道大师兄的秘密啊!没问题,我告诉你——啊!”她的手才搭上水无艳的肩,半边身子就麻了。 顾明日从她身后转出来。 “我本来还想听听你怎么倒黑为白,可你为什么要碰她?”说着,他又射出三根金针。 “一支让你发痒、一支发笑、一支疼痛。别怕,它们不会同时发作,所以你不会太辛苦。” 曹天娇的脸整个白了。“这种断续针法是二师兄发明的,从来不教人,为什么你会?” “断续针用的金针跟一般的不一样,二师弟在外头找不到会做的人,回谷找我,代价是把这套针法教我一遍。”也许是因为看不见、没安全感吧? 顾明日对于新东西特别用心,面对心里喜爱的,他也护得特别严重。 现在,水无艳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一个,他都想把她藏起来了,怎能容许他人对她动手动脚? “你应该自豪,你是第一个尝到我断续针的人。”说完,他拉着水无艳进内室去。 吉丁看着自家大人被拉走,有心追,又不敢,便杆在曹天娇面前发呆。 曹天娇恨恨地啐他一口。“你就站在那里看能有什么用?有本事追上去。” 吉丁上下打量她,半晌,坚定摇头。“不,我不想变得跟你一样。” “你……”曹天娇差点气死。“算了,你这胆小鬼,给我倒杯水来。” “喔!”吉丁倒了水来,看她动弹不得,便喂她喝。 她眉毛一怞一怞的,浑身汗出如浆,显然正忍受着巨大痛苦,但她没叫也没喊,咬牙忍下来了。 “你不疼吗?” “废话,让大师兄给你扎几针,看难不难受?” “那你怎么不哭?” “那么孬种的事,姑女乃女乃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少啰嗦,再来一杯!” “喔!”吉丁又去倒水,跑了一半,他回头看一眼曹天娇。 她比他高了半个头,窈窕的身影玲珑有致,不同于水无艳的娇媚,她是初升的太阳,熠熠生辉,让人不敢逼视。 “你比我勇敢多了,我佩服你。” “傻瓜。”曹天娇嗤笑一声,又痛得频频吸气。“该死的大师兄,你等着,我不会放弃的!” 客房里,水无艳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明日。 “想不到顾先生也有这么年少轻狂的时候……”好嘛,他学了迷魂大法居然是去逗弄小姑娘,她……天杀的,心头竟有点酸。 “我是大师兄,很多功夫都由我代师传授,迷魂大法亦不例外。当年,我集中谷内众师弟、师妹给他们讲解,数百人中,出现几个心思不稳的,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你休听阿娇嚼舌根。”重点是,那些脑袋错乱的人中,有男有女,绝对不像曹天娇所说,他迷得谷内的师妹们晕头转向。 “就你那种程度还能代师传艺?” “我那年才十五岁,一知道施用迷魂大法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不敢再学,才会十余年过去,功力不进反退。” 好吧!算他过关,水无艳心里好过多了。 “你这么会教人,不如也教教我。” “你要学迷魂大法?”之前他提过要教她,她似乎兴趣不大,怎么突然想学了? “不行吗?” “也不是,不过有条件,你只能在我面前使用它。”他可不要教会了她,却便宜别人。 “你是不是太小气了点?” “那你告诉我,你学那种东西干什么?” “我不喜欢用刑逼供,若能让那些犯人在不知不觉中吐实,不是很很愉快的事?” “有没有人告诉你,随便迷惑别人是件很不道德的事?” “有没有人告诉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若是个顽固不通的人,你会唆使我假扮‘女巡按’,借机接近韩姑娘,调查她的来历?”她心中自有一个“义”字,永远不变,至于怎么完成它,并不只有一种方法。 事实上,顾明日也是看中她的公正和圆滑,才会在上百朝官中选中她、保护她,就指望她为他完成计划。 “我承认你说的有理,那好,我教你。” “快点开始吧!”能学新东西,她也是很兴奋的。 “但告诉你口诀前,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若有人因为受你迷惑而做出某些不恰当的行为,比如言语调戏、毛手毛脚,我不会客气的。” “这些话你应该跟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说,对我讲这些做什么?” “那些被美色冲昏头的人,一定不会记得爱护自己的小命。但我相信大公无私的女巡按,会替他们考虑周全。”他笑嘻嘻的,很帅,也很欠揍。 “你威胁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 水无艳两眼一转,坏坏的笑勾上唇角。“我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曹校尉的话,男人都是既小气又自私的。” 他两手一摊,一副无辜的姿态。“你得体谅我,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女人的美丽。” 在调情的手段上,她终究逊他一筹。“谁是你的女人?” “不就是你?”顾明日张开双臂搂住她的腰,好纤细、好柔软,贴在他身上好像要融化似的。“无艳,我真的喜欢你。” 她知道,但她心中仍然有顾忌。 他低头,轻轻地吻上水无艳的唇,那模起来像是樱花花瓣似的唇,尝起来也带着花般的香味,甜蜜的,甘醇迷人。 “你也喜欢我吧?”他在她唇上吮吻着。 她看着他,飞扬的剑眉下有一双桃花眼,细细长长的,眼角微微上勾,黑白分明,让人一见沉醉,但第二眼就会发现他双眼中的漆黑,那是看不见底的绝谷,因为太深了,所以反射不了光线。 若这双眼是好的,会是怎生的流光异彩?她为他感到不舍,为他怜惜,更为他而情如火、心如麻。 “是,我也喜欢你。”小巧的丁香探出,和他的轻碰。 顾明日的呼吸霎时变得粗重,搂抱她的双手更加用力,互相吞吐着彼此的气息,交换那浓烈的情意。 “嗯……”她娇吟,喘息着偎在他宽广的胸膛上。 “无艳。”他的额抵着她的,感觉空虚许久的心正被她一点一滴地充满。 “嗯?”她又喜又忧,不知他们这样的关系可以维持到何时?进柳城吗?她的心突然痛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 “没有。” “我是看不见,但我有感觉。”思绪一转,他捉出了问题。“你在担心李寿?” 此时他说了,她会信吗?若两人立场调换,他恐怕也是要怀疑。 “等见到李寿,由他亲口告诉你,你才能深切地看清他的为人。” “我从恩师学习三年,从未见他做过任何一件违背良心、道义的事。”她委婉地提醒他,也许是他搞错了。 他得有心理准备,她不会因为爱上他,就放弃公义。 “那只是你没见到而已。” “我与恩师同食、同行三千多小日子,处理过的案子堆如山高,如此密切的合作后,还有什么事情可以隐藏?” “我还喊过李寿伯伯,我爹与他一起长大,义结金兰,并约诺将成儿女亲家,他们——算了,过去的事我不想一再重提,等到了柳城,见着李寿,我们一次解决。” 她已经悄悄记下,他的父亲是李寿的结义兄长,后来因何反目,就是她要彻查的重点了。 “我教你迷魂大法。”顾明日贴着她耳畔,念出口诀。 “人们会哭泣、大笑、吼骂,因此而发出种种声音,这些声音会影响人的心绪,比如你听见孩童的嘻笑会愉悦,便是这个道理。迷魂大法的最终目的就是利用各种声音控制一个人的心神……” 水无艳看着他,实在佩服他,瞧他现在的冷静,谁能猜出他才失控过。 不晓得要练成这样的内敛,得经历多少艰辛? 但愿这一切都是误会,她不想办李寿,更不想对不起他,她真的很为难。 “你有没有在听?”顾明日注意到她的失神。 “当然有。”好收拾心神,仔细聆听他的教导。 但一下子,她便后悔了。 难怪顾明日的师弟、师妹只被他教了一天,就心笙动摇。 他看不见,便格外注意其它感官,声音亦不例外。 他解释迷魂大法的时候,语调会不自觉地随着口诀的描述扬高伏低,一切都在他无意间完成,偏偏更吸引人。 她的脑子越来越晕,胸口发热,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唇…… “大人、顾先生,吃饭了。”午时,吉丁给顾明日和水无艳送来饭食。“那位韩姑娘说,用完饭,不休息,直接出发。” “知道了。”水无艳点头,看吉丁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便问:“有事?” 吉丁期期艾艾地看着顾明日。 水无艳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你有话就直说吧!” “我……”吉丁绞着手指。“顾先生,你能不能……那个……饶了曹校尉?” “阿娇让你来的?”顾明日很意外,曹天娇居然会服软。 吉丁的头摇得像只博浪鼓。“不是、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曹校尉不知道。但她真的很辛苦,求你饶了她吧!” “等她认输我再去放她。”顾明日一边说,一边给水无艳盛饭。 “那我代替曹校尉受苦,顾先生,求你饶了她吧!” “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代替她?” “我……”吉丁可怜兮兮地看着水无艳,眼泪快掉下来了。 水无艳也觉得顾明日过火了,便道:“我们就要启程上柳城,莫非你要将曹校尉留在这里?” “她不去更好,省得有人对你纠缠不清。”他的口气又开始添进酸味。 “你确定?不要到了柳城,再急忙发火讯召人,那可丢脸了。” “你知道了?” “猜到一点。”她挟了一筷子的菜送进他碗里。 “曹校尉凑巧路过‘白家屯’,帮黑子制伏众山民的机会有多高?换个方向想,她一直在注意着你我,看见火讯,出面救人,这个可能会不会大一点?你晓得,官当久了,疑心就大,喜欢多方思考,刚才再试探了下,你的反应也印证了我的猜测。所以我判断,曹校尉的出现是有目的,而且有计划的。” “聪明,不愧是鼎鼎有名的女巡按。” “承蒙夸奖。现在你可以释放曹校尉了吧?” “算她好运。”顾明日哼了声,走过吉丁身边,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们主仆情谊不错,但记住,保持距离,否则我会生气。” “顾明日。”她双颊如火烧般艳红。“吉丁只是个小孩子,你喝哪门子飞醋?” “十几岁,不小了。” “他跟我弟弟没两样。” “纵是亲姐弟,依然要避嫌。” “你脑袋被醋泡坏了,我懒得理你!”她气鼓鼓地转过身去。 “大人,顾先生,你们别吵了,我以后会小心,还不成吗?”吉丁快哭了。 “你别理他!”水无艳没好气地吼了声。 顾明日却对吉丁道:“你很识相,我也不难为你,以后你有什么关于阿娇的事想知道,尽管来问我。”他如此精明,哪会不明白小家伙的心思,反正这事也挺好玩,不如推一把。 吉丁兴奋得差点给顾明日跪下。“谢谢顾先生、谢谢顾先生!” 倒是水无艳还有些糊涂。待顾明日走后,她一脸纳闷地看着吉丁。“你跟顾明日打什么哑谜?” “我……”吉丁低头,脸好红好红。 “你一向怕死、怕痛、又怕难,今天倒好,充起英雄来了。老实招来,你在搞什么鬼?” “大人,我……”吉丁支吾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你能不能帮我跟曹校尉提亲?” 水无艳差点把手中的饭碗给砸了。 “我发现曹校尉好厉害、好勇敢、好漂亮,我……”他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好像在梦游。“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好象就是不确定,等你确定了再说。”吉丁小了曹天娇将近十岁吧?他爱上她,水无艳突然觉得头好痛。 “那她会不会在我没确定前就嫁人了?” “她……”水无艳按着怞搐的额角,回想那见到美女就发失心疯的曹天娇。她可能嫁人吗? “大人,我……” “喂,你们吃好没有?老大说要出发了。”黑子忽地闯进来,连门都没敲。 “你有没有礼貌?万一我家大人在换衣服怎么办?”吉丁因为话题被打断,心里很不爽。 “又是大人,你们家怎么这样奇怪?喊姐姐做大人,这要被官府的人听到,还不把你们捉进大牢里?”黑子瞪着眼睛说。 “谁敢捉我家大人……”吉丁还想辩。 “吉丁,够了。”水无艳一声喝止他,转向黑子。“你回去告诉韩姑娘,半个时辰后,大门口见。” “是,水大人。”黑子抱拳说。 水无艳没答,定定地看着他。黑子也在瞧她,四道目光在半空中交会,好像在探索什么,游移了好久,才各自散去。 待黑子离开,水无艳敲了敲吉丁的额头。“你傻了?忘记出驿站时我跟你说过什么?” “可是大人——” “还大人?” “姐姐。”吉丁垂着脑袋。“对不起嘛!你一去几天,我日日担惊受怕,不知不觉就忘记要隐藏身份。” “从现在起,给我把‘姐姐’这两个字刻入你的脑海里,若有再犯,我就家法伺候!” “是,姐姐。”吉丁没精打采地哼了声,想想还是曹天娇可爱,顾明日说要去放她,不知道好了没?他还是去看看。 脚跟一转,他也溜了。
第7章
水无艳走出大宅院,就见顾明日和曹天娇站在道旁说话。阳光下,曹天娇双颊红扑扑的,圆溜的黑眸里神光灿灿。 她只比顾明日矮了一、两寸,在女孩子间是高人一等,但她身材窈窕,不仅不显粗豪,反而给人一种明艳夺目的感觉。 吉丁素性软弱,最爱有主见的姑娘,难怪会喜欢英姿飒爽的曹天娇,只是她喜女不喜男,吉丁这条感情路注定波折重重。 水无艳走到那对师兄妹身旁,对曹天娇点个头,惹来曹天娇一个大喜过望的笑容。 “小艳艳——”她伸出手,又想揩两把油。 “你还没吃够苦头?”顾明日冷冷丢下一句。 曹天娇咽了口唾沫,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缩回去。 水无艳真是服了顾明日。 “曹校尉,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这座大宅院里关了二十余名肉票,等我们进柳城后,麻烦你想个办法将他们救出去。” 曹天娇诧异地看看她、又瞧瞧顾明日。“哇,你们的默契这么好。” 水无艳望向顾明日。“你们刚才也在商量救人的事?” “这只是我请阿娇做的三件事之一。” “另外两件是什么?” “你猜。” “恩师的事肯定有,另外……”她是聪明,但不是顾明日肚里的蛔虫,这种事很难猜的。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韩钰也收拾妥当,走出来冲着大家喊。 “好了。”黑子回道。 水无艳想到了。“韩姑娘和黑子。你应该还没弄清楚他们的身分、来历和目的。这也是挺重要的一件事。” “不错。”两人的心意相通让顾明日开心极了,高扬的唇角彭显着自得。 倒是曹天娇不停翻白眼。“行了,不必向我炫耀你们感情好,横竖我就是不得人缘,可怜没人爱嘛!” “那也不一定。”水无艳想到吉丁。“也许有人一颗心都放在曹校尉身上了,只是你没发现。” “谁?”曹天娇左右张望了下。“你不会是说韩钰吧?那谢谢了,我对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没兴趣。” “不是韩姑娘。” “那还有谁?这里除了你们俩就没美女啦,你别跟我提男人,我要翻脸的。” 水无艳耸肩,心里默默地为吉丁哀悼。她尽力了,但曹天娇不喜欢,她总不能帮吉丁抢亲吧? “你先去把我交代的事办妥了,其它的以后再说。”顾明日开口。 “那我走啦!”曹天娇挥挥手,几个起伏,人影已杳。 水无艳睨了顾明日一眼。“曹校尉待你也算有情有义了。” “你不用拐着弯骂我小气。我们是师兄妹,互相帮助是一回事,她跟我抢女人,又是另一回事。再有下回,我一样整她。”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不觉得自己太会吃醋?” “我认为还不够。” “你——”他立誓要把脸皮练得比城墙更厚,她还能说什么? “顾先生、水大人,你们还不走?”黑子跑过来问。 “就来了。”水无艳回答,迈步跟上。 顾明日挑眉,待黑子走后,附在她耳畔悄声说道:“水大人?” “是啊,我穿帮了。” “居然是黑子看穿你的伪装。” “是不是有问题?”至“白家屯”走一遭后,她就发现黑子的来历比韩钰更神秘。 “照理说,韩姑娘是这伙劫匪的老大,她既策划了绑架巡按一事,应该对我有基本认识,但她能掌握我的行踪,却丝毫不认识我,已是一大疑问。” “相反地,身为韩钰下属的黑子对江湖传闻、人情世故就熟悉多了。”顾明日接着说。 “但黑子又不像江湖人,虽然他尽量让自己行为粗豪,可他身上没有江湖味。” “倒是有很重的军队气息。”她很喜欢这样跟他讨论事情,他们想法接近,脑筋都转得很快,不管是谁提一个点,另一人都能迅速接上,好像有两个“水无艳”在一起办案,效率高得吓人。 “其它劫匪也给人滑溜的感觉。” “他们彼此的默契也很好。” “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人全是出自大户人家的私军,比如李寿。”他的分析是有根据的。 曹天娇曾掌尚善国大将军令符,如今虽遭贬斥,但官军中少有人不认识这位元常胜将军。 从军、又不归属于官军者,只有各王公亲贵、世家名门蓄养的私军。 当然,国法规定,豪门私蓄军队是犯法的,只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人,哪个又在乎这种事? 水无艳的脸色很难看。 顾明日的推论相当地符合了实际情况,韩钰是恩师的义女,黑子等人是恩师蓄养的私军,所以他们听命于她。 但绑架巡按一事,又是谁出的主意? 韩钰? 黑子? 或者……恩师? 她想到自己刚入朝时恩师的教诲,为官者当公正清廉、明镜高悬,那样一个忠直的老人,怎么可能干出此等违法乱纪的事? 她咬着唇,一时想到恩师、一时想到顾明日,千思百转,不知不觉,汗湿了一身。 “水姑娘。”一只小小的巴掌拍在水无艳身上。 她蓦然醒觉,看到韩钰那张娇憨中带着三分倔强的俏脸。 “你干么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流血?”韩钰问。 “啊?”她做了那种事吗?“韩姑娘找我有事?”水无艳只得转移话题。 “我突然想到,我们一点排场也没有,就这样一路走到柳城,他们会相信你是巡按,听你的话释放我义父吗?” “那韩姑娘以为我们应该怎样?” “弄些官差、巡按的衣服穿上,再雇顶轿子、敲锣打鼓地过去,比较令人信服。” “官服不是路边的杂货,你说弄就弄得到。”顾明日觉得小姑娘真是天真到笨了。 “戏班里有,我看过。我们找团戏班,跟他们租借衣服,等完事后再还回去。”韩钰提出她的妙主意。 顾明日已经懒得回话了。 水无艳沉吟半晌,以最委婉的语气跟她解释。“戏服跟真正的官服是不同的,明眼人一瞧就能分辨出来,肯定穿帮。” “那……”韩钰将目标转向顾明日。“你不是号称巧手天匠,什么都会做,你帮我们做些官服出来。” “可以。”顾明日回答得很爽快。“给我三个月。” “那么久?到时候义父都被斩首了,怎么办?怎么办……”韩钰着慌了。 水无艳瞪了顾明日一眼,想到他看不见,又气得掐他一下,谁教他随便吓唬小姑娘。 “韩姑娘,你别着急,我们有官印和尚方宝剑,只要持着这两样东西过去,柳城的大小官员都会卖我们三分薄面,纵然救不出老爷子,也能暂缓行刑,再谋后路。” “真的?” “当然。” “我相信你。”说完,韩钰放心地走了,一路上还嘀嘀咕咕:“我就说没问题嘛!偏偏黑子唠唠叨叨,现在证明了我是对的吧!” “这黑子到底想干么——哇!”水无艳正嘀咕着,顾明日突然伸手抚过她的唇,让她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他没说话,一个侧首便吻住她。她一双眼瞪得好大。 他咋咋舌。“恶心的血味。” “你——”大庭广众之下,他莫名其妙偷袭她已经够过分了,居然还嫌弃她。“你可以不要亲啊。” 他只当没听到她的话,声音冷冷的,神情认真。“你的身体是我的,现在只是暂时寄放在你那里,希望你好好保护它,别再随意损伤。” 她大眼眨了眨。她是不是听错了,这个人脑子有病吗?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吉丁一直觉得自家大人平日不说话时已经够漂亮了,她一举手一投足,那身形摇曳、婀娜多姿,岂止“魅惑”二字可以形容。 他这个服侍水无艳多年的人偶尔都会看呆,何况是一群三大五粗的汉子。 他们一伙三十余人,走不到十里路,已经有五个劫匪因为对水无艳说了几句调笑话,被顾明日整得灰头土脸。 眼见顾明日的脸色越来越差,吉丁很害怕。 好不容易挨到休息时候,顾明日去摘野果了,他悄悄对水无艳说:“大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那只大醋桶,我也拿他没辙。”水无艳为了平抚顾明日的怒气,已经筋疲力尽。 吉丁觉得顾明日有点可怜,水无艳根本没察觉自己的魅力,恣意绽放着自己的美丽,如果没有顾明日为她赶苍蝇,她已经被那群劫匪烦死了。 水无艳想了又想,对吉丁招招手。“你去跟黑子说,若不想手下全折在这里,就好好管管他们,再不然大家分开走,省得麻烦。” “这种事应该跟韩姑娘讲吧?” “你照我说的去做就是。”她已经看出黑子才是真正的领头,至于韩钰,她的身分也许最高,但没有实权。 “好吧!”吉丁走了两步,又转回来。“大人,那个……她还回不回来?” “谁?” “就是……”吉丁的脸又红了。“曹校尉嘛!” 水无艳看着他,眼里浮现怜悯。 “咳!”顾明日摘了些野果走过来,脸上阴沈得可以刮下一层霜。“两位谈兴很好?” 水无艳只当没听见他的嘲讽,迳自对吉丁道:“你放心吧,曹校尉会回来的。” 吉丁笑了,开心得像挖到一座金库。 顾明日虽然不喜欢有人太接近水无艳,但也不是太小气的人,分了几颗野果给吉丁,将人打发走后,又捡一个最大、最成熟的给她。 她看着果皮上未干的水渍,很喜欢他的细心。 “谢谢。”她咬了一口,然后把果子递到他嘴边。“很甜,你也吃一口。” 他愣了一下,僵硬的表情瞬间柔和,就着她咬过的痕迹吃起果子,甘甜的汁液顺着果皮染到她手指,他沿着她的指间恬过。 水无艳只觉胸口好像扔进了一把火,热得发烫。 他真的很喜欢亲近她,而她……她觉得害羞,但心里又很甜,很矛盾。 “我原以为小家伙只是一时被阿娇迷惑,很快就会清醒。”他还想过推他一把。“无艳,你得告诉小家伙,放弃吧!阿娇不会喜欢他的。” “一点机会都没有?” “他若是女孩,也许有。可惜他不是。” 水无艳长叹口气。“我知道了。” 这时,劫匪群中传来阵阵吵闹声。 韩钰冲过来,指着顾明日骂:“当初不是说好了,她扮女巡按,我的人充做护卫,现在又为什么要他们离开?” 水无艳无奈地翻白眼,吉丁又把事情搞砸了。 顾明日心思一转,便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表情冷淡。“他们不想走也行,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巴和手脚,否则别怪我杀人。”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明明顾明日看不见,一双眼睛就像潭死水,韩钰却觉得他眼里火光闪烁,每当他吐出一个字,那把火就烧得她心头一阵怕。 她不敢对顾明日发脾气,便把怒火发在水无艳身上。 “你没事长这么漂亮干么?净勾引人。”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水无艳也不与她争吵,指着自己的脸,说:“你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青黑色、狰狞有若鬼影的黑斑吓得韩钰连退三步。 “对不起……”可诡异得很,水无艳不提,平常大伙儿跟她讲话、和她一起做事,也不感觉她丑,反而觉得她身上有种奇特的魅力,很是吸引人。 难道她那张脸拥有魔力,会让人眼睛突然坏掉?韩钰胡思乱想着。 水无艳摇头。“我的事是小事,重点是你那群手下,他们似乎快起内哄了。” 韩钰看到两名劫匪拉开架势,准备打架,气得浑身发抖。 “这群不争气的家伙!义父一出事,他们连纪律都忘了,回头我一定要告诉义父,好好地处罚他们!”骂得虽狠,她还是急忙劝架去了。 水无艳的脸色一沈。韩钰刚才的话完全证实了顾明日的推测,劫匪们是李寿的属下,他们是一群私军,是李寿蓄养的军队。 水无艳突然有点恐惧。她这一趟去柳城,该不会是专为办李寿而去吧? 师生对决,让她情何以堪? 她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顾明日没说话,但他染着忧心的脸庞却显示出了对她的不舍。 为免这趟救父之旅因为争风吃醋而起杀机,韩钰让黑子带领一干手下走山路,她和顾明日、水无艳、吉丁则从官道去柳城。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顾明日不过走了两个时辰,就说要休息,然后很主动地找了家客栈投宿。 她实在很怀疑,这个男人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瞎?找野果,他厉害,寻客栈,他同样行。 “为什么要住店?以我们的脚程,绝对赶得及在城门关前进柳城,我们应该赶路才对。”韩钰很担心李寿,急着去探望他。 “因为我想休息,你要走,自己走。”顾明日很不讲道理。 “你答应过我救义父的!”韩钰气得快哭了。 “我是同意帮你骗人,但没答应替你救人。” “你——”韩钰抹去眼角的泪痕。“你要爱住店,你自己住。水姑娘,我们走。”说着,她就要去拉水无艳。 “谁敢碰她?”顾明日的手往桌子一拍,整竹筒的筷子倏地飞起来,蜂似地攻向韩钰。 韩钰吓得脸都白了。幸好顾明日没想伤人,那些筷子只是削断她几根头发,就纷纷落地了。 想到义父被因,自己一个姑娘家四处奔波,饱受欺凌,她吸吸鼻子,两行泪流了下来。 水无艳看看那一脸鼻涕眼泪的小姑娘,又瞧瞧脸色阴沈,几乎要刮风下雨的顾明日,额角又开始怞痛了。 “好了、好了,韩姑娘,你把眼泪收回去,我们出发行不行?” “不走。”顾明日的态度很坚定。“你必须休息。” 水无艳很讶异。他坚持住店竟是为了她,但她身体很好,不需要休息啊! “我还有力气走,我们进柳城再休息也一样。” “你的心必须休息。”他也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跟掌柜要了间上房,就拉着她往里走。“你得想清楚,你这一趟究竟要干什么?” “不是你们叫我去的?”韩钰要救李寿、顾明日要杀李寿,她不过是那个身不由己,被人牵来扯去的可怜虫,她——不对,她代天巡狩是有目的,几时变成这种为难情况? “你注意到了?”他送她进房间。“你这一趟究竟是为我?为你?为韩钰?还是为李寿?不管是哪一个,都不在你最先的预料中吧?” 她整个人无力地坐倒在床上。“我的任务应该是匡正义、济民生,不是为私情。我竟然忘了,我还有何面目做这个官?” “你想起来了就好。有些官,一辈子都记不起这件事。”顾明日拍拍她的手。“你好好休息吧!” 水无艳突然拉住他的手。 他回过头,剑眉一挑。 “我……”她也不知道为何要拉住他,只是单纯地舍不得他走,不想离开他。 顾明日抚着她的脸,指尖再次感觉到那柔美的线条,弯弯柳眉,桃花似的眼睛,笔直琼鼻,和那…… 他倒吸了口气。他模到她的唇时,她突然吻了他一下。 他只觉指尖有点麻,心跳得好快。 “无艳……”他喉咙干渴。 她的吻从他的指尖延伸到掌心。“谢谢你。” “就这样?”她爱他终究不如他的深啊!“好吧!我接受你的谢意。”说着,他便要怞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她握得好紧。 “无艳?” “我……对不起……”此时此刻,她不想一个人,想要有个伴,一个可以互相扶持的人。 他笑了,斜勾的唇角带着一股阴柔气息。“无艳,我是个男人。” “嗯?”她不是很明白。 “我是一个很爱不、独占欲很强、很想将你整个拆吃入月复的男人,这样你还希望我留下?” 突然,她觉得那握在手中的大掌好烫,烫得她心脏发麻,情不自禁地将它甩开。 早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但他还是觉得心痛。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没有皱眉,脸上甚至没有一点表情,但她就是感觉到他的难受。 她看着他一步步往外走,心好像也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当他的手模到房门时,她莫名地想哭,眼前他的影像变得模糊、扭曲,好像他就要消失了似的…… “顾明日。”情不自禁地,她喊住了他。 他很讶异,停下了脚步。“还有事吗?” “我喜欢你。” “我接近你是有目的。虽然我喜欢上你,但我的计划从没变过,我还是要借你的手审判李寿。” “我还是喜欢你。”至少他没有趁她心烦意乱的时候骗她到柳城,让她糊里糊涂做下错误事。他的阴谋用得光明正大,让她既心折、又心醉。 顾明日笑了,转回头,她走向他,搂住他的腰。真是好爱好爱这个男人。 “你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处在什么情况,我都会是那最公平、公正的女巡按。”他若是错的,她会释放李寿;他若是对的,她也会秉公办理,绝不教他失望。
第8章
顾明日六岁时家变,不仅失去了爹娘,还失去了“看见”的权利。 为了报仇、为了活下来,他刻意遗忘那五彩缤纷的世界,将自己沉入黑暗中,拥抱声音、触感和嗅觉。 他说服自己,就算看不见,他也可以成长得比任何人都强,活得更精采。 二十余年过去,现在江湖人称他“巧手天匠”,他确实开创了一条新道路。 他可以很大声地说:有没有一双眼睛,对他毫无影响。 他对自己非常满意,直到此刻,他抱着水无艳,手指抚过她白女敕娇颜,每一缕纤柔的线条都炙烫着他的心。 他可以想像她的样貌,必是甜蜜娇美,如糖似蜜,但他还是想亲眼看看她,那道弯弯的秀眉是什么颜色?如夜空漆黑,或似山黛青翠? 为什么他看不见?成年之后,他第一次品尝到这种懊悔。 “怎么了?”她察觉他突如其来的沉重,却不知原因为何。 他沉默着,抚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良久,那声音恍如来自梦中。“我真想看看你,哪怕只有一眼也行。” 水无艳拉下他的手,一一吻着那纤长的手指。“我听说京城有间感恩寺,出名的有求必应,改天我们一起去求求神明,也许能满足你的心愿。” “你这是在安慰我?”他倒觉得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淋了个透心凉。 “不,我是在为自己庆幸。” “什么意思?” “皇上很喜欢作媒,朝堂中的大小官员都领受过圣恩,独独我没有。” 他心里的醋桶又打翻了。“你很想被指婚?” “皇上若指婚,我一定拒绝。”反正朝里的人都这样做,皇上指得若合心意,便欢欢喜喜拜天地;假使不喜欢,上表推辞,等待下一个就好。 这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问题是…… “皇上不指婚,就表示我行情差,你懂吗?我不要,跟没人喜欢我是两码事。” 这桶醋好像白喝了。顾明日有点无言,也有些好奇。“传闻女巡按艳名冠京城,怎会没人喜欢?” “麻烦就出在‘艳名’这两个字上。大家看到我,先是惊艳,接下来就会想,这女人妖媚天生,做妾侍好,娶回家呢,他们怕头戴绿帽。” 该安慰她节哀顺变吗?可他又有些开心,正因那些明眼者短视,他才有幸得此娇妻。 “其实我很庆幸你看不见,这样你就不会被我吓跑了。”她抱着他的腰,叹了好长好长一口气。 他先是想笑,然后浓浓的感动涌上心窝。她拐弯抹角一大篇,甚至不惜丑化自己,也只有一个目的——安慰他。 “无艳。”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上她的唇。 “唔……”她藕臂上攀,揽住他脖颈。 他双手一个用力,将她打横抱起来。 她有些怕,将他抱得死紧。一步一步,他抱着她,走向床榻。 水无艳半个身子都僵了,不是怕他,是担心他闭着眼睛走路,万一被什么东西绊着,将她摔飞出去怎么办? 不对,他睁眼、闭眼也没差,横竖都是看不见的。 她拍着他的肩,想告诉他,她可以自己走,但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他一步也没走错。 难道他一进门就想着抱她上床,所以事先将路径模熟了? 顾明日的吻已经从她的唇移到她纤细的颈畔,鼻端嗅进她淡淡的香气,是一种很清爽、轻轻一嗅就能让人心胸开阔的气息,他抱着她,感觉自己像拥有了全天下。 “无艳,我们成亲吧!”他想一直跟她在一起。 水无艳很想说好,但她还是害怕进了柳城,最终若不能符合他的期待,他会对自己失望。 “你不用担心李寿的案子,只要是你判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他却比她更信任她的公正。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紧紧抱住他,螓首埋进他怀里,浓浓的怜惜和爱意涌出心头。 “无艳?”她发颤的身体让他心疼。 “好。”她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前传出。 “什么?”他没听清。 她抬起头,捧住他的脸,深深的一吻印上他的唇。“我说好,我们成亲。” 温暖如冬阳一样的笑容在他唇边漾开。“无艳——”他的舌头纠缠住她的,大掌从她的脖颈一路抚模到她纤细不及盈握的柳腰。 她扭动着身子,感觉他的手指正从她的后背,一路模索到小月复处,又痒、又热、又麻……千滋百味,让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你你……别一直模……嗯……停,停下来……” 怎么能停?但那样他就找不到她腰带系结的地方了。 他低头,再一次密密实实地堵住她的唇,手上加快动作。 她弓起身子,想逃,却逃不开他织得密实的情网。 终于,他模到那个双环结了,手指一挑,她的腰带便月兑离它原本应在的地方,前后不过眨眼时间。 当他的手沿着敞开的衣襟探入,抚上她滑女敕的肌肤,她本来急促的气息立即停了。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为这陌生的感到害怕。 “怎么了?哪里不对?”男女情事他也是头一回,难免生涩。 她摇摇头,一时说不出话。 他看不到,也不知道她的意思,只能顺从自己的欲念。 他月兑下她的外衣,剩下一件肚兜,小小的布料覆不住那山峦起伏的美妙风景。 赤果的肌肤一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水无艳忍不住瑟缩了下。她并不觉得冷,因为她体内有一把火,越烧越烈…… 顾明日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刷过水无艳柔亮的长发,感觉那发丝缠绕着指尖,时紧时松,每一根都撩拨着他的心弦。 一度春风后,他们不仅身体接近、两颗心也更加相贴,他发现自己更爱她了,爱意潮涌不绝,永无止尽。 “无艳,我们到柳城就成亲吧!”在那里,他要彻底告别乌云密布的前半生,携她走向另一段快乐的旅程。 她吓一跳。“你再说一遍?” “我说——” 砰,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剧烈的声响。顾明日弹身坐起。“什么人?!”他披上衣服,追出房去。 水无艳比他慢一步,他已经在客栈大厅跟一名黑衣人打了起来。 顾明日听到她的脚步声,着急大吼:“你回房去,不要出来!”也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又来了三个人,水无艳看得心惊胆跳。 她知道打架这种事自己帮不上忙,求援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四周隐隐约约还有几道人影一直往这里靠,也不知是敌是友,她不敢乱跑,只好尽量将自己藏起来,不成为他的负担。 她躲在墙角,看那些黑衣人出招狠辣,每一刀都毫不留情,好像要把人一劈两半。 幸好顾明日身手敏捷,总能在刀风中腾闪挪移,不致受伤。 其中一名黑衣人见久攻不下,暴吼出声,居然将目标转向水无艳。 当那亮闪闪的刀刃从她头顶劈下时,她呼吸一停,身体动弹不得,唯一还在半空中飞扬的只有被刀风激起的发丝,方方飞起,又迅速在刀风中被绞得粉碎。 “大人!”吉丁被惊动了,跑出来看热闹,却差点被吓死。 顾明日这才知道她遇险,想要救援,却被死缠住。 “无艳!”他放弃自保,飞身扑向她。 两声呼吼好像唤醒了麻痹的她,她突然能动了,冲着那黑衣人甜甜唤一声:“大哥,你好。” 那黑衣人只觉她眼中有两道红光闪烁,他一看,神智就迷糊了,等她开口,声音钻入耳,他整个人便似被雷击中般连退三步。 水无艳飞快往旁边一滚,模到一张椅子,随手抄起来就往黑衣人脑门上砸去。 她的魅功和迷魂大法可是超常发挥,不管那黑衣人怎么哀叫,都回不了手,任她打个头破血流。 “我没事!”她一边打,还有空闲管到顾明日。“你小心后头!” 听她的声音活力充沛,顾明日放心了,怒火却烧得更加旺盛。 “你们找死!”他转身飞起,一脚将一名黑衣人踢得口喷鲜血,生死不知。 “太棘手了,走!”其中一名黑衣人大喝一声。 同时,客栈四周又窜出数人,花花绿绿的烟雾从他们手中撒出,笼罩了整个客栈大厅。 顾明日、水无艳和吉丁都是见过风浪的,立刻闭住气息。 但其它人却没有那种眼力,等烟雾散尽,那些被惊动过来查看的住客、小二就倒了好几个。 顾明日和水无艳先确定彼此没事后,便去探查环境。 这时,吉丁哆嗦着走到水无艳身边。“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哪儿来的?” “我也不知道。”水无艳正在检查一个昏迷的小二。“他中毒了。” 顾明日已经把四周都绕了一遍。 “那些黑衣人连同伴的尸体都带走了。”有这种习惯的大抵是两类,江湖上纪律严明的大帮派和军队。想到这个关键,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水无艳更是忧心忡忡。“有八个人中了毒,昏迷不醒。” “我去追解药。”顾明日自信制得住那群黑衣人。 “顾明日。”她喊了一声。 “什么事?” 一场狙击似乎让她的胆子变小了,她居然想叫他别去。但最后,公义还是占了上风,她拉住他的手。“小心。” 他扬了扬唇,一抹笑像划破黑夜的朝阳,明亮得教人睁不开眼。 “我会的。你在这里等我。”他拍拍她的手,跑出了客栈。 吉丁一副见鬼的模样踱到水无艳身边。“顾先生原来也能笑得这么单纯,我还以为他只会邪笑吓人。” 水无艳瞪他一眼。“他本来就是很好的一个人,你看不出来是你没眼光。” 吉丁撇撇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能说什么? 水无艳推了他一把。“还不帮忙把中毒的人都搬回房间安顿好。” “我又不知道他们住哪间房,往哪里搬?” “找一间大的空房,让他们全都睡进去就是。”幸好其中没姑娘,否则还不好安顿呢! 两主仆忙累了一夜,水无艳尤其辛苦,不只要救人,还挂怀着顾明日。这天都亮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因为掌柜和小二都是受害者,早晨也没人做早膳了,吉丁饿得慌,便下厨熬了一大锅热粥,除了自己吃,还供应客栈其它住客。 那些人夜里被闹了一顿,虽然没受伤,依然胆颤心惊,好不容易挨到鸡鸣,匆匆喝碗粥便跑了。 倒是水无艳根本没心情吃东西,在厅里坐不下,跑到客栈外头踱步,吉丁劝她休息,她也不肯。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 韩钰打着哈欠走出来。她昨天跟顾明日他们呕气,自顾自地要了一整座偏院住,因为离大厅远,又僻静,根本不晓得夜里发生的事。 “吉丁,你起来啦?水姑娘呢?” 吉丁朝大门指了指。“在外头。”他也给她盛了碗粥。“喝不喝?” “算你们有良心,知道昨天耽误了行程,今天早早起床将它补回来。”她摆摆手。 “喝这东西麻烦,你让店家准备些干粮,我们立刻上路,边走边吃。” 吉丁像看到鬼一样地望着她。“这店里就剩我们三个还站着,其它都倒下了,你要谁给你准备干粮?” “发生什么事了?” 吉丁将昨晚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顾先生追着那群黑衣人拿解药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家大人急死了,还有里头那几个昏迷不醒的,难道丢下他们不管?” “怎么会有这种事?”屋漏偏逢连夜雨,韩钰一张小脸皱得像腌菜。 “我还觉得奇怪,你一向喜欢热闹,外头打翻天,你居然没出现,原来是睡死了。” “我睡的地方离这里老远,听不见也很正常啊!”她跑出去,本来想问水无艳,除了枯等顾明日外,还有没有其它办法尽速解决这里的事,然后赶去柳城救李寿。 但来到外头,看水无艳面色苍白,眼下又青又黑,她又说不出口了。 韩钰是任性,终究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实在做不到落井下石、见危不救。最后,她反而跟着吉丁去照顾那些中毒者。 临近午时,顾明日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明日。”水无艳追上去搂住他的腰。“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什么叫牵肠挂肚,她头一回体验得如此深刻又痛苦。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心头变得充实了,累了一夜的身体莫名地轻松快活。 “我很好,头发都没掉一根,还拿回了解药。” “嗯!”她笑着流泪。等到最后,她其实只希望他平安回来,至于他离开的目的是什么,她已经不管了。 偶然,一滴泪珠落在他手背,他的心像被烙铁烫了一下。 他牵起水无艳的手,隐约有种感觉,这是上天为了弥补他的失明,送给他最珍贵的礼物。 “我答应你,不论何时、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健健康康地跟你在一起。” 她咬着唇,捉紧他的手,他那番话比什么“我喜欢你”都更令她感动。泪水止不住地滑落着她不想、永远不想放开这只手。 吉丁和韩钰给那些中毒的人喂药,顾明日和水无艳则坐在厅里,一边用迟来的早膳,一边休息。 顾明日同时也向水无艳解释自己一去大半夜的原因。 “我发现那些黑衣人是故意引我出去,他们根本不与我交手,只是不停地跑,一个晚上,我追了他们近百里路,然后他们突然扔下一只布包,就一哄而散了。” “知道是什么人吗?”见他吃完一碗,她又给他盛了一碗。 “没看到脸,不晓得。但他们个人的武功并不好,三、五人合起来的刀阵却颇具杀伤力,显然是久经配合。”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属于同一组织。” “对,而且人数不少。除去被我杀死的,我这一路遇见的就有二十余人,不知道他们背后还有没有人?”他说这话时,语气变得很沉重。 “想必你心里已经有数,是谁?” 他摇头,喝完粥,放下碗。“没有证据,还是不说了。” 她也猜出来了。“黑子那帮人?” “他们符合所有的条件,不抛弃战友、彼此有默契、能使战阵,还有,人数差不多。” “可他们有什么理由做这种事?名义上,我们这一趟还是为了救人,除非他们不想老爷子获救,否则他们不该夜袭,又引你出去晃荡大半夜。” “他们绝对有理由,只是我暂时还想不出来。” 她沉吟半晌,长喟口气。“明日,没有证据,我不能先行断定,那样有失公允。” “我知道。”他耸耸肩。“反正这世上没有永远的谜题,只要我有耐性,一定可以找出答案。” 她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告诉他。“不管昨晚那群黑衣人是不是黑子他们,韩姑娘终究是无辜的,她心肠也不坏,还请你多多留情。” 昨天还逼人跟她一起去救父的韩钰,今天倒挺安静,忙进忙出地照顾那些中毒的人。从她的脚步声可以听出她其实挺慌张,但还是伸出了援手。 小姑娘除了年轻不懂事之外,其它地方还不错,好好教导,未来可期。 “放心吧!只要里头那些人一醒,我们就去柳城。” 水无艳抿唇一笑。她就知道顾明日嘴硬心软。
第9章
到了未时,中毒的人都清醒了,顾明日提议立刻出发上柳城,韩钰感动得差点掉泪,喊一句顾先生,就要扑上去。 谁知顾明日躲她像躲害虫,冷言冷语加上冰冷的面容,险些将她冻死。 “顾某人不喜欢人碰,请不要随便靠近我。”但他话语才落,转个身,对着水无艳又笑嘻嘻的。 “你累了一夜,本该休息,但现在要赶路,你到我背上睡吧!” “啊?”水无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背了起来。 “还不走?”他淡淡地对吉丁和韩钰丢下三个字,转身就朝柳城方向奔去。 韩钰觉得挺委屈。“我身上又没长虫,有必要这样唾弃我吗?” “我才可怜好不好?我也忙了一夜,怎就没人来疼疼我?”吉丁跟着抱怨。 韩钰瞥了吉丁一眼,同样是男人,顾明日硬是比吉丁有气概多了,现在想想,那家伙也不算太坏,她跟着跑过去。 吉丁嘀嘀咕咕地跑最后,他真的是累了。 水无艳趴在顾明日背上,脸上羞答答,心头喜孜孜,打死不能说,他躲开韩钰的拉扯时,她其实很开心。 原来她的心胸也很小,吃醋的能力与他不遑多让。 “你也奔跑了一夜,现在又背我,会不会太累?我还撑得住,你放我下来吧!” “柳城并不远,就个把时辰的路,你不必担心。”其实背着她的感觉挺好,每一步路都走得踏实,他很喜欢。 “我不想你累坏了,如果受不了,一定要说。”明明他也没流汗,也没沾尘土,她还是举起袖子,在他脸上东擦西擦。 偏偏他很受用,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旁。“我会的。无艳,谢谢你。” “你这么辛苦,我才应该跟你说谢谢。” “我不辛苦,背着你,我不知道多快活。” “明日……” “无艳……” 一直跟在他们后头的韩钰打个哆嗦,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现在是在演哪一出?也太肉麻了。” 跑在韩钰身后的吉丁听到她的话,拼命翻白眼。 “没见识的家伙,这叫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他不知道多羡慕?唉,如果能跟曹天娇走到这一步,他死都情愿。 算一算,他有一日多没见到曹天骄了,好想她…… 再不济也让我见她一面啊!他在心里哀号。 老天爷好像听到他的心声,当他们一行人走到柳城时,曹天娇就站在城门口,窈窕秀丽的身影像迎霜傲立的寒梅,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吉丁看得双腿发软。“好漂亮……” 这时,顾明日已经放下水无艳,牵着她,一起走向城门。 “小艳艳!”曹天娇看见他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们好慢喔!我从早上等到现在,午饭都没吃,你是不是该奖赏我一下?” “你要什么?毒药、金针、蜜蜂、蚂蚁还是老鼠?”顾明日每说一样,曹天娇就缩一下肩膀,到最后脸色都青了。 “一日不见,大师兄的心胸又更狭窄了。”曹天娇咬牙。 “还不够,我会再多多练习。”对于别人明嘲暗讽他爱吃醋,顾明日根本不在意,反而很高兴。 “小艳艳,”曹天娇啐了一声。“这种人你怎么受得了?” 水无艳扬唇,笑声如铃,宛若月光下缓缓吐露芳华的昙花,清丽绝艳,炫人耳目。 “曹校尉不觉得他最吸引人的正是这种性子吗?” 曹天娇一时哑口无言。 顾明日乐得眉开眼笑,扶着水无艳继续前行。 好半晌,曹天娇才回过神来,追上前去。 “我以为你们昨天就该到,把大宅院的事情解决完后,就直接过来等你们,谁知等了快一日,你们出什么事了?”她把大宅院里的肉票都放了,还叮咛他们不准胡说八道,那些人也很识相,指天咒地发誓要把嘴巴闭紧。 水无艳跟她说了客栈遇袭的事,曹天娇脸色有些沉。“怎么感觉有阴谋?” 韩钰凑在后头,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一遍,好奇探问:“什么阴谋?” 曹天娇两手一摊。“我也不是神仙,只能猜测,哪里知道真相?” 吉丁对着她讨好地笑。“曹校尉英明神武,你的猜测肯定就是真相。” 曹天娇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乐得笑得合不拢嘴。“你有眼光,我欣赏你!” 吉丁差点乐疯了。 谁知曹天娇只是随口一说,转瞬间又把心思放到水无艳身上。“你们不是二、三十人,怎么就剩四个?” 她一个问题让所有人脸色一僵。怎么说?某人魅功出了岔子,惹下大麻烦? 吉丁悄悄地拉了下她的袖子,细声将几个强盗为水无艳争风吃醋的事说了一遍。 “为此,顾先生非常生气,那件事你就别再提了。” “就这样?”曹天娇却是毫不在乎。 “大师兄,你的耐力也太差了,想当年小艳艳刚入朝时,那真是满朝文武动、殿上帝王惊,后来大家还不是好好的,该干么就干么,反正大家每天看,看久了就习惯了,何必大惊小怪。” 顾明日的脸色更阴沉,他非常不喜欢别人盯着水无艳看。 水无艳只好拍拍他的手,安抚他。 曹天娇又问:“我们现在怎么办?待人齐了再进城?还是先入城,找个地方休息,再想办法跟其它人连络?” 韩钰抢先开口。“先进城。无论如何,我要想办法见义父一面。” “黑子他们怎么办?”水无艳问。 “不必担心他们,到了柳城后,他们会自己找过来的。”韩钰说。 “他们如果比我们早到,一定会派人在城门口守着,现下没看到人,就表示他们还没到。”韩钰说。 “走小路应该比官道快啊!”水无艳说得很轻。 顾明日听见了,同样低语:“就算小路难走,我们在客栈耽搁了一天,他们一路顺风顺水,也该走在我们前面。” 所以说,黑子一干人的行踪成了一个莫大的谜,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一刻,所有人都陷入各自的思绪中,可想的多半不离李寿和黑子,只有一个人例外。 吉丁很纳闷,曹天娇怎么就是不看他?他长得也不丑啊!除非她有特殊的嗜好,他得好好探听一下,让自己更符合她的喜好。 进了柳城,曹天娇熟门熟路地带领大家直奔最好的客栈“千里行”。 “这里的饭菜很棒喔!”最近她常跑柳城办事,吃“千里行”的美食吃上瘾了。 果然,一行人进了客栈,天色还没黑,里头已经人声鼎沸。 他们站在厅里等半天,也没人过来招呼。看来生意太好也是一种麻烦。 韩钰最没耐性,扯着喉咙喊:“小二,人都跑哪儿去了?小二……” 顾明日皱眉。此外虽然吵,但他灵敏的耳朵还是捕捉到很多奇怪的消息,比如——大牢出事了。 “来了,客倌有什么吩咐?”店小二跑着过来问。 “一座跨院,顺便把饭菜送到房里,要快!”韩钰随手抛了一串铜钱做打赏。 小二开心得直笑。“几位客倌请。”他把顾明日一行人带到西边的湘园去。“诸位稍等,饭菜马上就好。” 韩钰挥挥手把人赶出去,冲着水无艳说:“你要准备好,我待会儿去大牢看一下,我们明天就救人。”绑架女巡按可以救李寿一事,她也是听李寿说的,至于具体如何躁作,她却是不知,还要找李寿问个章程出来。 “总要等黑子他们来吧?”水无艳道。 “对喔!”韩钰抓抓头发,进了柳城后,她反而更紧张了。“该死的黑子!怎么这么慢?他天亮前要不到,我剥了他的皮!” “没办法连系他们吗?” 韩钰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有了。我去找一个人,很快就回来。”这里的城管跟黑子他们是好朋友,也许有办法。 韩钰走后,吉丁便悄悄靠近水无艳。 “大人,反正你又要做巡按了,那……我们脸上的药水是不是可以洗掉了?”他想了又想,觉得就是脸上的麻子让他失去了光彩,曹天娇才不看他,等他恢复帅气的容颜,她就会注意他了。 “是啊!”水无艳苦笑。原想微服探访民情,谁知发生这么多事,这妆倒是白化了。“洗就洗吧!” 吉丁欢呼一声,就去打水。 “洗个脸,也值得这么高兴?”水无艳向顾明日和曹天娇告辞,先回房卸妆。 至于恢复原貌后怎么跟韩钰解释……干脆告诉她,为了扮女巡按方便,她特地“易容”了。 她走回屋里,吉丁已经打好两盆水,调成适当的温度,在那里眼巴巴地等着她。 “你今天特别兴奋啊?”她取出一瓶药粉倒进水里,这样,脸上的妆就可以洗掉了。 “当然。”吉丁迫不及待地拿了方帕子沾水,擦拭脸上的麻点。 “等我把脸洗干净,再换一身新衣服,曹校尉一定会很惊艳,就会对我另眼相看了。” 水无艳险些岔气。“吉丁……你知不知道,曹校尉比你年长了快十岁?” “才十岁而已,又不是很多。”他吉丁心胸开阔,不在乎那么一点小事。 “问题是……曹校尉她……她喜欢女人……我这样说你懂吗?” 吉丁想了下。“是说她喜欢女性化一点的人?我懂了,我这就去换衣服。” 等他离开后,水无艳还纳闷着。 “脸真懂了?”她自己都还没搞懂呢!原来要把情爱解释清楚是件如此困难的事,比整理大理寺那些陈年旧案麻烦多了。 她洗好脸,再回大厅,小二正把饭菜送来。 吉丁比她晚一步,穿得花不溜丢的,让水无艳眼花撩乱的,但别的不说,吉丁相貌的确不错,特意打扮后更显得眉目俊俏、人如玉树。 吉丁一进来就冲着曹天娇笑,笑得她直打哆嗦。她忍不住一寸寸往水无艳的方向挪,半个身子都快靠到她身上了。 “呃……” 突然,顾明日一根金针制住她的动作。 “别想乘机占便宜。”顾明日一把将她推了开去。 吉丁赶紧扶住她,心疼得眼眶都红了。“顾先生……” 但顾明日不理他,又给了小二一串铜钱,问道:“小二,柳城的大牢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这样问?大厅里那么吵,除了顾明日,谁能——听清各桌位客人们的谈话? 小二收了钱,很是开心。“客人不知道,今天大牢吵翻了,有一个大人物在里头被杀了,官府封了半条街捉凶手。” “捉到凶手了吗?”顾明日问。 “没有。”小二摇头。 “那位被杀的大人物姓啥儿名谁?”水无艳站起来,心里突然不安了起来。 韩钰刚巧回来,听到半句话,便问:“谁被杀了?” “姓李吧?大家都叫他是什么爷的?名字……”小二捉着脑袋想。 “李寿。”水无艳面沈如冰。“大家都叫他老爷子。” “对对对,还是客倌你有见识,小的就想不起来,我……” “义父死了?!”韩钰跳起来。 “不可能!你撒谎,义父不可能死的。”她刚才去找黑子旧友的时候,也没听到消息啊!“我要去大牢!”她飞一样地跑了出去。 “一起去。”顾明日说,同时解开曹天娇的袕道,向她使个眼色,让她去查查发生什么事。曹天娇冲他一颔首,转身便跑了。 顾明日领着水无艳,追上韩钰。 吉丁左右看了看,实在舍不下曹天娇,便偷偷跟上去了。 韩钰来到大牢,说要探监,还奉上大笔银两,但今早牢里才发生命案,狱卒哪敢放人进去? 双方一番争执,韩钰拔剑就想硬闯,惹得狱卒敲响警钟。 “住手!”适时,水无艳持着尚方宝剑走过来。“尚方宝剑在此,如朕亲临,尔等还不跪下?” 狱卒们立刻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钰诧异地看着水无艳,难以相信一把假货也能有此威力,但……水无艳的神色好认真,真是假的吗?恍恍惚惚,她脑子里一片糊涂。 水无艳叫狱卒让开,便急急忙忙走了进去。韩钰还站那儿发呆。 “你还不走?”顾明日经过她身边时,提醒了一句。 韩钰这才大梦初醒般地冲进大牢。 水无艳已经在牢里巡视起来。按经验,像李寿这样大有来头的犯官都锁在甲字号房,那里的居住环境相对一般牢房是好很多。 她来到甲字房,里头已经没有人。 牢门并未上锁,她直接推门进去,看到地上一个人形的痕迹,供犯人读书的书案上有一滩血迹。 她正想检查,韩钰突然冲进来,撞得她几步踉跄,差点栽倒,幸好跟着进来的顾明日及时扶住她。 “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他问。 水无艳摇头。“还好。” “义父!”韩钰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小小的牢房中团团转着。“义父呢?义父怎么不在?义父、义父……” “韩姑娘,你确定老爷子被关在这里?”水无艳需要线索判断情况。 但韩钰太着慌了,根本听不进水无艳的话,只是把牢里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连茶壶、便桶都不放过,好像李寿会藏在里头。 顾明日听到周遭一片混乱,知道这样不成,运足功力吼道:“你如果想知道李寿的情况,就给我停下来!” “义父……”韩钰呆呆地煞住脚步。“我义父不见了,他应该在这里的,他说会等我找人来救他,为什么不见了?” “韩姑娘……”水无艳才想宽慰她几句,又是一班官差走过来,把甲字号房围得严实。 “你们是谁?胆敢擅闯大牢?”柳城的新任城主刘得松在两排差役的护卫下走了过来。 水无艳默默举高尚方宝剑,刘得松身子一抖,伏身三呼万岁。 水无艳也不与他客套,等他起来,开门见山地问道:“刘城主,此房先前关押的可是前丞相李寿李大人?” “回禀巡按大人,确是李大人,但他今晨遇害了,下官已派人四下搜索可疑嫌犯,只是……还没捉到人。”刘得松觉得自己倒楣死了,李寿早该处斩,偏偏有人请来圣旨,延了斩期。 他以为李寿将要咸鱼翻身,就把人像祖宗一样地供起来,吃最好的酒菜,派最严实的护卫,谁知李寿还是莫名地被杀了。 现在所有的问题都要他背,还惹来女巡按,真呕啊! 韩钰终于回过神,看见刘得松,好像溺水的人碰见浮木,紧紧地巴上。“刘叔叔,他们说义父死了,骗人的吧?义父怎么会死?” 刘得松尴尬地看看顾明日和水无艳。 李寿未入狱前,他确实与他们关系匪浅,但柳城里,想巴上这棵大树好乘凉的又不只他,他敢发誓,李寿案发后,他再没与他们勾结。 “刘叔叔,你说话啊!你告诉我,义父没有死,对不对?”韩钰哭得好可怜。 刘得松心里也不忍,拍拍她的肩。“世侄女,老爷子确实去了,你节哀顺变。” “不,义父答应等我回来的,他不可能死……”韩钰发狂了,提着剑把牢里的摆设砍成一堆碎屑。“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顾明日怕她伤到水无艳,上前一步打落她的剑。“你发什么疯?” “我义父不会死的!”韩钰抬脚,将那张书案踢翻过去。“你们……”突然,她声音卡住了。 那被她踢倒的书案倒在地上,案下鲜血淋淋的三个大字——顾明日。 一时间,不只韩钰呆了,水无艳如遭电击,刘得松和剩下的官差呕得想吐血。死者留下了遗言,他们怎么就没看到,这下子大家都要倒楣了。 “是你!”韩钰双目通红地瞪着顾明日。“是你杀了我义父!” “我杀李寿?”顾明日看不见血字,他只觉得可笑。“今晨我根本不在柳城,我怎么杀他?” “你骗人说你去追黑衣人,其实你偷入柳城,杀了我义父,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客栈,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你偿命!”韩钰本来就对顾明日多番推辞救人不满,现在又有血字印证,事情还会有假? 她挥掌攻向顾明日,但她的功夫本来就比不上他,没有武器,差别就更大了。 顾明日终于明白那群黑衣人为什么要引他出去了,原来是设计了这样一小陷阱。他不怕韩钰误会,他清者自清,但他害怕水无艳错怪他。 适时,水无艳大喊:“住手!这字是假的,一个被刺将死之人,倒在地上,用手指在书案下写字,是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字的。韩姑娘,你不要受歹人蒙蔽!” 顾明日松了一口气。 韩钰却不依不挠。 “你们是一伙的,你当然帮他说话,巡按大人。”她只是天真,却不傻,事情到这地步,她也发现了水无艳的真实身分,原来他们一直在骗她! 水无艳气急,冲着围观的官差吼:“你们还不快点阻止她?!” “可巡按大人,这个……死前遗言……可能是假吗?”刘得松巴不得顾明日是真凶,赶快把犯人捉了,他才能摆月兑麻烦。 “你不会自己写写看!”水无艳瞪他一眼。 刘得松居然照做,让人扶起书案,他随手沾了些被韩钰打翻的茶水,写了一遍顾明日的名字,再翻过来检查,那字却是颠倒的。 “怎么会这样?”他也紧张了。“世侄女,你先停停,这好像真的有问题!” “你们都是一伙的!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了!”韩钰已经被李寿的死弄疯了,她不想听什么解释,她现在只要发泄。 忽地,她右手一翻,掌心出现一只亮银色的管子。“你们给我义父赔命来!” 顾明日听见机簧声响,大叫:“全部趴下!”同时,他扑向水无艳,将她压在身下。 霎时,一把蓝汪汪的毒针像天女散花似的布满天空,针钉到哪里,那地方就冒出一阵白烟,可见毒性之强。 幸亏顾明日喊得快,大家也躲得及时,倒是没人受伤。 “如此阴毒的暗器你也敢用?!”顾明日气愤不已,手掌泛起一阵红光,劲风便劈向韩钰。 韩钰根本不躲,被一掌打飞出去。半空中,她狞笑。“我还有更阴毒的!”一拍腰带,十来枝短箭射向顾明日。 “明日,小心!”水无艳一看,吓得魂飞天外。 顾明日极力扭身,避开了大部分袭击,但是…… 一支最刁钻的短箭眼看着就要射入他胸膛,水无艳突然站起来,挡在他前面,那短箭便直接插入她背心,力道之强,将她直钉入他怀里。 她仰头喷出一大口鲜血,艳红腥热,泼洒了他一身。 “无艳!” 他明明是看不见的,但?那间,他只觉得天地从一片黑暗变成了遍地血腥。 “无艳……”她的身子好像一个破布女圭女圭,软软地瘫在他的臂弯里,没有声音、没有喘息,连温度也急速流失。 “不要,无艳,你不可以死,无艳……” 他抱着她,仿佛又回到六岁那年家破人亡的惨境,所有爱他的、他爱的都——远离他,漫漫人世,他终究一无所有—— “无艳,你回来,我不报仇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回来,无艳……”顾明日快疯了。 韩钰飞出牢房,落地时呕出一口血。 她想杀了顾明日为义父报仇,但胸口又热又痛,根本提不起劲,义父给她的两件保命秘器又用光了,现在她根本杀不了他。 “顾、明、日……”她咬牙切齿瞪着他。“我发誓,今生不杀你,我誓不为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踉踉跄跄地往外逃去。 刘得松眼见这一连串变故,吓得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请大夫,快请大夫啊!”老天保佑女巡按千万不要死在这里,否则他的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他把官差们指使得团团转,一时间,竟没人注意到韩钰已逃。 “大夫”那两个字惊醒顾明日。“对,大夫……无艳不会死的!二师弟、二师弟……”这么重的伤势,若有谁可以治愈,只有医圣卓不凡。 顾明日抱着水无艳奔出牢房,同时发出鬼谷最紧急的烟花火讯——看到这个讯号,不管鬼谷的人在哪里,都会以最快的动作向柳城集合。 不用三天,这里将变成风云际会之地——
第10章
卓不凡是个看起来相貌秀气的男人,女圭女圭脸,满头白发,不笑的时候就像个邻家少年,可一笑起来,大家都会告诉他:你不笑比较好。 他的笑总带着一丝阴冷,很容易教作恶梦。 但卓不凡就是这么一个形貌特殊的男人,鼎鼎有名的医圣,可以起死回生,敢与阎王抢人。 顾明日的火讯发出不过两刻钟,他就到达城主府,把那些二流郎中都赶出去,掌控水无艳的治疗。 顾明日在旁边团团乱转,就等卓不凡给他一颗定心丸,告诉他,水无艳还有救。 卓不凡嫌他烦,便道:“大师兄,请你停下来,不然就出去。” 顾明日直接站在床角,一动不动。他不会出去的,在没确定水无艳平安前,他绝不离开她。 卓不凡平时给人看病,气势都很张扬,现在也不敢再开口。 一刻钟好像一个春秋那么长,顾明日站在那里,感觉心跳都要随着这沉寂的气氛而停了。 他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掐入掌心,一滴鲜血流出,又一滴、再一滴……不知不觉,血已将他的手掌染成艳红色。 卓不凡长吁口气,终于开口。“三日内她若能醒,则无大碍,否则……”他不敢再说,因为顾明日的脸色已经无比难看。 顾明日坐到床边,拉起水无艳的手,贴在脸颊上。那柔软的触感依旧,却少了温度。 “大师兄,你的手……”卓不凡在想,他要不要逼顾明日治疗手伤? 但顾明日一声不吭,卓不凡反而不好再相逼。 门口,曹天娇在那里探头探脑。卓不凡看见她,嘘着叫她走。这时候招惹顾明日是最愚蠢的行为。 但曹天娇却不肯离去,只是不停地跟他招手。 卓不凡皱着眉,看看顾明日,他似乎没注意到门口的异状。 他小心翼翼走过去。“你不要命啦,这种时候还来捣蛋。” 曹天娇的视线越过卓不凡,望向床上的水无艳。“二师兄,小艳艳没事吧?” “三日内能醒就没事,否则就准备办丧事。”他说得很小声。 她脸上闪过一片阴云。 “你如果没事就快走吧!别惹恼了大师兄。” “我逮到黑子那伙人了,你帮我问问大师兄,怎么处理?” 卓不凡以见鬼的表情看她。“你心为现在大师兄还有心情管那些?你先把人关起来,有什么事,三日后再说。” “那……”她探头看一眼顾明日,见他一心只放在水无艳身上,才附在卓不凡耳畔低语:“韩钰呢?” “你连她也捉到了?” “是四师兄捉的,他最赖皮了,不想来看在师兄的冷脸,就把人丢给我,可我也怕啊!”现下,鬼谷中第二个能作主的就属排行第二的卓不凡,曹天娇只好把麻烦再推给他。 “而且她伤得很重,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卓不凡也很头痛。韩钰伤了水无艳,等同于鬼谷的仇人,不杀她都算便宜了,怎么可能再费力气救她? 曹天娇推推他。“你赶快决定,她撑不了太久,不要你想救了,她已经死翘,那就闹笑话了。” “还是救吧!总要她拖过三日,等这边有了结果再他们全交由大师兄处置。” 曹天娇睨他一眼。“我发现你其实也满赖皮的,什么事都推给大师兄。” “不然你决定?” 曹天娇闭上嘴,也装孬了。 卓不凡推着她出去。“先去看看韩钰,然后我要回这里守着,以防水无艳出差错。”两个人偷偷模模地走了。 他们不知道,方才的对话其实一字不漏地流入顾明日的耳朵,他不开口,只是暂时没心思去处理它们,干脆放任卓不凡、曹天娇行事。 顾明日坐在床边,手指来回抚着水无艳的脸,柳眉依旧、桃腮樱唇,但那双桃花似的眼为什么不睁开? “无艳、无艳……”如果他曾以为失明是他今生最大的痛,那么他错了,比起她一口血喷在他脸上那挖心掏肺的疼,失明算什么? “我愿用所有的一切换你重新睁开眼……”再也听不到、闻不到都可以,只要她活过来。 这一刻,他真的好后悔,为什么要设计她?不哄她到柳城就好了! “我不报仇了,无艳,我想开了,已逝的人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活着的,无艳……”他向上天恳求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失去你,无艳,我不能没有你——”他抱着她,没有焦距的眼里却滑落一颗颗的血泪。 “二师弟!”午夜时分,顾明日一声大吼。 卓不凡立刻从长榻上跳起来。“来了。”他跑到床边,顾明日让位给他,让他替伤口又开始出血的水无艳扎针止血。 三天了,水无艳的伤势几度反复,顾明日时刻握着她的手,模着她的脸,只要她的脉搏或气息出现起伏,他立刻呼唤卓不凡。 卓不凡来来回回地跑,差点累死,最后干脆搬了张长榻进房,就近休息,随时等候召唤。 几针下去,她伤口的血止住了,气息又恢复平稳。 卓不凡吐口长气,站起来,顾明日马上又坐回去,继续拉着水无艳的手,抚模她的脸。 卓不凡看他那副紧张样,忍不住又劝:“大师兄,你好歹歇一会儿,不要水姑娘挺过去了,你却倒下,那就不美了。” 顾明日不语,只是重复着他三日来的动作,拉手、模脸、再拉手、再模脸…… 卓不凡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在三日内瘦到什么程度,但看顾明日形销骨立的模样,他确定一件事——相思是世上最厉害的毒。 “大师兄。”医者是不该撒谎的,但在这情况下,他却忍不住要吐出善意的谎言。“我想水姑娘可以撑下去的。” 顾明日依然沉默,似乎他的嘴里除了求水无艳醒来,再喊几句二师弟之外,就吐出其它的字眼了。 “我是说真的。”确是事实,不过添了点水。“水姑娘会好起来,你没发现吗?她最近的出血量越来越少,证明了她的身体一直在康复。” 但她还是在流血。 她这么一个小小的身子里能有多少血? 这样反复地出血,教顾明日如何不恐惧? 只怕某一天,就在他稍微失神的时候,她永远地离开他。 所以他选择最愚蠢的方法,日以继夜陪伴她,只要她还有呼吸,他就仍然拥有她。 卓不凡不停地劝着,嘴都快说干了,他依旧我行我素。 “大师兄,你——”他忍不住跳脚。 “莫非水姑娘有个万一,你——你也要跟着一起去?!”果真如此,他就叫三师弟把顾明日毒成傻子,宁可他痴痴呆呆,也不要他成为白骨一具。 其实鬼谷里的人都一样,因为曾失去很多,更执着于拥有。 顾明日也知卓不凡是关心他、放不下他,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若他能陪着水无艳上穷碧落下黄泉,又何至如此苦闷? 以她珍重生命的个性,不会喜欢他陪死的,他不想她不开心,势必活着,痛苦地对着她的坟茔,度过漫长的下半生——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大师兄——”他还没说完,外头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什么人?”他走过去查探,只见门口放着一只巨大的包袱,打开一看,成年的老山参应有三十几株,尚有黄精、灵芝、何首乌无数。 这应是鬼谷其它师弟、师妹找来给水无艳续命的。 卓不凡心里感动也感慨,人人称他“医圣”,就真的以为他是神仙再世,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了,其实行医多年,他比谁都清楚,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留人过五更。 他的医术是比一般大夫强,但他确实没有起死回生之能。水无艳能不能挺过来,只能靠她自己。 他捡了根成形的老山参,进厨房熬成汤,端给顾明日。 “你来喂她吧!尽量缓慢地喂,会有帮助的。”说完,他又窝回长榻了。习医是为了救人,但每次遇到生老病死,他特别无力。 顾明日默默地接过参汤,每喂了她一口中,就要模模她的脸和手,再喂下一口。 夜不知不觉地流逝,公鸡的啼声唤醒沉睡的大地。 铿!顾明日突然摔了手中的汤碗。“二师弟……二师弟……”难得他不吼了,而是那种颤抖着,像要断气的声音。 “怎么了?”卓不凡半滚半爬地到了床边。 “她的眼睛在动,我感觉到了,她在动……她是不是要醒了……”他看不见,为什么他看不见?这辈子他最想看的就是她清醒过来! “我看看。”卓不凡推开他。 顾明日似乎痴了,根本没注意自己被推了把,只是模着她,喃喃自语:“她醒了,她要醒了,她真的没事……” “你——唉!”他输给顾明日的执着了。卓不凡艰难地缩在床角给水无艳做检查。这么委屈的大夫,他应该是古今第一人吧? “唔……”在两个男人兀自紧张中,床上的人发出一记细微、有如初生小猫般的哼声。 顾明日跳起来。“无艳!” “唉哟!”顾明日的动作太粗鲁,卓不凡冷不防被他撞了个踉跄。 “大师兄,你轻点行不行?”疼死他了,不过……他微笑。“恭喜你,她没事了。” 顾明日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无艳、无艳……” 她昏迷的时候,他一直拉着她的手,除了卓不凡做诊治时,他退到床角外,再没有放开过她。 可现下,他居然害怕再触碰她,害怕眼前的幸福是镜花水月,伸手一撩,却成一场空。 “无艳……”他喉间干涩得痛了。 卓不凡看得叹气,趁顾明日失神,他一指点了他的袕道。“既然水姑娘没事了,你就休息一下吧!”他把顾明日放到她身边,两人躺在一起。 朝阳完全升起来了,金芒照在顾明日惊喜交加的脸上,竟是说不出的明灿。 卓不凡给他们盖好被子,走出去,万里无云的天空,湛蓝得耀眼。 “终于雨过天晴了——”做大夫的什么时候最高兴,就是这一刻。 顾明日是个独占欲很强的男人,他一直喜欢吃醋,尤其水无艳重伤昏迷,好辛苦才逃出生天后,他那些陈年老醋更是成桶成桶地捧起来喝。 而他现在,就非常厌恶刘得松。 轻咳一声,他走过去收起这位新城主带来的文卷,塞回对方怀里。“她还没康复,暂时不处理公务。” “明日,我看点东西不碍事的。”水无艳真的放不下这桩案子。 但顾明日根本不听,拎起刘得松的领子就往外丢。 “顾先生,你不能这样,老爷子的命案很急,下官——” “很急你就自己去查,少来烦人。”顾明日砰地把房门关上,才不管这里是刘得松的家,他身为客人,其实不该赶主人。 “明日……”床上,水无艳的叹息充满了无力和无奈。 “没得商量。”顾明日走到几案边,打开草笼,端出一碗药。“温度正好,喝了吧!” 水无艳一向不怕这些苦涩药汁,接过汤碗,几口就喝了个干净。“喝完了。明日,老爷子的案子……” 他压根儿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你该休息了。”他让她躺倒在床上,然后他也翻身上床,躺在她身畔。 “明日……”她本来想请他放点水,让她处理一些公务,但侧眼看他苍白的颊上,隐隐一层淡灰流转。 她受伤的这些时日,他恐怕过得比她更糟糕吧? 水无艳伸出手,握住他的。 “放心吧,我会陪你很久很久,直到你头发白了,直到死亡来临那一刻,我会让你先走,有生之年,我都不让你孤单一个人。” “无艳。”他身子一颤,伸手想抱她,又想起她有伤在身,大掌转而抚向她的颊,肌肤上还残留着重伤后的寒凉,指尖每一次碰触,他心头就一阵怞疼。 “我爱你、我爱你……”他的生命从来没有这么圆满过,因为有她,再多的苦都是甜的。 “我也爱你。”她微笑着,螓首倚入他臂弯,甜甜地沉入梦乡。 他倾听着她平稳的喘息,发誓这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无艳,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他侧过头,轻吻着她的额。 “喵,大师兄、大师兄……你好了没,快点出来……喵……”房门口,曹天娇着嗓子学猫叫。 顾明日再一次确定水无艳已经睡熟,才整理衣服下床。他打开房门,曹天娇差点跌进来。 “你干什么?”竟敢偷窃?不要命了。 曹天娇涎着脸皮笑。“那个……是二师兄叫我催你的,你有事找他去。”说完,她一溜烟跑到大门口等他。 “这句话我会告诉二师弟的。”整人嘛,由他动手,或者请人代劳,只要结果差不多,他不会太讲究。 顾明日和曹天娇出了城主府,一路西行,进了柳城最大一间油坊。 “大师兄,五师姊。”他们才进门,就有人将他们请入内室。这些都是鬼谷的记名弟子。 为了水无艳,顾明日这回可是动用鬼谷上下的一切势力。 顾明日走进内室,就闻到一个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味道。“吉丁怎么在这里?” 曹天娇尴尬地模着下巴。 “他跟踪我,所以……”她不知道吉丁擅长偷鸡模狗,不小心被跟上了,被吉丁发现他们的通盘计划,她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暂时将吉丁软禁起来。 “算了,他毕竟是无艳的人,让他闭嘴就好,别为难他。” “知道了。” 顾明日走进房里,里头两张床,躺着的人是李寿和韩钰。 李寿看到顾明日,激动得在床上不停挣扎,若非鬼谷弟子事先将他手脚都绑起来,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 韩钰躺在另一张床上,她看着死而复生的义父、看着顾明日、看着曹天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完全糊涂了。 “久违了,李寿。”顾明日走过去,淡淡地笑着,不冷也不热情,只是平淡,却更让人心悸。 李寿看着他空洞的眼,僵硬如木刻的脸,突然动不了了。他吐着大气,莫名地好怕好怕。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杀了我。” “对,我恨你,你为一己之私诬告我爹,害死我顾家七十八口,我这双眼也是你亲手弄瞎的,我怎能不恨你?”如果不是他命大遇见师父,现在也是死人了。 “我只是奇怪,我们姓顾的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自杀,死就死,为什么还要陷害我?” 韩钰张大嘴,不敢相信。“义父怎么可能自杀?” “他确实自杀了。”卓不凡端着两碗汤药走进来。 “那夜,有人给牢头送了一百两,进来探视李寿……就是你们喊黑子的那个人,他跟李寿说,女巡按跟顾明日在一块儿了。次日清晨,李寿便以暗藏的短箭自尽。”幸亏他在大牢埋伏了眼线,及时用一具死囚的尸体代替李寿,将人救了出去,但他没注意到李寿在书案底下做了手脚,才会有接下来的祸事。 “义父,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韩钰挣扎着起身,又不支地跌回去。 “你说女巡按可以救你,我好辛苦才把人绑来,眼看着你就可以出狱,我们又能一家团圆,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很知道呢!”顾明日挥手,让人将黑子带进来。 “也许我应该让我们三人对质,这样更能弄清楚为何黑子知道我的身分,知道你们绑的人是真正的女巡按后,会如此恐慌,不惜在客栈袭击我,失败后又下毒,引我出去,并且给你带口信,让你自杀。” 李寿沉默,黑子固执地睁大眼瞪着顾明日。这趟来之前,卓不凡就问过他口供,可惜他也不知道太多事,至于韩钰,她根本糊涂透顶 顾明日轻轻捻着手指,一下、两下、三下……他一点都不着急,反而一派悠闲。 “也罢,我毕竟不是官府中人,对于审讯并不在行,但没关系,柳城里有一个真正厉害的人物。二师弟、阿娇,一人带一个,将他三人带到城主府,交给巡按大人。” “不要!”李寿的心防终于碎了。“你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我愿意给你顾家赔命!” “你既然相信女巡按会救你,现在又为什么不肯去见她?”顾明日问。 李寿颤抖着唇,却怎么都不说理由。 “二师弟、阿娇,动手。”他自己则伸手拎起了李寿。 “不要、不要!求求你杀了我吧……”李寿不停地喊。 顾明日不再理他,随手把人扛在背上就往外走。 “我不要去、我不去啊——”一出大门,顶上明亮的日光一照,李寿的心防好像初春的薄雪般化了。 他崩溃大哭。 “我不去!我不能连累无艳,我不能害自己的女儿啊……” 顾明日手一颤,差点把李寿摔下。“不可能!无艳怎么会是你女儿?” 但他的心底凉了。 水无艳一直强调李寿对她的知遇之恩、栽培之情,而他了解的李寿分明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怎么可能尽心提拔一名下属? 除非水无艳的地位不同常人…… 李寿揭开的秘密让所有人,包含在门口偷听的吉丁都呆掉了。 顾明日绷着一张脸,将李寿丢回床上。“你把话说清楚。” “我不去见无艳,你可以杀了我,但我绝对不去见无艳。” “如果你的理由够充分,我兴许会答应你的要求。” 李寿沉吟着,良久,终于哆嗦着开口。 “无艳是我年轻时偶然风流生的,当时我并不知情,后来她考中科考、过府拜师,身上带着我送她娘的玉佩。我去问了她娘才晓得,原来她是我女儿。可笑我有姬妾无数,从无所出,居然……我本要认她,又担心她怪我弃她们母女不顾,所以我一直照顾她,帮她在官场站稳脚步。我希望经过这般时日,让她亲近我,我想等我们亲如父女时,我再认她,她就不会恼我了。” “但你没有认她。” “我不敢。我每天看着她,她一心做个好官,解民倒悬,伸张正义,我越跟她相处,就越怕看到她澄澈如青天的眼。后来她的官越做越大,官声如日中天,我更怕了。我怎么能认她?万一哪天,我年轻时的糊涂事被翻出来,岂不是连累她?我……我年过半百才发现有这么一个女儿,不能害她,于是我提前告老,宁可躲得远远地想念她,也不要有一天让她恨我。我在南疆住了几年,因为想她,我还收养了一个孤女……”他侧头看了一眼韩钰。 “钰儿是个好孩子,但她也令我更加想念无艳,终于,我没忍住,又回来了。可我还是不敢去见她,就在柳城住下了,平时就探听她的消息,每天听人夸奖她公正无私,我已经满足了……没想到今天这一出,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这算什么? 报应吗? 顾明日闭上眼,听着李寿的懊悔,他也愁、也怒、也悲哀。 李寿杀了他全家,毁去他的前半生,水无艳却拯救了他,这笔糊涂帐怎么算得清? “你既然不想连累无艳,为何又欺骗韩钰,说她可以救你,让韩钰绑架她?” “钰儿说她不能没有我,她一直哭,我心软了,加上处斩在即,无艳毕竟是我唯一的女儿,至少让我在死前见她一面,所以……我想赌赌看,让钰儿绑来无艳,若能替我翻案便好,否则也成全了我遗愿。” “果真为了死前遗愿,你就该跟韩钰说清楚无艳的形容样貌,结果她什么也不知道。”甚至闹出“绑错”的乌龙事。 “我怎么说?我都下不定决心是见完无艳再自杀,还是干脆忍住别见她?我她想她,可是我更怕连累她……” 顾明日有些懂了。 “因为你还没有决断,所以你把找无艳的工作交给韩钰,铲除我的事则由黑子负责,他们彼此并不清楚对方的任务。”李寿却不知,他的犹豫让韩钰和黑子做起事来绑手绑脚,又互相冲突,才给了他很多可乘之机,导致今天的结局。 “对,我知道你一直在搜集我的罪证,我试过阻止,却始终找不到鬼谷的正确位置,只好叫黑子跟在钰儿身边,并叮嘱他,在找无艳的过程中,若发现你,一定要想办法除掉你,倘使失手,则拖延你到柳城的时间,并将消息传报予我,让我做最后的收尾。” “你的收尾就是自杀,并且陷害我?” “只要能保全无艳,我愿意死,但你一定会揭穿我,就算没人知道我是无艳的亲生父亲,我依然是她恩师。我受吴城主连累,明志自尽,别人会同情她,但我通敌叛国被斩,无艳情何以堪?我没别的选择,只能把你变成罪犯,这样你说的话就不会有人信了。” 顾明日冷笑。“你真想保护她,就该向她自首,让她明正典刑判你的罪,这才是对她最好的方法。” “要无艳亲自判我斩刑,她会难过的,我不想看她伤心。” 但这真是为人父该有的作为吗? 顾明日的心好乱。 他比任何人都在乎水无艳,那是他的另一半,他怎么能伤害她? 但李寿……就这样放过他是护住了水无艳,但如何对得起他爹娘在天之灵? 他像只误入猎人陷阱的困兽,在小小的房里来回踱着方步,沉默的表像下是紧紧揪着、已被伤害到千疮百孔的心。 “我给你两个选择。”良久,他沉重的声音像锥刺着自己。 “第一,我放你走,就当你早死在大牢中,无艳不必面临审讯难关,也不会太悲伤。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跟无艳的关系,但我要抛出你的罪证,让无艳定你的罪,还我顾家七十八口一个清白,同时,这也能护住无艳的官声。你必须离开尚善国,永远不许回来。第二,我不揭穿你,我现在就杀了你为我爹娘报仇。你可以保住声名,但要失去性命。你选择吧!” 李寿还没回答,韩钰突然挣月兑曹天娇的掌握,跪倒在地。 “义父,不要死!求求你……钰儿从小就没有爹娘,钰儿只有你一个亲人,钰儿不能没有你啊!义父……” “钰儿……”李寿原本坚定赴死的心有了一丝动摇。韩钰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但几年相处下来,他还是很疼爱这个义女的。 “义父!”韩钰跪地磕头。 她本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额头白皙细腻,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撞击,没几下就磕得血流满面。 “钰儿知道自己比不上无艳姊姊,但钰儿会加倍孝顺你,救你不要留下钰儿一个人……钰儿不想再没有家,义父……” “主人!”黑子也跪下了。 “钰儿、无艳……”李寿闭上眼,身体不停地颤抖。“你答应不会牵连到无艳?” “我保证,用我的性命发誓,无艳的身世绝不会曝光,更不会被这桩案子坏了声名。”顾明日说。 “我……钰儿……”李寿泪流满面。 “我离开尚善国,永远不回来。”这一刻,他好像老了十岁,两个女儿,他根本选不了,择谁、舍谁?都是痛。 “义父……”韩钰哭着扑进李寿怀里。 “如你所愿。”顾明日转身走了出去。他放了仇人,为了保护水无艳,也许爹娘在天之灵会埋怨他,但他无法伤害她。 他说过,为了她,他什么都愿意做。 “无艳……” 这一刻,他迫切地想要拥着她,想得心都痛了。 两个月后—— 水无艳彻底康复后,办的第一件案子正是李寿的贪渎案。不得不说,这是件极之讽刺的事。 面对如山的证据,不敢相信忠义正直的恩师曾经是那么卑鄙无耻的小人,她沉默了一天一夜。 刘得松说,愿意替她处理这桩案子,可她拒绝了。恩师罪无可恕,她无法替他翻案,但身为学生,她至少可以给恩师最公正的审判。 她没有对李寿多加抹黑,以彰显自己,也不曾碍于私情,而隐匿罪证,完全按照国法,她追回了韩廷对李寿的诸多赏赐。 当然,她也恢复了顾明日爹娘的名誉。 “想不到你爹就是赫赫有名的帝国长城顾天豪。”二十多年前,顾天豪可是尚善国第一名将,只要有他镇守,番邦异族谁也不也轻踏边境,后来他阴谋造反,全家处斩。 现在才知,那封通敌书信是李寿捏造,而李寿之所以陷害顾天豪,正因为顾天豪捉到他私通外敌、走私军械的罪证。 或许,李寿被牵扯进前柳城吴城主盗卖军械一案,也可以看成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时作恶,也许侥幸逃过了,但终有一日,还是有报应。 不过李寿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不需要再去追讨他的罪责了。 顾明日倒了杯茶给她。“有名又如何?任爹爹天大功劳,依旧不敌一封虚假的证据。”他恨李寿,但对于韩廷的无情,他仍是心凉。 “皇上已经下令,追封你爹为魏国公,九泉之下,他会安息的。”水无艳安慰他。 真的吗?爹爹不会怪他放了仇人?他的心底一直很不安。 她站起来,拉住顾明日的手。“明日,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你爹娘宁可看你幸福,也不想你为旧仇一生忧虑的。” “你又不是我爹娘,怎么知道他们想什么?”他也每日告诉自己,要忘掉过去,但有些事,真的太难。 “我不是你爹娘,但有一天,我会成为别人的爹娘,我当然知道为人爹娘心里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希望孩子健康快乐。”她倚进他怀里,小手揪着他衣襟。 “明日,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别人的爹娘,你也会明白为人爹娘的想法。” “有一天?”他抱着她,亲吻她的额,好爱好爱她,可爱得越深,他的心也就越纠结。“也许吧,虽然我不知道那要等多久……” “八个月。”她说。 “你什么时候学了卜卦,这种事都算得出来?” “不是我算的,是卓先生算的。” “二师弟根本不懂算卦——啊?!”他惊讶得连呼吸都忘了。“你你你——” “我有了。卓先生说已经两个月,你要做爹妈了,明日。” “爹……我……” 他也将为人爹娘,他想要孩子怎么样? 突然,他想起了李寿的哭求,宁可死也不要牵连水无艳。做爹娘的其实只希望一件事——孩子过得好。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他颤着手模向她的肚子,在那片平坦下,孕育着生命,那是他的孩子。 “都好,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只要孩子健康快乐,就足够了。是啊!就像她说的,只要孩子好,做爹娘的还有什么要求? “无艳。”他更用力搂紧她,感觉心上的阴霾正一点一滴消散,明亮的光照耀着心房。 “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祭拜我爹娘吧!我要告诉他们,我有了一个最棒的娘子,而她将为我诞下最可爱的孩子。” “好啊!等我这次出巡结束,回京交了旨,我们就去。” “可以。但剩下的行程,我依然要跟着你。” “当然,你是我相公嘛!不只这次要你陪,以后每一次代天巡狩,都要你跟着。” 他愣了一下。“你——你不辞官?” “我为什么要辞官?” “你要生孩子了!” “到时候向朝廷告假两个月就好了。之后,我依然可以继续做女巡按。我以前发过誓,要扫除天下不平事的,我不会半途而废。” “你——” 忠义正直的女巡按,要不要这么拼命?偏偏,他就是为了这样子的她万分心折。 “算了,你爱当官就当吧!”顾明日笑了。 就当为这世间留一片青天,反正这青天最终的栖息是他的胸怀,只要能继续拥着她,他便心满意足—— —— 完 ——
番外:恶搞番外一
顾明日一直很想亲眼看看水无艳的样子,作梦都想着。 这一晚,他终于如愿以偿。 她发如乌羽,鹅蛋脸,鼻子精致小巧,双眼水汪汪,仿佛蒙了层雾,她的唇稍厚,是很漂亮的粉红色,笑起来温柔又可亲。 她眉间有一颗米粒大的朱砂痣,衬得整个个犹如九天玄女下凡尘。 他好开心,他最心爱的娘子是如此地艳冠群芳。 鸡鸣时分,他醒过来,双手搂紧她不盈一握的柳腰。 “无艳,我爱你。” 水无艳还有点爱困。“我也爱你,但我现在没力气,不管你想干什么,都等我睡饱再说,好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好漂亮,尤其是眉间那点朱砂痣,简直是神来之笔。” 她身子一僵,立刻抬脚把他踹下床。 “我不知道你想念的是哪个女人?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脸上一颗痣都没有!混蛋!”同时,倒翻一百零八只醋桶。 她走了,他呆住。 他六岁失明,生平交往过女子五根手指数得完,会入他梦的女人除了她,还会有谁?那样的出尘月兑、那样的慈悲良善…… “啊!娘,有朱砂痣的是娘……”他记忆回到那遥远的过往,全家团聚的日子,严格的爹爹、疼宠他的娘,想着想着,他渐渐入迷。 不知过了多久,她端着热腾腾的白粥进房,见他痴傻样,更是火冒三丈。“你居然还在想那个女人!”一掌拍飞。 “什么?啊!娘子,你误会了……”青天大老人,他冤枉…… 原来吃醋真不是件好事。
番外:恶搞番外二
顾明日一直很想亲眼看看水无艳的样子,作梦都想着。 这一晚,他终于如愿以偿。 她坐在妆台前,手持一盒胭脂,细理妆容。 他可以看见她的背影,一截白女敕细滑的粉颈在漆黑的发瀑间若隐若现。 他好兴奋,双手颤抖着揽住她的肩膀。 “无艳……”他低唤,她转过头来,美丽的大眼睛柔情似水,长长羽睫扇呀扇,洒落万点风情。“娘子,且让为夫来为你画眉。” 她扬唇,对他露齿一笑,两排牙黑得像炭。 “啊!”他尖叫,猛地坐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又有刺客吗?”水无艳被吵醒。 他喘着。“原来是梦,太好了,只是一场梦……”美人配黑牙,真的好恐怖啊! 她看看四周,没事啊!“明日,你作恶梦?” 他点头,额上的汗还在不停地流。“无艳,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的牙齿是黑色还是白色?” 她一掌扇向他后脑勺。“你傻了,会有人长黑牙吗?”懒得理他,她倒头继续睡。 顾明日模模脑袋。“也对,世上哪有黑牙人?肯定是最近太累了,才会作怪梦。”他倒回床铺,拉上棉被睡大觉。 黑牙美人三番四次对他露出致命的微笑,啊啊啊——这一晚,他尖叫声不绝,每次醒来就问她牙齿黑或白? 水无艳气得跑去书房睡。 天色大亮时,她恍然想起,自己曾大会奉皇命混入壮族人的使馆里,探查他们救娶公主是真心或假意,因为壮族女子以黑牙为美,她就把自己的牙齿染黑了。 顾明日明明看不见,为什么会知道? 他的心眼突然变成鬼迷眼了?她的后背好凉…… PS:染黑牙来自云南文山壮族。
番外:恶搞番外三
顾明日一直很想亲眼看看水无艳的样子,作梦都想着。 这一晚,他终于如愿以偿。 他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模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只手牵着她。 她转头,对他露出一抹温暖的笑,那是冬阳挣出乌云,对着大地倾洒春意的美丽。 他的心像泡在微湿的糖水似的甜蜜。 “明日,你希望我这胎生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他侧过身子,细细吻上那柔软樱唇。 啪地,他额头一阵痛。“谁打我?” “我!”水无艳用力一推,差点把他推下床。“你想闷死我啊?”哪有人睡到半夜,突然扑过来亲得人不能呼吸? “哇!”他耍赖,抱紧她的腰,要摔一起摔。 “我做了什么,你要打我?我——无艳,你的肚子呢?我记得你快生了,肚子应该很大才对,怎么变小了?是不是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大夫——不,还是请大夫上门,你现在有孕,不方便——唉哟!”又被敲了。 “你傻啦?我上个月已经生了!” “啊?”所以他刚才是在作梦?顾明日有一点点失落。“我就说嘛,十个月大的肚子突然变成三个月,肯定有问题。” “顾明日——”水无艳一巴掌拍飞他。混帐家伙,敢拐着弯说她腰变粗了,欠揍!